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有種神經質般的溫柔。
他低頭,輕聲說:「是在三年前,在校禮堂,我看見你在舞台上演出,特別漂亮。」
他說:「那個時候,我就認識你了。」
只眨眼之間,周哲鳴跟我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
甚至他身高腿長,很輕易地就抬起手,緊摟住了我的腰。
我閃躲不及,已經被他抱住了。
他將頭臉深埋在我頸間,呼吸灼熱,話語涼薄。
他說:「我特別愛你,我怎麼捨得背叛你呢。」
他說:「舟舟,都是誤會,留在我身邊,跟我回家,我會向你證明。」
我的後背爬了層冷汗,耳側起了雞皮疙瘩。
我開始後悔帶周哲鳴來安靜的地下停車場。
午休時間,這一片空曠安靜。
一個人也沒有。
認識周哲鳴以來,他在我面前展現的全是自己陽光開朗的一面。
我怎麼也沒想到。
跟他分了手,他會變成這副模樣。
8
我使勁推他,使勁掙扎。
但周哲鳴困住我的手臂如鐵鉗。
我用盡全身力氣,也撼動不了半分。
周哲鳴的臉靠在我肩頭溫柔地蹭了蹭。
但他困住我的手已經滑了下去。
他一隻手就將我掙扎的兩隻手腕捏到了一起。
他的手指冰涼,如毒蛇纏緊了我。
我咽了咽喉嚨,啞聲問他:「周哲鳴,你想幹什麼?」
他朝我溫柔一笑。
「別害怕,舟舟,我只是想帶你回家。」
他說:「你離開後家裡太空曠,我太想你了。」
我被他的話激出滿身的冷汗。
還來不及說下一句話。
眼前的視野一晃,有道黑白色的暗影自上方輕盈又迅速地躍到了我眼前。
我還沒反應過來。
周哲鳴拉住我的手已經鬆開。
我迅速後退幾步跑來。
我大口地呼吸著,穩下心緒。
才發現剛剛自高處躍下的是只貓。
那隻周哲鳴的黑白緬因貓。
9
不知道貓是從什麼高度跳下來,才能用慣性將周哲鳴一個大男人都帶倒。
我一邊拿出手機報警,一邊焦灼地觀察著那邊的局勢。
貓是不可能跟一個 185 往上的高壯男人抗衡的。
顯然貓也清楚地明白。
所以它撲下來就壓到了周哲鳴的臉上。
它用自己的四肢去扑打飛速划過周哲鳴的臉。
貓的指甲鋒利。
我隱約聽到了那邊周哲鳴的怒罵和哀嚎。
但周哲鳴也不甘示弱。
他緊閉著眼睛,卻能準確無誤地拎起貓的後頸。
他使勁扯著貓的尾巴和耳朵。
將貓身上的毛都抓掉了好幾塊。
我看不下去,從周哲鳴的視野盲區無聲湊近。
狠狠踹了一腳周哲鳴的頭。
好在樓上終於響起了警笛聲。
有整齊的腳步聲在靠近地下停車場。
我大力從周哲鳴狠拽著貓毛的手上搶救下來那隻貓。
貓抬起狼狽的臉看我一眼。
我低頭盯著它:「你快走。」
無聲說:「我可以解決,你快走。」
貓又看了我一眼,然後它邁著高傲又輕盈的腳步,輕鬆躍上廊柱。
在警察到之前,徹底消失了。
10
好在地下停車場監控完善,還有可以解釋的餘地。
從警局回家,已經是個深夜。
我提著包,疲憊又無力地走在路上。
周哲鳴是我的初戀。
做不到跟他好聚好散就算了。
但我沒想到,為什麼我們還能這樣醜陋地鬧上警局。
初識時他的熱情陽光已經在我心裡逐漸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他如今陰鬱又神經質的一張臉。
是我從沒有看清過他嗎?
但為什麼,我想要乾乾淨淨地分個手都那樣困難。
我那惡劣的前男友已經在我公司傳遍。
今天的事,甚至驚動了我那體面的父母。
他們身為高知教授,也不分過錯,只認為我丟了他們的臉。
來到警局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已經走到家樓下了,我卻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連上樓都沒有力氣了。
我就勢喪氣地蹲在路邊,將臉埋在了自己的膝蓋間。
但剛閉上眼,還沒醞釀出情緒,我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尖觸到了柔軟的毛髮。
我敏感地一抬頭,就看見了湊得很近、正偏頭認真觀察我表情的一張毛茸茸的臉。
是貓。
11
我今天過得格外狼狽。
但貓好像也沒比我好到哪去。
素來高傲愛乾淨的它,此刻身上的毛禿了幾塊,露出底下肉色的皮膚。
它的耳朵被周哲鳴扯出了紅色的血痕。
頰邊的臉上也沾了不知道是它自己還是周哲鳴的血。
血將它柔順的毛髮都粘連到一起。
它的後腿微有些跛,踩在地面上輕飄飄的,都沒站穩。
但它像是絲毫察覺不到自己的狼狽。
仍立在我面前,偏著腦袋,很認真地觀察著我。
「你在這等了多久了?」
它全身的毛髮冰涼,頰邊的血凝成了血塊。
或許是那時從地下停車場離開,就到了我家樓下。
貓伸出粉紅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
聽到我的問題。
它沒吭聲,也沒表態。
這隻貓的聰明遠遠超出我的認知。
所以此時此刻,我甚至沒想去追問它什麼時候知道了我家的地址。
我抬起手,將它托起來,放到了我的膝頭。
這是我第一次抱這隻貓。
在周哲鳴的控訴里,這隻貓很不親人。
所以我從前從沒有嘗試過靠近他。
但第一次將它抱起來,我才發現,它罕見地柔軟。
它似乎也有些無所適從。
很不穩、很不安地窩在我腿上。
微跛的後腳在我的膝頭打顫。
我摸到它身上幾塊沒有毛髮的地方,問它:「冷嗎?」
貓仰臉窩在我懷裡,輕輕搖了搖頭。
我又往上,輕輕撫上它出血的耳朵:「痛嗎?」
貓湊我更近,頰邊的鬍鬚都蹭到了我臉上。
它那雙乾淨的藍色瞳仁映著天上的月亮、
它再一次搖了搖頭。
我卻突然落下淚來。
離得太近,我清楚地看到貓眼重重顫了顫。
它明明用後腿緊張又不穩當地站在我懷裡。
卻仍舊探出前掌,擱到我眼下。
要用自己毛茸茸的掌心給我接眼淚。
我低頭時,看到它的指甲上還沾著下午的血。
它的指甲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我。
只用貓爪上稀疏的毛輕輕蹭著我。
原來貓說的沒錯。
它的貓爪可以是鋒利的武器,用來保護我。
也可以為我撐起一把傘,安慰陪伴我。
12
我吸了吸鼻子。
摟住了貓圓圓的腦袋。
我將下巴搭在它頭頂,輕聲說:「我爸媽從小就對我很嚴厲。」
「但他們的要求太高了,我總是不能讓他們滿意。」
「剛認識周哲鳴的時候,他很陽光、很開朗,他總是誇我,總是浪費自己的時間來陪我。」
莫名其妙地,我抱著貓蹲在地上,開始朝它訴委屈。
貓也安靜,它歪著腦袋靠在我肩頭,不錯眼地盯著我。
它的眼睛像汪湖。
眨都不眨一下。
「所以我很快地……淪陷在他的甜言蜜語裡,我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個人。」
「今天在警局,我被我媽媽扇了一巴掌,她嫌我丟人,說自己推了下午的重要會議,不是來替我解決這種……醜事的。」
「小貓,我媽媽說這是醜事,我做錯了嗎?」
可惜貓不會說話。
它只努力從我頸窩裡探出腦袋。
它用自己的圓腦袋使勁蹭了蹭我。
又用自己的前掌搭到了我的肩頭,給予我溫度和支撐。
這是它所能做到的,最多的事情了。
小貓不騙人。
它能保護我。
也能陪伴我。
13
夜間的風越來越大了。
我抱著貓站起來。
卻沒往背後家的方向走,反而往前離開。
貓窩在我懷裡,掏出我包里的手機,刷我的臉解鎖螢幕。
它低頭,飛快地用指甲尖打了三個字:「去哪裡?」
我臉上的淚早已被小貓用前掌擦乾。
所以我朝它露出個笑來:「帶你去醫院啊。」
我說:「你不知道自己傷得很嚴重嗎?」
貓窩在我懷裡,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凌晨四點半,貓被人推出了手術室。
護士小姐遺憾地跟我說貓左側後腿傷到了骨頭,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恢復正常走路了。
我低頭,看著仍在麻藥餘韻中昏迷的小貓。
輕輕摸了摸它暖熱的貓臉。
14
貓在醫院裡待了四天。
它尤其地乖。
很配合地吃藥治療,也並不掙扎。
跟臨床那些需要被主人按著做手術治療的貓狗全然不同。
醫生夸它格外通人性的時候。
我跟貓對上了眼神。
它哪裡是通人性,它那是太聰明了。
我沒敢接醫生的話。
貓也安靜,只慵懶地咧嘴,用粉紅舌尖舔了舔頰邊已經完好的傷口。
那是貓常見的動作。
但我第一次,在它臉上看出一種慵懶的英俊。
我朝它笑笑,用指尖捏了捏它的前掌。
貓低下了頭,依戀地用貓臉靠到了我的手臂上。
貓出院以後,我沒跟任何人商量,就往公司遞交了辭呈。
周哲鳴對我的影響太大。
他幾乎是掌控著我的一切信息。
我不想再跟他有多的糾纏。
所以在跟好友吃過一頓飯後,就帶著貓,低調搬到了另一座南邊的小城。
15
我換了聯繫方式,不跟過往的熟人聯繫,甚至很少問候冷心冷情的父母。
所以在南邊,我跟貓過了兩年罕見平靜的生活。
不是沒有男人追求我。
但跟周哲鳴那場戀愛傷筋動骨,讓我對戀愛這件事,再也沒有了期許。
兩年過去,我經常抱著書研究如何養好一隻貓咪。
我也做得很好。
將貓養得胖了好幾斤。
有時候,它壓在我腿上的時候。
我的腳都會發麻。
晴日的午後,我抱著貓坐在庭院裡。
曬著太陽給它清理指甲和耳朵。
它慵懶地將眼睛眯成一條縫,自下而上地睨著我。
我撥撥它的耳朵,問它晚上想吃什麼。
貓往我懷裡鑽了鑽,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它總愛看我。
將它身上的皮毛打理得柔順光亮後,我將它放到了地上:「你需要運動一下了。」
我戳戳它的腦袋:「跑一跑吧。」
但貓太粘人了。
它就勢蹲下,仍依偎在我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