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皇叔正背著手。
一臉神氣地看著孩子們在廣場上玩耍。
仁心換民心。
這一仗,他沒在網上辯駁一個字。
卻贏得,滿堂喝彩。
如果說,趙先生用「仁心」,在他那片「疆域」贏回了民心。
那麼,柳依依的戰場,則是一場聚光燈下的公開論道。
起因,是網上知名學者「王教授」的雄文。
文章痛批當下的「快餐化國風」。
柳依依不幸被樹為典型。
王教授倒也磊落,附上了一封邀請函。
邀柳依依三日後來其直播間,進行「風骨與皮相」之辯。
柳依依的回應只有兩個字:
「應戰!」
三日後,直播準時開啟,在線人數衝破五十萬。
螢幕左側,王教授端坐於滿壁典籍前。
右側,柳依依一身素裙,恬淡如蘭。
彈幕如急雨般刷過,充斥著好奇與戲謔。
「柳小姐,你照片中的古琴,可知唐圓宋扁,兩者在音色上有何分野?」
王教授先聲奪人,語氣沉穩。
柳依依微微頷首,聲音清澈:
「唐琴歷千年風霜,木性松透,其音如金石,空靈悠遠。」
「宋琴承唐制,然木性未盡,故音色略顯沉厚,少了些許仙氣,多了幾分人間煙火。」
「但二者皆為風骨,各擅勝場。」
王教授眼中精光一閃。
這回答,簡練,卻切中要害。
他又問:
「陸遊《釵頭鳳》中黃縢酒,究竟為何物?」
柳依依淺淺一笑:
「黃縢酒,所指並非特定酒種,而是一種用黃紙或黃色絲絹封口的酒,通常品質上乘,或是官府釀造。黃縢,便是這封口的黃紙或絲絹。」
此言一出,彈幕爆發出陣陣驚嘆。
「我靠!漲知識了!」
「這傢伙……好像真的有點東西。」
柳依依應對自如,引經據典。
直播間的氣氛,也慢慢轉向了欣賞與嘆服。
就在此時,一條「這怕不是提前對好的劇本吧?」的彈幕,飄了出來。
王教授見狀,對鏡頭道:
「呵呵,看來柳小姐的博學讓大家有些始料未及啊。也好!為了證明今日並非預設劇本,從現在開始,由直播間的各位朋友自由提問!任何與傳統文化相關的問題,只要柳小姐願意,都可以嘗試解答,如何?」
他這話一出,直播間的各種問題如雪片般飛來。
王教授從中挑選了一個熱度很高的問題:
「柳老師,您談及古人的風骨,令人神往。但在我們這個快節奏的現代社會,很多人覺得『風骨』二字離生活太遠,甚至有些不合時宜。請問您認為,在當今,普通人是否還有機會追求和體現所謂的風骨?」
這個問題頗具現實意義,也代表了很多年輕觀眾的困惑。
柳依依略作思忖,緩緩開口:
「這位朋友問得很好。」
「風骨,在我看來,並非束之高閣的古董,亦非特定人群的專屬。它不必然需要驚天動地的偉業來彰顯,也不一定依賴某種高深的技藝來傳承。」
「它更多的是一種內心的堅守與嚮往——對真理的追求,對美好的執著,對底線的敬畏。」
「譬如,一位匠人,十年如一日打磨一件器物,精益求精,這便是匠人之風骨;一位醫者,面對疑難雜症,不言放棄,竭力鑽研,這便是醫者之風骨;甚至我們普通人,在紛繁誘惑面前,能守住內心的清明與善良,堅持做正確的事,這亦是一種可貴的風骨。」
這番回答,既有高度,又接地氣。
引得彈幕一片讚嘆。
就在眾人沉浸在柳依依的論述中時,又一個「神提問」被拎了出來。
這次還帶著點刁難。
「柳老師,風骨這東西,您講得頭頭是道,那……它聽起來是什麼聲兒啊?」
這話一出,直播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連王教授都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
柳依依聞言,非但沒有動怒,眼底反而漾起一抹笑意。
她的聲音平靜而自信:
「這位朋友問得好,風骨,確實不止於言說。」
「那麼,便請允許晚輩,為各位彈奏一曲,試著以琴音作答。」
話落,她翩然起身。
鏡頭切換,一方古樸的七弦琴靜置於雅致茶室內。
凈手,燃香。
裊裊青煙間,外界喧囂仿佛頓消。
五十萬人屏息凝神,看她落座琴前,素手輕揚。
「錚——」
一聲清越琴音,仿佛自九天而來,瞬間洞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她奏的是古曲《流水》。
沒有炫技,沒有煽情。
琴音初起,似山澗清泉泠泠入耳;
繼而,如百川匯海浩浩湯湯;
最終,若深潭靜水沉潛內斂。
整個直播間,五十萬人鴉雀無聲!
一曲終了,餘音裊裊。
螢幕那端的王教授「霍」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位學術泰斗,此刻臉上寫滿了掩飾不住的震驚與嘆服。
他對著鏡頭,對著螢幕另一端的柳依依,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抬起頭時,王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又洪亮無比:
「我……收回先前對柳小姐的所有揣測與評價!」
「並為我的淺薄與傲慢,向柳依依女士,致以最誠摯的歉意!」
他環視直播間,目光灼灼,擲地有聲:
「各位!我們今天有幸見證的,不是模仿,不是表演!」
「今日,是柳女士,給我們所有人,上了一堂生動的國學課!」
那一晚,柳依依再沒有為自己辯解一詞。
因為,當真正的風骨化為琴音,響徹雲霄。
足以讓一切質疑與非議,黯然失色。
她的琴,便是她的劍。
一曲,技驚四座,名動天下。
我的心理諮詢室,最近喜氣洋洋。
趙皇叔現在是小區里的紅人。
調解鄰里矛盾,他一出馬。
甭管多大的事兒,那股子帝王氣場一擺,三言兩語就能給你捋順了。
閒暇時,他還去老年大學義務開講座。
主題就叫「趙皇叔說當年」。
那些個他自己的王朝秘史,愣是講得一群老頭老太太如痴如醉,直呼內行。
柳依依也沒閒著。
她的國風文化沙龍火爆出圈。
一手茶道,一手古琴,宋詞信手拈來。
被網友封為「從書里走出來的真仙子」。
線上直播,線下分享,場場爆滿。
我看著他倆。
一個成了社區的「定海神針」。
一個成了文化的「人形名片」。
心裡那叫一個舒坦。
這晚,諮詢室里難得清凈。
趙皇叔端著茶,難掩笑意:
「林醫生,說來也怪。」
「以前朕批閱百萬軍餉的奏章,眼皮都不抬一下。」
「如今幫社區老人們贏了一場桌球比賽,倒能高興好幾天。」
柳依依也抿嘴一笑:
「我也有同感。」
「以前覺得,世間至寶是千年靈芝、上古仙草。」
「可前幾日,一個學生下課後,悄悄塞給我的一顆水果糖,我卻覺得……比吃過的所有仙果都甜。」
我笑著為他們添上茶水。
他們不再是苦苦掙扎的「脫軌者」。
而是真的,開始享受起了人間煙火。
這種感覺,真好。
在兩位「活招牌」的影響下。
我的業務量,迎來了井噴式增長。
我開始盤算,是不是該換個更大的辦公室了?
一切都顯得欣欣向榮。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陳先生的信息:
「恭喜你,林醫生。」
「我收回之前那句『一併處理掉』的粗魯之言。」
「你比我想像的要出色得多。」
我笑了。
能讓陳先生這樣的人承認,多少是種成就。
緊接著,第二條信息抵達了。
「這並不意味著你贏了。」
「你所給予的,並非新生,只是一個更華麗的……中場休息。」
我的笑意僵在臉上。
並非新生?
不等我細想,最後一條信息就彈了出來:
「最後,一個善意的提醒,我並非你的敵人。」
陳先生那句「我並非你的敵人」,就這樣懸在了那裡。
沒有解釋,沒有後文。
日子,照常過。
幾天後的下午,天氣不錯。
我送走了一個有社交焦慮的大學生。
出門時,他對我笑了笑。
「林醫生,謝謝你。」
「不客氣。」
說實話,這個工作,有時候還真不賴。
我整理好桌上的檔案,準備迎接下一位客戶。
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請進,先坐吧。」
腳步聲很輕,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拿起新的記錄本,抬頭。
我愣住了。
是趙先生和柳依依。
「趙先生,柳小姐?你們怎麼來了?」
我有些意外。
「林醫生,下午好,沒打擾你工作吧?」
「不打擾。」
我的目光掃過他們。
他們穿著得體,姿態也端正。
但……
好像有哪裡,正在漏氣。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
最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
「是的。」
「我們……可能又需要你的幫助了。」
我將他們引到沙發區。
趙先生捧著水杯,看著窗外,半天才開口。
「我最近,總是做同一個夢。」
他開口,聲音很低。
「夢裡,是我的皇宮,我熟悉那裡的一草一木。」
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絲痛苦。
「但它們……都在潰散。」
「不是燒毀,也不是推倒。」
「而是像一幅浸了水的畫,顏色和線條自己融化,消失。」
「宮殿的飛檐會突然變得透明,然後化為虛無。」
「我熟悉的那些臣子的臉,會像水中的倒影一樣扭曲。」
「再也看不真切。」
他收回目光,看著我。
那雙曾閱盡江山的眼睛裡,此刻很疲憊。
「那不是夢,林醫生。」
「我能感覺到,我的江山,正在死去。」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在震驚和思索時。
一旁的柳依依,也開了口。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她將素白、帶著顫抖的手指放在膝上。
「起初,是我的琴。」
「當我彈奏時,琴聲里充滿了……失序的雜音。」
「那是一種事物崩壞的聲音,刺耳,煩躁。」
她抬起頭,眼神多了幾分焦慮。
「然後,是我沏茶,聞到的不再是茶香。」
「而是一股若有若無的……枯敗氣息。」
「我嘗試入定,可往日裡能感知到的天地之息,如今卻稀薄得像垂死之人的呼吸。」
她看著我,發出一聲嘆息。
「林醫生,我的道,正在崩塌。」
這兩個迷失在異鄉的靈魂,將他們最後的希望,投向我。
我的手還握著筆,懸在記錄本上,卻一個字也寫不出。
該寫什麼呢?
症狀:世界正在腐爛?
這聽起來像瘋子的囈語。
可這兩雙痛苦而清醒的眼睛,告訴我:
他們沒有瘋。
瘋的是這個超出我認知邊界的事實。
「林醫生?」
「我……」
我給不出任何答案。
所有的理論,所有的療法。
此刻都成了一堆廢紙。
「林醫生?你還好嗎?」
「我……」
噠、噠、噠!
一陣敲門聲響起。
我猛地一顫。
「稍等,我去看看。」
我起身走向門口。
我需要這個間隙來緩緩。
哪怕它短暫得不足以讓我構思出任何答案。
「請進。」
兩個字出口,我才看清門外的人。
是陳先生。
他依舊穿著那身剪裁得體的西裝。
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平靜無波,像一塊不會融化的冰。
「你怎麼來了?」
陳先生沒有回答我。
他徑直走向了諮詢室的內側。
然後,在我們錯愕的目光下。
他取出了一個精緻的沙漏,放在了茶几上。
他想幹什麼?
一片沉默中。
陳先生伸出修長的手指,將沙漏倒置了過來。
沙粒無聲地墜落,像一場微縮的葬禮。
一個不可逆轉的倒計時,開始了。
「林醫生,這位是?」
趙先生沉聲轉向我。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介紹。
「不用麻煩你了,林醫生。」
陳先生的聲音平靜響起。
「你們可以稱我為——修正官。」
「負責維護你們原本所在的故事線,穩定運行。」
「修正官?」
「對。」
陳先生點了點頭,然後話鋒一轉。
「現在,回到你們的問題上來。」
「你們太為難林醫生了。」
「她能治癒心理問題,但治不了存在問題。」
他頓了頓,朝我笑笑。
「所以,還是由我來解釋吧。」
他開始了陳述。
「你們最近感受到的不安和痛苦,並非錯覺。」
「一個完整的故事世界,有它的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有它的芸芸眾生,草木枯榮。」
「而每個角色,從誕生之初,也肩負著自己的使命。」
他的目光在趙先生和柳依依之間流轉。
「帝王有帝王的宿命,仙子有仙子的劫數。」
「只有每個角色,都走在命運的軌跡上。」
「那個世界的故事,才能延續下去。」
「而你們,」
陳先生的語氣陡然轉冷。
「選擇了另一條路。」
「你們背棄了自己的使命。」
「故事的大廈,失去了兩塊重要的基石。」
「所以,它開始坍塌了。」
他的目光,移向了茶几。
「就像這個沙漏。」
「從你們逃離的那一刻起,那個世界,就開啟了消亡的倒計時。」
話落。
我看見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壓了下來。
柳依依低著頭,嘴裡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反覆念叨著:
「師父……師父……」
趙先生則眉頭緊皺,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朕的將士們……他們怎麼樣了?」
陳先生露出了瞭然的微笑。
「看來,你們終於開始問一些正確的問題了。」
「而不是只想著自己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其實,我一直希望你們能自己想明白這一點,主動回去。」
「但……」
他話鋒一轉,臉上浮現出一陣坦誠。
「抱歉,兩位。」
「為了促使你們自行回歸,我之前用了一些……不太體面的手段。」
柳依依瞬間反應過來:
「網上的那些……是你?」
「是我。」
這兩個字像火星掉進了油桶。
「你!」
趙先生那股沉寂已久的帝王威壓,轟然爆發。
「朕的榮辱,豈是爾等宵小可以玩弄!」
話音未落,他一個拳頭,直衝陳先生面門!
陳先生只是抬起了手,五指張開。
「砰」的一聲悶響。
那勢不可擋的拳頭,被他穩穩地接住了,分毫不得寸進。
「你剛才問,你的將士們怎麼樣了。」
「那我來告訴你,他們正隨著你的缺席,成片地化為虛無。」
「你在這裡守護的榮辱,和他們正在失去的生命,你覺得,哪個更重要?」
這句話,精準地刺穿了趙先生。
他拳頭的力道還在。
但那股支撐著他的怒火,卻堵得無處宣洩。
「……混蛋!」
趙先生髮出一聲不甘心的咒罵。
最終,他鬆開了拳頭,垂下了手臂。
依舊喘著的粗氣,表明他怒氣未消。
但在更沉重的事實面前,他敗下陣來。
「還有你。」
陳先生轉頭望向另一側。
「柳小姐,你剛才在念你的師父。」
「你是不是也想問,你的師門怎麼樣了?」
「答案是,你珍視的一切,從你的師門故地,到你師父的畢生傳承,都在因為你的新生,而走向終結。」
柳依依眼中本來那如劍的恨意,被擊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迷茫與痛苦。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辯解些什麼,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但是!」
陳先生將目光,落回到那個仍在計時的沙漏上。
「只要那個世界還沒有徹底化為虛無,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只要你們回去,回到自己命運的節點上,世界的崩塌就會停止,秩序將得以重建。」
他頓了頓,說出了最後的話。
「現在,有兩個選擇擺在你們面前。」
「是留在這裡,守護你們來之不易的新生;」
「還是回到故土,承擔你們無法逃避的宿命?」
諮詢室陷入了死寂。
唯一的活物,似乎是那個沙漏。
「夠了!」
我站起身。
趙先生和柳依依的視線,瞬間從沙漏上打到我臉上。
我走到茶几前。
當著陳先生的面,我拿起沙漏,乾脆利落地一個翻轉。
「我不接受!」
我抬眼,直視著他。
「林醫生,我理解你的感受,我欣賞你的決心。」
陳先生嘆了口氣,繼續道。
「我……看起來是想和你作對的樣子嗎?」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那個世界能自我修復。」
「這樣,我就可以把這個沙漏扔掉,然後安靜離開。」
陳先生的聲音,帶了些沙啞。
「但你沒得選,對嗎?」
「所以你最終的選擇,還是要犧牲他們!」
「他們是活人!有名有姓!有血有肉!」
「一個需要他們回去死才能延續的世界,憑什麼值得被拯救?」
我的質問,像一枚炸彈,在空氣中引爆。
陳先生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抬起頭看向我。
「那裡的每一個人,都和他們一樣。」
他開口,聲音平靜。
「他們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愛恨。」
「趙先生有一個忠心耿耿、視他如父的小將軍。」
「柳依依有一個勤奮刻苦、天真爛漫的小師妹……」
「如果今天逃出來的,坐在這裡的是那兩個人,林醫生,你告訴我——」
「你會不會像現在一樣,拼盡全力地保護他們?」
「然後,等著趙先生和柳依依,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化為塵埃?」
他的言語,字字犀利。
我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林醫生,我的職責,不是在值得和不值得之間做評判。」
「而是當一座大廈,因為兩根承重柱擅自出走而傾塌時……」
「去告訴那兩根柱子,它們必須歸位。」
他頓了頓,補上了後半句。
「即使我知道,柱子本身也有了生命。」
說完,他摘下了那副金絲眼鏡。
「這份工作,沒有勝利者,林醫生。」
「只有選擇飲下哪杯毒酒的輸家。」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但我還不能認輸。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有!」
「有沒有先例?有沒有人成功逃脫過?」
「哪怕只是……多給他們一些時間!」
陳先生的眼神變得深遠,像在回憶。
「有過。」
「快說。」
希望又從我心底鑽了出來。
「一個和你一樣善良的人,選擇強行讓一個角色留了下來。」
「結果呢?」
「結果?」
他重複了一遍我的話,然後給了我答案。
「他在這裡的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故鄉的一切是如何因他而崩塌的。」
「山川化為齏粉,河流變成裂谷,他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在他腦中哀嚎著化為虛無。」
「最後……」
他頓了頓。
「他瘋了,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因為他終於明白,自己苟活的每一秒,都是用整個故鄉的凌遲換來的。」
「而幫他的人……」
陳先生的聲音更低了。
「也因為無法承受這份罪責,選擇了自我放逐,從此不知所蹤。」
他講完了這個故事,像在宣讀一份屍檢報告。
然後,他說出了結論。
「林醫生,有些規則之所以是鐵律,不是為了束縛,而是為了保護。」
「最仁慈的辦法,反而是最迅速的那個。」
「沒有例外,從來沒有。」
話落。
諮詢室再次陷入寂靜。
我看著趙先生和柳依依。
他們臉上的情緒,像燒盡的灰,只留下一片凝重。
我感覺我必須說點什麼,任何話都行。
「你們……」
「林醫生,不必了。」
我的話被打斷。
趙先生走到了我面前。
「讓我們……自己靜一靜吧。」
然後和柳依依肩並肩,轉身,走了出去。
我和陳先生,像兩個剛打完仗的士兵,站在廢墟之上。
他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
我以為,這就是結束了。
可就在他半隻腳邁出門口的瞬間,他又停住了。
「林醫生。」
「你剛才那些問題,很蠢。」
他轉過身,重新走到我面前。
把一張卡片遞給了我。
「但也很動人。」
他眼神複雜。
「看著他們,也看著你……讓我想通了一件事。」
「故事的結局,和人物的結局,也許是兩碼事。」
他指了指桌上的卡片。
「我依然無法改變任何鐵律,他們書里的故事,必須有一個句點。」
「但那張卡片……」
他頓了頓。
「或許能帶你找到,他們各自世界的創造者。」
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任何話。
轉身,大步離開。
冷雨打著車窗。
雨刮器在玻璃上,劃出一道又一道徒勞的弧線。
已經三天了。
手機里,柳依依的信息還停留在「讓我們靜靜。」
我穿過他們常去的社區、茶館、公園。
一無所獲。
收音機里的城市喧囂如常。
但有兩個人,他們的世界正在坍塌。
我拐進了一條更深邃的街道。
我必須找到他們。
我只想確認,他們還在這個看得見的世界裡。
還在,就好。
我在路邊停下車,熄了火。
抬頭,是市圖書館。
柔和的燈光從裡面透了出來。
那裡能容納一切故事,也能藏起一個故事。
或許……可以進去看看。
我在市圖書館三樓的社科閱覽區遊走。
透過一排排書脊間的縫隙,我看到了她。
柳依依在一個角落裡,捧著一本《插花藝術》。
眼裡沒有焦點。
我繞過書架,準備走過去。
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我掏出手機。
螢幕上是一條新信息。
來自柳依依。
「林醫生,謝謝你,我們沒事,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請不用擔心。」
我停住了腳步。
無論這是否是巧合,它都是一個明確的信號。
她需要的是空間,而不是一個勸慰者。
在我能為她做更多事情前,我必須先弄清楚。
他們到底來自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我轉身,走向圖書館的電腦檢索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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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5063-9583-1
ISBN978-7-121-364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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