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小路,劉瑤的心猛地一沉。
「那天……」小敏哭得更凶了,「他回來的時候……手流血了,這裡。」
小敏指著自己的骨節位置,「我看到了,他叫我別怕,他說他是去抓壞人了……把壞人打跑了……」
劉瑤立刻察覺到不對勁,馬上給我打電話。
聽完劉瑤的複述,我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這件事沒這麼簡單,我們去小路看看。」
劉瑤打著手電,我倆跟著兩個發抖的孩子,穿過黑漆漆的小區,來到了兒童遊樂區,小敏扒開了滑梯後面的綠化帶灌木。
裡面赫然是一條被人踩出來的、狹窄的土路。
我們順著這條土路快步往前走,七拐八繞地在一個分叉口,左邊通往江邊,也就是小文平時帶著兩個孩子去江邊玩走的那條路。
我們選擇了右邊,最後停在了蓄水池小院,那扇破敗的鐵皮門後門。
毛隊說儘管蘇晴的證詞有很多漏洞,但沒有第二個嫌疑人,很難展開調查。
現在情況變了,還有一個人知道張帆去小院的事,是小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止一次從這條小路到小院。
而這裡到達案發現場,只需要五分鐘。
冷風吹過,我渾身汗毛倒豎,看向劉瑤:「我有個可怕的猜測……」
劉瑤捂住自己的嘴,眼神里透出恐慌。
晚上我輾轉反側,一夜沒閉眼,該怎麼辦?去告訴毛隊嗎?去揭穿一個 13 歲孩子的謊言,去摧毀蘇晴用自首築起的最後一道防線?
我還沒來得及糾結出一個答案,一大早就接到了另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小文自己去派出所自首了。
09.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毛隊親口告訴我們的。
小文背著書包,一個人走進了派出所,他對前台的警察說:「叔叔,我來報案。不,我來自首,我殺了人。」
在審訊室里,那個 13 歲的男孩平靜得可怕,毛隊說,小文遠比我們想像的要聰明,也要早熟。
「張家搬進小區的第一天,小文就看到了。」毛隊彈了彈煙灰,「他那天正好在超市門口卸貨,一眼就認出了張帆,但他沒告訴他媽媽。」
「他怕他媽媽再做噩夢,」毛隊說,「張家那兩口子,深居簡出,張帆又是個成天不出門的,鄰居們八卦也只說是 4 棟樓新來的張家,蘇晴……她根本沒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直到半個月前,蘇晴去小院的倉庫拿貨,發現鎖被砸了。
她以為是進了賊,正要報警,卻和從院子裡溜達出來的張帆撞了個正著。
小文經常跟蹤張帆,那天隔著鐵皮門的縫隙,看到蘇晴當時就嚇得走不動路了,張帆也認出了她,他笑得很得意。
「喲,這不是蘇阿姨嗎?真是緣分啊,在這都能碰上。蘇阿姨,這麼多年了,你還惦記著我呢?陳洛薇……」
「你閉嘴,不許你提她!」蘇晴情緒激動地想推開他。
張帆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你那個短命的女兒有什麼不能提的?」
蘇晴的小個子根本爭不過他,被推得撞在牆上。
她沒報警,只是跑回了家抱著小文哭了很久,還試探著問他:「小文,如果媽媽想再搬一次家,你願意嗎?」
小文表現得非常積極懂事:「媽媽去哪我就去哪!」
那天晚上,蘇晴果然又開始做噩夢了,小文心裡知道,逃跑解決不了問題。
案發那天,他知道媽媽要去市外進貨,一整天都不在。
他盤算著,利用那條秘密小路,從遊樂場到小院來回不過十來分鐘,神不知鬼不覺。
有小敏、霖霖和小敏奶奶作證,沒有人會懷疑到他頭上。
於是他用「媽媽做了蛋糕,要回去吃」這個不嚴謹的謊言作為藉口,溜進了秘密小路。
果然,張帆正在那個廢棄的小院裡抽煙。
他看到小文一點也不奇怪,還問:「你就是那個死丫頭的弟弟吧?」
張帆還說小文的姐姐死得好,活該。
小文腦子嗡的一聲,一拳打在張帆的臉上,張帆猝不及防被打得鼻子流血,他還沒反應過來,小文用盡全身力氣撞過去,張帆被撞進了蓄水池。
「我沒想讓他死,」小文低著頭,聲音沉悶,「但我把他撞下去後……我沒救他。我看著他沉下去,心裡……甚至有點輕鬆。」
作案後,他回到遊樂區,然後從遊樂區回到家裡,把沾了血跡的襯衫藏在了衣櫃深處。
但細心的蘇晴還是發現了那件帶血的襯衫,那一刻,蘇晴什麼都明白了。
小文在審訊室里一滴眼淚都沒掉,直到毛隊問他:「你媽媽為你頂罪,你知道嗎?」
毛隊讓人把蘇晴帶了過來。
蘇晴以為警察又找到了新證據,一進來就說:「毛隊,我都認了,你們還想怎麼樣……」
她一抬頭,看到了坐在審訊桌後的小文。
蘇晴的哭喊聲戛然而止,她所有的偽裝,在看到兒子的那一刻,全線崩潰。
「小文……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小文看著她,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媽媽……對不起。」
「不是你!」蘇晴瘋了一樣撲過去,想捂住兒子的嘴,「毛隊,是我,是我殺的。跟小文沒關係,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掙脫了警察,一把將小文緊緊地、死死地抱在懷裡。
「你這個傻孩子……你為什麼要去做啊……你為什麼要說出來……」
母子倆在警局冰冷的大廳中央,抱頭痛哭。
11.
小文視角:
我有時候會做夢,夢見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天總是藍的,家裡總是很亮堂,姐姐會搶我的玩具,爸爸會把我舉得高高的,媽媽做的可樂雞翅最好吃。
那應該就是他們說的,「幸福」吧。
可後來幸福碎掉了,就在那個下著雨的下午。
我只記得媽媽哭得喘不過氣,爸爸抱著她,眼睛紅得嚇人。
家裡來了很多人,又走了很多人,姐姐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說姐姐被一個壞人殺死了,再後來,爸爸也不見了,家裡變得很安靜,很暗。
媽媽晚上會偷偷地哭,會做噩夢,會突然驚醒,喊姐姐的名字。
我躲在被子裡,假裝睡著,心裡又害怕又難過。
我知道那個壞人是誰,隔壁的張帆,可他們說,他還小不用坐牢,他們賠了很多錢。
錢有什麼用呢?姐姐回不來了,爸爸也不要我們了。
我恨他,那種恨,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裡最深的地方,碰一下就疼。
很多年過去了,媽媽帶著我搬家,搬到了很遠很遠的城市,她開了家小超市,每天都很忙,但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多了起來。
鄰居們都很好,林阿姨、劉阿姨她們經常來幫忙,霖霖和小敏把我當最崇拜的大哥哥。
我以為,我和媽媽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那些黑暗的日子,好像真的要過去了。
直到那天,我在超市門口看到了他,張帆。
他長高了,壯了,但那雙陰沉沉的眼睛,我化成灰都認得。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一瞬間,心裡那根冰冷的刺,好像又活了過來,扎得我喘不過氣。
我沒有告訴媽媽,我怕她知道,怕她又開始做噩夢,怕我們好不容易亮起來的生活,又被黑暗吞噬。
我開始偷偷地跟著他,他還是老樣子,不讀書不上班,像個幽靈一樣晃蕩。
我還發現他砸開了小院的鎖,把那裡當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那天媽媽去倉庫拿貨,我躲在鐵皮門後面,看到了他推了媽媽,他笑著,說我姐姐「死得好」。
媽媽那麼瘦小,被他推得撞在牆上,肩膀都在發抖。
他憑什麼?他殺了我姐姐,毀了我的家,他憑什麼還能這麼囂張地活著?憑什麼壞人還能這樣欺負好人?
那天晚上,媽媽抱著我,問我想不想搬家,她果然又開始做噩夢了。
我看著媽媽蒼白的臉,心疼得要命,我們不能再逃了。憑什麼要我們逃?
媽媽去市外進貨那天,我知道她一整天都不會回來,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響,一直在響。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鬼使神差地,我從小路去了小院,我知道走那裡很快,神不知鬼不覺,我知道霖霖和小敏會幫我保密。
我看到他果然在那裡抽煙,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再笑了,不能讓他再說話了。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記不太清了,我只記得自己發瘋一樣地跑,跑回家把衣服換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我很害怕,手一直在抖,特別是警察來的時候,媽媽被帶走的時候。
但媽媽是清白的,沒有人會懷疑到我頭上,我們可以躲過去。
直到媽媽自首的前一天。
她突然跟學校請了假,帶我去了歡樂谷,我們玩了過山車,吃了冰淇淋,她一直對我笑,給我拍照。
那天我很開心,但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媽媽的笑容,好像很悲傷。
晚上她抱著我一起睡,像我小時候那樣,她一遍一遍地說愛我,說我是她的驕傲。
我太累了,很快就睡著了。
現在想來,那是在跟我告別啊,她發現了那件帶血的襯衫,她知道了是我乾的,她要去替我頂罪了。
我不能讓媽媽去坐牢,絕對不能。
12.
蘇晴視角:
那天,我推開吱呀作響的鐵皮門時,陽光正好,然後我就看到了他,張帆。
他就坐在蓄水池邊上,叼著煙,眯著眼看我。
還是那副陰沉沉的樣子,只是長高了壯了,眉眼間多了幾分戾氣。
時間好像在那一刻靜止了。
四年前那個下著雨的下午,醫院慘白的燈光,女兒冰冷的小手,還有眼前這張臉……所有被我死死壓在心底的噩夢,瞬間如潮水般將我淹沒。
我以為我逃得足夠遠,就能把過去徹底埋葬,可他就像個跗骨之蛆,又找來了。
那晚,久違的噩夢又來了,女兒滿身是血地喊媽媽,張帆獰笑著拿著刀……我尖叫著醒來,一身冷汗。
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問小文願不願意搬家,他很懂事。
我開始聯繫市場那邊,商量著退掉一些新進的貨。
那天下午,我從市場回來,小文看起來有些不對勁,臉色蒼白,眼神躲閃。
我問他怎麼了,他只搖頭說沒事,可能是快期末考試了有點緊張,我當時心煩意亂,也沒多想。
第二天就傳來了張帆的死訊。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解脫,而是恐懼,鋪天蓋地的恐懼。
警察帶我去問話,又放了我回來,我只帶著小文想快點走,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離張家魔鬼遠遠的。
可我還沒來得及走,劉莉就找上門了。
她像個瘋子一樣衝進來, 打砸,辱罵,歇斯底里,我積壓了四年的恨意, 也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是, 我是想報仇, 我做夢都想!
這個女人, 這個家庭, 他們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女兒,還要來毀我的兒子!
當她抓起剪刀,喊著要讓我償命, 我撲上去和她撕打在一起。混亂中我只有一個念頭,她該死!她全家都該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把她往旁邊的貨架上推。邊緣是尖銳的金屬條,撞上去就算不死也得……
可她自己腳下拌蒜了,向後倒去,撞上了牆上那個掛臘肉的鐵鉤。
看著她倒在血泊里, 我竟然沒有害怕,只有⼀種⽼天開眼的平靜。
警察又來了, ⼜走了, 監控證明了我的「清⽩」。
我瘋狂地收拾東西,要儘快離開, 越快越好。
然後我翻到了⼩文衣櫃最底下, 壓在舊漫畫書下面的 T 恤, 上面沾著已經乾涸發黑的⾎跡。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那件⾐服, 真的是⼩文……真的是他……
我癱坐在地上, 眼淚⽆聲地流了下來。他才 13 歲, 他怎麼能……警察遲早會查出來的。
小文不能有事,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把那件帶⾎的襯衫燒掉,擦乾眼淚, 站起⾝。
後來, 當我看到坐在審訊桌後, 那個⼩小的、強裝鎮定的⾝影時, 我的⼼像被⼀只⼿狠狠攥住。
那一刻, 我所有的恐懼、恨意、偽裝, 都消失了。
我們都不再逃了,錯的不是我們。
我們不逃了。
13.
⼩文沒有坐牢, 他還未成年,就像四年前的張帆⼀樣。
聽說張強早就跑了,在外⾯⽋了⼀屁股債,還被⼈打斷了腿。
蘇晴沒有搬家, 她的超市重新開了起來, 小區⾥鄰居們還跟以前⼀樣,和她們說說笑笑, 好像什麼都沒發⽣過。
陽光照進超市,暖暖的。
希望他們的噩夢真的過去了,蘇晴和小文真的可以迎來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