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遮羞布,早就該徹底扯下了。
09.
「慢著。」我喊了一句。
三人本就走得極慢。
此刻聽到我的喊聲,立刻回頭,眼中藏不住的興奮。
還有計謀得逞時,藏不住的狡猾和得意。
婚宴的氛圍立刻輕鬆了許多,不少人臉上都浮現出放鬆的神情。
畢竟大家都喜歡看合家歡結局。
可惜,這註定是一場鬧劇。
我看向偉銘和婆婆,臉上有些歉意。
偉銘還有些迷茫,倒是婆婆一臉早就料到的表情。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我對來當伴娘的朋友點了點頭。
她迅速拎著裙子,跑到後台。
家人正好走到我面前的時候,大螢幕上放出了畫面。
那是我曾經的家。
也幸好,我太了解他們。
在離開這個家之前,曾裝過隱藏式攝像頭。
在現場一副愛女姿態的父母,在監控中大罵我是白眼狼、賤蹄子。
在現場大方得體的妹妹,髒話連篇,將我貶得一文不值。
他們雖然不清楚婆婆和老公的家底。
但從側面得知,婆婆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平層,已辦公證,成了我的單獨所有。
監控中,三人嫉妒的醜惡嘴臉,一覽無遺。
他們商量著來婚禮,卻不是來和解,也不是送祝福。
而是如何讓妹妹將我取而代之。
在爸媽的眼中,無論我如何表現,都不及妹妹。
我這樣不起眼的人,都能拿下張偉銘。
那妹妹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
為此,他們不惜下血本,讓整件事顯得更有可信度。
如果我心軟了,他們順勢成為這場婚禮的座上賓。
妹妹有機會接近張偉銘,繼而取代我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姐姐。
如果我沒心軟,他們會把萬般委屈的父母形象坐實,發到網上,讓我身敗名裂。
從視頻放出來的那一刻,爸媽和妹妹的臉色就變了。
他們大喊大叫地向我撲過來。
視頻中罵人的話,和現場罵人的話重合起來。
只不過在現場,婆婆衝過去,對著我爸媽就是兩巴掌。
「老不死的,敢欺負我媳婦,看我不削死你們!」
妹妹眼見計劃敗露,也不再佯裝。
她完全沒管爸媽,反而是衝到我面前,破防大喊。
「王思思,每次看到你可憐巴巴的樣子,我都覺得噁心,呸,裝什麼可憐。
我告訴你吧,爸媽說過了,他們從沒把你當過女兒。
把你從鄉下接過來,就是當我的專屬傭人而已。
每次看到你討好我,我都想笑。像狗一樣,給你點陽光就燦爛。
可惜,無論你再怎麼討好,這輩子你都別想得到爸媽的愛!」
以前這話真能傷害到我。
但現在我看到衝鋒陷陣、指揮著人揍爸媽的婆婆,心中很淡定。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帶上你那寶貝爸媽,麻溜地滾。」
妹妹以前用「爸媽不愛你」來激怒我,一激一個準。
現在我毫無波瀾。
妹妹見沒起到作用,氣得鼻孔都張大了,怒吼道。
「張偉銘,你別被她這樣騙了,都是女人,誰不懂誰啊。
她看著可憐,其實可精著呢。你看,她才嫁給你多久,就哄著你媽媽給她買房。
現在,還把你媽媽當打手,她自己倒是美美地躲在你們身後,當既得利益者!」
張偉銘站在我旁邊,從視頻放出來開始,臉色就猶如鍋底。
此刻更是氣得頭頂冒煙,雙拳緊握垂在身旁。
我拉住他,把他扯到身後。
婆婆可以動手,打不死人。
張偉銘身強體壯,一拳下去,可不得了。
但我不一樣啊。
於是,我提著裙擺,站到挑釁的妹妹身前。
伸手就給了她兩個大比兜。
「你敢打我?」妹妹難以置信地指著我。
回答她的是更響亮的巴掌聲。
妹妹當然想要反抗。
但我給張偉銘一個眼神,他就懂了。
控制住妹妹的雙手,任我甩巴掌。
最後,是警察來收拾了殘局。
我和婆婆動了手,少不得被警察一通教訓。
但在警察面前,絕對態度良好。
一邊賣委屈,一邊坦誠認錯。
爸媽和妹妹頭髮亂了,臉被扇腫了。
大吵著要讓我們坐牢、讓我們賠到傾家蕩產。
可惜,臉腫成豬頭,連輕傷都達不到。
況且這件事說到底也只是「家庭糾紛」。
最終,警察和稀泥,想讓我們雙方和解。
我和婆婆無所謂,倒是爸媽那邊堅決不同意。
於是,我和婆婆雙雙被拘留,罰款五百元。
結果出來後,爸媽和妹妹不幹了。
他們在警察局就開始大吵大鬧。
說警察收了我們好處,這才包庇罪犯。
最終,他們擾亂單位秩序,喜提十日拘留和一千罰款。
我和婆婆笑眯眯地擊掌慶祝。
婚禮亂七八糟地結束了,可心情卻無與倫比地輕鬆。
出來的時候,張偉銘開車來接我和婆婆。
他帶了柚子葉,想讓我們去晦氣。
婆婆拒絕了,「怎麼能是晦氣呢?多好啊,我和思思一起教訓不當人的畜生。」
我在後面狂點頭,「就是,就是,我和媽的革命友誼加深了。」
10.
婚禮當天亂七八糟,但是爸媽送來的「嫁妝」收得很妥當。
加上黃金漲價,我轉手就將妹妹送來的首飾賣了出去。
那套首飾看著唬人,其實克數極低,只換了一萬來塊。
總數二十一萬,對於一向小氣的爸媽來說,也算是大出血了。
我想把錢孝敬給婆婆。
婆婆翻了個白眼,「我還能要你這點錢?你們倆出去度蜜月,別在我面前礙眼。」
我不同意。
因為以我對家人的了解,他們只是當時顧不過來。
等拘留出來後,第一時間就是要回這筆錢。
婆婆摩拳擦掌。
「我帶著吃奶的娃都能從撿垃圾有今天的身家,你真以為我那麼好惹?
你們在我施展不開拳腳,都滾遠點。」
我半信半疑,但婆婆不容拒絕。
最終我和張偉銘被打包送到旅行社,選了個最貴的蜜月套餐。
每天,我都忍不住給婆婆打電話、發視頻。
她剛開始還回我,到後來,直接發來語音。
「你玩你的,老惦記著家幹什麼?
你放心,你爸媽的命我肯定不要,我可不想坐牢。」
張偉銘抱了抱我。
「放心吧,我媽是我見過最堅韌機智的女人,她不會被欺負的。」
而且,我肯定留了兄弟幫忙照看啊。」
他狡黠地沖我笑了笑,我的心定了許多。
後來,我偶爾聽到張偉銘半夜打電話,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
爸媽和妹妹那邊自然非要要回那筆「嫁妝錢」,在遭到婆婆拒絕後,又一次報警了。
不過,他們當時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明明白白說是「嫁妝」。
警察也愛莫能助。
他們要發瘋,婆婆比他們更瘋。
他們要耍狠,婆婆比他們更狠。
到最後,他們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裡咽。
妹妹決定要嫁給同學的爸爸,因為她發誓一定要超過我,過上富太太的日子。
爸媽不同意,堅決反對,妹妹瞞著他們直接領了結婚證。
婚禮當天,妹妹嫌爸媽給的嫁妝少,逼他們賣房子。
張偉銘打完電話後,看到了站著發愣的我。
他有些猶豫,但還是照直說。
「聽說你妹妹老是帶一堆人去你家鬧。
你爸媽還被打傷住院了,他們託人帶信,想和你見一面,說是要道歉。
你……想見嗎?如果想的話,我們就早點回去。」
我搖搖頭,拒絕了。
「無論他們是不是真心的,我都不需要了。
以前我一味順從,只想從他們身上得到哪怕一點點愛。
但是我現在不在乎了,我知道真正的愛是什麼樣。
他們給的,從來都不是愛。
不愛就是不愛,也沒什麼理由,我也不想聽他們找藉口。
我現在很幸福,有你,還有真正愛我的媽媽。」
張偉銘心疼地將我抱進懷裡。
10.
我和張偉銘結束了蜜月旅行後,直奔廢品站。
廢品站一如既往,滿是堆積的舊物,讓整個空間顯得狹小。
這個廢品站早該廢棄了。
張偉銘的公司已經開在了高檔的寫字樓中。
可婆婆不捨得,一直守在這裡。
無論是破銅爛鐵,還是一個塑料瓶、一塊廢紙板,這裡都收。
而且給出的價格一直高於其他廢品站。
婆婆說,來這裡的人,有些是流浪的小孩,有些是滿頭銀髮的老人,也有些一看就是生活短暫進入困境的成年人。
總要有個地方,可以讓人挺直腰板,用雙手換來一餐飯食。
「媽,我們回來了!」我大聲喊道。
前二十幾年的人生,不敢大聲喊出這個字,現在想怎麼喊就怎麼喊。
婆婆的聲音在一摞碼得老高的廢紙箱後面傳來。
讓死氣沉沉的空間瞬間有了活力。
婆婆綁著舊圍裙,拿著本子記錄,看到我們,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回來就回來,吼什麼吼。」
她整個人還是冷冽的、嚴肅的,看起來依然不好親近。
我卻由衷地覺得幸福。
行李丟給張偉銘,就跑過去搶過她的帳本。
「媽,我來,我來記。」
動作太大,撞倒了摞起的紙殼。
「毛手毛腳!」婆婆訓斥一句。
然後就低頭開始整理起來。
我又喊道,「媽,我來,我來!」
「行啦,你別添亂都不錯了!」婆婆大喊。
「那讓張偉銘來。」我提議。
「這個可以有。」婆婆回答。
張偉銘剛放好行李,認命地跑過來,翻了個白眼之後開始幹活。
我和婆婆互相使眼色,偷笑。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天,我卻異常幸福。
番外一:
張佳慧出生時,媽媽死了。
三歲時,爸爸死了。
所有人都說她命硬,克親人。
親戚避之不及。
最後爺爺奶奶做主,一擔糙米,她被送去給人家當童養媳。
從小長到大,無數的活要做,無數的辱罵要聽。
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路上。
張佳慧沒機會笑,嘴角越來越下垂,一臉苦相,看著更加不討喜。
她也不想的,可是她的人生沒有給她微笑的機會。
十四歲這年,張佳慧還沒嫁給這個家的兒子,卻被這個家的男人占了身子。
從此以後,張佳慧除了克父母之外,又落了個愛勾搭人的壞名聲。
這家的兒子氣得跳腳,離家出走,一頭栽進塘里淹死了。
張佳慧被打得遍體鱗傷,趕出村子。
她又餓又疼,暈倒在鎮上一家包子鋪前,被這家夫妻撿了回去。
張佳慧在包子鋪留了下來。
她吃苦耐勞,每天天不亮就幹活。
吃飯也不敢吃飽,怕人家嫌棄,只是略微填填肚子。
就這麼當牛做馬待了兩年,吃不飽穿不暖,但總算沒再挨打挨罵。
老闆娘對她還挺好,但是老闆娘和她一樣,沒什麼話語權,只能偷偷給她塞點東西吃。
十六歲這年,老闆讓張佳慧嫁給鎮里殺豬匠,她不願。
老闆臉直接黑了,直說:「彩禮我收了,你又不是黃花閨女,還挑上了?
不嫁,我也會把你綁到他床上。」
當天晚上,老闆娘偷偷塞給她一點錢,讓她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張佳慧跑了。
又回來了。
因為她跑到一半的時候,聽到有人說,包子鋪老闆娘死了。
張佳慧紅著眼睛沖回來。
她第一次發狠,抄起燒鍋的鐵鉗就朝男人揮去,怒吼道:
「你殺人了,我一定會讓你坐牢!」
男人臉色兇狠。
「瞎說什麼,我老婆身體不好,一直害病,鄰居都知道的。
她自己想不開吃藥死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時的社會法治還沒那麼完善,哪怕知道和老闆脫不了關係,可沒有人敢站出來。
張佳慧打不過他,也吵不過她。
她扭頭把自己賣給了殺豬匠。
一分錢不要,唯一的要求就是把包子鋪老闆送進去。
有人報案,有人敢出來作證,一切都很順利。
張佳慧嫁給了殺豬匠。
本以為會過得很痛苦,可沒想到那是她最幸福的日子。
不說有多好吧,但吃飽穿暖,甚至殺豬匠還偶爾會給她買零嘴。
這對很多人來說,再普通不過。
但對張佳慧來說,已經是頂好的日子。
可惜天不遂人願,殺豬匠死在了一場瘟疫之中。
張佳慧又落了個「克夫」的名號。
她被婆家趕了出來。
張佳慧原本臉上露出的一點笑意,又徹底沒了。
後來才知道,她的肚子裡有了孩子。
她一路走,一路靠著做最苦最累的養活自己和孩子。
走走停停,最終在一座溫暖的城市落腳,因為這裡就算流浪也有條活路。
她讓自己變得更加兇悍,臉上更是沒有半分笑意。
愛笑的女孩可能會有好運。
但是,愛笑的、帶著孩子的女流浪漢只能帶來厄運。
張佳慧用一切兇狠武裝自己。
彼時只有四歲的張偉銘發高燒,燒得昏昏沉沉,已經失去了意識。
張佳慧罕見地陷入絕望之中。
她想自己就不該存在,生來就一副苦相,但凡對自己好一點的人,都難逃厄運。
現在,就連唯一的孩子也要離她而去。
張佳慧抱著孩子,站在海邊,想要一了百了。
但命不該絕,她被好心人拉了回來。
張偉銘用小小的手牽著張佳慧,嘴裡喊著,媽媽,別哭。
好心人插著腰,怒罵。
「有什麼過不去的?不就是孩子生病嗎?治就好了!
沒錢就去撿垃圾,城市這麼大,只要有一雙手,不偷懶,還能餓死不成?
我一個孤寡老婆子能活著,你一個年輕人也一定能!」
張佳慧嚎啕大哭,她的心中生出了強烈的不甘心。
憑什麼說她克誰,就克誰?
她偏不信邪。
那之後,她振作起來。
從撿垃圾開始,一步步真的給娘倆找到了門路。
生活越來越好。
張佳慧給好心人養老送終。
也看著張偉銘越來越懂事,越來越出息。
她覺得人生好得很。
可當了父母,總是會多想。
張佳慧擔心自己一副惡婆婆樣,會害得張偉銘不好娶媳婦。
她心中暗自決定,要自己討好人肯定做不到。
張偉銘娶媳婦後,她就一個人住,不去打擾小兩口生活。
不過老天待她不薄,她有了個愛粘著她撒嬌的兒媳,像女兒一樣。
後來,張佳慧想,嗯,要是兒媳每天不給她打五通電話就好了,太黏人了。
看吧,人生哪個階段,都有好多煩惱。
不過張佳慧和老朋友談及現在的煩惱時,臉上是帶著笑的。
哎,甜蜜的負擔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