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煙頭忽明忽暗,照出他立體深邃的五官。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輕傲頹懶的氣息。
看到我後,漫不經心說了一句:「好了?」
我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後,誠實地點頭了:「好了。」
「那今晚?」
我默了兩秒,確認自己明天沒課後,答應了。
裊裊煙霧中,猩紅火光如星光閃爍。
陳京白瞧著我,輕笑了聲,嗓音又磁又啞:「行啊,我去買點東西。你也準備一下。」
我:「我準備什麼?」
「準備好紙和筆,改評價。」
我:「……」
看來他真的很在意這個睡後評價。
可是,這個也不用特意準備吧?
酒店裡不是有嗎?
12
酒店裡。
介於上次不好的體驗。
和陳京白孤男寡男共處一室後,我就開始緊張了起來。
陳京白只穿了一件黑色襯衫,領口上的扣子解開,鬆鬆垮垮地露出一小片鎖骨。
隨意往沙發上一靠,那股子恣肆放浪的少年氣,澎湃到了極致。
他眼尾上揚,瞧著我。
眼神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揣摩。
「你在害怕?」
「誰、誰害怕了?」我條件反射般反駁,聲音卻帶著幾分澀意。
細聽,還有些輕微發顫。
「那我們現在開始?」
我下意識開口:「等等!」
他頓住,瞧我。
我咬了下嘴唇,囁嚅道:「其實,我有點……緊張。」
陳京白眼睫輕顫了下,似有什麼情緒從眼底划過。
默了幾秒後,他嗓音很輕地問了句:「剛才喝酒了嗎?」
我搖搖頭:「沒有。」
「要喝點嗎?」
「好。」
陳京白走到吧檯前,倒了兩杯伏特加,加了幾塊冰塊在裡面。他隨意地坐下,掃了眼手裡的杯子,淡淡道:「這好像是咱倆第一次喝酒。」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快速出聲:「陳京白你別喝酒。」
「嗯?」
「還嗯?你要是喝酒,我立馬就走。」
陳京白:「……」
他忖度幾秒,隨即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了我。
「那我喝水。」
13
於是,我們一個喝酒一個喝水。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我點點頭:「確實。」
忽的。
我又想到了什麼,扭頭看陳京白。
「陳京白。」
「嗯?」
他偏頭看過來,與我視線相對。
陳京白的眼形很好看,狹長而微上揚。
瞳色比較深,把一切情緒都藏納,平日裡看著清冷疏離。
我喉結滾了下,問他:「你沒談過女朋友吧?」
「沒有。」
「那男朋友呢?」
問完我就愣住了。
陳京白恐同,肯定沒交過男朋友。
「也沒有。」
我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那你……要不要看點資料學習一下?」
「什麼?」
我:「就……學習資料。」
我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領悟。
陳京白確實懂了。
但臉也肉眼可見地黑了。
「我會!」
可是,你給我的感覺可不像是會的樣子啊。
我小聲問他:「你真的……會嗎?」
陳京白額角一跳,臉更難看了。
下一秒,他伸手扣住我的後腦,吻上了我的唇瓣。
氧氣被盡數奪去。
侵略者發出無聲的抗議,誓要證明自己一般……
14
「你會?
「你會個屁!」
我一腳把陳京白踹到地上,指著他,啞著嗓子大罵。
「陳京白!
「要是騙人能定罪,我現在就送你上審判法庭。」
媽的。
原本我還覺得有戲能睡彎陳京白。
現在——有個屁!
我看是馬戲團有我戲。
我現在渾身疼得跟上次不相上下。
陳京白保持著被我踹下去的姿勢,一動不動。
臉上的表情逐漸崩裂。
張了張嘴,似想說些什麼。
欲言又止。
我顫顫巍巍地忍痛穿上衣服。
又罵罵咧咧地開門,離開酒店。
看都沒再看陳京白一眼。
改評價?
那真是改不了一點。
到家後,陳京白給我打電話。
我還在氣頭上。
沒接,反手就是一個拉黑。
這下我對陳京白真有心理陰影了。
看見他兩條腿就打戰。
在學校開始躲著他走。
然而,今天沒躲過去。
他堵在我面前,穿著簡單幹凈的白 T 恤,黑髮略微凌亂。
那雙狹長的眼睛裡泛著一點猩紅,渾身散發著又頹又陰鬱的氣息,明顯沒睡好。
「顧九遙。」
我警惕地後退兩步,道:「幹嗎?」
「我們再試一次吧,我……」
「試你媽!」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陳京白,你給老子滾。
「我他媽現在對你已經有心理陰影了,看見你就心理不適。」
陳京白怔住,神色驚愕,眼底波瀾四起。
他喉嚨滾動了下,動了動唇。
像是失了聲,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我默了默,道:「陳京白,你要試就找別人試去,別來禍害我。」
15
陳京白不死心,又來找了我幾次。
居然說上次的「一睡泯恩仇」不作數,因為沒改評價。
給我氣炸了。
這個糟糕的傢伙。
離譜的是,校網和校內的八卦群里開始傳我跟陳京白吵架了,鬧分手呢。
更離譜的是,我和陳京白的同人文也緊跟時事地變成了追妻火葬場。
我在校網上澄清,說我倆沒談。
結果他們都不相信。
還勸我,說什么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
活爹。
真是一群活爹。
這日子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於是,我決定出國。
惹不起,那就躲。
躲個幾年再回來。
於是我給老爹打了個電話,交代了一些事情。
然後果斷收拾行李,出國。
16
我做了個夢。
現在夢裡,我得知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小說。
陳京白是小說男主,而我是他的死對頭。
因為討厭他,一直跟他作對,導致家裡公司破產,負債千萬。
老爹從公司董事長變成了工地板磚工,老媽在飯店後廚洗盤子。
而我,在外奔波送外賣。
我只看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物劇情線。
並不知道全文劇情。
原本想掰彎陳京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更沒想到的是,我出國的第三個月,跟我關係比較好的蕭宿給我發郵件。
他說我的計劃很成功,陳京白被我傷得很深,已經消沉三個月了。
我:「……」
講真的,他發的字我都認識。
但連起來,讓我很陌生。
我把陳京白傷得很深?這怎麼可能。
我倆根本就沒談戀愛,就是睡了兩覺。
我看八成是陳京白被我打擊到了,自尊心受挫才消沉的。
陳京白心裡估計咬牙切齒,恨我不死。
然而。
一年後。
蕭宿又給我發郵件,說我現在已經是陳京白的白月光了,問我什麼時候回去羞辱他。
我不信。
又過了一年。
蕭宿又給我發郵件,說陳京白還是忘不了我,讓我畢業後趕緊回來,好好地羞辱他一番。
我還是不信。
畢業後也沒回國。
又過了一年。
我在郵件里看到幾個大字——
【家裡破產,速歸!】
這次我信了!
因為這是我老爹發的。
17
天殺的!
我家破產的劇情還是來了。
陳京白。
一定是陳京白乾的。
我火急火燎地收拾東西,訂機票回國。
剛走出接機口就收到了銀行卡被凍結的消息。
將手機放進口袋裡,抬頭一瞟,視線停住。
人群之中,陳京白的身高優勢讓我得以一眼就看見他。
他穿著一身煙灰色高定西裝,窄腰寬肩,妥帖而周正。
時隔三年,他身上的那種清越的少年感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充滿了上位者的掌控感。
在陳京白的身後,站著一眾保鏢。
陳京白看到我了。
他長腿修長,於人群中徑直走來,步履從容風姿迢迢。
而他的人像是怕我會跑一般,快速地把我圍了起來。
陳京白在我面前站定,一瞬不瞬地瞧著我。
「一個人回來的?」
「我怕半個人回來嚇死你。」
陳京白:「……」
他默了兩秒,語氣平淡毫無起伏:「配合點,乖乖跟我走。」
「我不配合,也不跟你走。」
陳京白晦深的眼眸平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緩緩道:「不配合……那就只能強行讓你跟我走了。」
我立馬後退一步,繃緊了神經:「你……你想幹什麼?」
下一秒,陳京白直接大步向前,伸手將我抱起,扛在了肩上。
「出國三年,輕了不少。」
「……」
我:「我輕你大爺,陳京白,你趕緊把老子放下來。」
18
「陳京白,你趕緊放我下來,聽到沒?
「陳京白……」
陳京白這三年也不知道吃什麼調理身體了,力氣比之前還大。
我掙扎半天,根本撼動不了他分毫。
既然打不過,於是我決定暫時戰術性投降。
「陳京白,我跟你走還不行嗎?
「你快放我下來吧,陳京白……
「我後悔了,你放我下來,我一定乖乖配合跟你走。」
陳京白不為所動,邊走邊說:「不放。
「現在後悔,晚了。」
我:「……」
我被陳京白一路扛著走出了人來人往的機場。
在車上坐了半個小時,又被他扛到了床上。
赫然看到了自己三年前睡了陳京白後留的那張紙條。
【暴殄天物,不如出家。】
他居然將這張紙條貼在了這兒。
可見他果然是對這件事耿耿於懷,恨極了我。
想要報復我。
我防備地縮到角落,質問他:「陳京白,我家破產是不是你弄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陳京白屈起一條腿壓在床邊,扯了扯領帶,輕笑道:「當然是……改評價了。」
19
我以為他會精神上羞辱我,折磨我。
沒想到——
他是想雙管齊下,對我進行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摺磨。
我難以接受!
像是被觸動了某種開關。
一下子就炸了。
「陳京白你在逗我吧?
「抓我就過來就是為了改評價?
「那我現在告訴我,我不改!」
我指著牆上的紙條,一字一句道。
「陳京白我告訴你,這評價你當之無愧,我一點都沒冤枉你!」
陳京白像是被我的話刺到了,眉峰壓著,周身氣場驟變。
「你說什麼?」
因為對視著,我清楚地窺見了他黑眸中沉著的危險和……陰鬱。
我心臟一顫。
但也沒慫。
梗著脖子,又說了一遍:「我說我沒冤枉你,你當、之、無、愧!」
這一刻,世界仿佛靜止。
房間裡氣氛降至了零點。
像是隔了一條銀河,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無形之間已經劍拔弩張。
陳京白整個人仿佛一尊石像一樣,好半天沒有動彈。
我看不真切他的臉龐。
只看到他蜷起的手指,手背上筋骨凸起,骨節發白。
足以說明,他現在很生氣。
而我們誰都沒再說一句話。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他眼神划過一抹刺痛,嘲弄一笑,嗓音啞到了極致。
「顧九遙,你總是知道怎麼傷害我。」
我愣怔住,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他沒說話,也沒再看我,轉身離開了房間。
20
我總是知道怎麼傷害他?
什麼意思?
我們兩個不是死對頭的關係嗎?
不是一直都互相傷害嗎?
陳京白為啥露出那種眼神和表情?
我人都蒙了。
這一刻,我大腦仿佛被格式化了一般,空白一片。
耳朵里,嗡鳴著。
反反覆復迴蕩著陳京白說的那句話。
我要好奇死了,感覺就像電視看了一半被人掐斷電一樣。
突然,我手機響了。
是老爹打來的。
我眨了眨眼睛,四肢沒動一下,整個人還處在震驚中。
直到電話自動掛斷,再次打過來我才慢吞吞地接通。
「怎麼不接電話?不會已經跟陳京白打起來了吧?」
我沒答,反過來問他。
「聽你這語氣不像是家裡要破產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咱家確實面臨破產危機,但你回來後危機就解除了。」
我:「……」
什麼叫我回來危機就解除了?
沒等我問,我老爹就給出了解釋。
「公司一個項目前前後後投入了十個億,結果出了問題,資金鍊斷了。
「陳京白主動提出合作,前提是要你回來配合他治病。
「我在權衡利弊下,被迫同意了……」
21
說到這兒,我什麼都明白了。
我老爹跟陳京白達成了協議,騙我回國,配合陳京白,給他治……病。
等等。
我抓到了什麼重點。
下意識脫口而出:「治病?
「我配合陳京白給他治什麼病?」
我老爹沉默了幾秒,語重心長道:「兒子啊,這還是因為你啊!」
我愣住,頭頂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因為我……什麼?」
「當然是因為你騙陳京白,跟他談戀愛,讓他愛上你,又狠狠傷害了他一走了之,讓他受了嚴重的情傷和刺激,導致心理出現問題,影響到了身體功能。」
我:「……」
我的姑我的姥,我爹這話驚得我大腦變大棗。
還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版本更新得也太快了吧?
上次蕭宿還說我是陳京白忘不掉的白月光呢,怎麼現在就變成我讓他受了嚴重的情傷,患上了心理疾病?
震驚之際,我聽到老爹又說。
「防止你跑,我把你的卡都停了。你現在就住在陳京白那兒,好好幫人家治病吧。
「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我不由得打斷他,問了一句:「什麼叫陳京白的心理出現問題,影響到了身體功能?什麼功能?」
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了句:「男人方面的功能。」
22
這一刻,我如遭雷擊,愣在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怎、怎麼會?
我難以置信。
是因為那張紙條,和我之前說的那些話嗎?
陳京白,因為我說的那些話……
患上了心理疾病?
我……
我以為那些話只是會打擊他一下,讓他自尊心受挫。
沒想到會對他造成那麼大的傷害。
方才沒懂的話,此刻正中我的眉心。
雖然我跟陳京白一直不合,經常給對方找不痛快,拌個嘴罵幾句,打個賭拼個輸贏而已。
可沒想過會給他造成心理或身體上的某種實際傷害。
這不是我的本意。
我得去找他解釋清楚。
於是我去找陳京白,喊了好幾聲都沒人答應。
找了幾個房間也都沒有找到他。
最後,在樓下看到了坐在吧檯前一聲不吭喝酒的陳京白。
他頹然地坐在那兒,拿著酒杯,被浸染在黑暗中,一身清寂落寞。
我想開口叫他,卻聽到他又啞又澀的聲音——
「顧九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