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哀怨的老公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美滋滋地打開電腦開始學習。
怎麼說呢,什麼鍋配什麼蓋。
什麼媳婦,配什麼婆婆。
總而言之,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我切實體會到了被愛的感覺。
我知道婆婆人好,但不知道這麼好。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婆婆的氣場全面碾壓我,看著就很難相處。
當時我有點想打退堂鼓。
婆婆給我遞過來一個見面紅包,一萬零一,寓意萬里挑一。
這麼大的紅包,都沒有打消我當時想和張偉銘分手,然後再跑到另外一個城市徹底斷親的念頭。
可見婆婆看起來真的很不好相處。
結果一個年輕的服務員端著一碗湯,全部撒到了婆婆的身上。
嚇得服務員臉都白了,當場哭出來。
婆婆冷著臉接受了道歉,去廁所處理好後,又偷偷找到經理。
她特別囑咐別怪罪孩子,如果要罰工資,她這邊幫著出了。
當時的我就知道,有些人凶神惡煞,但心地美得閃閃發光。
和婆婆短暫的相處,讓我終於感受到有媽原來是這種感覺。
張偉銘自覺結婚了,和我舉手發誓。
以後努力爭取話語權,不做媽寶男。
我給他猛猛點贊。
轉頭,我向婆婆表衷心:以後我就是婆寶女。
張偉銘:…………
06.
幸福的日子過久了,差點忘記自己還有奇葩家人。
這不,周日休息這天,我正在廢品站幫忙稱紙殼,熟悉的陰陽怪氣聲在身後響起。
「王寶釧都沒你苦,我服了,還真跑來撿垃圾。」
我回頭,不意外地看到了滿臉諷刺的妹妹。
還有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的爸媽。
他們的目光掃過堆積如山的廢紙板和陳舊塑料,眼神里都是嫌惡。
妹妹一如既往地穿著精緻,胳膊上還挎著一款名牌包。
「王思思,你腦子是不是有病啊?
廠妹也比撿垃圾的要好啊!你竟然辭掉了?真是拎不清!」
爸爸嫌棄地說。
「真是丟我王家的臉,我是沒給你吃還是沒給你喝?你就這麼作賤自己?
我和你以前工作的工廠老闆說過了,他也給我這個面子,職位給你保留著。
你還是去電子廠工作。再怎麼樣,你也是我女兒,我不能看你淪落到撿垃圾。」
話說得真好聽。
初中畢業之後,我就被安排進爸爸朋友的電子廠。
年齡小工資卡不好辦,在監護人陪同辦理的時候,爸爸直接把我工資卡扣在手裡。
前幾年一直沒拿到過工資,他說幫我存著。
可當我想要用的時候,就是一句話,給家裡花了。
要是敢抱怨,就是一通不知感恩、不懂事的責怪。
十八歲之後,我才壯著膽子鬧了一次。
威脅他們不把工資給我,以後我就不去上班了。
這才拿回了每個月一半的工資。
和張偉銘交往後,在他的鼓勵下,我重新換了工廠上班。
這才完全掌握了工資卡。
我低頭,把紙盒的斤數記到手機的備忘錄里,然後看向爸爸。
禮貌拒絕,「不了,爸爸。回電子廠的話工資又要被你剋扣,供你吃喝嫖賭。
還要幫你養小女兒,把她養得虛榮又驕縱。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聲音不大,但這話說出來,當場幾人都愣住了。
妹妹率先叫嚷起來,「你瘋了,敢這麼和爸爸說話?」
爸爸臉紅透了,氣得跳腳,撲過來就要打我。
我眨巴眼睛,一邊往後退,一邊朝著後面大喊。
「媽!有人在家裡搗亂!」
一直沒說話的我媽聞言愣了愣。
但很快她就發現,我喊的不是她。
婆婆在廢品站後面的宿舍里做飯,爐灶轟隆隆的。
聽到我的喊聲,舉著大鍋鏟就出來了。
「怎麼回事?」
看清來人之後,唰地沖在我前面。
怒氣沖沖地喊道:「誰讓你們來的?敢來我的地盤撒野!」
我望著婆婆的背影,穩穩地很安心。
「我來找我女兒,有你什麼事!」我爸挺著胸膛喊。
妹妹往後退了一步。
「我姐姐好歹是我們家的人,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媳婦的?
看我姐都瘦……呃,都髒成什麼樣了!」
妹妹看了我一眼,默默換了個詞。
一直沒說話的我媽,突然捶胸頓足起來。
「我的女兒啊,這都過得什麼苦日子哦。媽媽和你道歉,我們來接你回家。
不想嫁咱就不嫁,多相親就行,總有你合意的。」
說著跑到我身邊,想要拉住我的手。
看我髒兮兮的圍裙,又尷尬地收了回去。
「你看看你現在穿成什麼樣?邋裡邋遢的。
你以前還嫌妹妹的舊衣服,出來之後才知道,哪裡都沒家裡好吧?」
我翻了個大白眼。
我一柜子的新衣服,幹活穿邋遢點咋啦。
媽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乾嚎起來,指責婆婆。
「我好好的女兒,到你家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你這惡婆婆好狠的心。」
婆婆黑著臉,呸了一聲,然後把鍋鏟往旁邊一丟。
雙手叉腰,開口就是一連串「優美的詞彙」。
問候了我們全家人。
期間,我還鼓了掌。
給婆婆遞過去一瓶礦泉水和一個大喇叭。
他們三人剛開始還努力插上幾句嘴。
但是在吵架王者張佳慧面前,完全敗下陣來。
在大喇叭的加持下,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廢品站開在城鄉結合部。
這地方魚龍混雜,大家都看熱鬧不嫌事大。
有人吃著飯,捧著碗就來了,蹲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最後罵到我爸媽捂著心臟,差點暈過去。
倒是妹妹反其道而行之,在一圈人指指點點中,哭哭啼啼開始裝起委屈。
她心疼姐姐被黃毛騙到了這垃圾堆里來。
作為親妹妹,實在不忍心看她後半輩子都這麼落魄下去。
爸媽趕緊也裝上了,說什么兒女都是債,看到我住在這破爛堆里,做父母的心都碎了。
不想女兒以後都過苦日子,奈何女兒為了個撿垃圾的,執迷不悟。
他們以為賣一波愛女人設,就能獲得理解。
可惜,事與願違,圍觀群眾沒人吃他們這一套。
捧著碗的大娘一臉震驚。
「吃苦?!你是說咱這一片最能幹的張大妹子,讓兒媳吃苦?
你是沒看到她一日三餐給你女兒做營養餐的樣子嗎?這叫吃苦,那我也願意。」
拿著保溫杯喝茶的大爺呸呸吐茶葉。
「我還以為這丫頭的親生父母都死絕了,原來還活著啊?
我聽偉銘那小子說,她家裡逼她嫁給老頭子,換彩禮。
我尋思這也不是親生父母能做出來的事啊,還以為是心思歹毒的親戚了。」
隔壁擺攤賣烤串的大叔咂舌。
「偉銘怎麼又是小黃毛,又是撿垃圾的?
他可是我們這一帶最有出息的娃,把廢品站的生意做到了國外,年入百萬都不止!
而且開廢品站怎麼就成了撿垃圾的?再說,撿垃圾也沒問題啊,可比賣女兒的人好多了。」
開裁縫店的大媽無語,指著妹妹的包。
「就說你這小姑娘這個假包吧,走線都歪了。
偉銘給她媳婦買了兩個真的,偉銘人長得帥,對媽媽孝順,心疼媳婦,還能賺錢。」
……
三人越聽臉色越差。
特別是妹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大喊道:
「撒謊!你們都是一夥的。
一群臭要飯的,合夥起來欺負我們城裡人!」
哦嚯,一石激起千層浪。
婆婆懶得再和他們浪費口水。
一把揪住妹妹的頭髮,就把一旁用來澆花的雨水往她嘴裡灌。
「你這嘴剛吃過屎,我給你洗洗。」
爸媽試圖上來幫忙,也被圍觀的人有意無意地推兩下、打兩下。
最後三人狼狽跑出廢品站。
婆婆呸一聲,「一家子畜生。」
我眨眨眼,在後面理性跟團。
「你們這三個畜生。」
婆婆叉腰大罵,「再讓我見到,喂你們喝尿!」
我狗仗人勢,跟一句。
「活該!不但喂尿,還要喂屎!」
婆婆聽到了,無語地回頭看我。
我討好一笑,激動得臉都紅了。
「媽,你累了吧?今天我來炒菜。你等著,我給你露一手!」
我還是忍不住討好人。
但這一次,我只討好值得的人。
07.
婆寶女本女,每天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找婆婆。
婆婆心特好,對我很寵,但要求也是真嚴格。
辭了廠里的工作後,我一心都撲在準備成人高考上。
還好之前工作的時候,沒有放棄,半工半讀拿到了成人中專的證書。
但是備戰高考的難度,比中專可難多了。
每天睜眼就是學。
有時候深夜,還對著電腦瘋狂上課。
張偉銘心疼我,讓我別那麼辛苦。
他說家裡不需要我賺錢,完全可以養我一輩子。
婆婆知道後,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說他阻止我進步。
然後又戳著我腦袋一通罵。
「你爸媽都不養你,你相信一個男人說養你?」
本想偷懶的我,瞬間清醒,哐哐學。
張偉銘弱弱反抗,「媽媽,我才是你親生的。」
婆婆說,「親不親生的,哪天做對不起思思的事,照打不誤。」
張偉銘扭頭看我,「媳婦,你得信我,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鑑。」
我摸摸他的頭,敷衍道,「嗯嗯,老公最好,我信你。」
然後,學習的腳步絲毫沒有停下。
婆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慈母。
換到旁人身上,她可能真不是好婆婆。
可對缺愛的我來說,她的出現,一切都是剛剛好。
考完試那天,偉銘一個人來接我。
我伸長了腦袋到處看。
偉銘摟住我肩膀,「別看了,媽可懶得來接你。」
「你要挑撥婆媳關係?」我警惕地看著他。
張偉銘有點酸溜溜的。
「考試她天天跟著我一起來接送你,還天天中午來給你送吃的,你就偷著樂吧。
我高考的時候,我媽都隨我,說男孩子不能太嬌氣。
今天你考完了,她在家給你做大餐慶祝了。」
我滿意了,嘿嘿笑出聲。
用力一蹦,爬到了張偉銘背上。
「媽媽天下第一好,老公天下第二好,我怎麼這麼幸福啊。」
張偉銘顛了兩下。
「嘖,你這嘴越來越甜了。還討好型人格了?都是我討好你。」
我不顧旁人看著,忍不住用臉蹭了他兩下。
看張偉銘嘴角壓不住笑,把我背到了車上。
回去的路上,偉銘才告訴我,我備考這段時間其實並不安寧。
一切安寧都是因為婆婆在前面給我擋風遮雨。
爸媽還有妹妹跑到廢品站好多次,想要找我單獨聊聊。
都被婆婆抄著鐵鍬趕走了。
最嚴重一次,還鬧到了警察局。
爸媽痛斥婆婆心腸狠毒,不給他們見親生女兒。
妹妹報警說婆婆和偉銘拐賣婦女。
不過婆婆擺事實講證據。
我和偉銘的結婚證,我倆相處的甜蜜小片段,沒有半分不願意的跡象。
甚至還有爸媽、妹妹找麻煩時,真正的目的都被婆婆錄了下來。
「王思思是我女兒,我養她這麼大,就算賣女兒你一個外人能管得著?
你要麼把女兒還給我,要麼就給我出兩百萬彩禮,還得給我們買房子,買車。
我們養大女兒也不容易。這是我們應得的,要不然這事平不了。」
警察不是傻子,稍一調查就知道真相如何。
警察對家人一通訓斥,不能干涉子女婚姻自由。
婆婆大獲全勝。
偉銘轉述的時候,用詞溫和,生怕刺痛我。
但我知道家人什麼尿性,說的話只會難聽幾百倍,而且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08.
果真,一個月之後,在我和偉銘正式舉辦的婚禮上。
爸媽帶著妹妹出現了。
婆婆一瞄到他們,仿佛被上了電池,立刻進入干架狀態,蓄勢待發。
誰知家人一反常態,化身好父母、好妹妹。
爸媽帶來了嫁妝。
他們當著所有人面打開了一個手提包。
裡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萬人民幣,每一萬捆了一張喜慶的紅紙。
妹妹也掏出一套金首飾,金項鍊和金耳環。
放在一個紅色的絨綢盒子裡,打開來看很是氣派。
爸爸說,「以前有很多誤會,我也不會說話。
但心底我是真疼這個女兒,她嫁人了,我得讓她在婆家有底氣。」
媽媽說,「思思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生她的時候疼了一天一夜。」
做媽媽的,哪能真的拗得過孩子?她幸福,我們也就安心了。」
妹妹說:「我和姐姐從小一起長大,她是我最親的人。
我年齡小,又比較任性,爸媽才比較慣著我,害得姐姐受了委屈。
可我知道的,爸媽總和我念叨,手心手背都是肉。
只是我和姐姐性格不同,管教的方式也不同。」
在場的很多賓客都是之前看過他們上門鬧事的人。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著實打實的錢和首飾,慢慢也有人說起了好話。
「是啊,親生的哎,哪能真的沒感情?兒女都是債。」
「胳膊拗不過大腿,女方以為男方條件差不願意女兒吃苦,也能理解。誤會解除了就好。」
「當父母是最難的,人心也是肉長的,肯定有偏愛,但不代表不愛,父母也很難。」
張偉銘摸著頭,拿不定主意,眼神使勁瞄著婆婆和我。
婆婆皺著眉,眼中明顯有懷疑。
媽媽這時候走上前來,她臉上滿是愧疚。
「大妹子,咱們都是生兒育女的人,你知道養大孩子有多不容易。」
我打聽過了,你年輕時候又要帶孩子,又要謀生路,個中的苦只有自己咽。
你沒養過兩個孩子不知道,輕了重了都不容易。
大妹子,以前有什麼誤會,請你看在我們做父母的心都一樣的份上,多擔待。」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
婆婆抿著嘴,看向我。
「一切看思思的意思,我不能替她做主。
她認你們,你們就是我親家。她要是不認,我現在就給你們打出去。」
婆婆話說得有些硬,聲音又很冷,看著就不是好親近的人。
爸媽和妹妹做足了姿態,低聲下氣。
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誰不說一句惡婆婆很難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我的身上。
我沒開口,氣氛一時有些僵持。
妹妹衝過來站到我的旁邊,眼中已經盈滿淚水,可憐巴巴。
「姐,以前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
無論你認不認我們,我們的血緣是切斷不了的。
今天你可以不原諒我們,但東西一定要收下。
不是我不信任姐夫一家,但是女人嘛,一定要給自己留點底氣。
無論以後怎麼樣,都希望姐姐記得,娘家永遠為你打開大門。」
然後妹妹又扭頭對著眾人說。
「打擾大家了,我現在就帶爸媽走。
這些禮物就放在這裡,當作嫁妝,以後我姐姐就勞煩你們照顧了。」
說完,又鞠一躬。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行為也大氣得體。
妹妹從小到大就長了一張好嘴,人又甜美,哄起人來很讓人心疼。
當下,不少人都對她投去欣賞的目光。
她低聲去和爸媽說了些什麼,然後媽媽抹了一把淚,點了點頭。
三人還真就這麼準備往外走去。
有人低頭竊竊私語。
雖然不至於大聲說些什麼,但臉上多少有些不落忍。
從頭到尾,我都低著頭,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
張偉銘站在我的左邊,捏了捏我的手,安慰一笑。
婆婆站在我的右邊,沒有什麼表情。
但這一左一右的兩人,讓我心中陡然生出了無與倫比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