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張照片和顧景冷漠嘲諷的那些話。
心裡慢慢升起一陣刺痛。
我不想再和顧景見面了。
我不要考北大,也不要待在北方了。
6.
那天之後,我就開始躲著顧景了。
我不再跟他一起吃飯,也不再去找他補習。
因為不在一個班,當我刻意避開顧景之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少得可憐。
我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過去能夠見面都取決於我的主動。
就像那群人說的一樣。
我不愛說話,有些內向,除了本班人,幾乎不跟其他人有交集。
顧景是我最親近的人,也是我唯一主動靠近的人。
放學後,顧景站在校門口,我跟他對上目光。
他面容緊繃,動了動腿,就要向我走來。
但我已經快速坐到車上了,是家裡安排接送我的司機。
我跟顧景雖然從小長大,
但十歲以後,爸爸創業成功,我的家裡便慢慢富裕,搬到了別墅區。
而顧景仍舊和家人擠在狹小悶熱的城中村。
以前為了能和他順路回家,也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
我都跟他一起坐公交,下車後剩下的距離讓司機來接我。
但現在不用這樣麻煩了。
窗外景色快速掠過,我看到了顧景鐵青的臉。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車輛離開的方向。
不知道在想什麼,目光陰鬱。
7.
季寒舟轉學之後,一直獨來獨往,性格低調。
所以我到現在,才發現他跟我住在同一個小區。
他家裡人工作忙,經常不在家。
季寒舟基本上都是一個人生活。
我們約定每天放學後一起在小區的閱覽室寫作業。
曾經顧景給我講題時,總是很容易不耐煩。
我寫錯一個數字就會被他罵蠢貨。
最嚴重的時候,我被罵哭了半小時。
顧景就在一旁冷眼看我,想像中的懊悔和輕哄都沒有。
顧景說:「你笨得像腦袋沒有發育完全,哭起來也丑得要命。」
那天之後,無論多難過,我都強忍著沒有哭過。
季寒舟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卷子:
「解題思路很新穎,你在數學上很有天賦,就是缺乏一點耐心,以後算題需要更細心一點,可以嗎?」
季寒舟總會用這種語氣問我。
好不好?可不可以?能不能?
他眉骨鋒利,長相有些凶,但從來沒有罵過我。
他說我聰明,說我勤奮,說我邏輯縝密。
那次我報警之後,認識的人都不太贊同。
嫌我惹麻煩,嫌我事多,嫌我得罪人。
只有季寒舟陪著我在警察局忙前忙後。
出來後,他遞給我一個冰淇淋,說:「林悠,你很勇敢。」
網上都說漂亮的人大多數都自信陽光。
但我不是,青春期的肥胖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敏感傷疤。
所以當有人這樣誇讚我時。
我臉頰微微發熱,覺得羞愧,卻又忍不住開心。
「上次的事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周日我請你去看電影吧,有時間嗎?」
季寒舟眉眼柔和了些,說好。
我抿著唇,也笑起來,露出了兩側隱隱的酒窩。
8.
到了周日那天,我挑了件黃色連衣裙。
季寒舟見到我時愣了愣,耳朵一下子紅了。
他移開視線,先是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次見你穿裙子。」
在學校時,所有人都必須穿校服。
雖然作為重點高中,我們的校服不醜,但也著實算不上好看。
我捏了捏手指,有些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不好看嗎?」
我想起之前穿裙子找顧景時,他的評價:
「腰肥腿粗,林悠,能別露出你那難看的身材嗎?我不想跟一頭豬一起出門。」
我有些後悔了,幾乎想轉頭就走,回去換衣服。
但季寒舟說:「很漂亮,你皮膚白,黃色很襯你。」
他這個人情緒一向平穩,聲音沒有起伏,說什麼都顯得淡漠。
但此刻,他盯著我,語氣很認真:
「像是春天到來的第一束迎春花,非常明媚,很有生命力。」
那天我們玩得很開心。
司機來接我時,我在車上將購物車裡收藏很久的幾條裙子下單了。
和季寒舟說再見以後。
我忍不住哼著歌,腳步輕快地向家走去。
卻在一轉身,看到了顧景。
他在繁茂的大樹下,肩膀處落著幾片樹葉。
抬頭看我,不知道等了多久。
9.
「我有沒有說過,不許穿裙子。」
顧景幾步過來,臉色陰沉:
「高中學習最重要,誰讓你打扮的,天天露著鎖骨跟小腿,是想勾引誰?上周給你表白的那個傻逼,還是我們班那群見你就走不動路的白痴?」
劈頭蓋臉的一頓斥罵。
我不知道顧景為什麼要這樣說我。
減肥成功後,我鼓了很久勇氣才嘗試再次穿裙子的。
那時候的顧景並不反對,每次見我都會紅著耳朵移開視線。
後來學校晚會,我穿著紅裙跳了支舞。
當晚,學校的表白牆被刷爆了,數不清的人撈我的聯繫方式。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顧景性格開始變得古怪。
他說我長得丑,穿裙子很難看,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我為此難過了很久,好幾個晚上都哭得睡不著。
但現在,我不想再聽顧景的話了:
「我喜歡,不用你管我,讓開,我要回家了。」
這是我第一次反駁顧景的話,他愣了一下,半晌才說:
「林悠,你還在生氣嗎?」
他沒有說哪件事,但我們兩個心知肚明。
我沒有回答,使勁推開了他,就悶頭離開。
腳步不易察覺地放緩,可直到走出去好遠,身後都沒有聲音傳來。
我自嘲地一笑。
本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了,可原來心中還是在隱隱期待。
期待顧景的道歉,期待他說那張照片傳出只是意外。
我抹了抹眼睛,狠狠將那股酸澀壓到心底。
不過沒關係,高考結束,我去了南方。
就不會再見面了。
10.
我跟季寒舟越來越熟悉。
因為他父母調任南方,他也準備考南方的學校。
所以我們逐漸開始形影不離,聊學業也聊大學。
第三次在食堂碰到顧景時。
他發了瘋,突然走過來揍了季寒舟一拳。
季寒舟反應很快,立刻用手臂擋在面前進行反擊。
周圍瞬間亂成一團。
我撥開人群,擋到了季寒舟面前。
已經有人叫了保安,訓斥聲從遠方慢慢傳來。
顧景的嘴角被打出了血。
他看到我護著季寒舟的樣子,突然笑了:
「我和他之間,你選他?」
我沒有回答,只是轉身問季寒舟怎麼樣。
兩個人都受了些傷,被趕到了醫務室包紮。
我小心地給季寒舟上藥,語氣愧疚:
「對不起,連累你了,顧景他平常沒有這樣暴躁的。」
季寒舟脖頸被蹭出了一片烏青:「不要幫他替我道歉,你沒有錯。」
但我更愧疚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
剛才事態發展得太快,毫無預兆。
我真的不明白向來冷靜平和的顧景為什麼突然動手傷人。
「是因為我跟你在一起,顧景不希望你跟我走得太近。」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
季寒舟說:「因為他以為我們在談戀愛,他不希望你跟我交往。」
我語氣訥訥:「怎麼會這樣想,我們是在討論學習,你把我當朋友而已,怎麼就是戀愛了……」
季寒舟打斷了我:「沒有。」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他英挺的眉宇間。
「我沒有把你當朋友。」
季寒舟的眼睛比天空還要澄澈,他一字一頓:
「我喜歡你,表現得難道不明顯嗎?」
11.
我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
跑到門外,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
季寒舟,季寒舟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太突然了,簡直讓人毫無準備。
更可怕的是……
我摸了摸胸口,心臟還在莫名其妙地一下一下劇烈鼓動。
我好像……好像並不討厭這句話。。
12.
我去了隔壁病房。
顧景傷得更嚴重一點,腦袋破了,需要縫合。
我沉默地看著醫生治療,確定沒有什麼大事。
就要跟著醫生一起離開。
卻被顧景從身後叫住。
「我給你買了禮物,不看看嗎?」
是一條淡藍色的連衣裙。
做工精緻,款式獨特,也是我常穿的品牌。
一條裙子,需要三千塊錢。
「我拿的 S 碼,你先試試,不合適的話,我再去店裡換。」
顧景家境並不好。
母親患病,奶奶癱瘓,全靠父親在工地上微薄的工資。
顧景是通過特優生名額考進來的。
學校免了他的學費和住宿費,還給了生活補貼。
但他放學後,仍然需要努力兼職,補貼家用。
打工一個小時十五塊錢,每天工作四個小時。
顧景買這條裙子,需要拚命攢兩個月。
他對我的好,藏在每日不厭其煩、日復一日的補習中。,
藏在這條昂貴漂亮、靠汗水和疲憊換取的裙子中。
我沉默了很久,說:
「顧景,你是想跟我道歉嗎?」
曾經那些過往做不得假,我願意給顧景最後一次機會。
但顧景卻移開了視線,答非所問:
「馬上就要高考,你不能被周圍的男生蠱惑和影響。」
「那個校花投票就是個笑話,你以前的照片被曝光並不是什麼壞事。」
「你看,現在就沒有人來跟你表白了。」
「而且照片又不是假的,你以前本來就又肥又丑,他們說坦克也是實話。」
「林悠,你成熟一點,不要這麼幼稚。」
「眼前的讚美只是誘人墮落的陷阱,你需要嚴厲,也需要鞭打。」
「你不需要漂亮,也不需要校花的虛名,被罵丑才是對你的保護。」
「你這麼笨,如果被影響了,憑你的智商,很難考上北大。」
「所以,不要鬧脾氣了,我只會哄你這一次,拿喬太過,不會有好下場的。」
滴答滴答,有什麼聲音響起。
我以為是窗外下了雨,可明明陽光正明媚。
鎖骨處感覺到涼意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是自己哭了:
「所以你說過的那些話,是真心的?」
顧景沉默了,像是被燙到一般避開了我的目光。
那些嘲笑,那些奚落,那些諷刺,原來都是顧景對我最真實的評價。
原來我在他心中,是那樣的不堪。
我將裙子狠狠摔到了地上,就要離開。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的道歉,等上了大學。」
顧景語氣輕飄飄的:
「開學那天,我會跟你道歉,其實我一直藏著一封信,寫了三年了,那天我會一起給你,到時候,你就知道,我做的是對的,我會保護你一輩子。」
那封信,是那封顧景藏起來的情書嗎?
顧景不知道,在一個偶然的時間,我看到了它。
那封情書被仔細地放置,上面的每個字都寫得小心翼翼。
我一直在等顧景給我,這一等便是三年。
「好。」
我答應了。
這次離開,顧景沒有阻攔我。
但我說謊了。
我不會去北大,開學那天,顧景也不會見到我。
那封情書不在對的時間送出,那其他時候也便沒了意義。
顧景必須考上北大,因為市裡和企業承諾獎勵他的二十萬。
但那是他的北大。
也只是他的北大。
13.
高考結束,出分那天。
我跟季寒舟坐在咖啡廳里一起查。
分數出來後,並沒有很意外。
比去年北大的錄取分數線差兩分。
但可以在南方最頂級的大學頂級專業任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