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陰險毒辣之人,若她掌權,百姓劫難將至。
我入宮不是為了看見這樣的景象。
20
三個月後,原本還活蹦亂跳的太子果真一夜病倒。
他高熱不退,脈象紊亂。
口鼻發黑的症狀,形如中毒。
棲霞宮的燈火亮了整整一夜,太醫院的院判帶著一眾御醫進出匆忙。
我知會皇后,「時機已到。」
皇后果真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向棲霞宮發難。
她讓自己的大將軍父親聯合一眾臣子上書,求陛下廢黜妖妃。
皇后腳步款款,浩浩蕩蕩帶著一群人闖進了棲霞宮。
她甚至沒有看一眼病榻上的太子,就要讓守衛將元望春拖入冷宮。
「皇后,你不要將朕當成傻子。太子尚在病中,你這個生母一句關心的話語都沒有,一來就要將這攪得天翻地覆,你還嫌後宮不夠亂嗎?」
皇后卻目光無懼,冷笑道:「臣妾何錯之有?反而是陛下一貫不喜歡我,自然偏袒元貴妃。可太子畢竟是我的親兒子,從前養在鳳儀宮,縱然有些頭疼腦熱,太醫也說是尋常孩童有的病症。怎的到了元貴妃這裡,就病得不省人事了?」
「臣妾身為皇后,自有訓導后妃之責,元貴妃行事不端,蓄意加害太子,臣妾難道還不能處置她了?」
「溫明漪,你不要太過分了。」陛下額間的青筋跳了跳,警告道。
皇后向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臣妾問心無愧,倒是陛下,被美色迷暈了頭。她元望春是什麼出身?一個嫁過人,為別人生過孩子的寡婦,你卻封他為貴妃?還不分青紅皂白將孩子從臣妾身邊奪走,難道臣妾就不能疑心她是妖孽嗎?」
我不知道陛下與皇后之間還有過什麼樣的過節。
可我知道,皇后厭惡陛下,甚至是看不起他。
而陛下也必是恨極了她,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直呼其名。
從始至終,元望春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
見火候差不多了,她隱秘地與我對視一眼。
下一秒,她便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陛下,太子終究是在臣妾宮中出事,臣妾難辭其咎。皇后娘娘說得對,無論是否有心,都是臣妾看護不力之罪,才讓太子遭此劫難。」
她頓了頓,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臣妾自請廢去貴妃之位,入冷宮思過,只求陛下能寬宥棲霞宮的宮人,她們是無辜的。」
陛下上前一步想扶她:「望春,你不是這樣的人!此事必有蹊蹺,待朕查明真相,必定還你清白,何必如此?她溫家再權勢滔天,也終究是臣子。朕是大啟的皇帝,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難道連心上人都護不住嗎?」
可元望春卻不肯起身,固執道:「臣妾入宮本就非議滿身,如今太子出事,朝野上下必定議論紛紛。若陛下執意護著臣妾,只會落人口實,說陛下因美色罔顧儲君安危。臣妾不願陛下被人指責昏庸,更不願連累您與太子的父子情分。」
皇后在一旁冷嗤:「你倒是會裝可憐。」
元望春依舊叩首:「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但規矩不可廢,臣妾若不擔責,難堵天下悠悠眾口。還請陛下成全。」
陛下看著她倔強的臉,沉默了許久,終究是嘆了口氣:「朕不是昏君。未查明真相就懲戒,難免失了體統。廢位就不必了,朕准你在棲霞宮禁足,不得與外人接觸。待太子醒了,查清病因,再做定論。」
說罷,他又看向皇后,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既說太子是在棲霞宮出的事,那你便將太子接回去,親自照料。一切水落石出前,朕不許你動貴妃。」
皇后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卻還是故作恭順地屈膝:「臣妾遵旨。」
回程的轎輦上,皇后面無表情地撐著頭。
「竟是她元望春自己先低頭,還真叫人不痛快。」
我跟在一旁,遲疑道:「貴妃已然被禁足,陛下縱然有心偏袒,可事實如何,全憑皇后娘娘操持。」
「本宮才不在乎她的死活。她當初敢與我叫板,我便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必須是輸在本宮手裡,輸得心服口服。她這齣以退為進,雖是落了下風,卻也讓我進退兩難。那惺惺作態的模樣,當真是一如既往地讓本宮討厭。」
皇后還在這樣的小事上鑽牛角尖。
卻不知,此番我與元望春是將計就計。
21
元望春起初並不想利用太子。
「我只要皇后死,要大將軍為無辜枉死的人償命。若我將無辜之人牽扯進去,與她們有何區別?我還沒到被皇宮權勢迷昏了頭的地步。」
這是我的主意。
「比起先前皇后給他下的藥,我的方子已是輕上千百倍,不過是看著嚇唬人罷了。皇后如今既有心對付你,太子留在你身邊反而更危險,只有讓她小勝一回,她才會得意忘形,露出破綻。為了避嫌,她短時間內都不會對太子下手的。」
元望春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這天下從沒有一帆風順的路。
就算是我苦苦研究醫術,也做不到讓所有女子擺脫肉體上的痛苦。
更何況是生於宮牆下的皇儲?
太子被接回鳳儀宮後,陛下召將軍府人入宮探望。
我與元望春都清楚,這是陛下給將軍府、給皇后最後的懺悔機會。
陛下不是無權皇帝。
他只是在等一個時機。
風雨欲來,每個人都在籌謀著出手。
......
我與將軍府人客套了幾句,一路將她引進殿內。
將軍夫人方踏進殿門,就看見皇后不耐煩地捂著耳朵的模樣。
「吵死了!你們這群廢物!連個孩子都哄不好嗎?」
婢女顫抖著跪了一地,惶恐道:「太子高熱不退,頭疼得緊,哭鬧不止,連太醫也束手無策。」
「那你們就給他喝安神湯,讓他安靜些!本宮不想鳳儀宮被鬧得雞飛狗跳!」
宮人們惜命,無奈端上了分量極重的安神湯。
將軍夫人恰到好處地趕到。
她激動地打翻藥碗,將太子護在身後。
「漪兒,你瘋了嗎?太子只是個孩子,你與陛下有再多的恩怨,都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親骨肉。更何況,當初太醫說你生育艱難,也是你賭上性命將他生了下來,血濃於水,既有情分在,又何必如此相煎?」
「閉嘴!我不想聽!」皇后心情不好,見誰都一股無名火。
「當初生下他不過是因為父親一句『儲君必須出自溫家』,可如今女兒不這麼想了,與其靠男人施捨恩愛,不如自己闖出一番名堂!這江山大半都是我們溫家人打下來的,憑什麼這紫禁城不是我與他一人一半,憑什麼我要低他一頭,聽什麼所謂『母憑子貴』的鬼話。」
李勻,是陛下的名字。
這才是皇后的心聲。
她殘害皇嗣,戕害嬪妃,從來不是為了爭寵。
她與大將軍密謀的,是謀權篡位。
為此甚至可以犧牲兒子。
「你……你瘋了!你與你父親都瘋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安逸日子,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滿足?我們走到今天不容易,為什麼你們總是要將來之不易的好日子拱手相讓?」
「為了權勢,溫家已經搭上了幾個兒子,你們難道想我這把年紀再失去夫君,失去唯一的女兒嗎?」將軍夫人幾近崩潰。
我沒有想過,那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22
太子的病依舊不見好,甚至更加嚴重。
不久,便有宮人從太子睡的枕頭下找出了一小包曼陀羅。
計量雖不多,卻足以讓一個成年人精神異常,心肺衰竭。
陛下藉機搜宮。
伺候太子的,是皇后的心腹。
她被抓進了慎刑司拷問。
很快就吐出了一個真相。
「是皇后命奴婢們給太子下毒的,她說……她說只要太子遲遲不見好,貴妃就難辭其咎,陛下必定殺她泄憤!」
說罷,宮人就畏罪自戕了。
說來,也怪皇后自己作惡多端。
此番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先前她便用各種手段折騰太子,那曼陀羅雖是我放的,可在宮裡搜出的其他毒物,卻是她加害太子的鐵證。
「臣妾無罪,為何要認?陛下也說了,太子是臣妾的親兒子,我為什麼要害他?」皇后強詞奪理。
可鐵證如山,陛下豈容她狡辯。
「鳳儀宮一向被你管得鐵桶一般,宮人層層把關,若非你授意,這些髒東西哪會輕而易舉被送進來,為了陷害貴妃,你還真是不擇手段。」
皇后恨得咬牙切齒。
她篤定,自己的心腹定是被收買了。
可眼下,她必須推一個人出去頂罪。
皇后隨手指向我,毫不心虛:「陛下應當明白,何為禍起蕭牆。臣妾掌管六宮,事務纏身,難免有所疏忽。定是鳳儀宮內出了姦細。」
「陛下若要問罪,便將她帶走就是了。她是臣妾前些日子才帶進宮的,她精通藥理,心思不正,想來是因為本宮苛責了幾句便懷恨在心,故意挑撥離間。」
這話說出來,誰會相信?
一個宮女,若沒人指使,有幾個膽子害儲君。
若要報復,我為何不直接對皇后下手?
「娘娘救我!」我努力擠出幾滴淚,向她求情。
可皇后眼下吃了癟,不敢興風作浪,又豈會管我的死活?
陛下到底是順坡下驢。
貴妃解了禁足,而我則被關進了天牢。
一切都在按我與元望春設想地進行。
......
皇后來了天牢,看見滿身是傷的我。
沒有一句關懷,甚至沒有內疚。
「你自行了斷吧。」
「本宮是念在你是從將軍府出來的,才屈尊降貴,親自來提醒你。」
「鳳儀宮出了姦細,讓李勻和元望春那個賤人得逞,但若你警惕些,本宮又怎會受你的連累?」
我吐出一口血痰,「皇后娘娘就是這般卸磨殺驢?拿奴婢頂罪?」
皇后不屑道:「要怪,就怪你沒用。此刻自盡,本宮自會讓你死後留個體面,若是你亂說話……本宮就算掘地三尺,也會將你的九族挖出來,一個個送下去見你。」
我本該害怕的。
可我孤身一人,壓根不怕她的威脅。
我故作害怕,只是為了弄清楚一件事。
「奴婢明白了。」
「可我,想死得明白些。」
「皇后娘娘總說,不甘心屈居人下,可您也是女子,再尊貴,也無非是做太后,就算您有心籌謀皇位做女帝,又怎敢保證您的父親,忠勇大將軍能不垂涎九五至尊?」
「畢竟……我們都是女子啊。這世間的男人,有哪一個允許女子踩在他們頭上?」
我不明白,她的底氣到底來源於何處。
「蠢貨!」她冷冷一笑。「橫豎你都是個將死之人了,本宮長日無聊,不介意給你講講故事。」
她將所有人支開,對我這個「死人」發泄著情緒。
「這江山是我們溫家打下來的,憑什麼輪到他李勻坐皇位,而我就該做個花瓶皇后?哪條規矩說了,女人不能做皇帝!我也要做那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至於我的父親,他就是個天真的工具人。當初若非他醉酒玷污了先帝的淑妃,又怎會被捏了把柄,心甘情願地扶持李勻?他就是個蠢貨。」
「只要拿著這個把柄,我那不可一世的父親就永遠不會背叛我,他可是草莽出身,為了溫家的聲譽,為了將軍府能千秋萬代,我說什麼,他都會去做,畢竟,幾個兄長都死了,他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了。」
我覺得眼前的溫明漪越發可怕。
將軍夫人幾個兒子死得蹊蹺,必定與她有關。
為了登位,她不擇手段、六親不認。
只可惜,她做不了明君。
「可娘娘對陛下似乎不止有不甘心,奴婢能感覺到,您恨他,甚至是嫉妒。」我誅心道。
似是被戳中了痛處,向來高傲的皇后竟失了態。
「閉嘴!本宮怎會嫉妒他那樣的平庸之輩?」
她惱羞成怒,便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皇后不僅視陛下為競爭對手,更多的是情敵。
將軍夫人告訴過我,曾經的溫明漪雖不可一世,卻並非這樣心狠手辣。
她有一個閨中的手帕交,林太傅家的嫡女。
兩人形影不離,皇后對她的情誼甚至遠超男女之情。
後來,林家女對陛下一見鍾情,不依不饒要入宮選秀。
林家想著,縱然陛下對她無情,也會錦衣玉食地養著女兒,便允了。
皇后不甘心失去摯愛,也入了宮,以皇后之尊。
兩人約定:「無論天涯海角,至死不分離。你去哪,我便去哪。」
可入了宮,一切都變了。
陛下勵精圖治,鮮少出入後宮。
臣子送進來的妃嬪,他都金尊玉貴地放在後宮。
這讓林家女黯然神傷。
她開始疏遠皇后,一心爭寵。
後來,她買通了御前侍衛,灌醉了陛下,還有了孩子。
皇后與她大吵一架:「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最愛重之人嗎?那個李勻有什麼好?後宮女人一大堆,來者不拒,為什麼你就偏喜歡那個臭男人?還要為他生孩子?他根本就不愛你!」
林家女氣急,胎氣被打動,因此小產。
「姐妹之間難道不應該互相扶持嗎?看見我能在心愛之人身邊,你不但不替我高興,還貶低她。明漪,你變了。」
皇后並未將那隱晦的情感宣之於口。
「你會後悔的。我會證明給你看。」
兩人也漸行漸遠。
為了賭氣,皇后不情不願地請陛下留宿,只為生下嫡子。
皇后原以為,只要讓心上人看清男人多情的真面目,便會回到她身邊,做一輩子的朋友。
可她錯了。
冊封太子那日,林家女萬念俱灰,跳湖自盡。
痛失所愛,皇后卻將恨意盡數傾瀉在陛下身上。
「我要他斷子絕孫,要他親眼看著江山葬送!」
她如此算計,就為了證明自己不比皇帝差,為了證明她那自欺欺人、愛而不得的白月光看錯了人。
「我會讓她明白,我才是她最好的選擇,李勻只會是我的手下敗將。」
皇后發泄完便揚長而去。
可她沒想到。
我不僅沒死,還順勢成了棲霞宮的人。
23
元望春洗清冤屈後,第一時間來了天牢。
她為我作證,「臣妾與執青姑姑是同鄉,她的人品臣妾可以擔保。更何況,既已處死了罪魁禍首,又何必再添上一條人命?太子病情正有好轉,執青姑姑又與太子相熟,擅長藥理,不如便讓她來臣妾宮中服侍。」
「這宮中,不宜再多添血光之災。」
皇后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擺了一道。
「元望春,謝執青,本宮不會放過你們的!」
渾身是傷的我被放了出來。
元望春為我上藥時,內疚道:「到底是我連累了你。那些人都是些見風使舵的,你是皇后身邊的紅人時,他們敬你三分,一朝跌落泥潭,竟半分情面也不講。」
談話間,陛下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貴妃都不曾這般細心為朕敷藥,反倒是你一個小小的掌事宮女,有這樣的福氣,真叫朕羨慕。」
一國之君,說話卻酸酸的。
難不成是我想岔了,他對元望春竟是真愛?
「陛下,你莫要為難她。」
「讓她來臣妾宮裡,不也是您的意思嗎?」
元望春三言兩語就將陛下哄好,順勢替我解圍。
陛下讓我免禮,我也懶得做樣子。
我們三人坐在茶桌前,面面相覷。
最終,是陛下先開了口。
「朕聽說元貴妃提起過你。天下難得有你這樣仁慈之人,在民間的確是屈才了,有你陪伴貴妃左右。來日朕離開,也可安心將太子,將這天下託付於你們。」
元望春不愛聽這話,一向春風如沐的溫和表情都陰沉了下來。
「陛下,臣妾說過不想聽那些。」
我心頭一顫。
陛下竟想讓元望春輔佐太子,垂簾聽政?
「朕知道你無心權斗,可身在局中,你我早已身不由己,從你與皇后一黨結仇那刻起,便註定要參與朝堂權謀。」
兩人爭執起來。
「臣妾出身卑微,做一國太后,如何能服眾?」
「有何不可?朕的幾位輔國重臣皆知你品行溫良,聰慧得體,當初你救朕於危難,朕的禁衛軍統領更是打心底欽佩你,這些都是朕留給你的後路,你難道信不過我嗎?」
陛下表情焦灼。
情急之下,竟吐出了一口黑血。
「陛下!」元望春眼疾手快,用帕子捂住了陛下的口鼻。
龍體抱恙,卻不請太醫,兩人必有考量。
顧不得尊卑僭越,我立刻摸上他的脈搏。
我雖專注婦人之症,卻也通曉基本醫理。
可陛下脈象紊亂如亂麻,且伴有明顯的遲澀之感。
這是心脈衰竭、氣血耗竭的徵兆。
尋常湯藥早已無力回天。
「你大可直說,朕的身體自己清楚。當初隨父皇打天下,南征北戰,被俘虜了多少次,受了多少明槍暗箭,朕已經不記得了。朕不敢讓太醫院知道,一來是怕消息走漏,溫家一黨趁機作亂;二來朕早料到自己會是個早死的命,只是害怕。」
他艱澀地看了看元望春,以及沉睡的太子。
「害怕還未安排好一切,便先走了,豈不是讓皇后一黨占儘先機,禍亂朝廷,戕害百姓。」
「這棲霞宮裡,都是朕信得過的人,謝執青,告訴朕,到底還有多少時間?」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陛下淺促的呼吸聲。
我咬了咬牙,如實相告:「陛下,以脈象來看,少則半年,多則一年。若是再勞心費神,怕是……」
「夠了。」陛下打斷我的話,眼中反而燃起一絲決絕的光芒。
「半年也好,一年也罷,足夠了。朕原本還想著再等些時日,等找到溫家謀逆的更多證據,再一舉將他們拿下。可如今看來,不能再等了。」
若坐以待斃,結果只會是我與元望春死於非命。
而溫明漪成為太后,溫家挾天子以令諸侯。
「溫家不是狼子野心嗎?那朕便添一把火。」
陛下看向我。
「你是朕這局棋里最為關鍵的一步。」
24
陛下秘密立了一道遺詔——
待他駕崩,便以結黨營私、戕害嬪妃皇子的種種罪責廢后處死,立元貴妃為後,輔佐太子登基。
這原是陛下留給元望春與太子的後路。
只不過,如今這道遺詔必須「大白於天下」。
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陛下要逼溫家反,逼皇后狗急跳牆。
只是這樣的秘密,從他們兩個誰身上透露出去,都太過刻意。
所以這根導火索,該由我去點。
我借著出宮採買的由頭,偷偷去見了將軍夫人。
並且將陛下秘詔上的內容告訴了她。
我扶她坐下,屏退左右,才壓低聲音開口:「夫人,我今日冒險來見您,是因為有件關乎將軍府滿門性命的事,必須告知您。當初您待我不薄,我實在不忍心看您被蒙在鼓裡,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陛下還在遺詔中提及,大將軍若肯認罪伏法,可保將軍府其他族人性命,若執意頑抗,便是與整個醴朝為敵。」
我雖有不忍,卻繼續補充道:「夫人,您如今有兩個選擇,要麼帶著府中無辜的族人連夜離開京城,隱姓埋名,往後不再過問朝堂之事。要麼勸說大將軍與皇后,讓他們早日收手,向陛下認罪,或許還能保住將軍府的根基。」
將軍夫人再消極避世,也必定站在家人那一頭。
所以,遺詔上的內容很自然地傳到了皇后與大將軍的耳朵里。
這一次我雖利用了將軍夫人,卻也有私心。
李家人與溫家,註定你死我活。
可我不忍她這樣善良的女子被連累。
走到門口時,我回頭望去,只見她站在窗邊,背影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飄落的葉子。
我沒想到的是,她會選擇自盡。
她不願接受親眷成為亂臣賊子,更沒有勇氣接受失敗帶來的後果,失去幾個兒子的痛早讓她身心俱疲。
所以她選擇在告知真相後,用死來逃避內心的譴責。
消息傳到宮中,陛下沉默了許久,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她是個苦命人,跟錯了夫君。」
將軍夫人的死,果然刺激了皇后。
他們擔心遺詔泄露,會阻礙他們日後把持朝政。
將軍府甚至沒有為夫人舉辦喪儀,便先發制人起兵了。
25
三日後的深夜,京城外突然響起號角聲。
大將軍率領溫家私兵,以「清君側、誅妖妃」為名,包圍了紫禁城。
宮牆上的火把照亮了半邊天,箭矢如雨般射向宮門。
喊殺聲震天動地。
皇后在宮中策應,煽動部分禁軍譁變,試圖衝進棲霞宮,搶走太子,以此要挾陛下寫下禪位詔書。
而這一切,都在陛下的預料之中。
他要的,就是讓溫家徹底暴露其謀逆的野心,讓天下人看清他們的真面目。
如此,才能名正言順地將他們一網打盡。
我站在棲霞宮的殿門後,看著元望春將太子護在懷中。
那一晚死了很多人。
比我落過的胎兒還要多。
我扶著冰冷的廊柱,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彎下腰乾嘔起來。
從前我自詡清高,救女子於水火。
如今卻有無數人因我而死。
那些在宮變中死去的禁軍、宮人,他們本是無辜的,卻成了溫家野心的祭品。
我捂住嘴,指尖冰涼,眼淚不受控制地滾下來。
「害死他們的,從來不是你。」
元望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回頭望去,只見她將太子安置在裡間的軟榻上,又細心地為孩子掖好被角,動作輕柔。
可轉身時,眼底的溫和已盡數褪去。
她走到我身邊,目光落在宮門外跳動的火光上,語氣淡然。「是溫明漪的野心,是大將軍的貪婪,是那些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親手將自己推向了死路。」
我愣住了。
「執青,你以為我不懂你的愧疚嗎?」元望春抬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見過容鄉被燒毀時的慘狀,見過無辜百姓被溫家私兵屠戮的哀嚎,感受過我那痴兒在病榻上喊著『娘親』,我卻無能為力的絕望。那時候我就明白,在這皇權爭鬥里,從來沒有絕對的無辜。要麼成為刀下亡魂,要麼拿起刀保護想保護的人。」
她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政權交接,本就伴著血光。今日若不除了溫家,他日他們掌權,會有更多人死於非命。太子會被他們當作傀儡,忠臣會被他們誣陷誅殺,天下百姓會陷入戰亂。我們今日所做的,不是在造孽,是在止損。只有這些為非作歹的人死了,往後才能有海晏河清。」
我怔怔地看著她,忽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元望春。
她不是不懂憐憫,而是把憐憫藏在了更深的地方。
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似有不忍,卻更多的是決絕:「我知道。」
「這些道理,你其實也懂,對嗎?」她看著我,目光像是能看透我的心思,「你只是從前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承認這深宮之中,善良和心軟有時候只會成為致命的弱點。你總想著保護無辜的人,可你忘了,若不能先除掉那些作惡的人,所謂的『保護』,不過是自欺欺人。」
我總抱著一絲僥倖,希望能找到一條不流血的路。
卻忘了,豺狼從來不會因為你的退讓而收起獠牙。
「別害怕。」元望春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溫暖而有力,給了我一絲支撐,「總要有人來做這個『惡人』,總要有人來背負這些愧疚。從前是我一個人,現在,有我陪你。」
從前的元望春,是那個為了保住先夫遺腹子而怯生生求我的小姑娘,是那個面對皇后刁難時會隱忍落淚的貴妃。
可此刻的她,脊背挺直,眼神堅定,仿佛天生就該站在這風雨飄搖的宮牆之中,為權斗而生。
26
宮變的廝殺聲在破曉時分終於停歇。
禁衛軍統領提著染血的長刀來報——
溫家中了陷阱,全軍覆沒。
大將軍不甘心到死落得一個叛臣賊子的名聲,更坦言「李勻小兒,沒有資格審判本將軍。」
他本想自戕,留一個壯烈的名聲。
卻沒能如願。
因為同樣淪為失敗者的皇后,作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決定——
她手刃親父。
大殿上,皇后身穿鳳袍,手中捧著大將軍的首級。
她一步步走向陛下,屈膝跪下,眼神空洞,動作機械得像個木頭。
「臣妾溫氏,早知父親謀逆之心,只是一直隱忍不發,暗中搜集證據。今日趁他入宮,故意將計就計,取下他的首級,獻於陛下。望陛下看在臣妾揭發叛臣、有功於社稷的份上,饒恕溫家其餘族人,莫要牽連無辜。」
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皇后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震驚。
溫家個個有血性,卻出了這樣一個為了苟且偷生殘殺親父的女兒。
陛下猛地從御座上站起來,手指都在顫抖,眼中滿是震驚與厭惡:「溫明漪!你瘋了!」饒是陛下見過了風浪,也不由得對這個女人心生膽寒。
皇后像是沒聽見陛下的斥責,依舊低著頭,自顧自地說道:「陛下,臣妾父親謀逆,罪該萬死。臣妾親手除了他,是為陛下除了心腹大患,是有功之臣。按律,有功之臣當賞,而非責罰。更何況,臣妾是太子的生母,是醴朝的皇后,陛下若殺了臣妾,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如何面對年幼的太子?」
「有功之臣?」陛下氣得發笑。
他走到皇后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里滿是失望:「朕從前只以為你驕縱善妒,卻沒想到你竟如此冷血無情。若你今日自戕於陣前,朕還會敬佩你幾分,將你當成一個真正的對手,可偏偏你沒那個資格。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做太子的母親,更不配做醴朝的皇后。」
「陛下,臣妾知錯了,可臣妾也是被逼無奈……求陛下看在太子的份上,饒臣妾一命,臣妾往後定當安分守己……」一向高傲的皇后低了頭。
當真是諷刺。
可此刻,陛下的確不能殺了她。
太子還小,若生母被誅,定會連累他的名聲。
更何況,溫家雖敗,朝中仍有部分舊部,若處置皇后過於倉促,恐引發新的動盪。
「來人。」陛下的聲音疲憊而冰冷,「將皇后禁足鳳儀宮,非朕旨意,不得踏出宮門半步。收回她的鳳印,六宮事宜暫由元貴妃打理。」
皇后沒有反抗,只是在路過元望春身邊時,突然停下腳步,眼神陰鷙地看著她:「元望春,今日我雖失勢,可你記住,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放過你。」
這場宮變,終究是以溫家的覆滅畫上了句號,可代價卻是無數人的鮮血。
權力的遊戲,從來沒有真正的贏家,只有無數人在其中沉淪,或成為刀,或成為棋,或成為那滿地的鮮血,為後來者鋪就一條通往太平的路。
而我們,不過是這局棋中,幸運活下來的人罷了。
皇后依舊是皇后。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具空殼。
27
陛下賜貴妃協力六宮之權,便是在昭告天下她的地位。
失去了權勢滔天的母家,皇后終於想起自己還有一個親兒子。
雖說是禁足,可皇后那瘋魔的性子,沒有宮人敢攔。
她開始想方設法地接近太子。
今日是送兵器,明日是做糕點。
那日午後,太子正在棲霞宮的庭院裡跟著侍衛學騎射。
皇后提著食盒,捧著一柄小巧的銀柄彎刀走了過來。
她臉上堆著從未有過的溫和笑意,聲音也放得柔緩,「啟兒,母后來看你了。聽聞你近來學武,母后特意尋了柄趁手的兵器給你,這刀輕便,剛好適合你這個年紀用。還有你小時候愛吃的棗泥糕,母親手做的,你嘗嘗?」
可太子卻皺緊了眉頭,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眼神里滿是疏離與厭惡,沒有半分孺慕之情。
「母后從前不是說,男子吃甜食是不中用的表現?」
太子的聲音清脆,卻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您還說,貪口舌之欲最易被人抓住把柄,稍有不慎便會惹禍上身。怎麼今日,倒主動給我送這些來了?」
皇后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閃過一絲慌亂,卻很快又掩飾過去,強裝慈愛地說:「啟兒,從前是母后不對,對你太過嚴厲了。你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些甜食沒什麼。至於這兵器,是母后想著你學武辛苦,有柄好刀能少受些傷……」
「母后這話,未免太自相矛盾了。」太子不等她說完,便抬手拍開了她,「是您說兒臣身體弱,禁不起折騰,碰兵器若是傷著了,只會給宮裡添麻煩,讓太醫們白跑一趟。怎麼今日,又盼著我舞刀弄槍了?」
他頓了頓,目光直直地看向皇后,一字一句地說:「更何況,您送這些東西給我,真的是為了我好嗎?還是因為外祖父倒了,您失了權勢,便想借著我這個太子,重新拿回些什麼?」
「兒臣雖年紀小,卻懂得明辨是非。母后待我,從未有過半分母愛。可從前您對已故的淑妃,卻是處處細心,兒臣見過您喜愛一個人的模樣,便也清楚,您是何等地厭惡我。」
皇后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也冷了幾分:「啟兒,我是你的親娘,難道還會害你不成?倒是元貴妃,她不過是個外人,對你再好,也不是真心的!她接近你,不過是想借著你的身份鞏固地位,你可千萬不要被她騙了!」
「外人?」太子冷笑一聲,眼神里滿是嘲諷。
「母后,您配說這話嗎?您為了權勢,連外祖父都能親手殺死,連我這個親兒子都能下毒算計,您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不是真心?元貴妃娘娘待我好,是真心實意的好。她會陪我讀書,會聽我說煩心事,會在我生病時守在床邊,這些,您做過一件嗎?就算當初的淑妃娘娘與您決裂,對您愛答不理,您也會硬著頭皮迎上去,我不過是您賭氣之下生出來的工具人罷了。」
太子的聲音微微發顫,卻依舊堅定:「像您這樣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人,根本不配做我的母親!」
「你放肆!」皇后終於被激怒了,臉上的溫和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猙獰與怒火。
她指著太子,氣得渾身發抖:「我是你的生母!你竟敢這麼對我說話?都是元望春那個賤人教壞你的!若不是她,你怎會如此忤逆我?若不是她,我怎會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皇后被侍衛們按著,卻依舊掙扎著,眼神猩紅地盯著內殿的方向,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元望春!你出來!你有本事就出來!我要跟你同歸於盡!」
太子被我領著進了寢殿。
我擺了擺手。
侍衛們領命,架著依舊在嘶吼咒罵的皇后離開了棲霞宮。
庭院裡終於恢復了平靜,只剩下太子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蒼白。
元望春走上前,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柔聲說:「別怕,有母妃在,沒人能傷害你。」
太子抬起頭,眼眶微微泛紅,卻倔強地沒有掉眼淚:「母妃,我沒有怕。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卻又很可恨。」
皇后瘋了。
瘋得徹徹底底。
她在宮中自言自語:「斬草除根……只要她元望春死了,就沒有人能阻擋我奪回自己的兒子。」
「我沒有輸,我沒有輸,他李勻就是個短命鬼,我早晚會熬死他。」
28
入冬後,陛下病得更重了。
有時甚至會神志不清,胡亂囈語。
「望春,朕對不住你,當初帶你回來,我也有私心。」
「我知道,你沒有愛過朕,從來都沒有。」
「在你心裡,朕從來都比不上那個男人。」
這是皇家隱私,我本不該聽的。
只是侍藥時,陛下有時會將我誤認成元望春,拉著我不肯鬆手。
與他們朝夕相處的日子裡……
我很清楚,陛下對元望春動了真情。
可元望春是個始終如一的女子。
即便那個人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也比不過那個在洪水中捨命救他的夫君。
當年那場洪災,陛下親臨賑災。
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大著肚子,卻在粥棚里有條不紊指揮婦女為受災百姓施粥的少女。
後來,他被此刻追殺,陰差陽錯地遇上了元望春。
她小小的身體,還抱著一個兩歲的孩子。
卻能不怕死地將他藏進枯井裡,裝模作樣地騙過了那群刺客。
元望春真誠又固執。
他這一生從未愛過任何人,那是唯一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子。
只是兩人有緣無份。
年少時遇見太過驚艷的人,後來者都顯得黯然失色。
有時候我也會感慨。
自己這一生當真是畫本子一樣,竟還能見證一國之君如此窘迫,為情所困的模樣。
29
那一年的除夕夜,陛下將家宴辦得極其隆重。
紅綢繞著殿柱纏了幾圈,宮燈從殿門一路掛到庭院,連石階縫裡都撒了碎金箔,映著燭火晃得人眼暈。
御膳桌上擺著太子最愛的蜜餞酪、元望春偏愛的松子糕,還有陛下愛吃的醬肘子。
明明太醫早叮囑過他忌油膩,可他看著滿桌吃食,只是笑著擺手:「今兒除夕,不拘這些。」
我想,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拘束了一輩子,難得想放縱一次。
元望春與陛下喝了許多酒,絮絮叨叨起了往事。
「望春,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容鄉的粥棚。你大著肚子,站在寒風裡給百姓分粥,頭髮上沾了雪,卻笑得比太陽還暖。那時候朕就想,這女子怎麼這麼傻,自己都快站不穩了,還想著別人。」
元望春的指尖顫了顫,沒抽回手,只是低頭給酒盞續了酒:「陛下記錯了,那天沒下雪,是下的雨。」
「哦,是雨啊。」陛下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自嘲,「朕這記性,是越來越差了。可朕記得你把朕藏進枯井時,隻身替我引開刺客時,還將孩子交給我,說『若我回不來,求你將我的孩子養大,看你的模樣定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求你了。』那時候朕就想,若能活著出去,定要護你周全。」
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可朕沒做到。還把你拉進這深宮,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元望春拿起酒壺的手頓了頓,燭火映在她眼底,晃出一層水光。
殿外傳來爆竹聲,「砰」的一聲炸開,把殿內的沉默炸得粉碎。
她慢慢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摩挲著,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陛下是君,臣妾是臣。君恩深重,臣妾記在心裡。」
陛下的手鬆了些,只是把頭輕輕靠在她的膝頭。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怕壓著她,呼吸落在她的衣料上,帶著酒氣和久病的虛弱:「望春,朕累了,讓朕靠一會兒。」
元望春的身體僵了僵,終究沒推開他。
她抬起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髮,指尖碰到他鬢角的白髮時,動作又輕了些,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寶。
殿內的燭火明明滅滅,映著兩人相依的身影,竟有了幾分尋常人家的溫情。
陛下靠在她膝頭,昏昏欲睡,卻忽然低聲開口:「望春,若人真的有來生……你能不能為朕動心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元望春的手頓住了。她看著陛下緊閉的雙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眼淚毫無預兆地落下來,砸在陛下的臉頰上。
那滴淚很快就乾了,只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點淺淺的痕跡。
「好。」
可這份溫情沒持續多久,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嘶吼。
「陛下!貴妃娘娘!不好了!御獸園的猛虎都跑出來了!直奔大殿而來!」
殿門「哐當」一聲被撞開,一頭猛虎嘶吼著撲了進來,虎爪上還沾著血,顯然已經傷了人。
我只能護著太子先離開。
可猛虎的目標很明確,直撲向元望春。
想來是馴獸師特意吩咐的。
可這一次,病弱的陛下比猛虎更快。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將元望春死死護在身下。
一聲悶響,虎爪重重拍在陛下的背上。
鮮血瞬間浸透了他的龍袍。
那猛虎雖凶,卻架不住人多,很快就被鐵鏈纏住,嘶吼著被拖了出去。
殿門口,只見皇后被兩個侍衛押著,瘋瘋癲癲地笑著,頭髮散亂,衣服上還沾著馴獸師的血:「李勻!元望春!你們沒想到吧!就算我輸了,也要拉你們一起死!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陛下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他掙扎著,從地上撿起掉落的劍。
「溫明漪……」他聲音沙啞,卻帶著帝王的威嚴,「弒君……謀逆……罪該萬死……」
皇后還在笑,卻笑得越來越悽厲:「我死了又怎樣?你也活不成!這江山……終究沒人能守住!」
陛下沒再說話,只是舉起劍,用盡最後的力氣,朝著皇后的脖頸刺了下去。
鮮血噴濺而出,皇后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睛圓睜著,倒在地上。
陛下握著劍的手垂了下來,身體晃了晃。
他靠在元望春的懷裡,呼吸越來越弱,眼神卻漸漸溫柔下來。
「終於,也輪到朕護你一次了。」
殿外的爆竹還在響。
可殿內一片死寂,只有元望春的哭聲和太子壓抑的啜泣聲。
混著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在這除夕夜裡,顯得格外悲涼。
30
陛下駕崩,太子登基。
元望春以太后之尊垂簾聽政。
她成熟得很快。
換上玄色繡金鳳的朝服時,眉眼間儘是沉穩,抬手批閱奏摺的模樣,竟比從前的陛下更添幾分利落。
朝臣們起初還有些非議,覺得女子掌權不合祖制。
可當元望春接連推出減稅、興修水利、整頓吏治的政令,短短半年就讓醴朝的糧倉充盈、流民歸鄉後,那些質疑聲便漸漸銷聲匿跡了。
她處理政事得心應手。
甚至,還能分出精力教導我。
「人活著,總歸不要將路走死了,你那麼聰明,在醫術上有那樣的造詣,自然也有能力睥睨天下。」
「首輔的位置,太子可說了,以後給你留好了。」
她讓我入國子監旁聽,還請了前太傅教我經史子集。
起初我還屢屢犯困。
可一想到從前在民間見慣的女子苦難——那些被夫家苛待卻不敢反抗、生了女兒就被棄於河邊、想學門手藝卻被斥為「不守婦道」的女子,便又咬著牙堅持了下去。
這一學,便是五年。
景和五年,元望春力排眾議,增設了「女科」,允許女子報考官職。
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思報了名, 沒想到竟一路過關斬將, 最終以女科第三名的成績被點為三品中書舍人, 專門協助太子處理朝堂文書。
入宮那日,太子穿著明黃色龍袍,笑著拍我的肩:「青兒姑姑,朕說過,要讓你做朕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如今總算兌現承諾了。」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在宮變中發抖的孩子了。
元望春教他的從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舊理,而是「水能載舟, 亦能覆舟」的民生之道。
每日早朝後,太子都會拉著我去御花園,拿著奏摺問我:「姑姑, 你看這道減免蠶農賦稅的政令,能不能再改改?江南那邊的蠶農說,去年的桑葉收成不好, 若是只免三成,恐怕還是不夠。」
有時他還會偷偷溜出宮,去民間看百姓的生活,回來後便皺著眉跟元望春說:「母后, 今日見著城西有個婦人,丈夫死了,婆家就搶了她的嫁妝, 還把她趕了出來, 這樣的事,咱們能不能立個規矩管一管?」
元望春總是耐心聽著, 然後陪著他一起修改政令。
她還下旨廢除了「夫死婦必須守節」「女子無繼承權」等舊律, 甚至在京城開設了「女學館」, 讓貧家女子也能免費讀書識字。
有老臣跪在宮門前哭著勸諫, 說這是「敗壞綱常」。
這一次, 是我替她去懟那些老古董的。
「綱常是什麼?是讓百姓安居樂業, 是讓天下人都有活路。若只是讓男子享福, 女子受苦,這樣的綱常, 不守也罷。」
景和七年,太子已經能夠獨立處理朝政,元望春便主動撤去了垂簾。
「孩子大了, 要學會獨立。」
那日我去棲霞宮, 見她正在整理我的醫書, 便笑著問:「太后,如今清閒了,也想學醫了?」
她抬起頭,眼裡滿是笑意:「如今這天下, 總算有些像樣。不過,還不夠。你看,江南那邊的女學館還不夠多, 西北的女子還在受戰亂影響,咱們還得接著努力。」
夕陽透過窗欞, 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滿是書卷的案几上,也落在這太平盛世的開端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