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了九年的他。
死在了我準備表白的前一天。
那個眉眼清雋的外科天才。
最後成了解剖台上散落的屍塊。
頭七那晚,他的消息猝然彈出:
「下周到你城市開會,聚聚?」
我顫抖地撥了過去,電話瞬間被接起。
傳來他帶著笑意的、無比鮮活的聲音:
「怎麼?徐大法醫,今天下午不剖了?」
下午?
我僵硬地轉向床頭。
凌晨三點半的電子鐘,
正發著幽藍的光。
而他,明明在幾天前,
被我親手推進了冰冷的停屍櫃。
01
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萬籟俱寂。
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電話那頭隱約的背景音。
這不是惡作劇。
這聲音,是那個,在七天前的屍檢台上,
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復原的組織與碎塊。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念頭攫住了我。
我用力掐著自己的虎口,聲音抖得不成句:
「岑珩......你......你告訴我,今天是幾號?」
「10 月 9 號啊。」他清爽的輕笑傳來:
「你怎麼比我這連軸轉的外科大夫還忙?日子都過糊塗了?」
10 月 9 號,是他死前一周。
時間,錯了。
不,是時間......倒流了?!
電話那頭,是一周前,還活著的他。
02
心臟在胸腔里狂舞,幾乎要撞碎肋骨。
我繼續追問,連呼吸都跟著急了半拍:
「你是不是訂了 10 月 13 日下午一點那趟高鐵,參加『全國微創外科青年論壇』?!」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帶著詫異:
「這你都知道??」
我怎麼知道?因為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記得那天我臨時加班,因沒能去接他發了信息說抱歉,
他回了我一個揉頭的卡通表情:
「徐大法醫為人民服務,理解。沒事,哥們兒自己溜達過去就行。」
哥們兒......是啊,整整九年。
我們做著無話不談的「好哥們」,
中間橫亘著的,是我那份不敢宣之於口的喜歡。
「岑珩,」我打斷他,每一個字都浸著冰碴。
「你聽我說!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非常嚴重的那種,嚴重到......可能會想要你的命!」
問出這句話時。
我眼前一閃而過解剖台上的碎塊與岑珩那張生動的俊臉重疊。
電話那頭的岑珩收斂了笑意,語氣凝重起來:
「什麼意思?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別管!先回答我!」
話出口時,才發現眼淚早已漫進了眼眶。
一周前的他,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一無所知。
而我,絕不能看著他再滑向那個深淵!
03
記憶不受控制地倒回 10 月 15 日晚,
A 市老同學的聚餐。
他是我們那屆公認的傳奇,本博連讀的外科天才。
頂著一張能出道的撕漫臉,卻活得像個性冷淡的老幹部。
如今是 Z 大醫院神經外科最炙手可熱的主力醫生。
而我是個學渣,勉強和他本科時期同班。
畢業後,擦著分數線考上了法醫。
飯桌上,已婚已育的同學們話題總繞不開家長里短。
不知是誰,嬉笑著把話題引到我和岑珩身上:
「你說你倆,一個未娶一個未嫁,上學時形影不離的,乾脆湊一對得了!」
我心猛地一顫,手裡的酒杯沒拿穩,半杯酒全潑在了桌上。
「小心點。」身旁的岑珩立刻遞來紙巾。
手指修長乾淨,是天生就該拿手術刀的手。
我心虛地不敢看他,臉頰燒得厲害。
直到我去洗手間,習慣性地用面容解鎖,卻發現螢幕毫無反應。
我下意識地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密碼,螢幕應聲而開。
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壁紙。
以及微信聊天介面上。
一個備註為「林教授(導師)」發來的未讀消息。
那不是我的手機。
是岑珩的。
我拿錯了手機。
他和我用的同款白色,都沒戴殼。
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不止一拍。
密碼......怎麼會是我的生日?
一股隱秘的狂喜剛剛冒頭。
就被更深的苦澀壓了下去。
也許......只是巧合?
手像被燙到一樣,慌忙鎖屏。
出去後趁他不注意悄悄換了回來。
整個晚上,沒敢再看他一眼。
04
回家後,我立刻撥通閨蜜曾茜的電話:
「如果一個男生,手機密碼是你生日......代表什麼?」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隨即爆發出尖叫:
「臥槽!這他媽絕對是暗戀你啊!誰啊?帥不?你喜歡他嗎?」
心率開始狂飆:
「......喜歡......但萬一是巧合......」
「巧合個屁!」曾茜粗暴地打斷我。
「現在誰記得住別人生日?還設成密碼?寶你自信點!聽我的,就問一句,說出來是為了不遺憾!你不說,心裡永遠惦記著,怎麼往前走......」
掛斷電話,勇氣像碳酸氣泡,咕嘟咕嘟冒個不停。
我決定,明天。
就明天。
我一定要找他,親口問清楚。
如果......如果他也......
那我就把那份埋藏了多年的心意,毫無保留地告訴他。
然而,次日凌晨五點,我被單位的電話吵醒。
城郊結合部發生汽車爆炸案,死者需要立即屍檢。
解剖室里,焦糊味和血腥味撲面而來。
台上是燒得幾乎碳化的軀幹和散落的肢體碎塊。
我一邊戴手套一邊麻木地想,不知哪個倒霉蛋遭遇這種橫禍。
直到我的鑷子,在清理一塊緊貼胸腔的焦黑組織時,
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異物:一支鋼筆。
我用鑷子尖端輕柔地拂去浮灰。
同ƭú₀事小張調整了無影燈角度。
光線聚焦。一個清晰的、娟秀的刻字。
倔強地顯現出來:「珩」。
猶如萬劍穿心。
手術刀「哐當」一聲掉在解剖台邊緣。
後續的 DNA 比對,殘忍地確認了我已經知道的事實。
死者,岑珩。
屍檢報告最終顯示,他在車輛爆炸前,就已中槍身亡。
子彈型號來自一個活躍於暗網的境外殺手組織。
局裡未免引起恐慌和打草驚蛇,
對外結論是車輛非法改裝導致爆燃。
對內卻已立案,開始了悄無聲息的調查。
可是岑珩,你一個醉心學術的醫者。
到底做了什麼,要被人這樣費盡心機地毀屍滅跡?
05
「硬要說的話,」
電話那頭,岑珩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最近確實因為一些事,和導師......鬧得有點不愉快。」
導師?林圖洲教授?
「是因為什麼?」
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算是......個人問題吧......教授突然找我談結婚的事。」
結婚?是和林安霓嗎?
那個倒追他許久、鬧得人盡皆知的導師千金。
一瞬間,酸楚淹沒了剛才那點瘋狂的希望。
「你們......都要結婚了啊......」
我喃喃道,心裡一片荒蕪。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欲言又止。
沉默在電話兩端蔓延。
「你別來了。」我率先打破沉默,
「取消行程,不要來 A 市。」
「這怎麼行?會議是定好的,而且......」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讓我心尖發顫的溫柔Ţṻ₉,
「其實,很久不見你了,也想看看你。」
我有多想你,你根本不知道。
這句話在舌尖滾了千百遍,終究咽了回去。
那次通話在我的哀求和他的堅持下無果而終。
接下來的幾天,我像瘋了一樣嘗試所有方法。
告訴他 A 市治安不好,編造漏洞百出的「內部預警」......
每一次,都被他循證醫學的世界觀滴水不漏地擋了回來。
在他眼裡,拿不出實證、只會訴說「直覺」的我,
大概就像一個偏執的瘋子。
06
10 月 13 日,動身去高鐵站前,
我特意繞路先到了岑珩即將入住的酒店。
找到負責該片區監控的技術科同事老劉。
他說這片兒剛升級了高清探頭,連只野貓都拍得清清楚楚。
我點點頭,心裡稍稍安定了些。
下午三點,岑珩抵達 A 市。
陽光扎得人睜不開眼。
我站在高鐵出口,看著他穿著那件熟悉的淺藍色襯衫,
拖著行李箱走來,風塵僕僕,
眉眼間帶著跋涉後的倦意,
卻在看到我時,依舊下意識地彎起了唇角。
「不是說了不用來接?」
我仰頭看著他。
真實的、鮮活的、帶著體溫的他。
不是電話里虛幻的聲波,不是解剖台上冰冷的碎塊。
強烈的酸楚衝上鼻腔,我幾乎要落下淚來。
「怎麼了?」他微微蹙眉:「臉色這麼差。」
我張嘴,那句「你還活著」變成了一句乾澀的:
「......沒什麼,就是下午休班,有時間就來了。」
「會議明天才開始,」他掏出手機掃了眼,
「後天晚上幾個老同學約了吃飯,你也一起?」
「......好。」
一切似乎都在重演。
聚會還是那家酒店。
席間,我再次「拿錯」了他的手機。
在衛生間隔間,輸入我的生日,螢幕應聲而開。
一種卑劣的本能驅使著我,
率先點開了他與林安霓的對話框。
裡面幾乎都是她單方面的熱情。
分享日常,抱怨他沒有秒回,
發各種自拍和生活片段。
他的回覆寥寥無幾,且極其簡短:
「在忙。」
「嗯。」
「知道了。」
禮貌,周全,但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冰冷。
完全不像一對陷入熱戀、甚至即將步入婚姻的戀人。
直到一張圖片,清晰地躺在聊天記錄里。
是張 B 超單。
孕周:9 周+。
檢查日期,是半個多月前。
圖片下方,緊跟著林安霓發來的消息:
「我懷孕了,你的。」
07
岑珩的回覆,只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知道了。」
原來......他不僅快要結婚,連孩子都有了。
九年暗戀,在這一刻成了天大的笑話。
一股巨大的、難堪的羞恥感包裹了我,
讓我覺得自己之前的糾結和勇氣,都無比可笑。
心像被細針扎,一下下的疼,連指尖都麻了。
可盯著對話框里的「知道了」,又覺得不對。
之前同事懷孕,她老公連買水果都要發三條消息問喜好,
岑珩對林安霓,怎麼反而像在應付工作?
這種疏離,太刻意了。
我徑直點開了他與「林教授」的對話。
除了一些學術交流,還夾雜著奇怪的字符:
「K-29-M 已確認,需求急。」
「新到 H-AB+--42-F,匹配度高,速定。」
「C-B-35 雙側,儘快處理。」
我的目光死死鎖住那些字母。
K、H、C......很眼熟。
我一定在哪裡見過類似的組合......
我立即抽出幾張擦手紙巾,
用隨身的口紅在上面飛快記下那幾行詭異的字符。
寫完這些,我把紙巾塞入口袋,
就在這時,掌心的手機猛地震動起來。
螢幕上,「林安霓」三個字,正瘋狂地跳躍著。
08
來電還在響,
我攥著手機快步走出去,塞入岑珩手裡。
指尖蹭到他掌心時觸電般縮了回去:
「那個......我好像拿錯了。」
他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直接掛斷。
是......鬧彆扭了嗎?
我苦澀地想。
心裡的憋悶和酸楚達到了頂點。
我拿起桌上的白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仰頭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從喉嚨一路灼燒到胃底。
「徐婉,你幹什麼?」
岑珩按住我還要倒酒的手,眉頭皺成一團,
「你胃不好,別喝這個。」
「要你管!」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
「你是我誰啊?憑什麼管我?!」
他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緩緩落回身側,
指節攥得發白,手背上青筋都露出來了。
此時,單位領導突然打來電話,要我立刻出現場。
「喝多了!去不了!」
我對著電話那頭不管不顧地吼了幾聲,直接掛斷。
岑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
拿過我的手機,走到包廂角落。
背對著我,低聲而誠懇地替我向領導解釋、道歉。
看著他為我收拾殘局的背影,
那股自嘲和心痛再次湧上。
徐婉,你看,他永遠都是這樣,周到又妥帖。
所以才讓你誤會,痴心妄想了這麼多年。
09
聚會終於散了。
我衝進洗手間,吐出的不只是酒精,還有漫上喉間的苦澀。
用冷水狠狠撲臉,我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
徐婉,清醒點。
他有他的責任,你有的,只是這長達九年、見不得光的心事。
但至少,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出來時,岑珩安靜地等在走廊昏暗的暖光里,身影被拉得修長。
他什麼都沒問,遞過來一瓶擰開的礦泉水:
「我送你回去。」
「不回去!」我沒接水,猛地抓住他的胳膊,
借著力道和醉意靠在他身上,
「頭暈......不想走......先在這兒坐會兒......你也不准走!」
我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生怕一鬆手。
眼前這個鮮活的人就會像煙霧一樣消散。
他身體僵了一下,低頭看我,眼神複雜。
沉默幾秒,他終於妥協:「好,依你。」
空曠的酒店大堂,只剩下中央空調低沉的運行聲。
我們坐在角落的沙發里,我故意靠在他肩頭假寐。
鼻尖是他身上清冽的消毒水味。
耳邊是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極度的疲憊襲來。
我竟真的昏沉睡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枕在了他的腿上。
而他背靠著沙發,頭微微後仰,竟然也睡著了。
呼吸清淺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五點零八。
上一次,他死在凌晨一點半左右。
時間已經過去了!
一種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慶幸。
像溫暖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睡顏。
像是受到某種蠱惑,極輕地喚了幾聲:
「岑珩?」
他沒有醒。
我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湊近他。
在那微抿的、線條優美的唇角。
印下一個羽毛般輕柔、一觸即分的吻。
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氣音,喃喃低語:
「你還活著......真好。」
「岑珩,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祝你......新婚快樂,兒孫滿堂。」
10
說完這句違心的祝福,巨大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
我別開臉,重新輕輕靠回他身邊。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到他將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