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諾吼的聲音並不小,所以正在店裡的葉司淮,自然也能夠聽見。
他抬眸,在看見我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僵住。
接著慌張站起身,大步跑到我面前,用著手語跟我解釋:「程珠的高跟鞋的鞋跟斷了,我剛好路過,就帶她來商場買鞋。她今天穿的衣服不方便,不太好彎腰,我就幫了她……」
我搖頭,用手語告訴他。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有些錯愕:「阮阮,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昨天我們不過就是吵了一架,哪對情侶不吵架?但是直接分手,那就真的沒必要。」
顯然,他昨天根本沒回家,因此也沒看見我留下的那張紙條。
我扯著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譏笑。
然後掏出手機點開了那張親吻照片:「既然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還是好聚好散吧,何必鬧得那麼難堪?」
畢竟在一起五年,如果沒必要,我也不想大庭廣眾之下撕破臉。
「昨天晚上被朋友拉著參加了一個聚會,這就是一個遊戲,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而已,我根本沒有親到,這張圖也只是借位。阮阮,你要相信我啊,我怎麼可能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呢?」
葉司淮認真解釋,說話間還不斷試圖來拉我的手,但都被我避開了。
已經換好鞋子的程珠也走了過來,她還是那樣明艷動人,哪怕已經氣到脖子泛青筋,但臉上還是帶著得意的笑。
她沖我揮手:「阮阮,好久不見啊。要是知道你會因為這件事情生氣,我肯定不會玩的。」
「你在這裡茶言茶語茶什麼?都知道人家有女朋友,還非得叭叭湊上去,又在這裡裝無辜,你家是賣茶葉的嗎?把你養得這麼茶?」
沈諾一開口就直接將戧懟得臉色通紅。
我沒憋住笑,還是伸手拉了拉沈諾,沖她搖頭。
沒必要的。
如果一段感情出現了危機,最應該譴責的並不是第三者,而是那個管不住自己的背叛者。
那個人,才是最應該譴責的。
沈諾說話的聲音不小,因此商場許多人都忍不住圍觀。葉司淮的臉色也不像先前那樣好看,拉著我的胳膊就想帶我離開。
我甩開他,用手語告訴他:「我在家裡給你留了紙條,我們分手,沒有開玩笑,東西我也已經搬走了。」
「蘇阮阮,你真要跟我分手?」
葉司淮聲音驟然拔高,他在生氣的同時,也瞧見了他眼中有一絲鬆快。
我點點頭,又指了指他身邊的程珠。
「還挺般配的,但我就不祝你們百年好合了,畢竟,真說不出口。」
打完手語,我就拉著沈諾準備離開。
葉司淮直接攔住了我,像是不確定,又像是不死心,反覆問了我好幾遍:「蘇阮阮,你真要跟我分手嗎?我沒有背叛過你,也只喜歡你,我說過會娶你,就不會食言。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你真的還要選擇跟我分開嗎?」
我點頭:「絕不後悔。」
9
五年來的感情,就這麼斷得徹底。
沒有我想像中那樣痛徹心扉。
大概是一點點的麻木,讓我甚至心裡還泛起了一絲噁心,覺得自己瞎了眼,喜歡上了一個品性不太好的人。
沈諾一直在旁邊安慰我。
初見時,她就知道我只是暫時性失聲。而之後的種種決定,沈諾罵過我很多遍戀愛腦,但那時候我甘之如飴,現在想想是真的有點大病。
為了一個男人,自己足足憋了五年不開口,只為了不讓他自卑。
結果呢?
對方一朝恢復正常,就嫌棄我不能開口,覺得我配不上他。
「人呢,一輩子總會瞎幾次眼睛。
「畢竟你不像我這麼冰雪聰明,一頭栽進去了,摔了滿身傷,痛一痛哭一哭也就過去了。一覺睡醒後,又是嶄新的一天。
「阮阮,你現在還年輕,沒必要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繼續傷心。」
沈諾有在很認真地想要開解我。
我點頭:「有在努力,並且絕不會再後悔。」
而分手後的這段日子,我過得也算是很平靜。
除了沈諾隔三差五來找我,我大多數時間都是留在洋房裡陪著外公。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小老頭,其實很多次在我半夜醒來想去客廳倒水時,都能聽見對面臥房裡傳來的輕聲抽噎。
我有悄悄看過,媽媽的相片就擺在他床頭,如珍如寶。
外公,在想念他的女兒。
他也會和我說起個人情感問題。
「你隨你媽,眼光都不怎麼好。但她比你稍微好一些,至少蘇盛許是真心對她。不過沒關係,等過段時間跟我出國,你要多少男朋友,我就給你找多少,肯定個個都比葉司淮強。」
外公說得很認真,他也確實並非開玩笑,甚至已經打電話到國外,提及了幫我物色新男友的事情。
嚇得我趕緊拉著他一起討論起了外婆。
冷酷沒表情的外公,同樣家族遺傳的戀愛腦,在說起外婆的那一刻,滿眼皆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柔情。
「她應該會很喜歡你,畢竟你長得很像你媽媽。等見到她的時候,她大概會難過,你嘴巴甜一些,多哄哄她。她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苦,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見一見那個不爭氣的丫頭……到底,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外公嘆了一口氣,悄悄背過我,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他以為我沒看見,又當著我的面罵了兩聲孽女,還口口聲聲說著不想念,早就忘記了媽媽的模樣。
我沒敢說話,沖他笑了笑,結果又遭了罵。
「跟你媽媽一樣傻!」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罵人。
但我沒敢說,不然按照外公的脾氣,肯定又是罵罵咧咧好半天。
至於他突然回國。
一方面是想偷偷找我媽媽的蹤跡。
另一方面,是多年老友要舉辦八十歲壽宴,怎麼著也得參加。
「既然你已經認祖歸宗,那麼這次壽宴,你陪我去。」
外公不是在和我商量,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眼裡帶著一絲複雜。
我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開口問:「您的老友,姓什麼?」
外公皮笑肉不笑:「那個老不死的,以前還想說把你許配給他家小孫子,不過被我拒絕了,我覺得他配不上你。但我沒想到,你這傻丫頭居然會裝五年聾啞人,就為了和他在一起,結果……還被嫌棄了。」
得,不用說姓什麼,我已經猜到了。
10
出發前,外公讓人幫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
「你是我謝家的孩子,走出去代表著我謝家的顏面。尤其今天還是去葉家,指不定又會遇見那小子。不想到時候太丟臉,就好好打扮,能多漂亮就多漂亮。男人嘛,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總會有他後悔的日子。」
我沒敢反駁,畢竟在家族遺傳戀愛腦方面,我是混得最差的一個。
跟著外公坐車去葉家,路上突然收到了一條陌生微信好友申請,頭像是那條很惹眼的紅裙。
我大概能夠猜到是誰。
沒同意,反手點了拒絕。
對方不死心,又連著發了好幾次申請,直接在申請那裡打字:【你就這點本事?連加我的微信也不敢?不過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一個先天性聾啞孤女,走在葉司淮身邊,就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那段最不堪的過往,所以主動選擇離開,還算你有點眼力見兒。只要你答應我不再出現在葉司淮面前,我會給你一張支票,讓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外公瞥了一眼,嘴裡嘟囔:「什麼玩意兒?就程家那閨女,口氣這麼大,想讓我謝家丫頭後半生衣食無憂?把你程家搬空了都不行……」
我默默收好手機,而車子已經到了葉家門外。
其實很久前,葉司淮就跟我說過,他爺爺即將八十大壽,希望到時候我能夠作為孫媳婦到場。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恢復正常,看向我的目光,至少是坦蕩蕩的愛意。
造化弄人吧。
宴會還沒開始,但葉司淮作為葉家最小一輩,雖然沒能夠繼承葉家,但好歹也靠著自己成立了公司,算是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
所以一大早,他就在家裡招待賓客。
程珠作為他的女伴,也是早早出場,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所以當他們看見我和外公一起出現時,眼中震驚很是明顯。尤其是葉司淮,他眼裡帶著些許戒備,十有八九以為我是來砸場子的。
我笑笑沒作聲,爺爺反而徑直走到他面前,當著葉老的面,抬手就用拐杖在葉司淮腦袋上敲了一下。
「你就是那個欺負我謝家丫頭的小子?」
「什麼謝家丫頭?」
葉司淮眼裡露出了些許不滿,但畢竟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一早的賓客帖子,對上人後,也能夠猜出我外公的身份。
知道需要尊敬,所以哪怕是被打了,也還是恭恭敬敬站在外公身邊。
只是眼裡的疑惑很明顯。
外公冷笑,指著站在旁邊的我說:「就是這丫頭,我外孫女。」
說罷,外公沖我使了個眼色。
「既然來了,還是得恭恭敬敬叫一聲『葉爺爺』的。」
我點頭,在葉司淮無比錯愕的目光中,緩緩走到葉老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葉爺爺好,祝您福如東海,長命百歲。」
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在許多人面前開口說話。
11
壽宴進行得還算順利。
除了我這個先前被所有人群嘲先天性聾啞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謝家的外孫女。
有親人,也能開口說話。
葉司淮一整個壽宴,都在盯著我看。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和我說,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加上我外公在旁邊,也不敢胡亂做出一些衝動之舉。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他以夜深為理由,說要送我和外公回家。
我本想拒絕,但是外公卻點頭答應了下來。
「有些事情總得說清楚,阮阮,別忘了後天的行程。」
我沒忘,機票已經訂好,後天就要出國去見外婆。
至於歸期,很難說。
想著也許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我難得心平氣和。到了謝家洋房後,外公藉口早早上了樓,把客廳留給了我和葉司淮。
「什麼時候恢復的?」葉司淮此刻眼中帶著些許隱忍。
我笑:「有沒有可能,我一直都能說話?」
不過那個時候,覺得有一個人真的好可憐,像是被拋棄的小狗。在這個競爭殘酷的家族裡,因為不能開口說話而被拋棄,甚至一度絕望到想要跳樓自殺。
我不想看著鮮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消失。
所以我撒了謊,為了維護他的自尊,將這個謊言持續了整整五年。
可是最後換來的,是那個人的嫌棄與退縮。
想了想,外公和沈諾說的話真挺對,我眼光是真的差到出奇。
「如果……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告訴我其實你不聾啞,還是謝老的外孫女,或許我們……」
「或許什麼?」
我直接打斷了葉司淮的話,帶著些許嘲諷的語氣,替他將未曾說完的話補全。
「如果我早一點告訴你,那麼我的存在就不會令你自卑,也不會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污點。當你看見我,看見我能夠開口說話,也可以因為一個好的家世而備受他人尊重。我們不會再像陰溝里的老鼠,不會再變成龍與鳳之後,回頭看一看對方,還會想起從前那些不太好的時光。」
我看過《甄嬛傳》,始終覺得帝王和宜修這對帝後挺讓人唏噓的。
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皇后。
本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卻有那樣的結局,此生不復相見。
還有網友熱評:兩隻老鼠在一起了,一隻成了龍,一隻成了鳳。每當看到彼此,兩隻老鼠就會想起自己原來是只老鼠。
「可是,葉司淮,我們不是老鼠。我們堂堂正正,只是因為身體的缺陷和別人有所不同,除此之外,我們都生活在陽光下。是你覺得自己是老鼠,覺得一想起我,就會想起從前不好的經歷,所以你想甩開我,可是又不想承擔罵名,一邊唏噓感慨,一邊又要強迫自己接納我。你覺得自己就像是天底下最深情的男人,因為要對我負責,所以願意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而我也應該為此感恩戴德,滿心滿眼都是你,愛你一輩子。可憑什麼?我不是非你不嫁,也不是高攀,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從我在包間裡聽見他和朋友說的那些話時,我就知道,葉司淮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和他對等的位置上。
這個,才是徹底讓我死心的原因。
聽著我的話,葉司淮沉默了好久。最後他只是抬眸看我,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聲音有些哽咽。
他問:「如果我說,我想一切從頭來過,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重新認識,我是葉司淮,只是葉司淮,而你還是那個善良果敢的蘇阮阮。我們,會不會重新在一起?」
看,他這麼說,又讓我覺得更看不起他了。
我忍不住閉了閉眼,覺得此刻的葉司淮,多少有些面目猙獰。
如果他說「從前是我錯了,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好聚好散,以後還是朋友」,這樣,我或許還能高看他一眼。
而不是在得知我的身份後,也知道了我並非聾啞,就連忙甩掉那個他默許曖昧的程珠,轉頭跟我復合。
「葉司淮,你真的挺讓我失望的。」
12
也正因為這份失望。
所以離開時,我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難過。
除了對沈諾的不舍外,在國內我已經沒有了其他親人。所以想到出國能夠見到那個媽媽口中最疼愛她的外婆時,我是懷揣著激動的。
至於葉司淮,他之後又給我發了好多條消息,無一不是求我復合,說想要一切從頭來過。
但是一面破碎的鏡子, 再怎麼修復,也是無法恢復如初的。
所以我拒絕了他,果斷踏上了異國的旅途。
這一次,我爭取不做戀愛腦, 也希望眼睛能夠更擦亮些, 不再識人不清。
13
時間一晃過去好幾年。
外婆身體不好, 尤其是在得知媽媽車禍去世的消息後,更是一蹶不振。
艱難撐了三年,還是沒熬過那個冬天。
向來不苟言笑的外公, 在那一天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後來整天抱著外婆的照片,也不說話, 就這麼靜靜坐著。
冬天已過,春天剛來,外公也走了。
他就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懷裡抱著媽媽和外婆的照片,臉上帶著笑, 走得很安詳。
來到國外的第四年, 我又一次徹底失去了家人。
處理完了外公外婆的喪事後, 我徹底接管了外公外婆的產業,一邊學習一邊管理公司,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偶爾聽到國內的消息。
葉司淮, 因為家族內鬥, 爭不過那些堂兄弟們,導致又一次出了車禍。
也算是意料之中。
畢竟前兩次出車禍,也都是因為家族內鬥, 他落敗了的下場。
只不過這一次他傷了腿, 有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是徹底沒了希望。
14
沈諾結婚時,給我發了請帖。
所以在出國的第七年,我第一次回了國。
穿上婚紗的沈諾很是漂亮, 她想將手裡的捧花交給我, 但是我沒要。
畢竟我眼光不太好, 外公外婆留下的產業又太多,還是專心搞事業更好。
我又去給爸媽掃了墓。
公司在國外, 所以不能待太久。
準備再次出國時,葉司淮找到了我。
他坐在輪椅上,神色很是蒼白, 整個人瘦得就跟皮包骨一樣。
他一見到我,就跟我說:「有人跟我說生命很可貴, 所以這一次就算我再絕望,我都不會做傻事。你說我這麼聽她的話,她會不會……會不會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冷笑,俯身看他:「可是,你覺得現在的自己, 配得上她嗎?」
一句話, 他臉色煞白。
我不是什麼好人,反而還很記仇。
我給過他好聚好散的機會,是他非要湊到我面前說從前傷懷的話, 那麼我就只能把他捅向我的刀,遞還給他。
痛嗎?
痛,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