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半月前出任務去了,家裡根本沒人管我。
班長帶我去校醫院開藥,又請假帶我回家。
他以為能把我放在他家,讓他媽媽幫忙照顧。
我也這麼以為的。
我們都沒想到,那晚我們會在昏暗狹窄的巷子裡逃亡。
我頭昏眼花,被他拽著在黑暗中狂奔。
直到前方出現一個垃圾桶。
我的意識在夢境里瞬間清醒。
我想要掙開他的手,想要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我想大喊他的名字。
可我喊不出來。
——我曾經受過很多特殊訓練,其中包括夢境意識訓練。
我再也無法在夢中喊出他的名字。
我只能在夢裡,眼睜睜地看著一切重演。
而他會像卷宗里記載的那樣。
把我打暈,塞進垃圾桶。
然後他轉身,引開追來的人。
最後跑進絕路,被人一刀捅進胸腔。
29
一覺睡醒已是傍晚。
我冷汗涔涔地睜開眼,發覺有人坐在我床邊。
是聞應覺。
我沒想到他會來照顧我。
他甚至很會照顧人。
細緻體貼。
可這種感覺很奇怪。
就像是上斷頭台前吃的最後一頓飯。
我們在這種詭異氛圍中度過快一周。
直到我徹底地恢復那天。
他忽然說要送我件禮物。
一小塊木質平安牌。
他將平安牌戴在我脖子上時,順手捏了捏我的肩膀。
他說我體質太差,總是生病。
我心想,生病算什麼,在這種吃人的地方,能活下來都算不錯了。
我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裡的人並肩而立。
他問我喜不喜歡這個禮物。
我說只要是他送的我就喜歡。
他笑著誇我嘴甜。
而後又看著我的眼睛,認真道:
「仔細看看。
「專門給你求的。
「希望以後你都平平安安。」
30
聞應覺前腳剛離開,後腳我就收到兩條消息。
一條好消息。
一條壞消息。
好消息是,有個深度潛入的線人找到了關鍵證據,並在嘗試向外送出。
壞消息是,聞青山跑了。
具體位置未知,大機率仍在境內。
不過他指定是想逃到境外。
按照原先的計劃,一旦收到關鍵證據,就會對聞青山實施抓捕。
眼下局勢,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獲取證據,再想辦法走下一步。
但聞青山雖然跑了,他留下的心腹手下仍然在。
線人想要將證據送到警方手裡,並沒那麼容易。
想要對外送信,需要一個相對自由的身份。
因此沒多久,我就收到新的任務——
與線人接頭,並送出關鍵證據。
為了保障證據的安全,任務中只明示我的身份。
而對線人身份高度保密。
換句話說,就算任務信息被聞家截獲,證據也不會落入他人手中。
只有我本人去,線人才會出現。
約定日期即將到來。
我默默地數起日子。
而在距離約定日期還剩最後一天時。
變故突生——
逃走的聞青山秘密地返回了。
31
強制搜身又注射迷藥後,我被帶去了聞青山的秘密住所。
並在那裡,遇到一位熟人。
「很意外吧,邊警官。
「哦不對,你不是邊慈,你是個冒牌貨。」
此時我雙手被縛,腦袋頂著四五支槍,跪在地上。
聞青山坐在主座上,笑眯眯地看著我。
而他身旁的女人——
是我的上線,金茉。
「他叫什麼來著?」
聞青山笑著攬住金茉。
女人親昵地靠過去,同他低聲耳語。
「哦,我想起來了。
「謝時,謝警官。
「真是年輕有為啊,謝警官。」
毫無疑問,我的身份和任務信息全都暴露了。
等待我的不會是什麼好下場。
那也沒什麼好裝的了。
我跟聞青山說話相當不客氣,甚至問候了一圈他的祖宗。
聞青山也不惱。
他示意手下收起抵在我頭上的槍,說道:
「當初就不該讓你離開我身邊。
「現在好了,跟著他們兄弟倆胡鬧久了。
「素質都變低了。」
說罷,他又笑著看了看坐在兩側的聞家兩兄弟。
聞應覺坐在聞青山左側,依然一副冷臉。
而另一側的聞野,雖然支著一條石膏腿,但臉上看好戲的興奮模樣蓋都蓋不住。
我沒繼續理會聞青山,而是轉頭問金茉為什麼。
女人瞥了我一眼,沒好氣地告訴我,她本來就是聞青山的人。
我的臉色應該很難看。
因為一直盯著我看的聞青山,笑得更開心了。
「金小姐是聰明人,她知道跟著我才會更有前途。
「謝警官,我很欣賞你。
「如果你願意跟著我,那麼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計較。」
聞青山試圖策反我。
但他只收到我的謾罵。
他的手下想要動手讓我閉嘴,卻被他抬手阻止。
他讓我持續地輸出了十分鐘的髒話。
然後他掏出手機,給我看了一段視頻。
視頻里是一個中年警察,正面色平靜地走在路上。
「認識他嗎?
「知道我有多少種辦法,讓他消失嗎?
「想親眼看看嗎,謝警官?」
聞青山終於如願地在我臉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
他笑得猖狂肆意。
他知道他要成功了。
因為視頻里的人,是我唯一在世的親人。
那是我舅舅。
32
聞青山讓我繼續去跟線人接頭。
他要拿我做魚餌,釣出這個線人。
按照金茉從局裡盜取的消息,這個線人保密級別極高,具體身份連她也無法解密。
但這個線人早已長期潛伏在聞青山身邊。
潛伏如此深入的線人,甚至能拿到關鍵證據。
聞青山恨得牙癢。
此番他誓要親自將此人抓住。
33
線人留下的地址在一處廢棄倉庫。
聞青山早已派人探查過。
約定時間點的前一個小時,聞青山帶人抵達倉庫附近。
太陽早已下山,倉庫附近的樹林漆黑陰森。
而聞青山的車隊就隱藏在這片樹林內。
時間逐漸地逼近。
還剩半小時的時候,我被帶下車。
聞青山示意手下解開我的手銬與腳銬。
而後他攬著我的肩,狀似親密地在我耳邊低語:
「給你提個醒,謝警官。
「不要想耍小聰明。
「不然我不介意讓你半路炸成煙花。」
他舉著遙控器在我眼前晃動,告誡我不聽話的後果。
聞青山在我身上綁了炸彈和竊聽器。
他會隨時監聽我的動向。
如果我不聽話,那他只需要動動手指,我就會被炸成碎片。
手心滲出冷汗。
我不自覺地咬緊後槽牙。
聞青山的話語結束。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寂靜的黑暗中,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附近小弟走動時偶爾發出的輕響。
我開始在心裡默默地數著時間。
一分鐘。
兩分鐘。
五分鐘。
……
十分鐘。
約定時間點前的最後二十分鐘到了。
我抬眼望向遠處倉庫。
庫門上掛著一盞燈,此刻正忽明忽暗地閃爍,成為這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
聞青山抬起手指向倉庫,無聲地示意我出發前往倉庫。
我點點頭,邁開腳步,聽話地往前走。
雜草叢生的泥土路不好走。
太黑又看不清。
我走得顫顫巍巍。
三步一打滑。
沒走出多遠,我突然「哎喲」一聲。
接著就重心不穩滾倒在地。
聞青山和他身旁心腹的目光立刻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而就在這一秒多的空當內。
巨變頃刻發生——
「不許動!
「警察!」
有人從背後猛地鎖住聞青山的脖頸,一桿槍直直地抵住他的太陽穴。
聞青山瞬間被三名持槍人挾持在中間。
左側是金茉,右側是名男警臥底。
而從背後鎖住他的人,是聞應覺。
34
黑暗樹林被四面八方的紅藍爆閃警燈照耀,瞬間亮如白晝。
聞青山及其犯罪團伙終被一網打盡。
聞青山根本沒猜到。
所謂的線人接頭任務,實際是為引他現身設下的局——
當初聞野出事,實際有我的一份功勞。
目的是給線人創造機會。
聞家目光轉移到聞野身上時,線人便能趁機將關鍵證據偷偷地送出。
接下來,就是抓捕行動。
可聞青山透過聞野出事,嗅到不尋常的味道。
他提前逃跑了。
而在那時,我的身份已瀕臨暴露。
聞青山已安排心腹手下,加重對我的監視。
幾番權衡後,計劃有所調整。
我們在聞青山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大戲。
當初我收到的好壞兩條消息以及任務計劃,最終都被聞青山的手下秘密地捕獲。
但那都是計劃安排好的。
包括金茉的假意反水。
一切只為迷惑聞青山,讓他誤以為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實際上,真正的任務信息,藏在聞應覺給我的木質平安牌中。
聞家嚴密監視下,我的上線不能將真消息直接轉遞給我。
只能通過其他人轉交給我。
說實話,我曾猜測過聞應覺的身份。
但當他在我肩頭快速地畫出我跟上線的聯絡符號時。
我確實震驚了。
而我更加沒想到的是——
那名保密級別極高,長期潛伏在聞青山身邊,並最終獲取關鍵證據的線人,其實是兩個人。
一是已經犧牲的蔣英。
二是聞應覺。
不過,「聞應覺」只是他潛入聞家的身份。
他真正的名字。
是邊慈。
35
【番外:邊慈】
邊慈混入聞家,用的是聞青山大兒子聞應覺的身份。
而這一切都是老線人蔣英的手筆。
蔣英是蔣老大時期潛入的線人。
他心思縝密,做出的計劃一環套一環地複雜。
當初所謂的蔣家人劫走邊慈,其實也是他做的局。
為的就是在聞青山眼皮子底下合理地放走邊慈。
而後才能有足夠的時間為邊慈轉換身份做準備。
但在泥沼里待久了,很難不去做些不得已的事情。
邊慈改頭換臉,套著聞應覺的身份潛入聞家沒多久。
聞青山就抓住了一個警察臥底。
他把年輕警察折磨到只剩一口氣。
然後他把槍遞到蔣英手裡。
聞青山讓蔣英當打出最後一槍的劊子手。
那時候,邊慈被帶在聞青山身邊。
他看見蔣英叼著煙,笑著接過槍,還回應聞青山說:
「感謝大哥信任。」
蔣英手很穩,一槍下去,紅白飛濺。
那次之後,邊慈連續失眠了半個月。
一閉眼就是那名年輕警察的臉。
蔣英及時地提醒他調整狀態。
灰白頭髮的老線人,在雜草叢生的山坡和他並肩而立。
遠處殘陽如血,紅光刺得人眼睛酸疼。
「走上這條路的人,都知道最壞的結局是什麼樣。
「不要忘記你的身份。
「如果有一天,你要對我開槍。
「記住手不要抖。」
36
【番外:邊慈】
邊慈原以為他套用聞應覺的身份已經夠瘋狂了。
沒想到這麼瘋狂的還有第二個。
又有新臥底混進來。
用的還是他曾經的臉。
但是聞青山懷疑這個新邊慈的身份。
於是安排了一場酷刑。
用刑時,邊慈其實也緊張。
他怕受刑的兄弟說錯話。
也怕自己露出馬腳。
畢竟他和受刑的兄弟,都是冒牌貨。
聞青山指揮他問出最後那道題時,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蔣英化名周勇這個細節,其實就是他送出去的。
還好受刑的兄弟給出了正確答案。
他才徹底地鬆了口氣。
聞青山暫時放下戒心。
而他趁此機會,將這套殼兄弟要到自己身邊。
——這也是局裡的意思。
他的身份太重要,因此不能主動地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他需要儘量地爭取將這套殼兄弟要到自己手底下。
至於套殼兄弟的真實身份,還是後來相處中,從他抽煙時的某些小動作認出來的。
套殼兄弟,是他最親密無間的友人,謝時。
中學時期的很長一段時間, 他跟謝時形影不離。
謝時以為他們的親密關係是從天台抽煙那日萌芽的。
其實更早。
那時他還不是謝時的班長,他們甚至都還沒分在一個班。
他只是個新轉來的轉校生。
高年級混混把他堵在巷子裡毆打時,是路過的謝時舉著板磚衝進來救了他。
他倆互相攙扶著走到巷子口,路燈正好亮起來。
「我爸媽說讓我做多好事, 要幫助弱小。
「也不是說你弱小,兄弟你還挺能打。
「但反正我是在做好事, 對吧。」
暖黃色路燈下,少年齜著大牙的笑容,從此烙印在邊慈心裡。
37
【番外:邊慈】
聞青山是個死變態。
這是第三次,他借著酒意向邊慈要人。
他還惦記著謝時頂著的那張臉。
邊慈冷著臉拒絕。
聞青山便一臉曖昧地問:
「怎麼?你看上他了?」
邊慈知道聞青山的脾性。
他就好那口,得不到必不會善罷甘休。
邊慈尚在思考如何應對。
聞青山突然來了一句:
「行吧,你要真看上了, 那就歸你了。」
邊慈琢磨了很久, 反覆地揣測聞青山的意思。
但這確實是個機會。
邊慈一直在想辦法讓謝時儘快地往上爬。
短時間內爬上來, 又不會讓聞青山懷疑的, 大概也只有這一條路。
起初邊慈只想做做樣子,沒想開葷。
但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
聞家海上貨品到來那時。
邊慈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為的就是把聞野留在境內,方便日後把聞家一鍋端。
包括失憶都是他裝的。
——安全屋裡有直通聞青山密室的實時監控。
邊慈要把戲演全套, 就得裝失憶。
貨路交接時間緊迫,聞青山根本沒空去深山老林的安全屋裡找他。
最終只能讓聞野先接手。
而在聞家忙著處理這批貨的時間裡,他只要裝樣子給聞青山看就行了。
然而他也沒想到,謝時會跟他來真的。
38
【番外:邊慈】
邊慈覺得自己的思想真是嚴重滑坡。
這才導致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可在某些隱秘的時刻,他卻有一絲難以訴說的竊喜。
某些從未宣之於口的情緒在心中已沉積太久。
可那日,謝時在他懷中流淚。
這些隱秘的歡愉卻化作酸楚。
謝時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是誰。
也不知道他沒有說出口的感情。
他甚至不敢想, 待到真相大白之日,他與謝時將會走向何種境地。
39
【尾聲】
一切塵埃落定後,局裡給我和邊慈, 還有其他幾個同事安排了心理疏導。
其實我還好, 去了幾趟就感覺自己基本是個正常人了。
但邊慈好像很嚴重。
主要是他老躲著我。
直到這天,我費老大勁兒才堵到他。
他被我拉上天台。
時隔多年, 我們再次面對面地抽起煙來。
他很沉默。
甚至不敢與我對視。
我開口問他:
「哥,沒話想跟我說嗎?」
我伸手抬起他的臉, 讓他看著我。
他輕微地掙扎了幾下,但我始終不放手。
他終於還是敗下陣來。
嘆了口氣後,總算開口和我說話。
他與我聊了很久。
說他在聞家做過的事情。
坦白他的心思。
但大部分時間都在道歉。
為他在聞家對我做過的事情道歉。
為他隱秘的心思道歉。
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樣, 我只覺心裡一陣陣地難受。
他曾是我年少時的太陽。
我們之間不該是現在這副模樣。
我打斷他的道歉。
然後握住他的手, 告訴他, 我不怪他。
他的手卻在微微地顫抖。
後來, 他斟酌著詞句, 有些磕巴地問我, 我們以後會是什麼關係。
我忽然就想起我十八歲生日那天。
他帶我出校吃大餐。
回來的路上遇到大暴雨, 但我們都沒帶傘。
於是我倆乾脆擠在一件外套下, 冒雨衝進教學樓。
進樓之後, 他喘著氣看著我。
忽然問道:
「謝時,我們以後會是什麼關係?
「還會這樣——
「撐著一件衣服擋雨嗎?」
那時我被他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一愣。
但我還是回答了他。
我說當然會,我們要當一輩子親密無間的好兄弟。
其實我那天撒謊了。
我不想只跟他當兄弟。
而現在我決定把這個秘密告訴他。
我主動地抱住他。
我告訴他,過去的事情都是迫不得已。
但是因為是他,所以我不會再感到難受。
我不怪他, 我也愛他。
話還沒說完,他就伸手緊緊地回抱住我。
這一刻,我知道我的太陽又回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