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毒藥完整後續

宋爸除了震驚還有對我們的憤怒，他憤怒的是我們在無端指責。

可任菲媽媽是心虛，用聲音大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答案昭然若揭。

我又換了問題。

「聽說你懷孕了，是個男孩。」

查男孩女孩是犯法的行為，但任菲媽媽還是找關係問到了。

她突然又笑了，看得出這次是被氣的。

「我五年前就懷過孕，你知道嗎？」

「也是個男孩，就因為菲菲調皮，不小心把我撞倒這才流產了。」

「如果我是因為二胎，這幾年我還會對菲菲這麼好嗎？！」

「我沒說你是因為二胎想害死菲菲，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教唆她自殺。」

小姜在桌下輕輕扯了下我的衣角。

進來之前，孫隊就提醒過我，儘量不要直接說出是她教唆菲菲去死，或者她逼菲菲去死這句話。

人性是複雜的。

萬一真的是我們猜錯了，這樣說會害了自己。

17.

審訊室陷入了詭異的冷靜。

任菲媽媽昂著頭，死死地盯著我。

眼中的恨意幾乎快溢出來了。

良久，我打破了這份沉寂。

「妍妍說，是你們告訴菲菲只要吃了那塊火腿腸就能拿到很多錢的。」

「她說的你就信？怎麼，欺負我們菲菲已經是死人說不出話嗎？」

說到「死人」二字，她聲線止不住地顫抖。

「妍妍還說，你們這些年一直很辛苦，菲菲想幫你們減輕痛苦。」

「妍妍真的是咱們小區最聽話的孩子，平時你跟老宋下班晚，她都一個人回來，我們都不放心，每次都帶她一起回家。」

「你知道她去我家的時候，總跟我說什麼嗎？」

「周阿姨，以後你帶我回來，我就教妹妹寫作業好嗎？」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最愛菲菲的人肯定是你跟老宋，但……菲菲對你們的愛不比你們對她少。」

「菲菲吃那塊火腿腸之前就已經想到自己會死了，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

室內再次陷入了寂靜。

如果她不知道菲菲會吃那塊火腿腸，那她早就反駁我了。

就像當初物業經理跟她交涉時那樣。

經理小心翼翼地問：

「您跟孩子說了嗎？那個裡面的火腿腸放了藥。」

回應經理的是她的暴怒。

「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女兒是故意吃的？！」

「我整天忙得飯都沒時間吃，哪有時間看什麼群通知？為什麼不挨家挨戶地告訴我們？為什麼！」

「為了逃避責任，扯出這樣的謊言！」

經理唯唯諾諾地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知道這就是個意外，我們也很難過。」

原來，有些意外不僅僅是意外。

可此刻，她只是沉默。

又等了幾秒鐘，她才重重地拍了下桌面。

「你放屁！」

「我女兒不知道那個有毒，怎麼會吃的時候就知道會死呢？！」

小姜把作業端正地平放在了她面前。

一開始，她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漸漸的，她用力地咬著下嘴唇。

到最後，發出了無聲的嗚咽。

我看那篇作文的時候，跟她幾乎是同樣的反應。

不止是我，辦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哭了。

「所以，你還是不打算說實話嗎？」

18.

「所以，你還是不打算說實話嗎？」

這句話猶如一記雷劈在了任菲媽媽的頭上。

她久久沒有平靜。

實話？

什麼樣的實話，說自己的一念之貪害死了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女兒嗎？

說自己為了錢，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在床上痛苦地掙扎嗎？

還是說，三百萬到帳的瞬間，她甚至有過一絲絲的竊喜。

有錢了，可以還完所有的債，還能買套房子，剩下的放在銀行。

雖然這些都是女兒的買命錢。

是怎麼說起這個話題來的呢？

大約是那晚，她跟丈夫在客廳吃飯，看到新聞上說，有個小孩被小區里的流浪狗咬傷，其父母獲賠幾百萬。

這時候，物業的消息正好彈出來。

「@所有人：全體業主你們好，由於最近小區里老鼠猖獗，為了早點剷除這些害蟲，從明日起，物業將在小區各大隱蔽處放置老鼠藥，每天的放置地點都會在群里實時更新，業主一定要通知小朋友，不要食用捕鼠筒里的火腿腸。」

張張張：行，你們一定要每天實時更新哈，早點把這些老鼠弄死，早點撤了，怪危險的。

海納百川：幼兒園門口，滑梯附近都別放啊。

......

群里頓時熱鬧了起來，都在發表意見。

她發出了一聲冷哼。

「城裡人就是矯情，有老鼠嚇得這樣那樣的。」

突然，她想到了什麼。

「要是真有小孩不小心吃了那火腿腸，物業還不得賠得褲衩子都不剩。」

說這話時，她餘光瞥到了站在臥室門口的妍妍。

19.

她繼續說著。

「哎，你說我要是假裝不小心吃了，物業會給咱們錢嗎？」

她是真的想自己吃的。

這段時間，她快被要債的逼瘋了。

七大姑八大姨仿佛商量好地輪番來要錢。

根本不給喘息的機會。

聽說她們在城裡租了房子，甚至揚言要來這裡鬧。

那可不行。

這樣菲菲上學也會受影響。

丈夫立馬蹙眉。

「瞎說什麼呢，你肚子裡還有孩子呢，再說了，大人又不傻，這種事兒也就小孩乾得出來。」

她意味深長地「哦」了聲。

「對啊，也就小孩乾得出來。」

餘光再次落在了菲菲的身上。

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只是一瞬間。

她想過把菲菲叫過來，跟她商量。

「你假裝不小心去吃個火腿腸吧，媽媽會立馬將你送去醫院的，就只是洗個胃而已，一下就能好。」

「這樣咱們就可以在城裡買房子了，好不好？」

這樣的話，她來來回回在家練習了好多遍。

她還查了資料，只要送去的及時，就不會丟性命。

最後她還是放棄了。

窮就窮吧。

不能拿孩子的身體開玩笑。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來回在客廳踱步時的樣子全都落入了半夜醒來的菲菲眼中。

她甚至激動地拿紙算著。

如果給 100 萬，她甚至不敢多要，100 萬就行。

還完 35 萬的債，還剩 65 萬。

40 萬付首付，留著 25 萬，給菲菲跟未出生的兒子花。

她又劃掉了最後這句。

不行，兒子以後也得買房，20 萬給兒子，5 萬給菲菲吧。

給他們存起來，等以後賺了錢，再給菲菲多存一些。

她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有寫。

只寫了兒子 20 萬，菲菲 5 萬。

那一晚，菲菲失眠了。

20.

她在等媽媽跟她聊。

她做好了準備，只要媽媽提出來，她就願意去做。

可媽媽始終沒說。

她開始擔心，難道媽媽真的要自己去做這個冒險的事情？

不行，她的肚子裡還有弟弟。

於是她決定自己做。

她知道妍妍也需要錢，她就把這個辦法也分享給了妍妍。

可她剛說完沒多久，就聽到小區里有人聊天說，有人吃了老鼠藥死了。

不行，她不能害了妍妍。

但她也不能不做。

所以她告訴妍妍，等晚上救護車響起的時候再吃。

救護車來了就是救她的。

沒來，她就死了。

那天，她從捕鼠筒中拿出了全部的火腿腸，毫不猶豫地掰下大半根吞了下去。

媽媽說過，做的話得背對著監控。

她始終記著。

剛開始沒什麼感覺。

她把剩下的一小部分留給了妍妍。

到了晚上，她開始肚子痛。

她給媽媽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鍋鏟的聲音。

媽媽在加班呢。

再等等吧，她這樣想。

這期間，她還去廁所吐了兩次。

天黑的時候，她已經非常難受了。

很快，媽媽就回來了。

跟之前一樣，拖著疲憊的身子徑直進屋躺下了。

她艱難地爬起身，敲了敲媽媽的門。

「媽媽，我肚子有點痛。」

「拉個臭臭就好了，這點小事還需要我教你嗎，菲菲，我真的好累，讓我休息休息行嗎？」

隨之而來的是差不多的抱怨。

「我每天要打兩份工，為的不就是讓你有個好的環境嗎？你能不能體諒下我，我很累的。」

「我要睡了，別打擾我，知道嗎？」

她有些委屈，但還是乖巧地「嗯」了聲。

「媽媽，咱們很快就會有錢了。」

21.

「所以你聽到了那句話，難道你就沒懷疑嗎？！」

任菲媽媽低著頭。

「我聽到了，但……我以為她在安慰我，我怎麼會知道她乾了什麼！」

其實她也想過，但她下意識地選擇了忽視。

菲菲不會這麼聰明的。

要是真這麼聰明就好了。

算了，躺會兒再去看看她吧。

等再醒來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她揉著惺忪的眼睛推開菲菲的房門。

入目就是菲菲痛苦地趴在床邊，地上全是污穢。

她瞬間明白了過來。

「菲菲！你別怕，我叫救護車，別怕。」

菲菲有氣無力地問。

「我是不是要死了？」

「媽媽，我看過老家有人死之前就這樣，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一瞬間，菲菲想了很多。

她們家貧窮的來源就是給奶奶治病。

如果給她治病會不會更窮。

「算了。」菲菲按住媽媽的手：「我不想家裡更窮，我就要死了，太疼了，你讓我死吧。」

其實她還想說。

很疼，媽媽，救救我。

但刻在骨子裡的乖巧還是讓她說出了那句。

「媽媽，救我會變窮的。」

「還有媽媽，我留了一半火腿腸給妍妍，你告訴她不要吃，好疼啊。」

「媽媽別哭呀，你這樣都不好看了。」

她笑了笑。

用力地抬起手想給媽媽擦掉眼淚。

可最終手重重地砸回了床面。

求生欲沒有打敗貼心。

22.

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攥緊了一樣，喉頭哽到發痛。

「所以你就放棄了！」

「她可是你的女兒啊，你的女兒！！」

菲菲媽的頭髮好像白得更多了。

她無力地反問我。

「對啊，我的女兒，難道我就不難受嗎？」

「可我沒得選，你不是我，不知道我的日子多難。」

「我一天只睡幾個小時，你看看我的手, 我們一樣大，你細皮嫩肉，可我呢？！」

「你不知道我的辛苦, 憑什麼質疑我。」

沒救了。

我看著眼前的女人。

「你的苦難是菲菲給你造成的嗎？」

一句話，直擊她的要害。

是啊, 她的苦難是女兒造成的嗎？

從小到大，女兒就比同齡人乖巧, 給她做飯、給她洗衣。

其實那個孩子，也不怪女兒。

她太勞累了，本來就保不住胎，就算沒有女兒, 也保不了多久。

可那件事後，女兒就更乖了。

她漸漸發現，自己找到了發泄口。

她跟丈夫抱怨自己的辛苦, 丈夫會安慰她，但也會說我也很辛苦。

可跟女兒說。

女兒只會說：「媽媽，對不起, 都怪我。」

她也覺得這一切都怪女兒。

可真的是這樣嗎？

這一切不都怪自己嗎？

是自己撒謊說給婆婆買了醫保，才知道沒辦法報銷欠了很多債。

是自己一開始不許丈夫外出打工, 這才沒錢。

⼥兒說媽媽，我不想家⾥更窮的時候。

她拿⼿機的⼿瞬間僵在了原地。

她哭，不是因為心疼孩⼦。

是因為她決定放棄女兒。

23.

我擦乾眼淚, 問出了最後⼀個問題：

「你為什麼沒有提醒妍妍，不要吃那塊火腿腸？」

因為我知道答案。

但還是想問她。

「失去女⼉太痛了，我忘了。」

「不！」我怒吼著, 「你撒謊！」

「你清楚這件事一旦被妍妍媽知道, 她會很憤怒, 說不定會埋怨菲菲教唆她⼥兒去死。」

「你不敢賭, 事情⼀旦鬧大，你的賠償款就拿不到了。」

話落, 我看到女人露出了一絲絕望的笑。

「對啊，既然你都知道, 幹嘛還要問我。」

拿到錢的這些天, 她⽆時⽆刻不活在煎熬里, 失去了菲菲, 拿錢有什麼用。

可同時她又覺得有些許欣慰。

輕鬆了。

直到妍妍出事。

「我不能接受, 孩⼦不死也能拿到錢, 那我菲菲的死算什麼！」

「算你的報應。」

24.

任菲⺟親懷孕, 需要等她生產後服刑。

判刑那天, 妍妍父⺟都去了現場。

整個庭審過程, 他們都很緊張，一直握著妍妍的手。

聽說妍妍媽媽已經退掉了所有的輔導班，讓妍妍自己選擇學什麼。

得知菲菲去世後，妍妍哭了好多天。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後怕自己差點死了。

而是說：「媽媽，我們去看看阿姨吧，沒有了⾃己的⼥⼉，阿姨肯定好難過。」

任菲媽媽被帶下去之前, 妍妍突然喊住了她。

「阿姨，菲菲姐姐說, 她好愛你的。」

「等⼩弟弟出生了，我會給弟弟讀作文的。」

那一刻，全場沉默。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