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尋親欄目的記者,你就是李二丫麼?」
「你丈夫兒子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你,你沒什麼話要對他們說的嗎?」
「孩子還這麼小,你當時是怎麼忍心拋下他跑了的?」
......
他們的問題越來越尖銳。
眼底的鄙夷越來越明顯。
甚至有人讓出了一條路,把我的【至親】們都推到了我面前。
江河癱坐在輪椅上,被他媽媽推上Ţù₁前。
小魚兒緊跟在旁邊,神情呆滯。
我的親生父親李德川咧著他的一嘴黃牙,正斜睨著眼四處打量宋家的房子。
眼珠子滴溜地轉個不停。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神情一滯。
惡狠的眼神收斂了幾分,語氣裡帶上了幾分不確定,
「二丫?」
也難怪他不太敢認。
半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
宋家父母的愛,足以洗掉我身上所有的卑微怯懦。
我沒開口。
靜靜地盯著他,就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他更加遲疑了。
眼神一轉,反手推了一把小魚,「快去找你媽媽。」
他不信,一個母親能對自己的孩子無動於衷。
小魚被他推了一個踉蹌。
我伸手去扶。
李德川笑彎了眼,自信滿滿,「看,我就說.......」
我淡定地鬆開手,對上小魚兒的眼神無波無瀾,
「小朋友,注意安全,不是每次都有好心阿姨在的。」
小魚兒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了許久。
我幾不可聞地沖他點了點頭。
他輕輕鬆了口氣。
一步一步退回到了江河身邊。
衝著所有人搖了搖頭,「她不是我媽媽,我媽媽不會不要我。」
13
李德川瞪圓了眼,見鬼似的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李二丫,你在搞什麼鬼?」
我輕笑出聲。
歪頭打量他,「誰是你女兒?」
李德川慌了。
拿出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舉到所有記者面前,開始哭訴,「你們看,她就是我女兒。」
「這個白眼狼,如今找了一對兒有錢爸媽,就不要親生爸媽了,連老公兒子都能拋棄。」
記者們的攝像頭又對準了我。
所有人都在等我妥協。
我瞥了一眼那張照片。
又摸了摸自己後脖頸的那個胎記。
不禁笑出了聲。
照片上是六歲時的我。
也是我唯一的一張照片。
當年是為了給買家看貨,才特意去拍的。
跟現在倒是還有幾分相似。
可是。
拍照那天很巧。
照相館只開上午半天,紋身店下午才開門。
所以。
為了趕時間,他壓根沒注意,拍照時,我脖子上那仿製的胎記根本沒拍進去。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唇角的弧度不變,「大叔,你真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了。」
「你看,我脖子處有個胎記,你女兒照片上可沒有。」
「你是真的認錯人了。」
李德川太陽穴的青筋氣得直跳。
顫抖的指尖對著我,他嘴張了又張,想說什麼卻憋著愣是忍住了沒開口。
沒聽到自己想要的那句。
我有些失望。
看來還差一把火候。
正琢磨著再說點什麼刺激他一下。
背後先傳來了宋爸鏗鏘有力的的聲音。
「沒錯,我做過親子鑑定,她就是我的女兒。」
「我女兒脖子上的胎記,天下獨一份兒,怎麼可能會有第二個一模一樣的胎記。」
「我看你就是騙子,想把我女兒拐走。」
「我已經報了警,我會讓警察好好查查你。」
李德川氣得雙眼直凸。
理智瞬間崩塌。
埋藏心底多年的話脫口而出,
「你放屁!我才不是騙子,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她這胎記就是假的,是紋身,當年還是老子帶她去紋的」
「有這胎記的小女孩早就死了。」
「那小孩還是我親手埋的!」
14
李德川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臉色瞬間煞白。
我沖他粲然一笑,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目眥盡裂,雙目赤紅,「李二丫,你敢害老子!」
在場的記者察覺到事情的複雜性。
把所有的攝像機調轉了鏡頭,對上他驚惶失措的臉。
他還想找補些什麼。
可全程錄像的攝像機已經記錄下了他所說的每一句話。
【尋親節目】直接變【法制欄目】。
我想收視率應該會暴漲吧。
警車來了好幾輛。
所有涉案的人都被帶去了警局。
宋爸走上前,一直在跟警察商量。
「我愛人精神狀態不太好,剛吃了藥睡下,你們走的時候能不能聲音小點,別驚醒她。」
「去找星星的事兒,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不要告訴我愛人。」
.......
他絮絮叨叨。
每字每句都是他的愛人與孩子。
再沒提我一句。
也不曾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像一個真正的局外人。
只能看著。
再不能靠近。
我想,他此刻最恨的人中,也有一個我吧。
畢竟我是人販子的女兒。
15
李德川根本不經查。
沒幾天,事情就都弄清楚了。
宋星辰就是他順手偷來的。
可惜沒等賣出去就砸手裡了。
這是他第一次干,就失手了。
他怕事情暴露。
人都沒火化,直接在後山找了個地方就埋了。
數罪併罰,他被判了十年。
他入獄前,我申請跟他做了親子鑑定。
結果出來了。
意料之中。
我的的確確是他的親生女兒。
他看著我失望的表情,笑得幸災樂禍,
「臭丫頭,敢害你親爹,等我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站起身,再懶得看他一眼。
他沒意識到,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力反抗的小孩了。
十年後,即便他能出來,他也沒有能力再威脅得了我。
出了監獄門。
我走向蹲在路邊的小魚。
江河一家也被我告上了法庭。
買賣同罪。
江河的媽替江河娶我,還寫了收據,證據確鑿,也被判了幾年。
江河由於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殘疾人,逃過一劫。
監獄沒收他。
不過我沒失望。
我很期待,沒人伺候的他能撐過幾年。
只是這樣一來,孩子就只能歸我養了。
我在離小魚不遠處停了下來。
審視的目光落在他的頭頂。
無聲無息。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那天我一個眼神,他便能猜到我的心思。
可我養不了他。
宋爸宋媽教過我,孩子要給予愛才能健康成長。
可貧瘠土地里長大的我,給不了他最缺的無私的母愛。
日夜對著那張跟江河神似的臉,我想我早晚會變成一個瘋子。
一個跟李德川一樣, 只會朝他揮鞭子的瘋子。
我們註定成不了一對正常的母子。
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炙熱。
小魚兒沒抬頭就察覺到我的存在,「你要送我走麼?」
我點了點頭, 「我精神有點問題, 養不了你。」
「我送你去福利院。」
「去那兒,比跟著我強。」
他站起身,平靜地看向我, 「那你還會來看我嗎?」
不會。
但我會在福利院旁邊租個房子, 不近不遠地陪著他。
我想這就是我們母子最終Ṭųₙ的歸宿吧。
16
去領宋星辰骸骨那天,只有宋爸一個人。
本來, 我是沒有資格來的。
但那天, 我還是遠遠地跟了過去。
宋爸瞥了我一眼。
沒說話。
也沒趕我走。
我悄悄鬆了口氣。
步子邁大了幾步, 離他又近了幾分。
看著他垮塌的肩背, 鬢邊新生的白髮, 我死死咬住唇瓣才堪堪抑制住喉嚨深處的悲鳴。
眼淚卻控制不住地大滴掉落, 砸落在地。
他站定腳步,沒回頭。
「哭什麼。」
「我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星星了, 是喜事,不該哭。」
「星星把我們全家福的項鍊送給你,肯定跟你很要好。」
「你跟我講講那段日子,那段你和星星的事兒吧。」
我擦乾眼淚,深吸一口氣。
細細地跟他講起了宋星辰。
講起了那個晚上宋星辰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宋爸唇角掛著笑。
心滿意足。
他沒哭, 我卻看到了他眼底的淚意。
我再也沒忍住,放聲大哭起來。
他微怔。
猶豫片刻,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如同第一次接我回家一樣。
「星星, 不哭」
17
我送宋爸和宋星辰回家那時, 宋媽媽正等在門口。
宋爸低頭交代我,「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你別說漏了嘴。」
我侷促地站在門口, 不敢進屋。
宋媽媽沖我招手, 「星星, 你回來啦。」
話雖是對著我說的,
但她的眼神卻不自覺地被宋爸手裡的盒子吸引。
她上前。
想摸摸那個盒子。
宋爸沒讓。
轉手淡定地把東西遞給我, 「放到樓上房間裡去。」
我低頭。
側身躲過宋媽媽灼人的視線。
快步走上樓。
把宋星辰放進了那個一直為她而留的房間。
ṱũ̂ₜ連同那條全家福項鍊一起留下, 「宋星辰, 你回家了。」
「謝謝你把爸媽借給我這麼久。」
「他們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搬出宋家那天,什麼都沒帶, 只帶了宋媽媽給我織的圍巾。
出門的時候, 跟往常一樣。
我含笑挨個打招呼,「爸爸, 我走了。」
宋爸抬頭看了我許久。
頷了頷首。
沒說話。
我上前抱了抱Ŧū́ₛ宋媽媽,「媽媽, 我走了。」
她緊緊地回抱了我,聲音輕不可聞, 「心心以後還會回來麼?」
我心臟驟停。
低頭。
看到她不變的笑臉, 我鬆了口氣。
大概是我出現幻聽了。
還好,她跟以前一樣。
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幸福的。
能一直這樣。
也不錯。
我揚起笑臉, 踏出了大門。
初冬來臨。
⻛颳得手生疼。
我把手揣進口袋。
卻摸到了一個小盒子。
打開。
是一顆紅色愛心項鍊。
「心心也是好孩子。」
「大步向前走吧。」
我扭頭去看。
熟悉的房子,暖⻩的燈一直亮著。
我再低頭。
任由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原來,她知道了。
是心心。
不是星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