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未來婆婆天生犯沖。
她看不上我衝鋒衣運動鞋風風火火。
我也看不上她整天裙子旗袍,說話嬌滴滴地圍著男人轉。
後來我和男友分手,想著終於可以擺脫她了。
結果她也跟未來公公離了婚,還搬進了我家。
1
出差半個月,我終於完成任務,拖著快散架的身體登上飛機。
捉摸著下飛機是先去洗浴中心搓個澡按個摩,還是回家舒舒服服睡到明天中午。
沒想到這點兒可憐的需求也被無情剝奪。
飛機剛落地,手機發了瘋地跳出幾十個未接來電。
螢幕上寫著:【霍貝貝】。
霍貝貝是我男友宋涵知的媽媽,我未來婆婆。
我們幾乎不聯繫,她找我幹嘛?
沒來得及細想,螢幕上又跳轉出她的來電申請,我皺眉,點擊接聽。
手機那頭不是霍貝貝嬌嗲的聲音,反而是一個年輕男人。
「您好,您就是周晚晴女士吧。」
「您認識霍貝貝嗎?」
「霍貝貝擾亂公共秩序,現在在我們所里,她兒子不在本地,您有時間的話過來保釋一下吧。」
2
擾亂公共秩序?
在跟我開玩笑嘛?
未來婆婆是個嬌嗲的江南女子,說話輕聲細語,路邊的螞蟻都捨不得踩死。
這樣一個一步三搖的柔弱女子,能擾亂什麼公共秩序?
我風塵僕僕趕到派出所,大廳角落裡簇擁著幾個警察。
正中間是梨花帶雨的霍貝貝。
昔日端莊的髮髻鬆鬆垮垮斜在一邊,衣服皺皺巴巴,臉上的妝也哭花了。
「你們抓我幹什麼,我砸的是我家的車!」
「你們去把我老公找回來好不好,那個小三破壞我家庭,還把我老公帶走了,你們去抓小三啊!」
「我要跟我老公見面,我們一定有誤會,我要讓他親口給我解釋!」
她從縫隙里見到我,立刻衝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近乎懇求地開口。
「小周啊,你過來了,你能不能給你宋叔叔打個電話,你讓他過來,我們有什麼事情說清楚。」
「你告訴他,我只相信他說的話,我剛才情緒太激動了,我ṱū́⁶讓他丟臉了,是我不對,只要他回來,他說什麼我都是聽的呀。」
「我跟他道歉,我不能沒有我老公的呀。」
哀哀切切,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接待的警察將我帶到電腦前。
監控視頻里,未來婆婆和往常一樣逛街,忽然看到自家的奔馳停在路邊。
前兩天,未來公公宋明博還在家庭群里說自己要出差。
霍貝貝大概以為老公提前結束出差回來了,欣喜地走過去。
副駕的女人已經探出了半邊身子準備下車,又被大力拽了回去。
下一秒,車門立刻關上,並發動了引擎。
霍貝貝就算再遲鈍,也明白髮生了什麼。
半輩子的信仰都是老公和家庭,信仰驟然崩塌,霍貝貝的貴婦形象蕩然無存。
她堵在車前大吵大鬧,發瘋地去拽副駕駛的車門,用包狠狠地砸向引擎蓋,甚至從路邊撿了塊板磚砸向車玻璃。
場面一度混亂,路人報了警,宋明博趁機帶著小三逃之夭夭。
民警嘆了口氣:「原本屬於家庭糾紛,但她砸車影響惡劣,車窗破裂的碎玻璃還劃傷了看熱鬧的路人。」
「原本你不是她的親屬,不應該通知你,但她說她家裡也沒別人了。」
霍貝貝又哭了:「你說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把你宋叔叔帶去哪兒了啊?」
我揉了揉眉頭:「去修車廠了吧。」
事情鬧成這樣,宋明博躲都來不及,自然不會過來。
宋涵知在外地出差,最快也要下個月才能回來。
我交了五百塊罰款,又給受害路人道歉,賠了 2000 的醫藥費。
才終於把未來婆婆帶了回去。
路上她還在喋喋不休:「小周啊,你說這是不是誤會啊,我看到那個女人了,挺老的,也不好看的,哪裡都比不上我,我是不是誤會你宋叔叔了,畢竟他平時對我挺好的。」
......
謝謝,彎著的腰終於斷了。
3
將未來婆婆送回家裡後,我打開冰箱,給她煮了碗麵條。
鬧了這麼一場,估計她也挺餓的。
煮麵條的時候,霍貝貝沒有像往常一樣,進門立刻換衣服洗澡。
而是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手指不停打字,給她「被拐跑」的老公發信息。
直到我將麵條放在桌子上,換鞋準備離開。
她忽然抬頭:「小周啊,你說我是不是沒以前漂亮了?我感覺我好像胖了,皮膚也沒以前白了。」
霍貝貝喃喃自語:「一定是的,我不吃了,我減肥......」
我:......
算了,樂意說點兒啥說點兒啥吧。
回家路上,宋涵知的電話打了過來。
聽說了白天的事情,他有些不以為然:「我媽性格就那樣,聽風就是雨,等回頭我爸給她解釋一下就沒事了。」
我有些不舒服。
目前受害者是他媽媽,就算有誤會,他難道不應該立刻去安撫他媽媽,或者去聯繫他爸爸,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孩子不應該天生就能更共情媽媽嗎?
察覺到我語氣里的異樣,宋涵知又急忙解釋。
「我爸工作忙,我媽又不上班,太閒了,她所有的精力就是盯著我爸身邊的鶯鶯燕燕,以前也有過這種誤會,後來說開了就沒事了,不用擔心。」
「我媽腦子轉不過彎兒,在外面上班的誰身邊沒有異性同事啊,估計我爸就是怕她誤會。」
我實在是太累了,沒精力聽他解釋,也可能就是像他說的那樣就是個小事兒,匆匆應付了幾句,我就洗澡睡覺了。
明明身心俱疲,可我就是睡不踏實。
夢裡總出現白天霍貝貝的哭聲,和臨走前她望向我空洞的眼神。
手機忽然彈出信息提醒,我猛地驚醒。
宋家家庭群彈出一張照片。
霍貝貝坐在窗邊,身下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和一條消息:【宋明博,你不回家,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4
我大腦充血,一路疾馳開往宋家,路上又打了 110。
給宋涵知打了好幾個電話都被掛斷,直到最後一個終於接通,他沒睡覺,背景音是電腦遊戲的機械聲。
宋涵知被打斷,聲音里滿是不耐:「晚晴,這麼晚了什麼事兒啊非要打電話?」
「我在打晉級賽,你不知道我不接電話就是有事兒嗎,怎麼還催命一樣的,搞得我都輸掉了,被隊友罵慘了!」
火氣瞬間湧上心頭。
我為了他媽的死活風馳電掣,他在那兒打遊戲打得廢寢忘我?
我幾乎是吼出來。
「你媽要死了!」
「我現在要去找她!」
「你家大門密碼是多少!趕緊說!」
宋涵知一臉懵逼:「我媽什麼要死了?」
和大多數人一樣,宋涵知習慣把群消息免打擾,等他翻到家庭群的時候,我已經站在他家門口了。
他還喋喋不休:「我媽就是嚇唬我爸,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們早就習慣了,她恐高,估計拍完照就躲回房間了。」
樓下已經拉起救生氣墊,警察正要破門而入,我深吸一口氣:「我來,我知道密碼。」
餐桌上還擺著我煮的那碗麵條,已經坨成一團,房間裡靜悄悄的,光線昏暗,只有主臥開了一盞小夜燈。
霍貝貝安安靜靜坐在窗邊。
聽到腳步聲,她欣喜地轉過頭,看清是我後,眼裡的光又暗了下去。
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臉上的妝髒兮兮擰成一團。
她輕聲開口,聲音依然是嬌嬌嗲嗲的:「小周啊,你怎麼來了啊?」
「你不要管我了,你走吧,我要是真的......幫我照顧好我兒子。」
我儘量溫柔地安撫她:「別亂動,阿姨,發生什麼事兒了啊,你跟我說,你兒子我一個人照顧不了,他是你一手帶大的,你真能放心得下?」
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走過去。
霍貝貝尖叫出聲:「別過來,你再過來我立刻跳下去!」
隨即又哭出聲。
「是你宋叔叔,你宋叔叔愛上別人了,他真的出軌了。」
「那個女人給我打電話,你宋叔叔在給她做飯,他在家都不會進廚房的,我都捨不得讓他做家務的,他怎麼會......」
「我給他發信息打電話,他都不回了,還把我拉黑了。」
「我什麼都沒了,我活不下去了......」
「那你現在跳下去你能有什麼?他的悔恨還是眼淚?為了你守孝三年?」
霍貝貝哭聲驟止,她大概以為我會安慰她。
說什麼「雖然他出軌了但他還是愛你的」或者「他只是犯了一個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這種鬼話。
我沒想戳她心窩子,我只想跟她講道理。
「你們過了二十多年了,他都能變心,你真覺得他跟那個女的就能幸福下去了?」
「你死了,他只會慶幸不用分一半財產給你!」
「他不愛你了,你更要愛自己,你還要護著你兒子,替你兒子在這個家爭財產!」
「你還要親眼看著負心漢和小三的下場,小說里不都是這麼寫的嗎?你不想看嗎?」
霍貝貝聽得出了神,窗外忽然颳起大風,她險些掉下樓去,下意識抓住了窗戶。
我趁她注意力轉移,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她拽了下來。
幸虧我平時有健身習慣,不然這九十多斤還真是怪費勁的。
霍貝貝嚇了一跳,情緒激動,發了瘋要掙脫,甚至在我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讓我去死!我要什麼都不想了!我活著沒意思了!」
油鹽不進!
我吃痛,氣沖天靈蓋,直接抬手甩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特麼清醒點兒!」
霍貝貝愣住了,直到警察上前要給她戴上手銬,她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也算是擾亂公共秩序,不知道還要不要交罰款。
顧不得紅腫的手臂,我下意識看向她哭腫的眼睛。
猶豫再三,我將客廳的燈打開,泡了一壺金駿眉。
「各位辛苦了,大晚上跑這一趟,她受了刺激才會這麼不理智,我會開導她的。」
「只是我這個阿姨很注意形象,有潔癖,能不能讓她洗個澡換個衣服再出門。」
5
派出所里有專門給輕生未遂的人員做心理疏導的醫生,我坐在大廳等待時,百無聊賴地翻看霍貝貝的朋友圈。
頭像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霍貝貝人如其名,從小就是團寵寶貝的存在。
那個時代的獨生女,含金量可見一斑,家境優渥人也漂亮,除了成績不好,她的人生一直都是順遂的。
唯一的變數就是婚姻,她對貧苦出身的宋明博一見鍾情,頂著所有人的反對嫁給了他。
不能說她的選擇是錯的吧,至少這二十五年的婚姻里,他確實把他養得很好。
只是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一個被養成溫室的花朵,距離拉遠,靈魂難以共鳴。
我們關係一般,她看不上我不修邊幅,我對她「女人就應該靠男人」的人生觀點也興致缺缺。
我和宋涵知是大學同學,因為相似的興趣愛好,關係日漸親近,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他是本地人,媽媽怕他在食堂吃得不好,隔三岔五就會過來投喂。
確定關係後,他發給我一張截圖,他將我的照片發在了家庭群。
他媽媽,也就是霍貝貝女士發言:「這女生都不化妝的嗎?」
宋涵知的解釋是:「我媽媽很喜歡打扮,就算是出門扔垃圾都要化個全妝,她掌控欲很強,總想把自己的喜好強加在別人身上,你別多心。」
那時候我在兼職做導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爬起來洗臉刷牙就得急匆匆出門,哪有時間梳妝打扮。
算了,每個人習慣不一樣,他媽媽說的也不是什麼難聽的,就這樣吧。
有一天我剛帶團結束回到學校,宋涵知忽然給我打電話。
「晚晴,我這邊有些事兒,你趕快過來一趟。」
問他是什麼事兒,他也不說。
只在微信上發了一句:「打扮得漂亮點兒。」
距離宿舍還有二十分鐘,距離平時約會的食堂只有十分鐘。
想起他急吼吼的態度,我直接背著旅行包去找了他。
沒想到這就是我和未來婆婆霍貝貝的第一次見面。
和我見過的所有家長都不同,她頭髮烏黑,燙著風情萬種的大波浪,妝容精緻,一雙蔥白玉手還做了時髦的延長甲。
看著就像二十七八的貴婦。
和穿著一身運動服,不施粉黛,被曬成黑猴一身臭汗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霍貝貝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四周環視一圈。
最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這就是小周啊,還挺......別致的哈。」
抱一絲啊,丑到你了。
大概是覺得第一次見面不能空手,霍貝貝在包里翻了半天,最後拿出一直沒拆封的防曬,居高臨下遞到我手裡。
「小周啊,女孩子還是要注意保養的啊,小麥色在我們這邊不是太流行的。」
誰說這媽沒文化啊,罵人多難聽呢。
6
回去後我就和宋涵知提出了分手。
他苦苦挽回,再三保證以後不讓我和他媽媽有過多接觸。
我心軟了,日子就這麼繼續不咸不淡繼續下去。
中間也發生過很多小插曲,霍貝貝雖然不得已接受了我,但還是竭力想把我改變成她心中「白瘦幼」的完美兒媳。
宋涵知發了幾次火,她才不得已歇了心思。
一晃過了四年,我們大學畢業,也開始認真規劃共同的未來。
雖然她主動把我拉進了家庭群,但我知道,在她心裡我還是外人。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無路,她不會把自己的狼狽暴露在我面前。
7
從派出所出來後,我將霍貝貝帶回了自己家。
途中有賣炒粉的,我買了兩份,遞給她一份。
她猶豫著接過:「我晚上不吃宵夜的。」
我氣笑了。
這時候還能想著形象管理的人,不會真的敢尋死覓活的。
她忽然輕聲說了句:「謝謝。」
醫生說她受到巨大打擊,一時之間接受不了,最好還是遠離舊環境,避免觸景生情。
五十平的開間五臟俱全,我把床給她鋪好,換了一套乾淨的四件套,自己則麻利地將沙發床攤開。
她遲疑了一瞬,還是乖乖躺到床上。
我精力和體力都已經瀕臨極限,不多時就睡死過去。
隱約聽見低沉的啜泣聲,我費力地睜開眼睛,霍貝貝正在手機上奮筆疾書。
她滿臉淚水:「那個女人給我發照片了,他們......他們還做了那種事!」
都毀滅吧。
被吵醒的打工人怨氣能養活十個ẗů⁻邪劍仙,我搶過手機截屏留證,又回撥過去。
電話那頭是個低沉的女聲,她似乎早就知道霍貝貝會找她,一副勝券在握的嘴臉。
「受不住就騰地方吧,你怎麼作都改變不了結果的。」
我對著手機破口大罵。
「你家還沒過完饑荒年啊,摟著根兒爛黃瓜算是狗咬嚼子不鬆口了!」
「角度選擇很熟練啊,家傳啊?你平時是不是想媽看看片,想爸看看天?」
「實在刺撓你就拿拖鞋拍拍,還想著結帳開小票啊?就你這種貨色,二百五包宿最多了!」
三句話吼完,身心舒暢了大半,一會兒能睡個好覺了。
對面懵了,迅速掛斷電話。
真弱。
我將截圖發給宋明博,沒有隻字片語,他是個聰明人。
天光大亮時,我終於起床洗漱。
垃圾桶里有個空的一次性飯盒,霍貝貝抱著膝縮在床尾,黑眼圈掛在法令紋上,看樣子一夜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