我車禍橫死,家人在山頭買了塊墓地安葬我。
下葬當晚,陌⽣男聲從我⾝下傳來。
「⽅便往旁邊挪挪嗎?你壓到我了。」
我:???
1.
裴衍衡張口說話的時候,我剛躺進棺材裡不久。
字面意思上的「躺」。
作為⼀只新鮮出爐的新⻤,我還沒有適應目前的狀態。
只能維持著標準安詳姿勢,雙手交疊在腹部,連轉頭都做不到。
結果我剛剛才適應了周圍的寂靜,身下就傳來陌生的男聲。
「方便往旁邊挪挪嗎?你壓到我了。」
我:「???」
我躺的這塊地是家人特意請風水⼤師為我選的⻛⽔寶地——
⼤哥你誰!!
我試圖扭動我的脖子往下看看,奈何脖子有⾃己的想法。
好吧。
我只能眨眨唯⼀靈活的眼⽪,試圖⽤我全部誠懇道歉。
「對不起大哥,我第一次死,真不知道這是你的地盤。」
⾝下沉默了⽚刻,那聲音再度響起:「你能先起來嗎?」
「嗯……有點不能。」
⿊暗中傳來一聲極輕的笑。
緊接著,一雙冰冷徹骨的手突然搭上了我的腰側。
那慢條斯理又帶著點寒意的聲音幾乎貼在了我的耳邊:「冒犯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整個鬼騰空了起來。
媽媽!!!
巨大的驚嚇和腰間冰冷的觸感迫使我衝破了某種桎梏,我猛地一扭頭——
頸椎嘎巴一聲輕響,我成功和一雙沒有眼白的濃黑眼眸對視。
我在這雙眼眸中看到了我此刻驚恐到模糊的鬼臉。
我觸電般彈起來。
媽媽,有鬼!!!
待我再有所反映時,我已經在三里地開外了。
我好不容易尋回一絲理智,猛然想起自己也是一隻鬼了。
怕個 der,我是一隻鬼。
我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到了我的墳地。
「冒犯」我的正主穿著金紋玄袍蹙眉站在我的碑前。
「姜欣欣?」
男人轉過頭來。
面容俊美地幾乎妖異,膚色是久不見天日的冷白,唇色極淡,整隻鬼透著剛睡醒的慵懶與莫測威嚴。
「冤死鬼?」
男人皺了皺眉,一臉真誠地說:「死得挺慘的。」
我:你禮貌嗎?
男人抬手指了指我的墳包:「你的墳壓到我的墳了。」
想到媽媽為了買墳四處奔波上下打點的疲憊身影,我嘗試著與男人商量:「當時那大師說這是塊風水寶地而且沒有立墳,我家人才把我安排在這裡,現在買塊墳地也不容易,大哥你行行好,回頭我讓家裡多燒點金元寶孝敬您,咱倆算合墳行不行?」
男人面上顯出疑惑,手指上下劃了一下,又左右劃了一下。
「合墳有上下合的嗎?」
「而且,你棺材正好蓋住了陰司的大門。」
男人似是想到什麼,面色突然沉了下來,周身風沙飛揚。
像是要世界末日了。
我手忙腳亂地飄到角落瘋狂點頭:「搬搬搬!馬上給我媽託夢搬!」
男人靜了下來,又歪了歪頭:「不急。」
?
玩我呢?
男人眼見我要發怒,嘆了口氣:「這地可不是什麼風水寶地。」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我正要開口問,男人突然開口。
「你先住著吧。」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但那眼神卻讓我莫名覺得事情沒難麼簡單。
「你住棺材不方便,來我這裡住。」
沒給我說話的機會,男人就當著我的面消失了。
2.
我這隻新鮮出爐的小鬼,就這麼戰戰兢兢地跟一位不知底細的老鬼,開始了「同居」生活。
確切來說,我睡我的棺材板,他睡他的白玉床。
我們的「床」中間隔著一道無形的結界,我窺探不到他那邊分毫。
我只知道大部分時間,他應該是在閉目養神。
因為他每次路過我的棺材板,周身都有一股剛睡醒的懶散。
而我,則在努力適應鬼生。
比如學習如何穿透實物——
第一次想試試穿出棺材看看,結果卡在棺材板正中間。
上半身在外面吹冷風,下半身還在棺材裡面。
被他回來時撞見,他盯著我看了足足三秒,那眼神讓我恨不得再死一次。
比如學習託夢——
連續三天給我媽托噩夢,不是夢見我喊冷就是喊餓,嚇得我媽趕緊燒了一堆紙錢羽絨服和美食過來,亂糟糟堆滿了棺材一角。
他路過我的棺材看著那堆花花綠綠的紙紮,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再比如學習吸收香火——
家裡人來燒紙,我趴在香上猛吸。
吸得太急,嗆得直咳嗽,魂體都波動不穩。
他遠遠拋來一句:「靜心凝神,引氣入體,而非用嘴。」
我正要感謝他,結界那邊又傳來悠悠一字:「蠢。」
我忍無可忍,飄到他家小聲反駁:「我是新鬼嘛,又沒人教……」
他身形浮現在我面前,黑眸深不見底:「想學?」
我下意識點頭。
「求我。」
我:「……」這老鬼什麼毛病!
但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憋屈地開口:「求……求您了,大哥。」
他皺了皺眉:「裴衍衡。」
我下意識重複了一句:「裴衍衡?」
後知後覺那應該是他的名字。
他似乎滿意了,朝我勾勾手指。
我猶豫著靠近一點。
「再近點,怕我吃了你?」他語氣戲謔。
我又挪近一點,幾乎碰到他的衣角。
他突然伸手,冰冷修長的食指倏地點在我眉心。
一股冰涼卻醇厚的氣息瞬間湧入,無數關於鬼修、吸收香火、甚至簡單術法湧進我的意識。
我渾身一顫,魂體仿佛被洗滌了一遍,變得更加凝實。
「基礎太差,要學會笨鳥先飛。」他收回手,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點嫌棄。
但我卻莫名覺得,那指尖殘留的涼意,好像……沒那麼凍鬼了?
自那以後,他仿佛真的擔起了「教導」我的責任。
雖然毒舌依舊,但我修行出岔子時,那縷冰涼氣息總能及時幫我穩住魂體。
我無聊地對著他墓牆鑲嵌的寶石嘆氣時,他會冷不丁開口,講些千年前的奇聞異事。
中元節那天,我媽給我的元寶香火被風刮跑,不知哪來的孤魂野鬼想搶我的香火,被他一個眼神就嚇得屁滾尿流。
我漸漸發現,這位老鬼前輩,似乎……嘴硬心軟?
而且,他長得真是好看。
看久了,那雙純黑的眼眸也不再嚇人,反而像蘊藏著星辰宇宙,引人沉溺。
尤其是他偶爾教我術法,不得不靠近時,那冰冷的呼吸拂過我的魂體,總會引起一陣奇怪的戰慄。
我心裡那點恐懼慢慢變了味。
我開始忍不住偷偷看他。
開始猜測他生前是什麼人。
他為何會沉睡在此。
又為何允許我留下。
3.
直到那天。
我又一次嘗試託夢,這次想找我閨蜜告訴她我新看中的那款限量版包包記得燒給我,結果法術歪得離譜,非但沒聯繫上閨蜜,反而引來一個不速之客。
一股強大的陰氣猛地灌入墓室,帶著血腥和暴戾的氣息。
一個穿著破損鎧甲、滿臉凶煞之氣的男鬼出現在我的棺材蓋上,貪婪地盯著我:「好純凈的陰魂!哈哈哈哈哈!大補!」
我嚇得就要魂飛魄散,尖叫卡在喉嚨里。
就在那凶鬼撲向我的瞬間,一道玄色身影悄無聲息地擋在我面前。
是裴衍衡。
他甚至沒看那凶鬼,手指翻飛結了個印,淡淡斥了一句:「散。」
那凶鬼像是被無形的巨錘擊中,發出一聲悽厲慘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墓室內恢復寂靜。
我嘴張成 O 形。
太裝了哥們……
裴衍衡轉過身,他蹙著眉打量著我:「惹麻煩的本事倒是不小。」
後怕和委屈一起湧上來,我鼻子一酸,魂體波動,差點沒維持住鬼形。
「我不是故意的……」
他看著我,沉默了片刻,忽然朝我伸出手。
我下意識閉上眼。
預想中的責備沒有到來,只有一隻冰冷的手,極輕地拍了拍我的頭頂,動作有些生硬,甚至稱得上笨拙。
「怕什麼。」
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溫度,卻奇異地讓我安定下來。
「有我在。」
那一刻,我聽見自己死了的心臟位置,咚咚咚,跳得像是要活過來。
有什麼東西,在我和他之間,悄然變質了。
4.
我開始更加刻意地關注他。
他路過我棺材板消失的時候,我會盯著那什麼也看不見的結界發獃。
他回來時,身上偶爾會帶著極淡的血腥氣和陌生的陰氣。
我會忍不住胡思亂想他去做了什麼。
我開始研究那些他拋給我的古老鬼修術法,想著能不能快點變強,不給他拖後腿。
閨蜜來燒紙時,我忍不住旁敲側擊地託夢問她:「如果一個男的,嗯……一個男的鬼,嘴上嫌棄你,但又教你本事,還保護你,是什麼意思?」
閨蜜眼睛瞪得溜圓:「你有別的狗愛你了?!」
我的心,哦不,我的魂核,悸動了一下。
真的……是愛嗎?
我呆呆地坐在棺材裡思考了一整天。
裴衍衡消失了一整天,回來時魂體略顯疲憊,甚至玄衣的袖口有了一道不易察覺的裂口。
我鼓起勇氣,飄過去,遞上家裡剛燒來的創可貼:「裴衍衡,你沒事吧?這個,給您用……」
他腳步頓住,垂眸看著創可貼,又抬眼看我。
墓穴里昏暗,只有結界和我的紙紮堆散發出的微光。
他的眼神很深,很靜,看得我魂體發燙。
他沒接,反而向前一步,逼近了我。
我下意識後退,脊背抵在了冰冷堅硬的墓牆上。
他伸出手臂,撐在我耳側的牆壁上,將我困在他的身影之下。
冰冷的氣息完全籠罩了我,帶著無形的壓迫感,還有一絲……極淡的血腥與檀香混合的味道。
他低下頭,純黑的眼眸牢牢鎖住我,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每一個字都砸進我的魂體深處:「對一個死了千年的老鬼示好……」
他頓住,冰冷的指尖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激起一陣劇烈的戰慄。
「你膽子挺大。」
他的氣息冰冷,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侵略性。
魂體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纏繞,越收越緊,連思維都凍僵了。
「我沒有……」我徒勞地辯解,聲音細若蚊蚋,抖得不成樣子。
示好?
我只是……只是擔心他。
手中的創可貼燙得像塊烙鐵。
裴衍衡的指尖仍停留在我的臉頰,那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電流,所過之處激起一陣陣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戰慄。
他微微偏頭,純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難以捉摸的光澤,像深潭,要將我的魂靈都吸進去。
「沒有什麼?」他追問,聲音壓得更低,幾乎貼著我並不存在的呼吸。
「沒有擔心我?還是沒有……別的意思?」
我的心——或者說,我的魂核——瘋狂跳動,幾乎要撞出胸腔。
我慌亂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只是……只是覺得您教我很多,我……我應該表示感謝……」
一聲極輕的哼笑從他喉間溢出,帶著點嘲弄,又似乎有點別的什麼。
「感謝?」
他的指尖緩緩下滑,若有似無地划過我的下頜線。
「用一瓶凡間燒來的沐浴露?」
我臉頰滾燙,窘得恨不得當場魂飛魄散。
「……那,那你想要什麼感謝?」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聽起來簡直像是……邀請!
他果然頓住了,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
那雙黑眸鎖緊我,裡面的墨色翻湧,更深了。
就在我以為他要說出什麼更驚世駭俗的話時,他卻突然收回了手。
轉身背對著我,語氣恢復了往常的淡漠,甚至更冷了幾分。
「安靜待著,別惹麻煩,就是最好的感謝。」
仿佛剛才那幾乎要擦槍走火的曖昧只是我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