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拿著我爸的命換來的錢,不僅養了林凱,還重新組建了家庭,生了另一個兒子。
那我算什麼?
「你哥……你哥他出息了,在外面做大生意呢!」
她避重就輕,語氣裡帶著炫耀。
「就是最近手頭有點緊,周轉不開。你現在上高中了,一個月生活費不少吧?你先借給媽點,等你哥生意好了,雙倍還你!」
我看著她,只覺得荒謬又可笑。
她是怎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話的?
她覺得我還是那個六歲的,可以被她隨意丟棄、隨意索取的小女孩嗎?
「我沒錢。」我冷冷地吐出三個字,轉身就走。
「你站住!」她尖叫一聲,衝上來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我的肉里。
「林巧你個白眼狼!我十月懷胎生了你,你就這麼對我?」
「你姑把你養大,你就真當她是你媽了?她那是圖我們家的錢!我告訴你,你今天如果不給我錢,我就去你們學校鬧,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不孝女!」
她邊說邊搶我的書包,我被她拽得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這時一輛自行車嘎吱一聲急剎在我身邊。
「放開她!」
13
是顧風。
他剛從汽修廠下班,校服外面套著一件滿是油污的工裝,手上還戴著半截手套。
他跳下車,一把將我媽推開。
將我拉起來護在身後。
「你敢打人,不想活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巧巧沒有你這樣的媽,快滾!」
我媽被他嚇得後退了一步,但很快,她就看清了顧風身上的工裝。
她眼裡的怯意瞬間變成了不屑。
「你就是顧風吧?不好好讀書,跑去當修車工,能有什麼出息?」
她上下打量著顧風。
「我勸你別多管閒事。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外人,摻和什麼?」
顧風氣得臉都漲紅了,攥緊了拳頭。
「巧巧是我妹妹,你和她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你再敢動她一下試試,我讓你走不出校門口!」
我媽一時語塞,我趕緊附和道:
「你聽好了。第一,我沒有錢,我上學靠的是獎學金,生活費是姑姑姑父一分一分掙來的,我不會給你。第二,」我指了指顧風。」
「他,還有我姑姑姑父,才是我的家人。你,不是。」
「第三,」我深吸一口氣,迎上她震驚又憤怒的目光。
「你要是敢去學校鬧,我就敢報警,告你遺棄。當年你拿走二十萬賠償款把我扔掉的時候,街坊鄰居都看著。你猜警察是信你,還是信他們?」
說著顧風就揚言要掏出手機打 110。
我媽嚇得後退一步,臉色慘白。
那個叫林偉的也被嚇著了,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聲說:「媽,我們走吧。」
她像是才回過神來,怨毒地瞪了我一眼。
然後,她才拉著那個男孩,消失在漫天大雪裡。
直到他們的背影再也看不見,我才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顧風脫下他的工裝外套披在我身上,油污的味道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走,帶你吃火鍋。」他扶著我,笑得很燦爛。
14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一句話沒說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姑姑和姑父回來後,顧風在飯桌上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我聽見客廳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然後是姑姑猛地拍桌子的聲音。
「她還敢來!她怎麼有臉來的!這個天殺的瘟神!」
「她以為巧巧還是那個可以任她揉搓的麵糰嗎?她想得美!」
「小聲點,」是姑父沉穩的聲音。
「別讓孩子聽見。」
「我就是要讓她聽見!」姑姑的哭腔再也壓不住了。
「我可憐的巧巧……我哥可憐的閨女……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媽……建國,我害怕……我怕她像個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來,毀了巧巧……」
我坐在書桌前,眼淚無聲地淌滿了臉。
我覺得自己像個災星,我的存在,就是為了不斷地給這個善良的家庭帶來麻煩和傷害。
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我擦乾眼淚,打開門,姑父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站在門口。
他把碗塞到我手裡,溫和地說:
「巧巧,這個家有牆,有門,有鎖。風雨能進來,蒼蠅蚊子也能進來,但只要我們不想,誰也別想登堂入室。」
他頓了頓。
「你安安心心讀你的書,天塌下來,有我們給你頂著。」
「你永遠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我捧著薑湯,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知道,這個家就是我的銅牆鐵壁。
15
我以為我的威脅起了作用,但事實證明,我還是低估了一個人的無恥程度。
一個星期後,我媽又來學校鬧了。
她坐在學校門口,穿著單薄的外套,頭髮凌亂,邊說邊拍大腿:
「我的老天爺啊,我的命好苦啊,我怎麼生了一個白眼狼啊!」
「我帶著她弟弟好心來看她,她卻揚言要報警抓我啊!」
「找了有錢的親戚就不要我這個沒本事的媽媽了,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
她沒說我的名字,但句句都指向我這個「拿著全額獎學金的年級第一」。
一時間,流言蜚語在整個校園裡蔓延開來。
我走在走廊里,都能感受到背後指指點點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就是她吧?看著挺文靜的,沒想到是這種人。」
「真看不出來,連自己親媽都不要了,書讀再好有什麼用?」
「誰有錢誰就是她爹媽,小小年紀真夠有手段的!」
我百口莫辯。
班主任找我談了話,雖然語氣溫和,但眼神里卻帶著懷疑。
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姑姑來了。
她還帶著菜市場裡幾個相熟的攤主大姐。
那天下午,姑姑她們直接在校門口,和我媽形成了對峙。
看到我姑姑來了,我媽趕緊大哭上演可憐母親的戲碼。
姑姑上去二話不說,直接從菜籃子裡抓出一把爛菜葉子,劈頭蓋臉地扔了過去。
「我呸!你個不要臉的爛貨,還敢在這裡敗壞我侄女的名聲!」
「裝什麼可憐?要不要我把你當年怎麼拿著我哥的撫恤金去快活的事情,用大喇叭在你們全校廣播廣播?」
姑姑叉著腰,嗓門比菜市場的喇叭還響。
「你還有臉來?!當初你拿著我哥的賣命錢,把親閨女像扔垃圾一樣扔給我!現在看孩子大了,能給你當搖錢樹了,就找上門了?我呸!你這是敲詐!」
「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問問這條街的街坊,誰不知道你當年乾的那些好事!想鬧大是吧?行啊!我立馬就讓全市的人都看看,你是個什麼貨色!」
姑姑身後的幾個大姐也跟著幫腔:
「就是,你的名聲已經爛大街了,還在這演戲呢!」
「都知道你拿著你老公賣命的錢改嫁給了一個黃毛,每天挨打!」
「怎麼著,日子過不下去了,想起來壓榨女兒了?也不嫌丟人!」
「你這種女人都不配當媽,呸!」
你一言我一語,把我媽當年做的事情抖了個底朝天。
我媽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眾人鄙夷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姑姑像個得勝的將軍,轉身走到學校門衛室,對著目瞪口呆的保安和老師,中氣十足地吼道:
「以後看好你們的門!再讓這種瘋狗進來騷擾我侄女,我連你們學校一起告!」
那天,夕陽把姑姑的身影拉得很長。
她站在人群中很彪悍,卻閃閃發光。
她為我擋住了全世界的惡意。
16
那次風波之後,我媽就真的消失了。
我的高中生活重歸平靜,高考時,我以全市理科狀元的身份考上了北京最好的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們家辦了有史以來最盛大的一次酒席,姑姑把所有親戚鄰居都請來了,她喝得滿臉通紅,挨個跟人敬酒,說的話顛三倒四,核心思想只有一個——她的巧巧,是天底下最有出息的孩子。
大學四年,我沒有回過老家。
寒暑假我都在打工、實習,掙夠了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
我把省下來的錢都寄回家,姑姑每次都罵我,說家裡不缺錢,讓我自己留著花。
顧風的汽修手藝越來越好,畢業後,姑父拿出家裡所有的積蓄,支持他開了自己的修理廠。
生意從一開始的慘澹,到後來靠著過硬的技術和實在的口碑,越做越大。
我大學畢業後,進了一家頂尖的網際網路公司,從最底層的程式設計師做起,一路拼殺,成了項目主管。
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車子,有了旁人艷羨的一切。
我把姑姑和姑父接到北京玩,帶他們去天安門,去長城,去吃最有名的烤鴨。
姑父依舊話不多,只是看著我,眼裡全是欣慰。
姑姑則是一路都在感慨,說她這輩子值了。
顧風的修理廠也開了分店,他娶了一個護士,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他給我發孩子的照片,照片里,他抱著女兒,笑得像個傻子。
我以為,我和那個血緣上的家庭, 已經徹底割裂,變成了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直到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巧巧, 你哥賭博把家裡的錢都敗光了,人也進去了。現在你快想辦法把你哥撈出來, 把我接去你那裡養老。」
「憑什麼?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對我的?」
我聲音平靜。
「不管怎麼樣, 生養之恩大於天, 你不能不管我。」
電話那頭, 我媽用她那套陳詞濫調進行道德綁架。
「你什麼時候養我了?至於生恩,當初不是你拿走了爸爸的全部事故賠償款,說以後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嗎?」
「養我的人, 是晚上怕我冷, 給我掖被角的姑姑;是自己捨不得吃,卻把唯一的茶葉蛋塞給我的姑父;是被人打破頭,也要把我護在身後的哥哥。是他們, 一口飯,一件衣, 一分錢的學費, 把我養大成人。這份恩, 大過天。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報答。」
「你?」我嗤笑一聲。
「你養過我一天嗎?你給我洗過一次衣服嗎?你問過我一句冷暖嗎?你的恩,在哪裡?」
「所以, 別再跟我談什麼生養之恩了, 你不配。」
電話那頭開始有哭腔:「巧巧,媽知道以前對你不好,可媽也是沒辦法啊……」
「沒辦法,是有人逼你拿著我爸的二十萬改嫁生子了?還是有人逼你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二十年了?」我直接打斷她。
「媽現在後悔了, 我的乖女兒, 真的後悔了……如果當初我帶著你……」
她終於說出了我預料之中的話。
但這句遲到了二十多年的後悔, 比路邊的廢紙還要廉價。
「你不是後悔當初拋棄我,」我一針⻅⾎地戳穿她。
「你是後悔當初扔掉的不是⼀個『賠錢貨』,⽽是一張能讓你下半輩⼦衣食⽆憂的長期飯票。」
「不……不是的……」她⽆力地辯解著。
「巧巧, 你不能這麼對我!再怎麼樣我也是你媽啊!而且你現在混得這麼好,怎麼著也得給媽⼀口飯吃吧?」
「我的錢, 只會花在愛我、養我的⼈⾝上, 」我語⽓平靜而決絕。
「林凱是你兒⼦, 不是我的。你選了他, 就該承擔選擇的後果。至於給你養⽼?抱歉,我⽗母的養老金, 已經預支出去了。」
「就這樣吧,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說完, 我沒有一絲猶豫, 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然後將號碼拉進了⿊名單。
窗外的陽光正好, 溫暖地灑在我身上。
那塊盤踞在我⼼頭二十多年的疤,在這一刻, 仿佛被陽光徹底撫平,連同最後一點醜陋的痕跡, 都消失不見了。
我拿起電話, 撥通了另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起,是姑姑爽朗的大嗓⻔。
「喂?巧巧啊!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是不是⼜加班了?」
我靠在窗邊, 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河,嘴⻆的笑意溫柔而堅定。
「姑姑,我周末回去。」
「我想吃你包的酸菜豬肉餡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