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晴,開門。」
三分鐘後,門依舊緊鎖。
「溫晴,是我魏紹。」
依舊沒有動靜。
溫晴早已把他拉黑,他只得用力敲了幾次門。
老舊的木門發出轟隆隆的聲音。
突然從裡面打開。
一束光亮刺了出來。
「吵什麼吵,老子剛睡著!」
一個禿頭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出。
魏紹下意識緊張,他鉗住男人手腕。
男人疼得嗷嗷叫,魏紹厲聲道:「溫晴呢!」
「什麼溫晴,這是老子的屋子!」
「想好了再說,這屋子的主人在哪?」魏紹加大了力道。
「啊啊啊啊,我說我說,是一位林小姐送給我的,她讓我帶兄弟們去砸了一個女人的店,說事成後送我一個房子。」
「砸?」
他確實是讓人去找混混去溫晴店裡靜坐,但沒有吩咐「砸店」。
魏紹鬆開了手,沉聲道:「滾!」
那男人嚇得拔腿就跑,下樓時幾乎是連滾帶爬。
魏紹走進屋內,新裝修的房子,還殘留著新漆味。
沒有了他和溫晴挑選的家具。
沒有了溫晴特地放在陽台上的搖椅,她最喜歡傍晚時,躺在上面,吹著晚風看夕陽。
這間獨屬於他和溫晴的小屋,他和溫晴的回憶,都被重新粉刷過了。
全部清零。
就像他和溫晴之間,也已經走到覆水難收的地步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昏昏夕陽下,溫晴蹲在地上無助地哭。
原來那一天,我們的家,沒了。
魏紹撥通了一個電話。
「胡秘書。」
「嗯?」對面似乎睡意未散。
「十秒鐘,清醒完再回話。」
「魏總,什麼事?」對面瞬間清明。
「林雪,處理掉。」
胡秘書未加猶豫:「我立刻去辦。」
電話掛斷後,他頹然坐在沙發上。
三十平的小屋子,此刻卻那麼空蕩。
一開始,是幼兒園臨時一場活動,林雪正好閒著,就讓她跟著去了。
年年說喜歡她,拉著她不肯鬆手。
從那天起,自己也在工作上對她注意幾分。
再到最後,帶著她回家。
登堂入室,給盡了溫晴難堪。
魏紹煩躁地扯鬆了領口。
胡秘書這時來電:
「魏總,林雪不見了。」
「下面還傳來消息,肖總要對夫人動手。」
魏紹不解:「股份不是給他了?」
胡秘書小心翼翼地解釋:「是夫人剛剛又開了直播,手下人沒注意及時封號。」
「如今全網熱度都破千萬了。」
魏紹低聲咒罵了一句,踹翻了面前的桌椅。
「溫晴的位置發我。」
從魏紹車上下來後,我又抱著橫幅去了許多地方。
無一例外,關注者寥寥。
而網上直播,我換一個平台就被封鎖一個。
我坐在馬路邊休息時,幾道黑影落下。
「溫小姐,我們領導要見你。」
在看見他們出示的證件後,我上了不遠處的那輛車。
和我見面的是商業罪案調查科的領導。
「溫晴女士,你今天在直播間說的那些話,是否屬實?」
我木訥地點點頭。
「七年前江城南區的那場大火,我們一直懷疑是人為。」
「那你掌握了切實可靠的證據?」
我回憶道:
「當年我幫魏紹擋了這一刀,肖焱和魏紹以此簽訂了一份南區合作協議。」
「醫院有當時的手術記錄,我的肚子上也有一道八厘米長的傷口。」
「我就是人證。」
領導微微搖頭:「光有這個,還不夠建立專案組調查。」
我平靜開口:「那就讓他再殺我一次。」
8
凌晨,我又開了直播。
因為有國家人員在背後協助,我的直播間安然無恙。
熱度也被一直推高。
肖焱應該不會親自來,但只要他有所動作,抓住他的人,就能順藤摸瓜,以調查的名義去做很多事情。
凌晨四點,大門被踹開。
那人從黑暗裡走出。
一張臉半明半暗。
我沒想到,來的會是魏紹。
他渾身染血,臉上也受了傷。
「你怎麼會這樣?」
魏紹將我扯到懷裡。
靜謐的房間裡,我甚至能聽見他劇烈的心跳聲。
他用手扣住掙脫的我。
「溫晴,聽著。」
魏紹喘著氣,他身上的血腥味很是濃烈。
「我已經安排好了,會有人將你安全護送出國。」
「短期內你不要回來。」
「等我處理好一切,我會去接你的。」
說完這句,他頓了頓。
「溫晴,離婚協議書,我簽了。」
「如果七天後我沒有出現,你就走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
我心頭一顫。
他這是在交代遺言?
「魏紹,你什麼意思?你到底要做什麼!」
昏暗的房間裡,魏紹笑了笑:
「做了七年前就該做的事。」
我看向魏紹身後逐漸集結的武裝力量。
我哽著聲音:「魏紹,走不掉了。」
魏紹茫然回過身。
他全身被紅點瞄準。
「魏紹,你涉嫌槍殺華國籍男子肖焱,放下武器、放開人質,配合調查。」
原來,肖焱遲遲不現身,是已經被魏紹處理了。
魏紹扔了手中的槍,他看向我,眼底閃過一瞬間的茫然。
「原來是這樣。」
他自嘲地笑了笑:「算了,沒事就好。」
魏紹被扣押走,次日魏氏集團被查封,商業罪案調查科正式進入調查魏氏和肖氏這些年的合作項目。
聽說魏家的傭人全部跑了。
我接到胡秘書電話的時候,那端傳來了年年的哭聲。
「你走,我不要你!我要媽媽!」
「媽媽,你在哪裡?」
我去到別墅的時候,年年已經哭累了,在沙發上乖乖睡著。
胡秘書為難地看著我。
「夫人,縱然魏總有再多的不是,小少爺是無辜的。」
我輕輕撫摸年年的額頭,他在睡夢中囈語了幾聲「媽媽」。
恍惚中,我們似乎還是親密無間的母子。
如果,沒有那一場親子活動。
我拋夫棄子,下定決心想好好過日子。
再到魏紹步步緊逼,我反擊。
最終,以他槍殺肖焱結束。
鬧了這麼久,我都忘了當初提出離婚時的委屈難受。
只是攥著一口氣,堅決地不回頭。
「也許,沒那麼快。」
在胡秘書疑惑的眼神里,我平靜開口:
「或許,你會覺得我小心眼,沒有母愛,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
「但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我是不想要年年的。」
「我會送他去學校寄宿,在他十八歲前都會盡到一個母親的撫養義務。」
「或許有一天,我會忘記他曾經想讓另一個人當媽媽,也或許,他會在被忽視的童年裡,對我帶上恨意。」
「不過,無所謂了。」
胡秘書張了張口,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十日後,調查結果出來,魏紹和肖焱非法侵占了南區地皮,但魏紹早就留了一手。
合作公司是他在海外註冊的空殼公司。
魏氏,清白乾凈。
因為我們離婚,我也分到了魏紹名下一半的財產。
足夠我帶著年年,很好地過完下半生。
9
魏紹開庭那天,我去了旁聽。
最終宣判魏紹故意殺人罪名成立、私藏槍枝罪名成立。
兩罪並罰,判終身監禁。
在被送去監獄之前,魏紹申請和我見一面。
「溫晴。」
我擺擺手:「寒暄就不必了。」
他張口欲言,我又補了一句:
「追憶往昔也不用了。」
「什麼追妻火葬場的話,都別說了。」
他笑出聲:「以前沒發現,你嘴巴也挺厲害的。」
彼此間是長久的寂靜。
從鬧離婚開始,我們每次見面都是面紅耳赤。
我每一次都鼓足了全身力氣去對抗他。
可這道氣一散去,我們突然就像拘謹且不善言辭的陌生人。
「年年,怎麼樣?」
魏紹突然開口。
我接話道:「還好,我找了一家寄宿學校。」
魏紹有些不悅:「溫晴,年年還小,他需要媽媽。」
我笑笑:「可我怕,我怕自己會情緒失控。」
「看到年年,就想起你和林雪的一切。」
「看到年年,就想起他把林雪當做媽媽。」
魏紹沉默了很久。
「溫晴,是我的錯。」
半小時的談話時間,我們彼此相對無言了二十分鐘。
臨走時, 我站在門口,背著身說道:「下周你生日那天, 我會接年年來看你。」
「寄宿學校, 一周可以回家一次。」
「我聽說, 監獄每個月也可以探監一次。」
魏紹突然喊住我:「溫晴。」
我疑惑地回過身。
「等下周和你說。」
他笨拙地笑著揮揮手。
眼前人突然和多年前的魏紹重合。
幼兒園放學很早,我站在門口等著年年出來。
「媽媽!」年年蹦蹦跳跳朝我撲來。
「媽媽, 我這周學會了自己鋪被子。」
「嗯, 很棒!」
「媽媽,我還學會了自己繫鞋帶。」他伸出右腳向我展示運動鞋上的蝴蝶結。
「嗯,繼續加油!」
「媽媽, 我不想去看爸爸。」
他拉住我, 小臉憋得通紅:「我聽見別人說, 爸爸是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壞人。」
我蹲下身, 將他的小臉扶正:「年年, 你爸爸確實做過錯事,所以他現在在警察叔叔的幫助下改正,那我們是不是要鼓勵他變成⼀個好⼈?」
年年悶悶地點點頭,「是不是就像我以前把雪雪姐姐當媽媽那樣, 因為我做了錯事, 所以媽媽讓我住在學校改正。」
胸口像堵著⼀團棉花,我揉揉他的腦袋。
年年抓著我的手,「媽媽,我在學校很好,等我變成好孩子了,媽媽再帶我回家好不好?」
⼀陣急促的鈴聲響起。
十分鐘後, 年年搖晃著我的胳膊。
「媽媽, 你怎麼哭了?」
「媽媽, 年年不要回家了, 你不要哭好不好?」
「媽媽,我以後當個乖孩子好不好?」
身後車水⻢龍, 尖銳的鳴笛聲在⽿邊不停響起。
電話⾥的聲音漸漸模糊。
「是監獄裡的死刑犯, 說是口角衝突。」
「被捅了一百多刀,但最後那一刀才刺穿心臟。」
「我們查過, 那是肖焱⼿下花錢買通的人,那個死刑犯也被我們撬開了嘴。」
「他說, 魏總沒有還手,沒有反抗。」
「因為他提到了⼀個名字, 只要魏總按照江湖規矩,⼀命還⼀命,這事就算了了。」
原來,恨和愛同時出現在一個⼈身上的時候。
你會發現,恨比愛,或許更長久。
可是⼀旦他死了。
那些帶著濃烈的恨意,似乎一瞬間都不重要了。
一年後,我帶著年年去看望魏紹。
魏紹這些年都不愛拍照, 我找了很久,才從僅存的一張合照里截取出他的部分。
墓碑上, 魏紹笑容燦爛,永遠定格在我們最相愛的那⼀年。
我將⼀束⽩菊花放下,年年給他點起了⽣日蠟燭。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