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了我眼中的恐懼,話鋒一轉,惡意盡顯:「我聽聞有一種藥可以讓男子孕育子嗣……」
渾身血液仿佛都因這一句話凝凍住了,我嗓音嘶啞,情緒激動地打斷他:「不行!」
我拖著酸麻的身體轉過身,乾澀的眼眶又流出了淚,我滿是乞求地看著他:「如果你想,我可以再喝一杯酒,只要……只要不給我吃那種東西……」
穆雲川捏著我的下巴,仔仔細細地看著我的眼睛,慵懶道:「再來一次,你是真的會死在我床上。」
他摩挲著我的唇:「阿淮,我不在乎你會不會繼續騙我,可你若是再敢跑,我就把你鎖在床上。你什麼也不用做,就給我生孩子,生到你再也沒膽子離開我為止。」
我驚恐地渾身發著抖,我知道穆雲川不是嚇唬我,他是真的做得出來。
他憐愛地撫摸著我的後背,嗓音低沉:「明明膽子那樣小,可怎麼就敢騙我呢?我頭一遭把心捧出來,就讓你這麼糟蹋,你說我怎麼能放過你?
「我帶著做好的喜服去找你,面對空無一人的屋子,我以為你被人綁走了。我一遍遍讓人去找我那些仇人的下落,我想著不管他們開口提出什麼要求,只要他們別傷害你,我什麼都答應。找你的那些天,我連自己怎麼死都想好了。」
他忽地停下,諷笑一瞬:「可沒過多久,我就收到了樓越送來的消息。他叫我別打他臠寵的主意,我不信,可他把我給你的耳墜子送了回來。」
我想起剛被關在竹林小院不久,樓越就帶人搶走了我的耳墜子,我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這麼多事。
我顫著聲:「穆雲川,不管你信不信,除了你,我沒讓別人碰過我。」
穆雲川溫聲地說著讓我悲痛欲絕的話:「阿淮,你讓我,如何信你啊。」
是我騙他在先,我沒什麼可為自己狡辯的,為了讓他信我,我連自己都騙了進去。
他恨我也好,怨我也罷,都是我該受的。
我再也沒有反抗過穆雲川任何事。
除了做那事時穆雲川會把我抱到床上,其他時候我幾乎沒出過黃金籠。
穆雲川從不和我說話。
這樣的靜默我忍受了三年,我是真的怕了。
我握著籠柱,看著又準備出門的人,顫聲道:「穆雲川,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我太久不說話,嗓音嘶啞乾澀。
他轉過頭來,無悲無喜地瞧著我,那眼神讓我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掐了一下。
我呼吸一窒,哽咽道:「或者你把我當個奴隸一樣帶在身邊吧,捆著、拴著都無所謂。」
眼前被水霧模糊一片,我睜大眼睛,努力看清沉默的人:「只求你……別讓我一個人待著。」
可穆雲川沒聽進去我的話,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穆雲川!」
房門在我眼前合上,隔開了那個冷酷的背影。
我無力地滑落在地,埋首在膝間,眼淚止不住地流,我一遍遍喊著穆雲川的名字,就像在竹林小院,我驚醒的那些夜晚一樣。
9
這天回來時,穆雲川手裡拎了兩壺酒。
外頭天色晦暗陰沉,我皺著眉,不自覺握了握右手。
穆雲川把我放出來,讓我陪他喝酒。
我心中一喜,坐在他身旁幫他倒酒,我剛拿起酒壺,握著酒壺的手猛地傳來一陣刺痛。
酒壺脫手,掉在桌子上,滾了幾圈,摔在地上碎了滿地。
我看著穆雲川衣襟上飛濺的酒水,白了臉:「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把顫抖無力的右手藏進了寬大的袖子裡。
穆雲川看著那一攤酒神色陰沉,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你現在就連陪我喝個酒都不願意嗎?」
我僵硬地解釋:「不是的,剛才我是不小心……」
穆雲川眼眶赤紅,眼底潑天的怒火讓我心悸,他怒喝道:「你連倒酒都做不好,除了給男人睡,你還會做什麼?」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我現在跟個廢人沒什麼兩樣,確實除了讓他睡,也沒什麼用了。
我低著頭,用左手去解穆雲川的腰封。不過總歸,我還是有那麼點用處的。
穆雲川狠吸一口氣,猛然拉過我的手腕,走到床邊把我摔在了床上。
剎那間驚雷驟起,滂沱大雨頃刻而下。
我想起身,可右手使不上力氣,左手嘗試幾次,因為慌亂根本撐不起來。
穆雲川冷冷地看著我一次次跌回床上,他解了腰封,摘了護腕,伸手把我拖了過來,欺身壓下。
窗外淒風楚雨,屋子裡是我隱忍的啜泣。
右手很疼,可我心上更疼。
我不明白,為何穆雲川眼中也會漫上水色。報復負心之人,本該是暢快舒心的才對。
穆雲川走後,有人進來收拾地上的狼藉。
雖然隔著屏風,可打掃的僕役,沒一個敢往床這邊看的。
我坐起身,穿好衣服,低聲問道:「這酒,對二爺來說很重要嗎?」
許久,一個小廝顫顫巍巍地開口:「回公子,這酒是二爺母親在世時釀的,今天是夫人的忌日,二爺才捨得拿出來喝的。」
聞言,我直接愣住了,這酒對他這麼重要,他拿來同我一起喝,可我又一次傷了他的心。
我憤恨地看著無力的右手,為何偏偏在那時那刻不好用了?
我捂著臉,無聲地哭泣著。
晚上,穆雲川一身酒氣地回來了。
他看見我坐在床上,輕聲道:「阿淮……」
喝醉的穆雲川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
他走過來,蹲在我面前,牽起我的手:「你沒走啊,我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我按捺住內心的難過,摸了摸他的臉。
穆雲川把臉放進我的手心,呢喃道:「阿淮,我想我阿娘了,穆風從小就說我是個沒娘的野種。」
他咬著牙,眼神兇狠:「他說一次,我揍他一次!」
穆雲川思緒不清,想起什麼說什麼:「阿淮,你知道嗎?我爹為了穆風那個蠢貨想殺了我,他怕我和穆風爭穆家,所以他放任穆風找了月影閣的殺手,想把我截殺在無風林。」
他痴笑一聲:「可是我命大,我遇見了我媳婦兒,沒死成。」
穆雲川太強了,無風林截殺那天,月影閣殺手傾巢而出,耗都能把他耗死。
穆雲川能活下來,是因為樓越知道他有藏寶圖後,故意留他一命,讓我趁機接近他。
他又皺起了眉:「可我媳婦兒他對我也不是真心的,二爺我的心拿去喂狗都能聽個飽嗝兒,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許是累了,他枕在我膝上,流著淚:「你說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明明什麼都沒做錯啊。」
穆雲川揪著我的衣擺睡著了,我看著他長睫上的水漬,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他的頭髮。
我眼中的一滴淚落在了穆雲川的鬢髮,我小心地撫摸著那熟睡中俊朗的眉眼,輕聲道:「雲川……我錯了……是我做錯了……」
我右手沒力氣,沒辦法把穆雲川挪到床上去,想來他也不想讓旁人看見他這副模樣。
我乾脆把被子、枕頭挪到了地上,暖玉鋪的地,斷不會讓他著涼。
我想回籠子裡去,不然明天一早穆雲川發現我在外面,定要生氣。
可他揪著我的袖子不鬆手,無奈,我靠在架子上陪著他。
中午被他折騰了一番,我又沒怎麼吃東西,疲憊之下,我就那麼靠著架子睡著了。
10
我是被一道冰冷的目光刺醒的。
睜開眼,就看見穆雲川冷冷地看著我:「回籠子裡去。」
我垂著頭斂眉低眸,左手扶著架子起身,一言不發地回了籠子,鎖上了鎖。
穆雲川見我這麼識趣兒,並沒多開心,反而皺著眉,獨自坐在地上生起了悶氣。
我隔著籠子望著他,輕嘆道:「我會聽你的話,如果關著我能讓你安心,那你就關我一輩子。」
「我只有一個請求,就一個,」我看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可不可以,偶爾陪我說說話?」
穆雲川勾唇笑了笑:「你我也就在床上還有些話說,我自認為我在床上不是個話少的人,你是沒吃飽?所以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我?」
想起他在床上說的那些話,我垂下頭又羞又燥,小聲道:「不是……你去忙吧……」
他穿著護腕,覷了我一眼:「知道二爺最近在忙什麼嗎?忙著抓你主子呢。
「等我抓住樓越,我一定讓他知道,動我的人是個什麼下場。」
我無可奈何,可有些話我必須得說:「樓越不是我主子,他是我的仇人。我也沒讓他碰我,他的右眼就是我刺瞎的。」
穆雲川聽了眼中有震驚也有狐疑,這時傳來屬下的通報,他沒說什麼就走了。
我待在籠子裡等穆雲川回來。
門外忽地一陣躁動,隱隱有兵戈相接之聲。
房間門轟的一聲被蠻力破開,樓越一身狼狽地提著劍站在門口。看見我在籠子裡,他忽地暢快大笑:「他竟然同我一樣把你囚禁起來,真是可笑至極。」
我死死扣住掌心,惶恐地開口:「穆雲川!」
樓越抹了把臉,走過來一劍劈開了鎖:「別喊了,他被纏住了,一時半會兒顧不到你。月影閣沒了,死前我得多拉些人做伴。」
他拖著我往外走:「要恨你就恨穆雲川吧,是他把我逼上絕路的。不得已,我帶著剩下的人闖進了這裡,他為了保護你真是下了血本,我要不是奔著死來的,還真就走不到這兒。」
我拽著籠子不撒手,樓越轉頭看我,嗜血一笑:「我可以砍了你的胳膊,可你就不想留具全屍給穆雲川嗎?」
我顫抖地喘著氣,鬆開了手。我沒做過什麼讓穆雲川開心的事,我不想死了還要讓他看著我殘缺不全的屍體厭惡地皺眉頭。
樓越把我帶到了山莊最高的摘星樓,他受了傷,走得慢,加上我故意拖延,等到了樓頂,穆雲川也帶著人追了上來。
樓越把劍橫在了我的脖子上,他對著穆雲川道:「穆二爺,穆家主,想救他就按我說的去做。」
穆雲川眼眶赤紅,可還是冷硬道:「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背叛我的人任你驅使?」
「背叛?」樓越像是得了趣兒,他陰沉痛快地笑著,「你可知他為什麼離開你?因為我用他姐姐的骨灰威脅他去偷藏寶圖。」
樓越恍然地挑眉:「都到這兒了,該說的我就都說了吧。戚淮,你知道我為什麼有你姐姐的骨灰嗎?因為戚瑤不是出任務死的,她是被我殺的。」
我目眥欲裂,掙扎著:「樓越,你不得好死!」
樓越直接卸了我的一隻胳膊,我咬得滿口是血,才忍住了衝到喉嚨的慘叫。
我疼得渾身是汗,風一吹,冷得我骨頭直發疼。
穆雲川眼中浮現了恐懼:「別動他!我聽你的!」
他深吸一口氣,扔了手裡長劍:「你說,要我怎樣做你才肯放了他?」
樓越揚了揚下巴:「江湖規矩,三刀六洞。」
我捂著肩膀,搖頭道:「不許聽他的!」
「好。」穆雲川沒有猶豫,抽出綁在腿上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的肩頭捅了下去。
穆雲川拔出匕首,血肉橫飛間,他身形不穩地晃了晃,他沖我露出一抹安撫的笑:「阿淮,別哭啊,二爺我死不了。」
等站穩了,他對著自己的大腿再次毫不猶豫地落刀,這一次他扛不住地單膝跪了下去。
「穆雲川!」我頭皮發麻,眼前一陣陣發暈。
穆雲川攥緊了刀柄,手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匕首拔出的瞬間,他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臉上飛濺的血混著滾落的冷汗流到下巴上,滴進了他身下的血泊里。
「這最後一刀,我來幫穆二爺選吧。」樓越扯開一抹殘忍的笑,「戚淮的右手為了護你送給他的耳墜子被我廢了,你要不要賠給他一個右手?」
穆雲川猛地抬頭,瞳孔驟縮,所有的冷靜自持頃刻間被怒火焚燒殆盡。他的神情恨極了,也痛極了,他狂嗥著:「你怎麼敢!」
樓越莫名地興奮起來:「對!就是這種眼神,戚淮被我壓在地上,廢了右手,拿走耳墜時,也是如此看我的。」
「還不止這些。穆二爺,」樓越看向穆雲川,越說越痛快,越說越癲狂,「戚淮一直被困在月影閣,他想自由想得快瘋了,我答應他只要他殺了你,我就給他自由。可他寧願被我廢了武功囚禁起來,也捨不得殺你。」
樓越咯咯笑著:「我還在想,你帶走戚淮會怎麼對他,結果你竟然把他關了起來。被自己心上人剝奪最後的自由,還真是殺人誅心啊。」
穆雲川驀然色變,滿眼悲痛震驚:「怎麼會……」
穆雲川越痛苦樓越就越開心:「怎麼樣,穆二爺?我選的這個位置你可滿意?」
看見跪地的人舉起匕首,我猛地開口:「穆雲川!」
該結束了,這荒唐混亂的一切該結束了。
感應到什麼,穆雲川抬頭看著我, 渾身發起抖來:「阿淮……」
我沖他笑了笑:「我對你說的那些話, 真假參半, 可有一句話是我發自肺腑的……」
穆雲川想起身,可腿上的傷讓他又重重跪了下去:「不要……阿淮……求你……」
我輕聲道:「那就是我答應嫁給你時說的那句話。」
最後一個音落下,我用盡身上所有力氣,抵著樓越向欄杆外翻去。
摘星樓的檐牙在我眼中一點點遠去, 我看見了久違的大片的天空, 我看見穆雲川探出欄杆向我伸出的手。
可我還沒來得及去牽, 劇痛便傳來,身下溫熱,我艱難微弱地喘息著。
餘光里,穆雲川被屬下扶著向這邊跑了過來。或許覺得架著他的人礙事, 他一把推開, 自己拖著腿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靠近我時,他跌在地上, 驕傲矜貴了小半輩子的穆少爺, 倉皇失措地向我爬了過來。
他肩膀上有傷,試了幾次才把我抱進懷裡。
他在我耳邊痛哭:「阿淮!」
眼中淌下溫熱的淚,我費力地張了張嘴:「別……別……哭……」
穆雲川狼狽地點頭, 無措地想擦掉我臉上的淚。可他看著自己滿手的猩紅, 猛地頓住, 一瞬間眼底被巨大的痛楚淹沒。
他抱著我,垂著頭,壓抑到極致地狠聲道:「阿淮……我好恨……」
我眨眨眼, 想看得清楚。他說他恨,他恨誰?恨穆風?恨樓越?還是……恨我?
穆雲川悲鳴著:「我恨……我恨我自己……」
聽他如此說,我猛地睜大了眼睛, 不甘、心痛、悲傷……諸般情緒交織一處,叫我如被烈火焚燒, 叫我怎麼也閉不上眼。
我寧願他恨的是我, 我寧願他罵我薄情寡義,我也不想他恨他自己。
我想說話, 可我沒力氣, 只能看著那張我牽掛的臉, 緩緩閉上了眼。
11
我沒想過自己能活下來, 樓越在下面給我墊著,我沒死成。
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是一個沒落下。
穆雲川散盡家財尋醫問藥保住了我的命。
這回換穆雲川伺候月子似的伺候我了。
身上的傷有時半夜作祟,把我疼醒, 我總能發現穆雲川抱著我偷偷掉眼淚。
又一次半夜醒來,我轉身看著眼眶通紅的人, 嘆息道:「我不是好好活著?哭什麼呢?」
見我醒了, 他哭得更悲慟。
「我一想起自己對你做過的事, 說過的話, 我就恨不得殺了我自己。」
我捧著他的臉:「那怎麼行?你不能傷害我愛的人,哪怕那個人是你自己也不可以。」
穆雲川眼中含淚,他顫抖著唇吻上了我的右手。
我拂開他額前的碎發, 只覺得眼眶發熱:「雲川,把耳墜重新給我戴上吧。」
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穆雲川小心地把我摟進懷裡, 哽咽道:「阿淮,你可願,嫁我為妻?」
我笑著點頭:「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