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司淮臉色不太好看:「阮阮,你怎麼來了?」
他原本是想打手語的。
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將剛剛舉起的手又放下,臉上掛著不太自然的笑,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葉總,我記得你這位未婚妻……是個啞巴吧?哦……和你當時一樣,是個聾啞人,你不給她打手語,她怎麼能知道你在說什麼呢?」
和葉司淮向來不對付的另一個公司老總,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嘲諷他的機會。
從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但那時候,我和葉司淮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我們並不會在意,只當作耳旁風,將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臉襯得無比可笑。
而不是像現在,葉司淮臉上出現了難堪的神情,甚至還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拉到角落裡,極快速地比著手語。
他說:「前段時間你好端端地鬧脾氣,我給時間讓你冷靜了。我以為你還會像從前那樣乖,沒想到你居然一聲不吭跑來了這裡,你不知道你這樣做,讓我很……很下不來台嗎?」
讓他下不來台?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來描述我此刻的情緒。
我只是出現在他身邊,甚至都不是一同前來。我穿著得體,沒有鬧出任何令人譏笑的舉動,可僅僅只是因為我的出現,就會讓他覺得……下不來台。
大概是我臉上震驚的表情太明顯。
葉司淮長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重,眼神出現了些許懊悔,又想繼續打著手語,同我說些什麼。
可還沒等他抬手,那個穿著紅裙的精緻女生便跑了過來。
她笑容燦爛,沖我揮揮手:「你好哇,蘇阮阮。我是程珠,也是司淮的朋友,久聞大名了。」
她說罷,又忽然捂住了嘴,一臉擔憂地看向葉司淮。
「我不會打手語,阮阮應該聽不懂我說的話吧?
「也怪我不好,明知道她是個聾啞人,也不想著提前跟著你學一下手勢。好歹第一次見面,總得給人家留下一些好印象不是?」
葉司淮沖她笑了笑:「沒事,她聽不聽得懂都沒關係,你不用為此擔憂和道歉。」
兩個人說罷,便相視一笑。
接著程珠又指了指舞池中間:「得跳舞了,來之前說好邀請我跳第一支舞,可不能食言哦。」
她說得俏皮,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提醒。
葉司淮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是有些糾結。
程珠臉上的笑意淺了些,像是不經意間提醒:「剛才我過來的時候,還聽見許多人都在議論阮阮呢。」
一說這話,葉司淮臉色又難看了一瞬。
但沒了先前的猶豫,而是立刻下了決心。他果斷沖我打手勢:「得去舞池跳舞,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那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別亂跑。」
說罷,他和程珠轉身走向舞池中央。
我就站在原地,看著葉司淮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裡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憤怒與難過,疼痛過後的麻木,讓我此刻竟然有了難得的平靜。
我張了張嘴,很想說些什麼。
說,我很喜歡熱鬧,最討厭的是冷清。
說,一直討厭熱鬧的其實是他,因為那些人會笑話他。葉司淮討厭被人笑,所以連帶著討厭熱鬧。
現在,或許也連帶著正在討厭我。
程珠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傳遞出來的情緒,只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5
我嫌屋裡面有些悶,就去了後院。
院子裡有個很大的游泳池,四周零零散散站了許多人,各自三五成群說著話。
沈諾代表她爸媽前來,這時候忙得很,也沒時間陪我。
我就坐在泳池邊,不知道坐了多久,眼前一雙細高跟鞋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抬眸,程珠手裡捧著一杯紅酒,她低垂著眼眸看向我,那眼神像是在挑釁。
我不喜歡這樣的注視,就像是在看一個無比低微的人。
我站了起來,程珠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游泳池上時,眼裡出現了一絲玩味。
她開口,一字一句道:「想看看,葉司淮會救誰嗎?」
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說這話的意思。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程珠突然伸手,拉著我的胳膊往後仰。我躲閃不及,被她拉著雙雙跌進了游泳池中。
哦,明白了。
她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向我證明她在葉司淮心目中的地位。
但我不會游泳,只能拚命掙扎,連帶著嗆了好幾口水。
程珠似乎也不會,一直喊著救命。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這場正在緩慢進行的聚會。聽到了求救聲的葉司淮,想也不想就跳了下來。
程珠在那一刻停止了掙扎,只衝我挑眉笑,得意得像個小狐狸。
像是無比確信,葉司淮一定會先救她,而不是我。
但,她沒有贏。
葉司淮第一時間游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抱住:「別怕,我來了,我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跟哄小孩似的。就像從前無數個日夜裡,我不開心時,我難過時,他哄我的模樣。
我和程珠很快都被救了上來。
已經不再著急的葉司淮,將身上那件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眼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擔憂。
然而,總會有幾個人站在旁邊看笑話。
「這就是葉司淮那個未婚妻啊?」
「據說是先天性聾啞人,現在好像還是個孤女,沒權沒勢,有殘疾。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就是和葉司淮相互扶持五年,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叫投資投得好,這麼差的條件,沒想到還真讓她賭對了。」
「不過他是一個殘疾人欸,又是孤女……葉司淮還這麼喜歡她啊?誰家未婚妻帶出門,是這種形象,不怕丟臉嗎?」
「葉司淮自己都當過幾年的殘疾人,肯定不怕丟臉啊。」
……
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多。
多到,原本還很擔心我的葉司淮,聽見這些話後,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他緩緩收回了想要觸碰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也是無比複雜。
他垂眸看我,什麼都沒說,但好像什麼都說了。
我苦笑,忽然為自己剛才的動搖而感到可笑。明明他眼底對我的嫌棄和抗拒,是掩飾不住的。
他或許還愛著我,可也不夠愛,所以總是輕而易舉放棄。
至少和他的面子相比,微不足道。
我眼睛有些難受。
伸手胡亂抹著淚,結果一抬眸,卻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6
回到家,葉司淮又生了好大的氣。
他煩躁地解開領帶,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眉頭死死皺在一起,想對我說些什麼,又忽然嘆了一口氣,什麼也說不出口,也不想看我。
我也沒說話,這天氣還是有些陰涼,又掉進了游泳池裡,我很冷。
必須得先洗個熱水澡。
但在我即將走進臥房時,葉司淮的聲音,卻忽然傳了過來。
他說:「阮阮,如果你不是先天性聾啞人,不是孤女,那該多好……」
是了。
他還愛著我,卻又嫌棄我。
既放不下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又希望我能夠完美得如同天上仙女,不會丟了他的面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難怪都說盲人重見光明的第一件事,就是丟掉陪伴自己許久的拐杖。
我對於葉司淮而言,就是那個已經無用的拐杖了。
我走進臥室,壓抑著情緒先去浴室洗了個澡。等我換好衣服出來時,就看見葉司淮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他覺得我聽不見,接電話也就不會躲著我。
「珠珠,你喝醉了?」
葉司淮一開口,我就知道電話那頭之人是誰。
離開酒會之前,程珠的臉色很是難看,眼底的不甘,我同樣也沒有忽略。
所以這個電話一打來,我就知道她想幹什麼。
葉司淮聽著電話那頭程珠的聲音,我隱約間能夠聽到些許抽噎,而葉司淮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最後噌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別哭,找個地方坐著,我現在立馬就去接你。」
說罷,葉司淮拔腳就往外走。
只是走到門口時,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我,沖我打手語。
「公司突然出現了點狀況,我現在得立馬趕過去。今天晚上不一定回家,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就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里,在浴室里糾結了許久的分手言語,終究還是沒能夠說出來。
不過,也沒關係。
我轉身將我房裡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全都拿了出來。
前段時間他沒回來,打電話也不接,我就沒有立刻離開。
在一起,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
那麼到最後選擇分手,我也希望是體體面面的。
給葉司淮留了一張紙條後,我就拉著行李箱下樓。這半個月來,我已經找好新住處,不會狼狽到流落街頭。
只是沒想到——
剛走出小區,就看見了那個我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親人。
7
「蘇阮阮?」
眼前之人頭髮已經花白,他看向我的目光帶著些許複雜,哪怕是喊我的名字,也略顯生疏。
我同樣盯著他,這個跟我有著血緣關係的……外公。
酒會上見到外公的那一刻,哪怕以前從來未曾見過面,可就是這麼心有靈犀。那張和媽媽酷似的臉,還是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據我媽說,她是和我爸私奔後結婚的。
那時候年輕氣盛,喜歡上了一個人,就不顧一切要和他在一起。
而爸爸雖說不算窮,可到底也不能和祖上當大官的媽媽相比。
兩個人的愛情並沒有得到外公的祝福,只差一點就要棒打鴛鴦。媽媽乾脆選擇私奔,放棄了外公帶給她的一切,孤注一擲奔向爸爸。
外公的性子也很倔。
所以,他在媽媽離開後,就選擇舉家搬遷,出國定居。
時至今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公。
不再僅僅存在於照片中,而是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親人。
「外公……」
我往前走了兩步,已經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我,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外公眼裡露出一瞬的驚喜。
「阮阮,你不是……不是先天性聾啞人嗎?」
我搖頭,眼裡含著些許熱淚。
他似乎還想問些什麼,可目光落到我身旁的行李箱上時,又什麼話都沒有問出口,只是沉默地替我接過箱子。
他笑著對我說:「不怕,外公接你回家了。」
我知道,其實外公更想接媽媽回家,如果媽媽還在的話。
而作為媽媽的延續,我回到了媽媽從小住的那棟洋房。
小時候,她給我說睡前故事時,總說她小時候住的那棟洋房有多氣派,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花園裡種滿了她愛的玫瑰。
但那時候我根本不信她的話,覺得她同我一樣看了少女漫畫,正在天馬行空,幻想著自己是落難的富家千金。
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外婆在國外,這幾年身體不太好,也還不知道你媽媽去世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話,過段時間,跟我去國外看看你外婆吧。」
外公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完全沒有媽媽口中描述的那樣橫眉冷眼。
大概,是因為時間磨平了所有稜角吧。
我乖巧點頭:「好,我會去的,也會好好照顧外婆。」
作為妻子,媽媽很合格;作為媽媽,她也合格。
唯獨在當兒女這件事情上,至死心裡都是有虧欠的。
不過沒關係,我繼承了媽媽的血脈,就有義務幫她照顧她的爸爸媽媽。
實際上,我這個傳言中冷酷無情的外公,對我是真的好。
我住在媽媽從前住的臥室里,房間就有從前我們家一套房那麼大。地上擺滿了各種玩偶,打開柜子,全都是已經絕版的限量包包和高定服裝。
總之,很夢幻。
外公給我倒了杯牛奶:「你媽媽以前很嬌氣,什麼都想要最好的。不過我的女兒,自然配得上最好的,但這丫頭……太倔了。」
說到最後,外公眼裡是難掩的傷感。
他不再多說什麼,而是囑咐我早些休息,就離開了房間。
我坐在床上,經過一整天的大喜大悲,此刻已經滿是倦意,恨不得立刻倒頭睡下。
但在睡前,微博特別關注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點開看,可放下手機的瞬間,手指卻誤劃開了那個彈窗,一張放大的照片映入我眼帘。
照片里,滿臉笑容的葉司淮此刻微彎著腰,正低頭親吻著程珠。
文案:很重要的人。
8
我還是失眠了。
一宿沒睡好,醒來後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被外公一頓訓。
「我們謝家的孩子,一走出門就是光鮮亮麗,漂漂亮亮的。」
說罷,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卡,不由分說塞進我手裡。
「喏,去商場,找個朋友陪你去買衣服,再買些化妝品什麼的。總之,把自己捯飭捯飭,別一副被吸乾了精氣神的樣子。」
我原本是想拒絕的。
畢竟才剛相認,就拿對方一張卡,這屬實不太好。
外公卻猜到了我的想法,直接瞪了我一眼:「就這點小錢,你還猶豫什麼?你可是我謝家的孩子,蘇盛許把你培養得這麼小家子氣?」
蘇盛許,我爸,這個一生算不得事業多成功,可卻愛慘了妻子的男人。
為了不再繼續挨罵,我果斷接過那張卡,然後給沈諾打電話,讓她陪我出門逛街。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阮阮,你最近不是和葉司淮關係鬧得有點僵,怎麼還有心情來逛商場啊?」
她知道我戀愛的全過程,也一直都是我堅定的後盾。
所以她最清楚,此刻按照我的性格,大概就是整天悶在家裡面,一直到解了心結,才會離開房間。
我搖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黑卡,告訴她今天我全場買單。
沈諾以為我在開玩笑,但也沒多說什麼,就拉著我往店裡沖。
結果剛走進一家鞋店,就瞧見葉司淮正半蹲在程珠面前,彎腰替她穿鞋子。
「這個程珠,在圈子裡,家世算得上是很不錯的。她以前就喜歡葉司淮,可葉司淮後來出了車禍,又成了聾啞人,她或許也沒那麼喜歡,反正沒出現過。直到葉司淮恢復正常後,又一直跟在他身邊。」
沈諾平靜地跟我解釋,但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平靜。
我知道,如果我不攔著她,她或許下一刻就會直接衝進去,把面前這兩個人的臉給撕爛。
「啊啊啊!渣男賤女,我要撓花她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