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得很明白,我有他給我的那筆錢,再養個孩子,日子簡直不要太美好。
晨光熹微的時候,他打了院長的電話。
掛斷電話的時候,他已經知道,我是懷著孩子離開的了。
他收起手機,竟然靠牆抵額,很短促地笑了下。
「宋知意,你真行。」
9.
兩分鐘後,我看到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號碼。
是我的。
可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遲遲沒打。
過了好一會。
他才點進微信,找到我的號碼,點了添加好友。
我有點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想逼我打掉孩子?
唉。
不用他逼了。
我一屍兩命,死得十分乾淨。
當天下午,溫奚就出了院。
可周硯庭沒在家守著,也沒去公司。
而是開車,去了我之前住的地方。
這是他送我的房子,分開以後,他也沒提這事。
我就很自覺地轉手賣掉了。
還是高價賣的,我高興了好多天。
可現在,我卻親眼看到他輸入密碼,打開了這扇門。
?
他走進去。
裡頭的陳設沒怎麼變,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個買家,原來就是他啊。
就這麼喜歡這套房子?送給我了,居然又從我手裡買回去。
有錢人的腦迴路,我是真搞不懂。
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坐了下來。
有人給他打電話,是陳助理的聲音。
「周總,剛才已經約好了拍婚紗照的時間,就在後天,您這邊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去通知阮小姐。」
周硯庭沉默了很久。
一直沒有說話。
我也有點累了,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來。
下一瞬,周硯庭的目光居然突然一偏。
落到了我身上。
我一愣,差點就要以為他看到了我。
可他卻慢慢收回了視線,然後終於開口,「取消吧。」
「啊?可是後天我看過了,您和阮小姐的時間都是可以的。那……下周?」
這幾天,我已經知道了。
他們結婚的日子,就在兩個月後。
「不是,我的意思是,婚紗照,不拍了。」
我有點看不透周硯庭了。
說完,他又開口。
「幫我訂張機票,今晚就走。」
這句話落下,周硯庭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一樣。
他往後靠了靠,神色中居然有點溫柔的意味。
他說。
「我要去找她。」
「她走得太匆忙,我們有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
「你說,她會怪我嗎?當時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我怔怔地,周宴庭口中的這個她,是我?
周硯庭嘆氣,捏著手機的手很緊。
他素來冷峻,很少這樣推心置腹地跟人說話,這麼幾句,已經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他一直以為,阮酥才是他心頭摯愛。
可這麼幾天,他才恍然發覺,這可能只是執念而已。
他總不能為了年少不可得,失去他的知意和孩子。
10.
然而,對面的陳助理,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
他猶豫著,最後說:
「周總。」
「幾天前,宋小姐就已經去世了。」
「那趟航班……失事了。」
我瞬間來了精神。
周硯庭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面色變得很蒼白。
這幾天,被他刻意忽略的一切,就這麼浮現在眼前。
沒有人回復的對話框。
被反覆提及的熱搜。
一樁樁、一件件。
但凡他多留心一點,都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
陳助理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來。
很是小心翼翼。
「周總?」
周硯庭的嗓音變得有點啞,「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出事沒多久……」
他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
「就您讓我不用再告訴您宋小姐的事那天。」
我默默點頭。
確實是這樣,我可以替陳助理作證。
周硯庭這人,最是不通情理、手段果決,他決定的事,底下人從來只能照辦。
或者說,在陳助理心裡,我在周硯庭這,不值一提。
他往後也不會想起我了。
更別提問我的動向。
他一個做助理的,又何必吃力不討好,得罪未來的周夫人。
周硯庭沉著臉。
我在他旁邊,都覺得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
下一瞬,他站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的茶几。
我的心疼了一下。
這茶几,是我親自挑的。
還挺貴呢。
周硯庭起了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把之前被阮酥拉黑的那個號碼從黑名單放了出來。
然後回撥。
他的指尖顫抖著,另一隻手不受控制地從茶几上的煙盒中抽了根煙出來,點燃。
「宋知意,她死了,是嗎?」
那邊沉默片刻,最後開口。
「先生,請節哀。」
11.
掛完電話,周硯庭獨自坐了很久,才開車回家。
他一進門,就只有一句話。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阮酥敷著面膜,正在看電影,聽到這話,下意識開口。
「什麼啊?」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奚奚下午一直在問你去哪了,你趕緊去樓上看看她。」
周硯庭扯了扯唇,走到阮酥面前。
他的眼神很冷。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更別提阮酥了。
她往後退了退,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大起來,「好好的,你發什麼瘋,我可跟你那個小替身不一樣,我脾氣大著呢。」
這話落下,周硯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就流了淚。
「我記得,她脾氣也很大,那天我打了她一巴掌,我還以為她會大鬧我們的訂婚宴呢,可她沒有。」
被偏愛的才有恃無恐呢。
那時候,我都已經知道自己在他心裡到底是個什麼地位了,哪裡還敢啊。
阮酥的臉色猛地一白,「宋知意?她的事,你知道了?」
「是。」
「怎麼?你不會告訴我,她現在死了,你才發現你愛的人其實是她吧?」
周硯庭抿唇,「對,婚禮取消,我不娶你了。」
阮酥猛地站起來,「不行,你答應過的,會娶我,會把奚奚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輩子對我們好,怎麼能不算數呢?」
周硯庭斂眉,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讓她留下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她不會死。」
阮酥愣住,然後笑起來。
「你怪我?你居然怪我。」
「要不是你心裡放不下她,我至於這樣嗎?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你晚上睡覺,經常會喊她的名字,我們一起去商場買衣服,你總是一眼看中她喜歡的款式和尺寸。」
「你明明就喜歡上她了!」
「依我看,虛偽的是你,害死她的人也是你!」
「而且,我說讓她參加完訂婚宴再走,你明明就鬆了一口氣。你也想多見見她,不是嗎?」
周硯庭沉默地聽完這些,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我在旁邊站著,有點懵。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外頭下了雨,雷聲轟隆隆的。
裡頭的兩個人面對面對峙著。
樓上傳來溫奚的哭聲:「媽媽,爸爸。」
周硯庭抬眼,眼裡全都是紅血絲,指著大門,對阮酥說:
「滾。」
「現在就滾。」
12.
阮酥母女連夜離開了。
看完這場鬧劇,說實話,我並沒有覺得暢快。
我覺得很荒謬。
這時候,我倒希望,周硯庭心裡的人一直就是阮酥。
不然,倒顯得我的死十分可笑。
後知後覺的愛,不要也罷。
等別墅徹底安靜下來以後,周硯庭靠在沙發上,目光空落落的,過了好一會,我聽到壓抑的嗚咽聲。
說起來,我還沒見他哭過呢。
過了好久,我都快打瞌睡了。
周硯庭卻突然站了起來,像是瘋了一樣,往外跑去。
他去翻垃圾桶了。
雨水打到他身上,不一會,他就狼狽得不成樣子了。
幸好,我是鬼,感受不到這些。
他喃喃,「東西呢?我錯了,當時不該扔的。」
哦,他原來是在找我寄給他的那個快遞啊。
他找了整整一夜。
可什麼都沒找到。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好在這片是別墅區,周圍沒什麼人,看不到他這副樣子。
王媽晚上不在這睡,第二天過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先生,您這是……」
周硯庭的臉上終於恢復了一點神采。
他開口,「她寄來的東西,當時是你扔的……可我找不到了。」
王媽一愣,臉色變了變。
過了會,說:「其實我沒扔。」
周硯庭抬眸,目光亮得驚人。
「在哪?」
王媽往她的房間走,周硯庭就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著。
王媽嘆氣。
「宋小姐是個好姑娘,沒什麼壞心眼。一個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周硯庭的步子頓了頓,喉頭滾動。
「她不會回來了。」
王媽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只以為周硯庭鐵了心一輩子把我留在外頭。她搖了搖頭,「可惜了,她之前啊,還老跟我打聽你愛吃什麼,要做給你吃呢,還說她其實不喜歡那麼濃的妝,不過你喜歡, 她就喜歡。」
「她還問過我呢,說她是不是跟阮小姐長得很像, 一樣漂亮。小姑娘笑嘻嘻的,我沒敢說實話, 我說她比阮小姐還漂亮一些。她聽完,可高興了呢。」
周硯庭側眸, 手在身側抖得不成樣子。
差點就又要落下淚來。
13.
那個盒子, 最後還是到了周硯庭手上。
他像對待寶貝一樣,把盒子拿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手放到上面, 手上有灰,很髒。
他連忙用旁邊的抽紙把盒子擦了擦, 也沒敢再碰了, 而是先去洗了個澡, 換了身乾淨衣服。
這大概是他洗過最久的一次澡。
我看著這些,覺得很無聊。
人死如燈滅, 什麼都是空的。
他打開,神色卻慢慢僵硬起來。
裡面,是一張他們訂婚宴的請帖。
我在背面寫了一行字。
【喜糖很難吃, 我沒推人,去死!】
好吧,最後死的人是我。
我這也算是惡言有惡報了。
還有一樣, 是我們當初一起做的情侶對戒。
他的那個, 不知道無心還是有意,早就丟了。
他也沒怎麼戴過。
我是在我家小區樓下的草叢裡撿到的。
現在, 跟我那個放在一起,一塊還給了他。
畢竟, 當時是他付的錢, 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周硯庭看了好一會, 才抬手, 把手上跟阮酥的那枚戒指取了下來。
戴上了盒子裡那枚。
這天以後, 他消沉了很久。
他跟阮酥解除婚約的事傳出去沒多久, 阮酥就被爆出了耍大牌、欺負新人,口碑一落千丈。
不過這次, 周硯庭沒再幫著處理了。
他甚至說:「再添把火。」
男人真可怕。
眼看著一天天過去, 他還是沒有想起來給我辦葬禮。
那個地府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來催了。
【要不我找上面通融一下,讓你跟他說句話。】
可當天晚上,周硯庭就因為太多天沒有睡覺, 開車的時候出了車禍。
他快醒來那天,陽光很好, 我站在窗前,突然開口。
「周硯庭。」
他的眼睫微顫,似乎想睜眼, 卻怎麼也睜不開。
我說:「我沒親人,也沒朋友,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 你幫我辦場葬禮吧,熱鬧點,下輩子我們就不見了。」
說完, 病房裡安靜了很久。
好一會,我才聽到一聲很低的嗓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