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向救贖完整後續

2025-08-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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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我發現自己重生在職校廁所。

剛剛生下我的,是一個穿著破舊棉襖的姑娘,她坐在冰冷的瓷磚地上,驚恐地與我四目相對。

她瞪著我,然後舉起沾滿血污的手,朝我的脖頸掐去。

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該地點為茅城高級職業技術學校,教學樓三樓西側的女洗手間。你的第一項任務:從親生母親手中活下去。」

我:?6,這把高端局。

1

「玩家 1145,恭喜,您已成功出生。出生地點為:茅城高級職業技術學校,教學樓三樓西側的女洗手間。

「你的生母為李盼,十九周歲,已成年。你的生父不詳。

「下面請聽第一項任務:逃離出生地,從生母手中存活。」

我的思維已經爆炸:這是什麼炸裂開局?

生母是職校學生,生父還不詳?出生地還是廁所?

讓我捋捋,我的大腦內存已經溢出了……

然而時間不等人。

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已經將手伸到了我的眼前,再有一秒,她的手將會掐住我的脖頸,徹底阻斷我與世界交互的唯一途徑。

我奮力揮舞著手臂。新生兒的力量完全不足以與成人抗衡,哪怕她是一個又瘦又小、眼窩青黑,一看就營養不良的中學生。

那雙瘦可見骨的手已經快要覆到我脖上了。很快,我就要被親生母親抹殺,然後被悄無聲息扔到垃圾桶里,無人知曉……

我急中生智,凝聚起全身的洪荒之力,發出了一聲十分不標準的:「媽!」

她顯然愣住了。那雙充滿血腥味的手停留在距我不足十公分的高處。我看到在她深陷的眼窩裡,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顫抖。

我抓住這生死存亡的關口,緩了口氣,然後從胸腔里爆發出響亮的哭聲。

我的母親——李盼,顯然慌了。她慌忙伸出雙手,胡亂地捂住我的口鼻,堵住了我發出的聲音。

一時間我被憋得滿臉通紅,缺氧讓我手腳亂蹬,企圖掙脫出去。

我堅持不了多久。我感覺我那發育尚不完全的肺里,氧氣正快速逸走。再有幾秒,我哪怕不死也要憋成腦癱……

「誰在裡面?」恍惚間我聽到外面傳來女聲。

與之相伴的,是猶疑的腳步聲和拖把趿拉的聲音。

是清潔工!我的哭聲驚動她了。

李盼顯然被嚇了一跳。她不知如何是好,手足無措間竟將我放鬆開來。

我哪能放過這種好機會?在這幾秒求生之時,我匆匆緩了口氣,然後再次大聲哭喊。

不吹不黑,新生兒肺活量老子要論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廁所里怎麼有小孩啊?」清潔工阿姨的聲音也著急了起來。她走上前來,敲隔間的門,「誰在裡面?」

我繼續大哭。李盼慌張得手腳顫抖,她一邊急匆匆捂住我的嘴巴,一邊想堵住隔間門。卻不想她過於慌亂了,既沒有捂嚴實嘴也沒有堵嚴實門。

「什麼人在裡邊?開門!」阿姨的聲音變得嚴厲。她用力拉拽隔間的門,大聲喊著,「來人啊,好像有人在廁所生孩子!」

此時,教學區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

我憑著上輩子十六年的上學經驗,判斷出那是職校的下課鈴聲。我聽見了走廊里的說笑聲和腳步聲,一群女生正往廁所走來。

「聽說你們班班花已經兩天沒來上課了,咋回事?」

「你說李盼?她啊,那個狐狸精,指不定找哪個男的鬼混去了。」

「哪個?哪群!」

廁所內,清潔工阿姨還在與隔間門抗爭:「你再不開門,我就報警了!」

李盼咬著嘴唇,奮力拉緊隔間的門。破舊的門鎖在兩人的拉扯中搖搖欲墜。

終於,「啪」的一聲,朽壞的螺絲掉落。阿姨往後一個倒仰,差點摔倒。

隔間內充滿血腥味的景象,被赤裸裸地展現在剛走進廁所的那群女生面前。

我聽到她們中發出一聲尖叫,「李盼!你怎麼在這兒?」

李盼坐在一攤血中,臉色慘白,面無人色。

我猶自躺在地上劃拉著胳膊,心裡長舒一口氣,終於撿回這條命了。

「恭喜玩家順利完成任務。你的下一個任務是:跟隨生母,找到親生父親。」

「呸!」我騰出嘴來,對著虛空中系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2

我已經死過一回了。

上一世,我是個日常 996 經常 247 的社畜。

我任職於一家光鮮的全國百強企業,當著最基層的碼農,起早貪黑好似牛馬,賺那一點點在一線城市剛夠餬口的工資。

但那時我篤信: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這日子好吧,就好在它真是好你個頭。

我心臟先天不足,幼時曾做過手術。本來手術很成功,我也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二十六歲。哪知這副身體被日夜加班壓垮了,我也心臟驟停,猝死在凌晨三點的寫字樓里。

本來我也認了命,老老實實拿號等投胎。

哪知奈何橋上老老實實排著隊呢,閻王爺在前頭站著,告訴了我們一個不幸的事實:

「各位同志,地府因**/消音/**原因靈魂爆滿,無法及時安排各位投胎。目前預計排隊時間為:264 月 23 天 15 小時 36 分。」

什麼玩意?還沒等我爆發,閻王又繼續播報:

「不願排隊的同志,可以來我這裡登記參加『地球 OP』遊戲。遊戲勝利後,即可獲得優先插隊資格。」

人群頓時向閻王涌去。我死得早,年紀輕,腿腳輕便,不多時就擠過前面一群老頭老太來到了閻王面前。

「同志,你也要報名參加『地球 OP』遊戲嗎?」閻王一臉嚴肅。

我喘了口氣:「為什麼不能及時投胎?」

「因為**/消音/**,目前地府人滿為患……」

「什麼原因?」

「對不起,政策問題,暫時無法播報。」閻王捋了捋鬍子,「你要報名參加『地球 OP』遊戲嗎?」

「什麼 OP?這是個什麼東西?」我打定主意問個清楚,「投胎還要玩遊戲,這地府感覺不太正規啊。」

「你說得對,但是『地球 OMG PlayStation』是由地府自己研發的一款全新開放世界冒險 RPG。你將在遊戲中探索一個與生前完全相同的人類世界。在這廣闊的世界中,你可以踏遍 197 國,邂逅性格各異、能力獨特的夥伴……」閻王滔滔不絕。

「停停,」我打斷他,「所以,遊戲內容就是重生,回到我們生前的社會?」

「也不完全是生前的社會,」閻王耐心解釋,「有一定可能,你會到一個與生前完全不同的地方。但是總之,要活下去。」

「你們為什麼要做這樣一個遊戲?」我一頭霧水。

「因為地上*/消音/*率降低,上頭派的文件叫地府也幫忙加強*/消音/*率。具體方法就是,將那些出生條件不好、很可能不能存活的嬰兒生命與『地球 OP』遊戲綁定,由玩家穿越到他們的身體里,並存活下來,提高*/消音/*率。」

「哈?」我費了老大勁才聽懂,「你們地府說『出生』判幾年?」

「你可以選擇自己的出生模式,但由於這些生命都有著各自的缺陷,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閻王不理我,繼續解釋,「你可以選擇出生在富裕家庭,代價是先天疾病;也可以選擇健康的身體,但代價是家境貧困。」

「當然,如果你想選擇 Hard 模式,也可以作為貧困家庭的病患兒出生……」

「所以遊戲中的生命,都是現實世界中真實存在的?」我打斷他,「也就是說,這個什麼 OP 並不是一個遊戲,而是與現實綁定的穿越系統?」

「你可以這樣認為。」閻王十分耐心,「一旦完成遊戲目標,就可以回到地府。我們的目標一般是在穿越的身體中存活一定年限,視遊戲的困難程度分為 6~18 年不等。反正夭折率不歸地府管,我們只需要你們平安出生,成長至兒童或少年時期。」

「18 年?那麼長?」我大聲抗議。

「你想想,目前投胎轉世的排隊時間至少也要 22 年。何況如果選擇排隊你就只能幹等著,還不如去遊戲里體驗一回人間。」閻王苦口婆心,「如果你運氣好,6 年就能回來。屆時會立刻安排你轉世,還能有優先選擇下一世的權利。」

我猶豫了。他說得沒錯,排隊太痛苦了,還不如去人間禍害一把。

「那我報個名。」

閻王忙不迭幫我登記。

登記完,我眼前忽然一閃,一個透明的螢幕在我眼前呈現,上面寫著「地球 OP」幾個大字,底下還有一個「START」按鈕。

「這是遊戲自動分配的系統,地府研發的新一代 AI,HellGPT。」閻王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它會提示你需要完成的遊戲任務。」

「還要完成任務?不是活著就行嗎?」我大驚。

「對不起,任務也是需要完成的,否則遊戲就會失敗。」閻王冷冰冰地說,「現在開始吧。」

不等我再問,「START」按鈕就被自動點擊了。

我噴出一句國罵,閻王這個老陰比到底是把我騙了。但此時我已別無選擇,只能跟著系統指示行動。

「請選擇遊戲模式。」

我想了想,選擇了「貧困,身體健康」。上一世我因為心臟病猝死,這一世我無論如何都想擁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我面前的世界逐漸扭曲。一陣眩暈之後,我感覺身體變得輕盈,然後被一股力量一推——

我出生在了職校廁所的地磚上。

你管這叫貧困家庭?

這連家庭都沒有吧!

3

校長辦公室內。

我被裹上了一層顏色發黃的被子,被一個身材短粗的婦女抱在懷裡。

我的左側,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

李盼坐在離我兩米遠的一張凳子上。她依然面無人色,身上也依舊穿著那件皺皺巴巴的棉襖。枯草一般的頭髮雜亂地垂在她耳畔,她目光無神,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校長率先開口:「李盼家長,你們女兒在學校里鬧出這樣的事,我們是沒法留她了……」

抱著我的中年婦女忽然大聲地嗚咽了一聲,仿佛打鳴。

校長被貿然打斷,還未及反應,就見那中年男人突然暴起,狠狠抽了李盼兩個耳光。

「死不要臉的賤貨!你做出這種齷齪下流的事情,要我們還怎麼做人!」

我嚇得睜開了眼。我上輩子短暫的人生中,從未見過有人用如此骯髒的字眼來罵自己的親生女兒。

李盼被抽得歪倒在凳子上。她掙扎著爬了起來,然後坐好,仿佛無事發生。

李盼的爸爸還不解氣,當著眾人的面抽出腰帶,對著李盼當頭抽去。

不過幾下李盼就被打得摔倒在地上,雙手習慣性地抱著後頭,一聲不吭。

「哎哎,李盼父親,不要打人。」校長仿佛司空見慣一般,拿筆杵了杵桌面,「孩子呢,你們愛怎麼教育怎麼教育。學校是管不了了,你們把孩子領回去吧。」

「我不管!」李盼媽媽突然尖厲地哭喊,嚇得我在襁褓里一哆嗦,「我閨女好模好樣地來上學,怎麼就生了個娃兒,娃爹都不曉得!你們學校必須給個說法!」

李盼爸爸還沒有收手的意思:「說!小雜種的爹是哪個!」

「李盼家長,你們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校長慢條斯理地說,「我們老師問過李盼的同學,據他們反映說與李盼有早戀關係的男生,有好幾個。」

他輕咳一聲:「也就是說,李盼同學的男女關係……比較混亂啊。」

聽聞這話,李盼的媽媽把我往桌子上一扔,跺著腳大哭起來:「我怎麼這麼命苦!生了個賠錢貨,好吃好喝地供她上學,凈在學校里丟人現眼!」

李盼爸爸打得更狠了:「你這小賤種!小小年紀就出去賣騷,當初生你後就該直接溺死!」

我心驚肉跳地轉過臉,看到校長一雙肥厚的大手交叉,將他那雙下巴擠出了三層。他眯著眼靠在真皮沙發椅上,堂而皇之地欣賞著這齣家庭慘劇。

地上的李盼卻忽然掙扎著轉過身來。她在雨點般的皮帶陣中下跪坐起,對著校長,咬牙切齒地說:「那都是他們造謠的。我從來沒有和別人亂搞。」

校長的眼睛眯得更深了。

李盼雙手撐地望向校長,我分明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痛恨:「你身為校長,不想著澄清謠言,卻助紂為虐、顛倒黑白,只顧著學校名聲幫霸凌者遮掩……」

「李盼同學,你一向目無法紀,藐視尊長。偷東西、早戀、打架,老師們多次教育也不能把你掰回正軌。」校長依舊慢條斯理,但語氣里多了不容拒絕的嚴厲。

「而且你與同學一直難以相處。電子班的同學就屢次向老師反映你品性頑劣。我從事教育行業多年,像你這樣無可救藥的『壞種』,我還真是沒見過啊。」

李盼臉色慘白。她不顧爸爸越發兇惡的謾罵和鞭打,死死盯著校長那張圓潤的大臉。

校長嘴角噙著一絲微笑,說:「領回去吧,我們學校收不了這樣的學生。」

「我不管!事情出在學校里,那我就找學校!」李盼的媽媽大喊起來,「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對!鬧出這樣的事來,我們一家都在村裡抬不起頭!這下回不去了,你們學校看著辦!」李盼的爸爸停下手,撒潑般大叫。

校長看上去有些為難:「這是你們家女兒自己不檢點,學校也沒有辦法。而且孩子的父親也找不到,不能讓學校負責啊。」

「那是你們的事!老師沒管好我女兒,不賴學校,賴誰?」說著,李盼媽媽往地上一躺,大哭起來,「沒法活了!孩子丟人現眼,學校欺負人!欺負人啊!」

「不給我們個說法,我們就住這不走了!」李盼的爸爸也往凳子上一坐,「老師你看著辦吧!」

「哎,哎,李盼家長,不要激動,不要激動……」面對無賴,校長肥碩的臉上也淌下幾滴汗來,「咱們好商量,好商量。」

他們三個吵作一團。這空檔,我瞧見地上遍體鱗傷的李盼悄悄爬了起來,然後撿起桌上的手機溜了出去。

我目光追著她來到門外。她舉著電話,聲音空洞而壓抑:「110 嗎,我要報警。

「我被人強暴了。九個月前的事。

「名字?李盼......今年十九歲,對的,是成年人......我之前也報過兩次警。

「罪犯也是成年人。他是我的同學,茅城職高的學生,付元韜。」

4

現在李盼那對難以形容的父母,改到了派出所里繼續抽李盼耳光。

李盼被她爹摁著左右開弓:「你這小畜生,自己丟臉還不夠,還要把你爹媽的臉丟到這兒來……」

我用我嬰兒的目光鄙視他們:除了凌虐女兒,你們還會幹什麼?

李盼的媽躺在地上撒潑:「天殺的一群人凈逮著我家欺負,我小兒子還要在村裡上學呢,這下把我家的臉面丟地上踩,我一把年紀也不活了嗚嗚嗚嗚嗚……」

哦,還會生兒子。

付元韜的媽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她的穿著一看就比李盼家裡好了一大截,她用戴著翡翠手鐲的胖手斜指著李盼:「哪裡來的賤種,在這裡誣告我家元韜。我家孩子念書念得好好的,她自己死皮賴臉貼上來,也不知道這野種是誰家的。」

李盼鬢髮凌亂,雙頰紅腫。但她目光堅定而冷漠,越過她暴怒的父親,直直鎖定在付元韜的臉上。

那個看上去一臉無所謂的黃毛男人——呃,男孩——大概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期待地看過去,盼望系統能給我一個解釋。

黃毛吊兒郎當地拿出一根煙:「關我屁事。」

一個年輕的警員及時喝住了他:「派出所內禁止吸煙。」

我又期待地看向警察。按理說,此刻警察該開始調查,然後核對 DNA,打破黃毛和黃毛媽媽傲慢的偽裝——

「李盼啊,這是你第三次報假案了。」一個年紀頗大的警員走了進來,神色不悅地開口。

假案?

李盼掙脫了她的父親:「我從來沒有報假案,是你們……」

「你這種小丫頭我見多了。在學校不學無術,談朋友,不小心搞懷了,就想嫁禍給別人。」那警察聽起來比黃毛更傲慢。

「你放屁!」看上去瘦弱的李盼爆發出一聲國粹,「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上上次也是你……陳國林警官,你憑什麼不立案?!」

「喲喲,嗓子倒不小。」陳警官粗聲粗氣地諷刺道,「你第一回過來報案,說話顛三倒四,問你案情你都說不清,問你證據你啥也拿不出。我問你,憑什麼立案?」

喂!那種反應下,不應該懷疑受害人是剛受過侵害,精神狀態並不穩定嗎?她怎麼可能有條不紊地拿出證據啊!

名叫付元韜的黃毛站在一邊抖腿,仿佛一切不關他的事。

李盼渾身哆嗦,但說不出話來。

她爹倒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撲上去抓住付元韜,喊了起來:「老子閨女就叫你白玩了?玩出人命來,你小子還想拍拍屁股就跑?」

李盼的媽也撲了上去,和付元韜的媽廝打起來。

陳警官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拉開了他們。

這架勢引來了隔壁的文員圍觀,他們一陣陣說著風涼話:「就她,茅城高職那個差點把親生孩子掐死的。」

「她啊,看上去就是個中學生。」

「什麼中學生,不要臉又狠心一女的!」

李盼聞聲,狠狠地瞪著她們。

那文員也不怕,戲謔地瞥她一眼:「孩子不想要不會打掉啊?」

「我沒有錢做手術。家人、醫院,還有派出所,沒有一個人幫我。」李盼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蹦出了這句話。

那文員翻了個白眼:「一個破鞋,誰願意幫你?」

為什麼這裡的人都對一個學生抱有如此大的惡意?沒有人願意信她一字半句嗎?

旁邊一個看上去年紀大些的文員唏噓不已:「既然生下來了,那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怎麼狠得下心?」

我抻直了脖子,想去看看這是何方聖母,可惜嬰兒的脖頸無力,我使出吃奶的勁也看不見。

李盼冷冷地看著她:「傷害我的人都狠得下心,我怎麼狠不下心?」

她盯著鬧成一團的人群看了一會兒,然後指著我喊道:

「她就是證據。」

幾個人安靜了下來,看向李盼。

「去驗 DNA,她就是付元韜的孩子。」

陳警官冷笑一聲:「你說驗就驗?你知道驗 DNA 多少錢嗎?」

付元韜的媽也不屑地別過臉去。

李盼的父母齊刷刷地看向陳警官:「這是個什麼玩意?要花多少錢?」

李盼不理他們,聲音裡帶著一種豁出一切去的冷酷:「付元韜,你看著她,摸著自己的良心,再說你什麼都沒做過!」

「你不承認沒關係,我會拔你的頭髮,去做基因檢驗!我會把結果列印幾百份,發給茅城縣的每一個人,貼在鎮上的每一個角落!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乾的好事!」

我嘆了一口氣:我的媽呀,你連人流手術的錢都沒有,司法鑑定的錢就更別提了。

但付元韜顯然被李盼不要命的氣勢嚇住了。付元韜的媽也吃了一驚:「你這丫頭,你……你不嫁人了?」

李盼爸下意識就要打出降女十八掌:「死鬼丫頭,你哪來的錢?」

李盼媽面目猙獰地要罵,突然眼神一閃,回過味兒來了:「對,做鑑定,搞臭你家兒子的名聲!」

她指著付元韜的鼻子斥罵:「你大爺在縣政府也沒用!老娘要叫鎮上人都知道,你在外頭搞出來了個野女兒!」

野女兒本人:你禮貌嗎?

付元韜媽終於有些慌了。她拿出手機,似乎要打電話找人。但她的黃毛兒子沒給她機會。

這個一看就沒少霸凌別人的傢伙,如今被人威脅,一點就炸:「就是老子的種,怎麼著?」

「叮!」系統提示音適時響起,「恭喜玩家完成任務:找到親生父親。下面請玩家憑藉頑強的努力,在當前環境中生存下去。」

我先被嚇得一哆嗦,發現是這個沒屁用的系統時,心裡頭一股無名火噌地燒起:「狗太陽的系統!有本事你能多給點信息嗎?」

「檢測到玩家訴求,正在啟動背景信息模擬:10%,40%,70%……」

「啊?什麼背景模擬?」我一頭霧水。

我這清脆的兒啼吸引了大人們的注意。李盼媽走過來,貼心地給了我兩巴掌,讓我閉嘴。

?你厲害,我給你......

我暈過去之前,聽見陳警官漫不經心的聲音。

「這是民事糾紛,你們接受調解吧。」

5

一片漆黑間,我看到了李盼。

她身後跟著三個女孩,是她的三個妹妹。

當然,三個都沒活。

第一個妹妹被丟到了玉米地。李盼曾在蹣跚學步中撞見過妹妹腐爛的身體。

第二個妹妹有幸出生在醫院。爸爸抱著她,挨個病床去問:「收不收女兒?剛生的,健康。」

沒人收,她被遺棄在醫院的角落裡。

第三個妹妹直接沒出生。小診所收錢辦事,她媽媽看著 B 超里的女胎,滿臉陰沉:「不要,打了。」

終於,萬眾矚目之下,第五個孩子終於是個男孩。李家太子爺降世,普天同慶,賜名李家寶。

李盼就慶不了了。

她作為父母的出氣筒和弟弟的保姆長大,從夠得上灶台開始,家裡的活兒——燒水添柴洗衣做飯,還有地里的活兒——播種打藥澆水收糧,一樣也沒落下。

乾得不好呢,她會被父皇母后掛到房樑上抽;乾得好呢,也難逃爹賞一腳,娘賜一擰,打不打全憑二位陛下的心意。

六七歲,其他小孩背起書包上村小,李盼還在家服勞役。要不是村支書找上門去,她一天學也上不了。

她九歲,終於讀了一年級。書沒讀幾年,她就在四年級、六年級、初三三度輟學,每次都是媽媽親手把她拖回家去。

當然,每次她都僥倖得以繼續學業。

第一次輟學,村裡人對他們家冷嘲熱諷:「小學沒讀完,字都認不得吧?這年頭誰家還娶文盲?」

爸媽臉上掛不住,又把她送回去了。

六年級,是縣裡來的一個老師好心,說了句「初中不畢業,打工都沒人要她」。

那個時候大家已經認識到打工的好處了。去廠里當牛馬總比在田裡當牛馬好,畢竟廠里旱澇保收。

李盼媽盤算來盤算去,工資彩禮都算上,回報率可觀。於是勉為其難將她送去鎮里讀初中。

歹竹出好筍,李盼比同齡人都聰明。她早早意識到讀書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憑著一股倔勁兒,硬是讀成了年級前十,一舉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

但爸媽又雙叒叕不許她讀了:「你弟要上中學了,要錢。你一個賠錢貨,上高中幹什麼?」

還好茅城職高跑來招生,站在打糧場中央,宣傳人拿著喇叭喊:「普高線上免學費,畢業包分配,對口工廠,月薪八千!」

羨紅了眼的爸媽當即把李盼塞了去。負責人一聽忽悠來了個重高的,樂得直搓手。

職校里也有不少用功學習的好孩子。但在茅城職高,占據校園生態位的,是騎著鬼火染紅毛的「社會人」。

李盼從小就不善交際。打從一年級開始,她就是那個衣著破爛,掛著鼻涕去上學的異類。冬天趿拖鞋,夏天不洗澡,這樣的孩子在學生中永遠是被欺負的那個。

偏偏李盼性子倔,誰打她,她就打誰,哪怕被摁在地上,哪怕頭破血流。漸漸地誰也不理她,除了學習好,在同學中李盼是查無此人。

可惜她已經十七歲了。就算營養不良飽受打罵,她也抽條般地生長起來,身體也開始發育。她的臉蛋在一眾乾癟的中學生里,顯得格外靚麗。

美麗對窮女孩,從來不是恩賜。只是這點在李盼身上,表現得格外慘烈。

小混混付元韜看上了她。付元韜是這一級的「地頭蛇」,有自己的一幫小弟。

付元韜派人向李盼示好。可李盼此時正滿心學習,寄希望於自學參加高考。小混混來打擾她,被毫不猶豫地無視了。

惱羞成怒的付元韜開始帶人找她麻煩。更為不巧,喜歡付元韜的女校霸韓麗娜也盯上了李盼,開始帶領自己的小團體搞事情。

偏偏李盼不喜歡低頭。偏偏她倔強又好強,徹底惹惱了這些人。

李盼承受了長達兩年的嚴重霸凌。她所受的折磨包括不限於言語謾罵、廁所毆打、散布謠言。

在校園裡,她會被突然打倒;在食堂,她的餐盤會被突然掀翻,湯水灑到她僅有的衣服上。

那些人在外面散播關於李盼的污言穢語,從談戀愛劈腿到濫交站街,亂說一氣,將李盼的名譽損壞得徹底。

逐漸地,學校里的人都不和李盼說話,經常遠遠地看著她,指指點點,出聲恥笑。

儘管她什麼都沒做。

李盼從來沒有屈服過。她嘗試告訴老師,嘗試寫舉報信。倒不乏有老師願意幫助這個頑強的女孩子,但都被校長按了下來。校長責罵了李盼,甚至給了她處分。

日漸猖狂的付元韜和韓麗娜決定玩一把大的。付元韜帶著小弟,找到了李盼在讀初中的弟弟。然後威逼利誘,讓弟弟幫他騙自己姐姐。

那個周五下午,回到家的李盼正在給弟弟洗褲子,李家寶張口就嚷:「我的保溫杯落在體育場後邊了!」

媽媽頭也不抬:「叫你姐替你拿去。」

李盼抬起掛滿汗水的腦門:「我才剛回來,村裡離鎮上十幾里遠呢。」

李家寶張口就號:「那是爸新給我買的保溫杯,不去拿,就被人撿走了!」

媽媽手裡的擀麵杖在灶台上嗙地一敲:「哪有你這麼做姐姐的,快去給你弟拿,不去就別吃飯了。」

李盼看了看弟弟背著的嶄新的書包,又看了看自己打滿補丁的軍綠色斜挎包和用了兩周的礦泉水瓶,騎上歪歪斜斜的三八大槓,走了。

她不知道,付元韜一伙人正在體育場看台背後的器材室里等她。

而我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我不看了,不看了。」我在黑暗中捂住眼睛,「這是地球嗎?這……」

這是地獄吧。

回憶小劇場在這裡停止。

我知道,李盼曾三度報警,沒有人理會;曾數次去醫院,卻連挂號費都拿不出來。

絕望的她最終在廁所生下了我。

我現在明白了閻王的意思。我理解她伸向我脖頸的雙手,即便出生,我也決不會,也不該活下來。

她絕非不負責任的母親,而是連母親都不該成為的小女孩。

我感到一陣眩暈。黑暗停滯,我睜開乾澀的雙眼。

6

雙方家長已經達成和解。

付家賠了李家十二萬,從此事了拂衣去,與我再無關。

付元韜大概會轉學。如果不出意外,我和這輩子的血緣生父是再也見不到了。

而唯一的受害者李盼被勒令退學,在這個壞事傳千里的鎮上,她名聲掃地,人人唾棄。

李家兩口子收了付家的賠償金,又把李盼賣給了村東頭五十歲的老鰥夫,售價為彩禮錢二十萬。

按他們的話說,人家不嫌棄李盼下賤,李盼應該感激涕零地嫁過去好好生兒子。

哦,還有我。作為連拖油瓶都算不上的小累贅,我被兩千塊賣給了隔壁村的一家人。

他們買我的原因沒有明說,但那家人的兒子,是個先天的傻子。

聽到這個安排,我簡直兩眼一黑,當場夭折。

畜生啊,地獄,太地獄了。

李盼不哭不鬧地聽完了自己的去處。她的臉頰很瘦,但雙眼卻大得嚇人。從那裡頭透出來一股詭異的光。

李盼的爸一邊抽煙一邊嬉笑:「金老柱和我一輩的人,以後得喊我叫爹。」

李盼的媽一邊幫好大兒洗鞋,一邊教育李盼:「嫁過去也是我們家的人,以後記得多幫襯你弟弟,曉得不?」

李家的小太子爺拖拖拉拉從房間裡走出來,滿臉陰鷙:「誰要她幫襯!丟死人了,連累我也被人笑話。」

李盼死水一般的雙眼凝視在李家寶身上。從那裡面,我看到一種魚死網破的決絕。

我頓時心裡一緊:她怕不是想要和李家寶同歸於盡吧。

李家寶被她盯得發毛,心虛地罵:「關我什麼事!晦氣死了。」

李盼冷笑了一聲。我聽到她嗓子裡傳來的聲音變了:「李家寶,你豬狗不如。」

「你說什麼!」李父李母的斥罵聲同時響起。李父站了起來,抬手就給了她一個大嘴巴。

李盼一聲也沒哭。她盯著爸爸,又看了看媽媽,笑了:「李建紅,這是你最後一次打我。」

「你叫我什麼?!」李建紅暴怒,抄起板凳來劈頭就打。

不過這時李母拉住了他:「她馬上就要嫁人了,你把她打壞了,金老漢不要她了咋搞?」

李盼咳咳地笑著。她皮包骨頭的身體痙攣得顫抖,像一具瀕死的骷髏:「爸、媽,原來你們從來沒有把我當人看,從來沒有。」

李建紅在地上蹭了蹭煙,啐了一口:「你還有臉說,你連圈裡的豬都不如。自己那麼丟臉,還在這兒叫。」

李母將鞋刷子磕得咔咔響:「我們花那麼多錢供你讀書,就讀出這麼個玩意。女兒就是賠錢貨,你不僅賠錢還倒貼,丟人玩意。」

賠錢?

這兩口子臉皮比大象都厚。我只看見李盼當了十幾年免費勞動力,讀書更是沒花過他們一分錢,連書本費都日常賒著,從來不交。

而且養大了當商品一賣,賺了三十二萬。這明明是無本萬利的好生意,哪裡是賠錢貨?

李家寶有樣學樣,對著姐姐呸了一口。

這小子看得我牙痒痒,要我還是前世那個成年身體,少說也得把她姐姐從小挨的巴掌都招呼到他臉上——太多了,只怕他受不住當場重開。

李盼一句話也沒說。這天剩餘的時間,她都一句話也沒說。

她吃飯、幹活、睡覺,一如平常,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一樣。

當然,也權當我不存在。

別說給我喂奶了,出生到現在,我只喝了在醫院急救時送的一袋奶粉。其他時候,米湯伺候,維持個不死罷了。

天殺地,我餓得兩眼直翻,李母才想起來給我喂了兩口湯。

她邊喂邊說:「小雜種,明兒一早那家人就來接你,你去過好日子去吧。」

這好日子給你你要不要啊?

這樣的結果就是半夜裡我就餓醒了。李家父母甚至不願意讓我睡到臥室,我被擱在臥室門口的一隻籃子裡,又餓又冷。

我那發育不完全的嬰兒身體在嗷嗷慘叫。這是什麼人間慘劇,我不該在這裡,我應該在地底。

但我不敢哭出聲。我怕引來那老兩口,再砰砰給我兩拳。我可能會直接夭折。

於是我瞪著眼睛挨著,等天亮。

等著等著,沒見著太陽,倒見著一團人影。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

卻是李盼。

她頭髮草草一挽,斜揣著她那隻補丁挎包,正從屋裡悄悄出去。

她要跑。

我瞪圓了眼睛,但並不太驚訝。以李盼的性子,能乖乖服從這場買賣婚姻就見了鬼了。

但她一個剛生了孩子又挨了打,只有初中學歷的女孩,能去哪裡?

她一扭頭看向屋裡,發現了我。她的眼睛還是那樣一潭死水,但這次,裡面透出亮得嚇人的光。

她恫嚇般看著我,似乎怕我哭。我趕緊抿緊嘴唇,示意我並沒有要哭的意思。

媽啊,你趕緊跑,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她的目光絕望而冷靜。她看了我一會兒,眸光有些微的變化,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後她闔上門扉,轉身,決絕地離去了。

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與屋檐深黑的陰影糾纏不清。隨著她走遠,這影子倏忽抽離,幽靈一般從視野里溜走。

從此這間屋裡,再也沒有一個叫李盼的奴隸。

7

時間一晃就是八年。我在這戶姓王的人家裡勉為其難地長大了。

別的孩子被愛和保護養大,我被家務和棍棒養大。缺吃少穿還幹活,笑死,只能長成豆芽菜。

這家有三個孩子。大兒子比我大三歲,是個傻子,也是我主要的伺候對象。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個唐氏兒。不過在這個醫療意識和水平都不夠高的村裡,這樣的孩子被統稱為傻子。

雖然他的出生是這家人不好好產檢唐篩的後果,但承受這後果的顯然是我。不過好在唐氏兒基本上沒有生育能力,我應該不會被當傻子的童養媳。

應該不會,應該不會,應該不會。

天可憐見,從六歲起我天天盼著系統來收我。但打從李盼消失後,系統就跟死了一樣,屁都不放一個。

如果長到十幾歲都不能回地府……恐怕我也要被賣了換彩禮了。蒼天啊。

大兒子上面還有個女兒,比我大六歲。她有一個非常經典的名字:王招娣。

所以說沒文化就不要亂起名。娣是妹妹的意思,不知道小王招來了多少個妹妹,現在又在哪兒當孤魂野鬼?

估計是生了傻子不甘心,在我來這家一年後,他們又再接再厲,生了一個小兒子。

健康的新太子呱呱墜地,此乃光耀門楣天大之喜,王氏得不負祖宗完成傳宗接代之頭等大事,特賜名為王傳宗。

和他們相比,我就是純純的奴工。

這家人覺得給了我一口飯吃就是天大的恩賜,我能站了就絕不讓我坐著,能走了就絕不讓我歇著。

三歲開始我就拿抹布擦桌擦凳,四歲起掃地喂雞的活兒就是我的,五歲踩著凳子學做飯,六歲開始下地,跟著養父播種除草。

七歲起我負責照顧傻子。我要做飯喂飯,幫他洗衣服洗澡,整個一貼身丫鬟。還好傻子能自己在院裡溜達,我只管看著他就行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家父母不像李盼爸媽一樣有虐待癖。我只有幹活干不好的時候挨打,平時幹活麻利了,還能多賞兩口飯吃。

這家另外兩個孩子則十分可惡。

在我來之前,王招娣一直處於王家生態位的底層。等我一來,她自動代入了剝削者的角色,沒事找事地使喚我,動輒斥罵毆打。我不僅要干自己的活,還要替她幹活,苦不堪言。

王傳宗就更不用說了。這小子壞得能擰出汁來,從會走路起就以欺負我為樂。他曉得自己是爸媽的心肝肉兒大寶貝,擰我掐我就沒省過勁兒。完了還夥同他姐惡人先告狀,把他們欺負傻子的事栽贓到我頭上。

等我長大了,就把你們全殺了。我第十二次被暴打一頓丟出門外時,恨恨地想。

李盼跑了,這在當年的村裡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議論。李家父母氣得發狂,當場就要把我抱起來摔死。要不是王家人正好趕到,我現在肯定又在地府排隊。

金老柱丟了媳婦又折錢,跑到李家大鬧一場。最後不知道怎麼忽悠的,李家只退還了十萬彩禮,剩餘十萬留著當定金,說是李盼一抓回來就給他送去。

抓是肯定沒抓到。

李盼逃跑的早上,她爸就夥同了一群村民去鎮上抓人,火車站汽車站搜了一圈,一無所獲。李父李母實在氣得夠嗆,聽說今年給李家寶說親,提起來李盼還罵呢。

這些都是王家父母談笑間讓我聽到的。

他們拿李家的事作笑料,完了還要 @ 我一下:「要不是我們好心養你,你早就被你那狠心的媽掐死了!」

我笑不出來。

金老柱這幾年總在這個村裡溜達,站在王家院子外邊看我幹活。那眼神,叫我發毛。養父母看見了總會攆他走,但看不見的時候,他總會再來。

村裡人拿他說笑:「金老柱想媳婦想瘋了!娶不到她媽,就要娶女兒。」

我毛骨悚然。

這日子就不好不壞地過著,不好是我的,壞也是我的。

其間寶貝疙瘩王傳宗開始上小學,白天不在家,終於能讓我鬆了口氣。

至於我,沒學上,一天也沒得。

不是有九年義務教育嗎?

笑死,根本沒戶口。

我甚至連個像樣的名字也沒有。因為親媽姓李,又是個女孩,所以就叫李妮。這名字和王招娣,真說不上哪個更高級。

王招娣也好不到哪兒去。她小學畢業,父母叫她輟學喂豬。王招娣在家裡大哭大鬧了一場,以被打了一頓告終。不過她也是個倔性子,第二天就開始絕食。

女兒是可以打的,但是養到十幾歲的女兒是不能死的。肉豬快到了出欄的時令,死了是巨大的損失。

王家人雞飛狗跳,我一個人幹活,生無可戀。

王招娣絕食的第三天早上,我沒睜眼,就被養母擰起來倒夜壺。我提著尿桶走在晨霧氤氳的院子裡,往外面的臭水溝走去。

忽然,霧氣朦朧中,我看到一個暗紅色的影子。

她雙手插兜,筆直地站著。

好像……是我媽?

我揉了揉眼睛,跑到院門邊看去。

只見那個穿著酒紅色大衣的女人,可不是李盼?她長高了,胖了,臉上化著妝,相當漂亮。

她向我招了招手:「你,過來。」

我感覺在做夢,怔怔地向她走去。她審視一般看著我,那眼神很複雜,有些我說不明的東西。

她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我點點頭,「你是我媽。」

李盼意外地睜大了眼:「誰告訴你的?」

「沒人告訴我。我記得你。」我實話實說。

「狗屁,你那會兒才是個小娃娃,記得什麼?」李盼掏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

煙霧從她口鼻里噴出,蔓延到清晨的水霧中。我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只聽見隨著霧氣,飄出她有些模糊的話語。

「你跟我走吧。」

我愣了愣。

這時死了八年的系統突然吱一聲響起:「恭喜玩家與親生母親重逢。請玩家協助生母,完成她的願望。」

「她的願望是什麼?」我在腦海里問。

系統不說話。

李盼見我發愣,不耐煩地撇了撇煙灰,扭頭就走:「不跟算了,你就留在這家換彩禮吧。」

我頓了頓,趕緊追了上去,拉住了她揣在口袋裡的胳膊。

她腳步明顯一頓,然後不屑地哼了一聲,任由我拉著。

她的手,溫暖而有力,是我不曾感受過的溫度。

我們娘倆,依偎著,消失在清晨的冷風中。

8

我坐在鎮里招待所的床上,看我媽抽煙。

真的,不誇張,她一根接著一根照死了抽,地上掉了一地的空煙盒。這屋裡現在煙霧繚繞,整得跟仙境一樣。

我被嗆得咳嗽了幾聲:「媽……媽媽,別抽了,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不說話,只斜躺著目視前方。

我晃著兩條腿,不敢說話,心裡暗暗地問系統:「她到底有什麼願望?」

系統還是不理我。

沒轍兒,只能問問了。

我又咳嗽了聲,怯怯地起個話題:「媽媽,你這些年去幹什麼了呀?」

她瞥了我一眼,煙頭在床邊撣了撣:「賣。」

我愣了愣,不敢吱聲了。她不看我,把煙放進嘴裡:「這些年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媽是外頭賣的?」

說過,當然說過。我無數次在養父母的謾罵和村裡人的調侃中聽說,你媽是個破鞋,你是個野種。但是沒關係,我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直都記得。

「呵。」李盼冷笑了一聲,「我跑出去之後,數數全身上下,一個子兒一張證件都沒有,只有一張漂亮臉蛋。」

「打黑工掙得太少。我選了來錢快的。」

我咽了咽唾沫。李盼不是這樣的人,她即便從小被侮辱被打罵,不被當人看,也沒有放棄過自尊。她一直憋著一股氣,希望通過學習改變命運。

我的出生,摧毀了她的信念。

「媽……媽媽,你都去了哪裡呀?」我硬著頭皮,繼續問她。

「先是在南邊,後來跟疊碼仔去了澳門。」她枕著小臂,自說自話一般,「後來跟人去過東南亞,泰國緬甸金三角都遛過一遍……回大陸以後又開店做了些生意。」

她看我臉上由驚訝到呆滯,嗤笑一聲:「我跟你說這個幹什麼,你又聽不懂。」

李盼掐滅了煙,翻身下床:「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飯。」

我跳下床,追在後頭問:「媽媽,你回來是有什麼事要做嗎?」

她腳步一頓,回頭看我:「問這個幹什麼?」

我縮了縮脖子:「我覺得這裡的人……對你不好。」

她的眼神落在我臉上,似乎在上下打量。過了一會兒,她轉身披上大衣:「走吧,去吃飯,然後我給你買身像樣的衣服。」

我跟著李盼到了樓下一家麵店。

李盼叫了一大碗牛肉麵,端到我面前,然後在我對面坐下:「吃吧。」

我看了看面,又看了看她:「媽媽,你吃什麼?」

「我不餓,」她朝我的碗努了努嘴,「你吃吧。」

我熱淚盈眶。不知道李盼是真不餓還是經濟緊張,滿滿一大碗面,她只給我一個人吃,自己一口都不要。

雖然她才回來,我已經感受到了濃濃的母愛!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李盼盯著我吃,皺著眉,似乎若有所思。她付過錢,然後領著我走了出去。

然後,她給自己買了整整一斤烤羊排。

整整一斤啊!

我饞得直咽唾沫。老天爺,我活了八年就沒怎麼沾過動物蛋白。剛才那碗面上面只有廚師秀刀工一般切得薄如蟬翼的幾片肉,如今在我眼前的是剛出鍋的羊排,我饞,饞死了。

「媽媽,媽媽,能給我吃一口嗎?」

「不能,你已經吃過了。」李盼冷漠無情地拒絕了我。

媽,你是我親媽。

我眼巴巴地看著李盼慢條斯理地吃完羊排,擦擦嘴,帶我去商場挑衣服。

服務員拿了幾件在我跟前比畫,對李盼說:「您女兒太瘦了,七歲孩子穿的碼子,她都嫌大。」

李盼在看手機,聽到這話她抬頭掃了我一眼,說:「隨便給她挑一身就行。」

在去收銀台的路上,她的手按在我的肩頭,自言自語:「營養不良,跟我小時候一樣。」

我換了身新衣服,跟著李盼回到招待所。

她把我撇到一邊,打開一台筆記本電腦,似乎在整理什麼信息。

我坐在旁邊看她,琢磨著該怎麼問她回來的目的。

等了半天,李盼忽然對我說話:「我們明天去縣城,我租好房子了,以後我們在那兒生活。」

她又說:「你養父母那邊肯定要找你,你就不要冒頭了。」

我嗯了一聲。

她轉過身,看著我:「你不是問我回來幹嗎嗎?」

我和她對視:「嗯?」

她扭過頭去,翻了翻口袋,找了包煙。她短短地嘆了口氣,點上煙,吸了一口:

「我要來,殺你的親爹。」

我眼睛瞪得老大。

她看了看我,笑了:

「從生了你開始,你媽我就不打算當個好人了。這些年我一直忍著這口氣,他,還有對不起我的那些人,我要一個一個討回來。」



我數了數,付元韜、韓麗娜、李父李母……這可是好些人啊!

我協助她做這個?

這願望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我暗地裡呼喊著系統,但系統毫無反應。難道系統要給地府沖業績?

我忽然有些興奮了起來。我知道殺人是刑事案件,我也知道那些人即便捉拿歸案也罪不至死。

但......

我眼前浮現了李父的皮帶、李母的巴掌,我仿佛看見了付元韜滿不在乎的嗤笑、韓麗娜得逞的癲狂。

而現在有一個可以幹掉他們的方式在向我招手。

那還不趕緊沖?

她忽然嗤地一笑,搖了搖頭,起身關上電腦:「睡吧。」

她走到床邊,脫下外衣。衣角撩起,我看到她背上蜿蜒著從小挨打如蛇一般的傷痕。她的肩頭上,更是有一塊頗為瘮人的傷疤,看著不像打的,倒像是……槍傷。

她見我坐著不動,走過來往我腦袋上輕輕招呼了一下:「趕緊睡覺,明天還有得忙呢。」

9

李盼帶著我到縣城看門面。她盤下來一間很大的足浴店,但自己並不上手,委託給了店長。

她說:「想報仇,就得自己先站穩腳跟。」

她買了輛車,但只自己開,不帶我出去。

我整天待在屋裡,要麼給盆栽澆澆水,要麼給客人端端果盤。

李盼偶爾得閒了就買點玩具繪本,丟給我:「自己玩,學學認字。」

我摁了一下識字海報:「爸爸的爸爸叫什麼,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我:「……」

李盼忙得腳不沾地。我知道她只是不露面,其實足浴店的經營都是她在拍板。她從不使喚我幹活,但也懶得花時間陪我。

所幸我不是真的八歲小孩。作為一個心智成熟的偽成年人,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理解更多她不避諱我看見的東西。

比如有一回,我看到她和店長招了一群穿著清涼的小姑娘,嘻嘻哈哈進了店。

又有時候,我看到她抽著煙,在和不知道哪兒來的大金鍊子大花臂談笑風生。

我裝作看不見,心裡卻直打鼓:傻子也知道,李盼這足浴店恐怕不怎麼乾淨。

但李盼將店開得很成功。不到三個月,第一家分店在縣城另一頭開業了,往來顧客絡繹不絕,生意興隆。

李盼還不打算動手。

我問她的時候,她告訴我,最惡劣的仇人,往往只需要最原始的烹飪……啊不是,復仇方式。

她倚在沙發上,俏模俏樣地吐了一口煙:「但他家背景太強,錯綜複雜的,什麼利益關係都有。我要想以牙還牙,得把這家人連根拔起來。」

錯綜複雜?

我還想問,但她彈彈煙灰:「小屁孩懂個什麼,一邊玩去。」

哼,小樣兒。你不說我就自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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