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跤摔得是真不輕。
膝蓋整個就腫了。
往下鋪的空床板上咕咚一坐,頓時疼的我齜牙咧嘴。
路一梵一開始還覺得我小題大做,大老爺們哼哼唧唧的,娘。
結果等我把腿抬到床板上,他看到膝蓋上的血時,表情頓了一下,伸手撓了撓腦門。
「你瓷做的啊?磕一下還能出血?」
我:……
難道你們體育系就是鐵做的?
磕一下不出血?
抬頭想要說句話,卻望進路一梵深邃的注視,我這才發現他一直在盯著我的小腿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路師哥?」
路一梵這才回神,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慵懶的樣子。
扭頭就回了自己的書桌前。
我正要低頭感慨一下他的冷漠無情,面前卻又籠罩了一個黑影。
路一梵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往前湊了湊:
「往床外邊挪挪,我給你上藥。」
「特效藥,好得快,但有點疼,你忍忍啊。」
我眨眼,心想能有多疼,然而下一秒——
「啊!疼疼疼!」
不行不行,忍不了一點,這藥水太激得慌了!
「你別動!」
「腿叉開點!」
「我瞄不准了都!」
我疼得一個勁的閃,搞得路一梵上藥也抹不准地方,乾脆一把摁住我的兩條腿,箍在他腰兩邊。
「受不了就勾著我的腰。」
我哪還顧得上反應這番對話聽起來有多詭異啊。
疼得我握緊了拳頭,哐哐捶床。
「疼啊哥……你勁小點,我大腿根讓你掐青了快……啊!」
藥水刺激傷口,我疼得渾身一抖。
可還沒等再開口,房門卻發出咣當一聲的巨響。
不像是手敲的。
更像是用腳大力踹的。
我跟路一梵都是一愣,紛紛看向門口。
緊接著下一秒,靳岑陰冷如冰的聲音自門板外響起:
「紀北辭,要麼我數到三,給我開門。」
「要麼,我今天劈了這破門。」
「一。」
「二!」
「三!!」
12.
三字落下,門口再次傳來巨響。
是比剛剛用勁還大的一腳。
這力道,我敢保證,再來兩腳,門板必碎。
路一梵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
將我的雙腿放下,站起來走過去,把門打開了。
門外,靳岑紅著眼,擺著一副捉姦的架勢,腳已經抬起來準備踹了。
看到門開,這才慢慢落下腳。
胸膛劇烈起伏著,打量了一下路一梵,鬆了口氣似的。
「學弟,有事兒?」
路一梵慵懶的靠在門邊,勾著薄唇沖靳岑挑了挑眉。
靳岑卻已經擠開他,快步衝進了屋裡。
看到我膝蓋上的傷口和凳子上的藥水後,顯然明白了過來。
一瞬間,靳岑望向我的眼神,竟有種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慶幸感?
但等我再看時,卻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靳岑停了兩三秒鐘,面色便恢復如常,回過頭,半點不輸的看向路一梵:
「前舍友搬寢室,來送送,不行?」
「行是行,但……」
路一梵抬眼,瞥向了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人。
眉尖只是一挑,眾人便紛紛散去,轉眼就沒影了。
「既然都鬧到了換寢這一步,想來,二位的關係,應該是沒那麼好吧?」
「是正經來送麼?」
13.
靳岑的臉色驟然沉下來。
拳頭在身側攥緊,手背上暴起青筋,胸膛起伏几下後,突然嗤笑起來:
「這宿舍,有什麼正經人麼?」
「還怕不正經?」
「靳岑!」我的聲音也嚴肅起來,「追著來我宿舍找事,你有病?」
咋的?
這會兒就不嫌喜歡男人的變態噁心了?
這屋裡現在可是有著兩個喜歡男人的 GAY 呢。
他明明厭惡卻還在這待,不是有病是什麼?
靳岑似乎是沒想到我也會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
而後,唇角冷冷勾起。
「怎麼?嫌我在這礙事了?」
有病。
我懶得接他這腦子不清醒的話茬。
只偏頭看了看外面的漆黑,沒頭沒尾的開了口:
「八點多了。」
靳岑自打不談戀愛之後,生活就恢復到了一種穩定的自律。
八點多,一般是我在宿舍自習,他在旁邊健身的時間。
半年的時間,其實早已經分不清是我的習慣,還是他的習慣。
卻兩個人都把這個習慣延續了下來。
靳岑自然聽得懂我的意思,唇角勾起弧度。
但眼底並沒有笑意:「趕我?」
14.
我不冷不淡:「算不上趕。」
只是我不覺得我們現在是什麼能平靜坐在一個屋裡的關係。
靳岑卻冷笑了一聲,「這就是趕,紀北辭,你趕我?」
「嗯,趕你。」我乾脆點了點頭。
靳岑卻突然「嗤」了一聲,笑意嘲諷。
直接冷著臉抽過桌邊的一把空椅子,大大剌剌的坐下。
然後,掏出手機,玩起了遊戲。
我被他的動作驚住了,「靳岑,你……」
「閉嘴吧。」
靳岑瞥了我一眼,垂下眸子,鐵青著臉彆扭道:
「你答應了包我補考過的。」
此話一出,我反倒沒話說了。
對,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
上學期期末考毛概那天,我發了場高燒,直接在考試過程中就暈死過去。
靳岑急壞了,二話沒說扛著我就往醫院跑,考試直接就曠了。
我倆因此毛概全掛,等著回來後補考。
當時靳岑跟沒骨頭似的靠在我旁邊,扔著原子筆玩,嘴裡念念叨叨的:
「數不清多少回了啊紀北辭。」
「老子為你丟了一個森林的女朋友。」
「又為你掛了次科。」
「你得對老子負責啊。」
女朋友的事情,我不知道怎麼論。
但掛科這事兒,實打實的我內疚的很。
偏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在書上畫小人的靳岑,我鄭重保證:
「成,毛概補考包我身上,包你過,行不?」
「成交!還得是我小辭子靠得住!」
當時靳岑臉上那燦爛帥氣的笑,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可僅僅是過了一個暑假再回來的這一刻。
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明天早上把書送來,我給你標重點。」
「拿回去背熟就能過。」
「不用天天來找我補習,省的給你添噁心。」
我自認為這個安排也算貼心。
但靳岑的臉卻陰沉的要命,張了張嘴:「我沒覺得你噁心,那帖子不是……」
不是什麼。
他卻沒再說下去。
15.
大一新生軍訓的時候,有剩的被褥。
路一梵幫我去跟宿管買了一床,輕輕鬆鬆就解決了床鋪的問題。
但靳岑卻一直在我們宿舍,待到了十一點半熄燈。
燈光熄滅,屋裡陷入黑暗,只有月光柔和的從窗口灑進來。
路一梵都上了床,悠然的看起了球賽。
他卻還是一動不動。
悠然專注的樣子甚至讓我有種他要在這打到天亮的錯覺。
可我想錯了。
因為當路一梵深沉入眠的輕微呼吸聲響起的同時。
靳岑終於放下了手機。
從椅子上站起來,晃了晃脖子,伸了個懶腰後,轉頭就離開了。
輕輕關上門的動作,利落到讓我目瞪口呆。
「他這……玩吶?」
而我並不知道的是。
就在門關上的那瞬間。
上鋪的路一梵也睜開了眼睛。
眼底清明並無半分睡意。
慢悠悠的翻了個身,唇角卻勾了起來。
16.
跟一個自律又勤快的體育生同寢,感覺是真的不錯。
當我第二天早上睜開眼,入目就是路一梵肌肉分明的後背。
還有桌上已經買好的早餐時。
我頓了頓,恍惚了好幾秒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不在 303 了。
心裡下意識的一空,但隨即又感覺到有點輕鬆。
我從下鋪坐起來,伸了伸懶腰。
「師哥,你的屬性不會也是下面那個吧?」
「忒賢惠了啊。」
正換著衣服的路一梵動作一頓。
回過頭來像看什麼莽撞的傻子一樣看向我,眉尖微挑。
「紀北辭,你是真覺得自己搬到這兒就安全了是吧?」
「想體驗體驗我的體力,你就直說。」
我臉上的嬉皮笑臉頓時沒了,連連擺手:
「路哥,錯了。」
路一梵嗤了一聲,罩好了衣服背上包,剛要邁步出去,突然又停下了。
歪頭上下打量著我,唇角勾起:
「倒真是那塊料。」
我:……
哪塊料?
你別以為我腿傷了就不能給你個雷歐飛踢啊。
「紀北辭。」
臨出門前,路一梵突然沉了下聲音。
低頭思索了幾秒,態度有些認真:
「搬到 601,其實才是你風口浪尖的開始。」
「成為異類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成為被人關注的異類。」
「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17.
路一梵的話,我最開始其實並沒懂。
但也不重要。
因為當天下午,我就懂了。
在我一瘸一拐的去上完課,再到回到宿舍的半個小時里。
我又被頂上了校園熱帖。
這回的帖子很簡練,也沒別的內容,就只是我怪異的走路姿勢。
還有一個意味深長的標題:
「聽聞這位告白變態哥,搬去 601 了啊,嘖。」
我是個理工男,文科本身就弱,真是頭一次知道文字的力量居然這麼頂。
一個「嘖」,再配上 601,再配上我的走路姿勢。
仿佛什麼都沒說。
又仿佛什麼都說了。
我有些茫然,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憤怒,還是該無措。
一條毛巾驟然蓋到了我的腦袋上。
蓋住了我看手機的視線。
評論區那些髒成*號的字眼,瞬間消失了。
然後,手裡驀地一空。
我趕緊把毛巾拉下來。
就見剛洗過澡的路一梵身上還帶著沐浴露味的濕氣,把我的手機隨手往桌上一扔。
「能改變自己的,都是神。」
「想改變別人的,都是神經病。」
「而面對神經病最好的方式,就是離他遠點,不聽,不看,而不是為他難過,甚至……想跟他講道理。」
「你見過哪個神經病,講道理?」
路一梵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真的太平靜了。
平靜到讓我有種他練的不是羽毛球。
而是哲學心理。
「師哥,該說不說。」
「你這把這 B 真是裝到位了。」
低落的心情奇蹟般地消退,我忍不住對路一梵豎起了大拇指。
這人在我眼裡,身形是真的高大了起來。
人格魅力咔咔開始泛金光。
路一梵的臉卻頓時一黑,隨手抄起桌上的藥水瓶。
坐過來拍了我一巴掌:
「把腿給老子岔開!」
18.
我:……
這對話怎麼聽起來這麼詭異呢?
「師哥,咱能溫柔點不?真疼……」
「咣當。」
房門在這個當口,又被粗暴推開。
我愣了一下,抬頭果然就見靳岑冷著一張臉,大大剌剌地進了門。
坐在了我旁邊的那張桌邊。
然後把毛概書往我桌上一丟,架起電腦就開始敲鍵盤。
姿態自然到簡直像回了自己宿舍似的。
我看了下時間,晚上七點半。
準時準點,嘖,也是難為他了。
「劃好了,拿回去背就行。」
新學期剛開,補考定在一個月後。
可能是校方生怕我們過不了吧,時間給的足足的。
我把毛概所有的考試重點都一條條的圈了出來。
又怕靳岑看不進去,盡職盡責的給他圈了必過的幾條知識點。
就這程度,他哪怕是一天只背一句話,一個月下來也能考個 60 分及格。
真的包過。
但靳岑卻沒接,只定定的抬眸看著我。
半晌,垂著眸子低聲的說了一句:
「我沒睡好。」
所以?
我還得包他睡覺?
「紀北辭,」靳岑望著我,喉結微微滾動,「這不對。」
「哪兒不對?」我的眉頭皺了起來。
靳岑卻沒再回答,低下頭去在電腦繼續敲字。
大開的文檔光標閃動,最後,落上了五個字:
「哪兒都不對。」
19.
我本以為,劃完重點,靳岑就不會再來了。
但當接下來的每個晚上七點半,他都準時準點的來我們宿舍「報道」時。
我覺得我看不懂他們直男了。
「靳岑,校園帖子你是沒看對麼?」
「我跟路師哥現在可是備受關注的同性戀,死變態。」
「你這麼天天往我們宿舍跑,不怕成為第三個變態?」
靳岑的拳頭緊接著攥緊了。
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掙扎的神情。
其實靳岑在 601 待著,也並沒見得多放鬆——他的腳尖一直是偏外的。
這代表著一種抗拒與想要逃離。
其實,被曝光被驅趕,我只是覺得憋屈,有種失戀了的難受。
但我卻並不仇恨 303 的三個人。
因為遠離異類,是人類的本能。
直男恐同,我特別理解。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現在。
靳岑一個恐同的直男,非要自虐似的往 GAY 圈裡鑽,圖什麼?
我沒能得到回答。
因為靳岑他就沒回答。
只是來我們宿舍的時間,從人流量最大的七點半。
改成了稍微清凈點的八點。
說來也是無奈。
靳岑就好像是拿了我跟路一梵的課程表一樣。
我們倆各自單獨在時,他不來。
但只要我們倆同時在宿舍,他必到。
尤其是每天的晚上,七點準時到達。
到了就開始打遊戲,玩電腦,寫課業。
一直待到熄燈之後,不,確切的說,一直待到路一梵睡覺之後,就準時離開。
連續一個多周下來,我甚至覺得……
「路師哥,你說靳岑是不是看你睡覺有癮啊?」
洗完澡,我穿了條大褲衩,直接就擦著頭髮從浴室出來。
卻沒曾想迎面就撞上了正擼鐵的路一梵。
八塊結實的腹肌明晃晃的,一下就扎進了我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