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懷孕這天,我知道了自己是死人文學的女主。
我回家提出了離婚。
他不可置信地笑了:「許嘉,那孩子怎麼辦?」
我輕撫小腹,「才六周,手術很容易。」
「你怎麼忍心?」
就是不忍心,才不想他降生。
那會是個叫陳奕然的男孩子。
他乖巧、好看、聰明、孝順。
可繼續這場婚姻,只會註定了我的死亡與被辜負。
我為什麼要拿命來換陳瑾風的悔,換他的愛?
1
淋雨到深夜,才回到家。
我渾身滴噠著雨水落在地板上。
陳瑾風聽到聲響,趕緊殷勤地給我披了條毯子,「對不起,剛剛王醫生給我電話,說你懷孕了。」
「許嘉,我不是故意把你丟下在橋上的。」
「但那場融資會特別重要,我不能分心。」
我在車上孕吐,打斷了陳瑾風重要的線上融資會議。
他就把我丟在風雨飄搖的夜晚的高架橋上。
類似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為了工作,丟下過在急診直不起腰的我。
可這次我一點也不傷心。
他又殷切問我:「現在還冷嗎?」
我抬眸看他。
冷,當然冷。
倒春寒的大雨,是帶著徹骨的寒意撬開了骨頭縫,疼得鑽心的冷。
我現在拚命克制才不至於打寒戰。
陳瑾風繼續說:「你應該早點和我說你懷孕了,我就不會……」
真會反客為主。
「陳瑾風,明明是你一路都在開電話會議,示意我不要吵的。」
他不習慣地摸了摸鼻尖,轉移話題:「許嘉,剛剛談的融資成功了,成鋒要第一輪融資了。」
所以,我被丟在大雨的高架上,就是應該的、值得的?
我面無表情摟緊毯子,抬眸看他,「陳瑾風,我們離婚吧。」
陳瑾風一頓。
像聽到一個玩笑,不可置信地笑了:「許嘉,別開玩笑。」
他當然不相信。
我愛了他六年,因為他一句「試試」就結婚了。
他無奈嘆氣:「許嘉,那孩子怎麼辦?」
我輕撫小腹,「才六周,手術很容易。」
他立刻蹙起眉川責怪我,「許嘉,你怎麼忍心?」
我說:「是你先忍心把懷孕的妻子丟在大雨橋上的。」
他抓住我的手辯解:「我都說了我不知道,那個會議真的很重要。」
我很低很平靜說:「你陳瑾風的遠大前程,與我有什麼關係?」
未來他賺了許多錢,只會在我哪裡做得不好時說:「許嘉,我在外面賺錢已經很累了,你怎麼就不能長進點?」
陳瑾風有些錯愕地看著我——我對他從沒這麼尖利。
我轉過頭繼續往房間走。
其實,我就是不忍心,才不想孩子降生。
那會是個叫陳奕然的男孩子。
他乖巧、好看、聰明、孝順。
是世上愛我的天使。
可我是死人文學的女主。
繼續這場婚姻,只會註定我的死亡與被辜負。
2
今天在車上睡著時,我才知道自己是死人文學的女主。
暗戀陳瑾風六年,本以為結婚懷孕後,幸福就要來了。
可接下來,卻只是一場長達十幾年的辜負。
我孕期劇吐長期住院,生產大出血,嚴重的生育損傷讓我辭去高校工作,全職在家。
自此,我作為妻子,只是他人生的一個環節。
除了付出所有支持他的事業,為他營造家庭美滿的企業家形象、打理好他的起居,我別無他用了。
一年,又一年。
我看著他飛黃騰達,看著他越來越嫌棄我,看著他心裡有了別人。
當陳瑾風舉辦上市慶功宴時,他擁著心愛的人一一向人舉杯。
仿佛他們才是十幾年的結髮夫妻。
而看到宴會角落的我,他唇邊的笑驟然凝住,眼裡滿是錯愕與厭煩。
「許嘉,你這樣就來了?」
我無措地捋過耳邊的碎發,原本合手的玉鐲掉到胳膊肘。
那晚,我被卡車撞死了。
那天也是我四十歲的生日,沒有禮物與祝福,只有死亡。
那樣的死法真的很痛。
渾身碎裂的骨節黏連著血肉,嘎吱嘎吱作響。
腹腔迸裂,鮮血噴涌,渾身疼得發麻發顫。
喉頭涌滿鐵鏽味的血,嗆住氣管,我窒息而亡。
一向淡漠的陳瑾風,卻瘋了。
他隔著白布抱緊我的屍身。
他的聲音在耳邊崩潰地叫喊:「她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
有人說:「陳瑾風先生,許嘉女士已經亡故。」
「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好讓許嘉女士火化安息。」
「你們誰都不許碰許嘉!」
抱著我的臂膀收得更緊,本來就碎了的骨節,細細地摩擦出聲。
覆面的白布像被溫熱的淚珠氤氳濕。
「許嘉,求你了,睜開眼,好不好?」
這麼多年,陳瑾風對我總是疏離的,淡然的。
從沒見過他這麼溫柔,這麼傷心,這麼害怕。
陳瑾風先是輕聲笑:「我應該和你說實話,晚宴那天的裙子襯得你很好看。」
明明他嫌棄我穿得太土,身材太薄。
他喉頭深處驀地悲鳴:「許嘉,你把我丟下來,我怎麼辦?」
「我去陪你,好不好?」
一剎,面覆的白布噴濺出大片殷紅的血點。
人群爆出尖叫:「啊!快叫救護車!快!陳先生割腕了!」
再睜眼,死亡的痛苦讓我在車上吐了出來,我被陳瑾風趕下了車。
3
「許嘉,是我不對,那場會議太重要,實在不能打擾。」
陳瑾風疲憊地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樑,「但你能不能不要說這麼重的話?」
就算是道歉,陳瑾風的口吻也都高高在上。
他無奈地瞥了我一眼,「王醫生說了孕初期淋些雨沒事,不要賭氣好嗎?」
我疏淡地直視他。
不再像從前,連眼神都將他奉上高台。
那場滂沱大雨,淋滅了我對陳瑾風最後的執迷不悟。
即使他現在頭髮、鬍鬚恰到好處,一身剪裁得當的 loropiana 羊絨衫,得體得猶如雜誌新貴。
即使他初創的公司即將幾千萬融資,談吐優雅,能力優秀。
都毫無魅力可言了。
他見我好像真的生氣了,又循循善誘:「許嘉,這場融資我談成了,你未來是上市公司的總裁夫人。」
「我們以後可以搬去市中心的別墅。」
陳瑾風俯身輕拂我耳邊濕漉漉的發,低柔的聲音不容拒絕。
「快去洗個熱水澡,洗完就不會亂想了。」
他熟稔地拿捏我:「我愛你,許嘉。」
從前他只要施捨這句「愛你」,一切苦我都甘之如飴。
畢竟,在這本死人文學裡,許嘉活著的目的就是「被愛」。
二十二歲前,許嘉為了被媽媽愛。
二十二歲後,許嘉為了被陳瑾風愛。
死後,最終得到了他們的痛悔與深愛。
我舒展眉心,輕輕笑了。
見狀,陳瑾風滿意地親吻我耳垂,「許嘉,你最乖了。」
我撇開臉走了。
不是乖。
只是覺得太荒誕,才笑了。
——所以,許嘉活著就是為了死後被人愛?
我不服。
4
清晨我又吐了,吐到涕泗橫流。
渾身叫囂的痛苦與噁心,讓我在地上緩了半小時才扶牆出來。
我拿出吐司和士力架往嘴裡塞,再不吃點什麼感覺要休克了。
陳瑾風推著登機箱從書房出來了。
他鼻子英挺,眉目深邃,頭髮鬍子每寸都修剪到位。
穿的是淡卡其的亞麻西裝,易皺的面料被熨帖得平整筆挺。
這也是我昨天一早就為他準備好的。
和我這一身褶皺的全面家居服,相形見絀了。
他邊扣腕錶,邊自顧自地交代:「許嘉,之前讓你簽的股權轉讓協議和房產抵押協議,今天秘書會來取。」
仿佛,昨晚的大雨和離婚都沒有發生過。
陳瑾風對不利的事,都是息事寧人的態度。
他彎腰俯身拿過我手裡的巧克力。
語氣無奈:「許嘉,你不像蔣寧是大五官,胖了不好看。」
「孕初期不要吃這些放縱,要對自己負責。」
負責?
我已經三天沒好好吃過飯了。
孕反來得太快,吐膽水吐了三天,昨天檢查前還以為是腸胃炎。
身體非常虛弱,我有氣無力地低聲說:「陳瑾風,真的,我們離婚吧。」
陳瑾風擰起眉頭,「許嘉,你真的要為了昨晚淋雨這件小事就離婚嗎?」
轉而輕拂我耳邊碎發,笑得明朗:「乖,我這次飛完蓉城,回來肯定好好陪你,好不好?」
陪我,多大的恩賜。
可我實在沒有力氣和他爭辯。
陳瑾風拿過桌上我專門給他買的喉糖就走了,「你閨蜜蔣寧喉嚨不舒服。」
看著他熱切離開的背影,我趕緊塞了三塊吐司。
胃實在絞痛得厲害。
當食物從食道到達胃部,身體由衷地感到簡單粗暴的幸福與充實。
滿足到想哭。
我也真的哭了——很久沒吃飽過了。
此時何柔的信息來了:【剛剛瑾風告訴我,你在鬧離婚。】
【你是不是懷孕就作?腦子不清楚?】
【還有,孕早期一定要注意飲食,不要肥成豬,知道嗎?】
陳瑾風很會利用資源。
比如利用何柔來控制我。
我沒有怯懦地回:【知道了,媽媽。】直接關了手機。
又拿起一片吐司吃起來。
我這樣的易胖體質,常年不吃飽才能達到他們好看的標準。
餘光瞥到自己蒼白瘦弱手腕,玉鐲瑩潤晃動。
四十歲的我會因為常年少吃和抑鬱,瘦到這個鐲子幾乎能挽到大臂。
開車時手都覺得費力,最後失手被撞死。
我不想悽慘瘦弱。
我想健康想有力量。
我不要磋磨一生,就為了爛了的愛。
吃到最後,鹹鹹的。
5
吃到饜足後,又吐了大半。
無力地倚在沙發上,翻看那份股權轉讓協議。
沒在一起前,我拿 60 萬投資給初創的成鋒,占了 20% 股權,轉讓的就是這部分。
當看到轉讓價 1 元,以及自己毫無猶疑簽下的名字。
我緩緩捂住臉,哧哧笑出聲。
當你不犯傻時,身邊的一切都那麼值得細究。
我還以為陳瑾風不一樣。
六年前和他認識後,在我眼裡他都是自信、理智、優秀又正當。
那時我大四考編失敗後,閨蜜蔣寧介紹我去國企做外包過渡。
陳瑾風是我的上司。
他不吝嗇誇獎我,也從不評價我,會制止別人讓我做非分內的工作,也在臨考時會讓我到點下班。
他更是第二個在媽媽何柔面前維護我。
工作第一年考編落榜了,何柔找到公司要求我回家專心備考。
她刻薄說我一事無成、無所事事、不思進取。
強勢地拽著我去人事,要求當場辦離職。
陳瑾風擋到我面前,彬彬有禮地說:「女士,許嘉是我組員。就算離職,也要走正常流程。」
「你這樣對我們公司造成損失,我們是可以告你的。」
「請您離開,不然我就叫保安了。」
何柔從來是過分的,但她優秀、張揚、帶刺。
不被幫助,才是我的常態。、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陳瑾風身後道歉。
他平靜的眼神里沒有審判與審視,只笑著說:「沒事的,許嘉。」
在他面前,我無須解釋,也不必自證,讓我覺得莫名的舒展。
我二十五歲時終於考到了江大崗位。
而陳瑾風被排擠裁員,正打算創業。
我離職時鼓起勇氣說:「陳瑾風,我聽到你在樓梯間的電話了……」
「如果你創業還缺六十萬,我可以給你……」
陳瑾風神色一滯,露出些許不自在。
我想,他並不喜歡我。
我趕緊擺手,笑著說:「不是白給,就當我投資,好嗎?我日後在江大工作,也不好做什麼副業。我相信你的能力。」
他放鬆地笑了,趕忙握住我的手:「謝謝你,許嘉,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以後成鋒的每筆盈利分紅都有你。」
我笑著抽回手,撇過臉,不想他看到我漲紅的臉。
有些心酸,他不愛我。
又有些欣慰,他坦然正當,不白嫖我的喜歡,不得寸進尺。
可現在的陳瑾風,和何柔別無二致——審判我,挑剔我,榨乾我。
我又翻開抵押房產的合同,抵押資金是為了追加投資成鋒。
這一年他幾乎所有的資金都砸到了公司,我的工資維持家庭運轉。
但這套房產是我們一起買一起還貸的。
如果不是知道結局,我肯定會無償轉讓股權、抵押共同房產,再因為生育損傷放棄工作。
然後在日後的每次爭吵或不滿里,陳瑾風會不涼不酸地說:「許嘉,你看看這樣的生活,是我給你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
窗外火紅的木棉花開得正盛。
此刻,我才發現這個小說對「許嘉」的殘忍。
「被愛」是詛咒許嘉一生的規訓。
自始至終,許嘉不需要被愛,只是需要選擇的權利。
在何柔那,許嘉的前二十多年失去選擇生活、學業和工作的權利。
在陳瑾風那,許嘉的後二十年除了「妻子」也別無他選。
許嘉為了愛的虛名,將權利、資源與財富都拱手相讓。
把自己放逐在弱勢的地位,祈求他們的愛。
最終不過是死後廉價的後悔。
看到最後的乙方落款,是飛揚的陳瑾風的名字。
心底細細密密地疼了。
我深呼吸幾次,才用無力到發顫的手,緩緩地一頁一頁將協議撕到粉碎。
6
我聯繫完醫院的日間手術後,秘書沒來,陳瑾風的合伙人林宇之卻來了。
他今天沒穿西裝,一身水洗藍的牛仔襯衣。
不像陳瑾風銳利的五官,他眉眼柔和,皮膚白凈,頰邊有梨渦,書生氣很重。
當時林宇之是陳瑾風的得力下屬,被拉入伙一起創業的。
「你是來拿協議的?」
林宇之搖頭微笑:「許嘉,我要和陳瑾風拆夥了。」
不意外。
陳瑾風在事業上是強勢且無情的。
但林宇之也不像表面那麼溫和。
成鋒以後最大的對手,就是他創辦的瑞宇。
林宇之微笑:「我是來和你道別的,畢竟我們也一起共事過三年。」
我微微笑,點頭的幅度都很小。
他的眼神輕輕落在我身上,像冬日的爐火,溫暖又舒適。
「許嘉,你看上去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好。」
我沒勁地倚在沙發上,問:「你要不要我手裡的股份?我可以轉讓 15%。」
他一怔,「陳瑾風說,你已經把股權轉讓給他了。」
轉而苦笑:「我這才不得不走呢。」
我瞥了眼垃圾桶的碎紙,「你是指那份讓價 1 元的轉讓協議?」
太虛弱了,我的冷笑只有氣音:「我真這麼傻?」
林宇之沒有否認,眼裡盛滿溫柔的悲哀。
——旁觀者都看出我的傻了。
我以為,陳瑾風願意娶我,多少是有愛的。
我錯了。
他願意娶我,只是因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許嘉」這麼傻的。
心裡疼還是疼的。
我再次問:「你要股份嗎?這樣你就不用被踢出局。」
「而是踢陳瑾風出局。」
陳瑾風這樣的孤兒,最在乎的就是財富與名望。
我想看看,沒有錢權的死人文學男主,還有沒有魅力。
7
我聯繫律師聊離婚細節後,給了陳瑾風簡訊留痕:【離婚吧。】
陳瑾風到凌晨也沒回我。
並不意外,對於他,我的信息可以留到幾天後回,也可以不回。
一早,我就去聯繫好的不熟的醫院辦了入院。
再繼續劇吐下去我會昏迷住院,生活不能自理。
緊接著的生產會大出血,要我半條命。
今天檢查,明天手術。
現在六七周的月份,手術很簡單,傷害是最小的。
按部就班地做完術前檢查。
我穿著洗得發白的病服坐在病床上,等醫院送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