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生怕別人聽不見,也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聽,一個勁吹噓:「剛才台上送戒指的就是我兒子!長得俊吧?這可是新人特意請的花童,多有面子!」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頓了頓筷子。
這男人我有點印象,是趙琦表哥請來的,還是個導演。
他瞧見天豪滿手油光抓雞腿的樣子,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指尖,語氣淡淡:「這就是你兒子?」
嫂子沒聽出他話里的冷淡,反而笑得更得意了,把天豪往身前拉了拉。
她聽鄰座的人問男人喊了一聲謝導,眼睛都亮了。
「對啊導演!您看我兒子,濃眉大眼的,皮膚又白,他比電視上那些童星還俊,將來肯定能當演電影!您要是缺小演員,可得先想著我們家天豪啊!」
天豪被她晃得不耐煩,一把推開她的手。
嫂子也不生氣,反而笑著跟導演解釋:「您別見怪,男孩子活潑,這叫有主見!」
天豪從在嫂子肚子裡開始,就成了嫂子的心尖尖。
她偷偷找黑診所看了孩子性別,才留下天豪。
前面兩個未成形的女孩都被嫂子流掉了。
我勸她愛惜自己身體,男孩女孩家裡都養得起。
嫂子白了我一眼:「你懂個屁。」
行,我不懂。
嫂子懷上天豪以後,在我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活脫脫拿著雞毛當令箭。
以前她還會幫著家裡洗洗碗,自那以後連襪子都沒再洗過,每天就躺在沙發上指揮我。
「薇薇,你這會兒閒著沒事,幫嫂子把襪子洗了吧。」
搞笑呢,那又不是我的襪子。
我長這麼大,都沒給我爸洗過幾次腳,還能給嫂子洗襪子?
我媽跟個老好人似的打圓場:「薇薇,你嫂子現在懷著孩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反正我不洗,你想洗你洗。」
從那以後,我媽就成了嫂子專屬的傭人。
等給侄子起名的時候,嫂子更是語出驚人。
那天全家圍在客廳,她抱著孩子,下巴抬得老高:「我兒子將來肯定有出息,得叫個氣派的名字,就叫『周天玄武大帝』!
你們看這名字多有氣勢,將來肯定能當大人物!」
我媽當時正給孩子洗尿布,聽了這話立刻點頭:「好,好名字!我家寶貝金孫就該叫這麼氣派的,跟別人家的娃不一樣!」
我爸也跟著附和:「都行,你們年輕人看著辦吧。」
我哥站在旁邊,撓了撓頭也沒反對:「都聽我媳婦的,兒子就叫這名。」
「這名字……」我倒是覺得不妥,小孩子家家起個這種名字,簡直就是胡鬧。
但沒人聽我的意見。
從那以後,家裡人都一口一個「大帝」地喊著侄子。
嫂子連喂飯都得說:「大帝乖,張嘴,吃了這口長高高。」
可等上戶口那天,遇上了麻煩。
派出所的民警看著「周天玄武大帝」這六個字,皺著眉跟我哥說:「同志,這名字不符合規範,太誇張了,不能用。」
這話剛好被跟來的嫂子聽見,她跟個炮仗一樣,立刻炸了。
她叉著腰嚷嚷:「憑什麼不讓叫,這名字怎麼了?我兒子就該叫這名!你這是故意刁難,侵犯公民姓名權!」
嫂子的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民警臉上。
民警耐著性子解釋:「女士,姓名登記有規定,不能用這種帶有封建迷信色彩、又特別冗長的名字,您再換一個吧。」
可嫂子根本不聽,越說越激動,差點就要伸手去抓民警的胳膊,還是我哥趕緊拉住她,才沒鬧得更難看。
回家的路上,嫂子還在罵罵咧咧:「什麼破規定!就是看我們好欺負!我兒子的名字憑什麼他們說了算!」
後來我實在看不下去,就偷偷找了個算命先生。
白鬍子老頭拿著侄子的生辰八字,眯著眼算半天,搖著頭說:「周天玄武大帝這名字太沉,煞氣重,他小小年紀根本承受不住,時間長了肯定容易生病。」
天豪可是嫂子心頭寶,她這才不甘不願地把侄子名字換成了天豪。
不止名字,嫂子覺得侄子方方面面都跟普通小孩不一樣。
6.
吃完飯,謝導被她纏得煩不勝煩,匆匆離去。
嫂子才不急著離開,她還惦記著去找新人要紅包。
她半點沒察覺自己招人煩,反而拉著天豪的手就往婚禮後台沖。
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小伙子,他瞟了嫂子一眼,盡職盡責攔在門口:「您好,後台是新人休息區,不能隨便進。」
嫂子冷哼一聲,直接把天豪往前一推,嗓門拔高:「我兒子是花童!剛才給新人送戒指的!我憑什麼不能進?」
嫂子吵吵嚷嚷跟工作人員一直糾纏。
工作人員臉色沒變,依舊維持著禮貌:「抱歉女士,不管是誰,沒有新人或負責人的允許,都不能進後台。」
嫂子伸手就要去推他的胳膊,想要強行衝進去。
被對方側身躲開後,嫂子更是來了勁,叉著腰站在走廊中間罵開了:「你們這些看大門的,就是狗眼看人低!」
我告訴你們,我兒子可是這場婚禮的功臣!沒有他遞戒指,新人能結婚嗎?
「你們還敢攔我,信不信我找你們經理投訴!」
天豪早就被旁邊宴會廳傳來的音樂和人聲吸引了。
這會兒見嫂子只顧著吵架,天豪掙開了她的手,順著走廊就往宴會廳跑。
宴會廳里有座五層高的香檳塔,我之前瞥見這香檳塔時就暗自捏了把汗。
天豪那性子,見了亮晶晶的東西,哪有不伸手的道理?
香檳塔是工作人員精心擺好的造型,用的全是水晶高腳杯,在燈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果不其然,天豪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徑直跑到了香檳塔邊。
他伸著胳膊,想去夠最底層酒杯里晃蕩的香檳。
「小朋友!別碰!」旁邊負責看管香檳塔的禮儀小姐餘光瞥見個小小的身影衝過來,嚇得臉色發白。
可天豪從小被嫂子慣得沒半點規矩,別人越不讓做的事,他越要對著干。
聽見禮儀小姐的喊聲,他不僅沒收回手,反而踮起腳尖,把胳膊伸得更長。
他吐吐舌頭:「我就碰我就碰!你管不著!」
「小朋友聽話,你過來,阿姨給你蛋糕吃。」禮儀小姐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她慢慢走過來,想把天豪抱走。
天豪卻笑得更歡。他突然往前一伸手,把最下面的杯子推倒了。
「不要!」
此時已經遲了。
香檳塔最下面少了個杯子,旁邊兩隻杯子又跟著失去平衡,香檳塔一連貫地失去支撐,連鎖反應下,整座香檳塔像多米諾骨牌似的,從底層往上轟然倒塌,噼里啪啦地摔了個粉碎。
金黃色的香檳順著地毯往四周蔓延,碎玻璃渣撒了一地。
有個離得近的女聲不小心被碎片濺到,尖叫著往後躲,禮服裙擺還是沾了一大片酒漬。
天豪也被這聲響嚇了一跳,扭頭就跑。
禮儀小姐看著塌了一角的香檳塔,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旁邊幾個端著餐盤的服務員慌忙避讓,躲閃不及又撞上了其他客人。
宴會廳經理滿頭大汗地跑過來,手裡的對講機貼在耳邊:「怎麼回事?香檳塔怎麼塌了?安保呢!趕緊過來維持秩序!」
他蹲下身查看情況,看到禮儀小姐在哭,又轉頭問圍觀的賓客:「誰看到是怎麼回事了?」
剛跟工作人員吵完架的嫂子走過來,她一眼就看到了滿臉通紅、眼神心虛的天豪。
再看看滿地碎玻璃和鬧成一團的客人們,哪裡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天豪扯著她的手:「媽,我要回家!」
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拉著嫂子的手就往門口拽。
嫂子見機不妙,也不管地上的狼藉,拽著天豪就往宴會廳外沖。
回到家時,我哥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們回來,趕緊站起來問:「怎麼樣?紅包拿到了嗎?五千塊沒少吧?」
嫂子眼神閃爍了一下,沒好氣地說:「急什麼!新人忙著敬酒呢,沒顧上給,我過幾天再去要!」
她沒敢提香檳塔的事,怕我哥罵她沒看好孩子,更怕要賠錢,只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
天豪也沒敢吭聲,窩在沙發里玩起了手機。
我回家以後故作不知情。
嫂子跟我打聽婚禮的後續。
我埋頭收拾行李:「別提了,這幾天我忙得很,早上給新娘畫完妝後又接了個急活。菜都沒吃就被叫去另一個場地了。我收拾東西,馬上要去跟妝,這幾天不回家了。」
「那……你知道婚禮後來鬧哄哄的,是咋回事嗎?」嫂子試探地問道。
我反問道:「怎麼,婚禮後面出岔子了?」
嫂子連忙否認:「怎麼可能呢,啥事都沒。」
7.
「真沒事?」我盯著嫂子,「我走得早,都沒看見天豪送戒指。他表現怎麼樣?」
嫂子目光閃爍,隨後理直氣壯地說:「那還用說,你侄子你還不知道嗎。全場都為他歡呼鼓掌呢。我跟你說,後面我還遇見個導演,說不定就看中天豪了,以後他要是當了童星,咱們全家都跟著吃香的喝辣的。」
要不是我躲在暗處看完了全程,說不定還真的相信了嫂子這番說辭。
但嫂子心裡始終惦記著那五千塊紅包。
她覺得天豪好歹當了花童,不能白乾。
嫂子問我趙琦家住址。
「問這幹嘛?這是僱主隱私。」
嫂子不好意思說五千紅包還沒拿到手,找了個藉口敷衍我。
我才不鬆口答應,不過裝作不小心把工作筆記本忘在了家裡,這個本子上登記了我的一些重要客戶的信息。
如果嫂子不進我的房間,不隨便翻動我的東西,就永遠不可能看到這個地址。
可我太了解她了,為了那五千塊紅包,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自從嫂子搬進我家,我就毫無隱私權可言,她偷聽我電話,亂翻我房間,經常動我的個人物品,還穿我的衣服。
被我抓了個現行。
我哥卻說她是農村嫁過來的,沒見過好東西,我這個城裡長大的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就連爸媽也覺得嫂子可憐,站在她那邊。
嫂子從本子上找到了趙琦家所謂的住址。
那個地址是我特意打聽到的,房子是新郎家的,在市郊的一個農家小院。
嫂子拿著地址,當天下午就拉著天豪出發了。
坐公交到市郊時,天豪已經鬧著要回家,嫂子硬拽著他往小院走,嘴裡念叨:「等拿到紅包,媽給你買玩具車,再忍忍。」
院子裡只住著老爺子一個人。
他本以為是兒子的朋友,客氣地讓他們進屋坐。
嫂子笑道:「大爺,我是天豪的媽媽,天豪之前給您兒子當花童,來拿個紅包。」
老爺子年紀大了,耳朵有點背。
他哪知道天豪是誰。
老爺子擺著手示意自己不清楚這事。
嫂子卻以為他不想給錢,一時間怒火中燒,就跟老爺子吵了起來。
天豪本來就不是個安分的孩子,在屋子裡到處亂摸亂碰,被供桌上的水果吸引了。
趁大人不注意,踮著腳伸手去夠果盤,沒成想手一滑,不僅盤子脫手了,還帶倒了旁邊的相框。
相框摔在地上,玻璃四分五裂。
但凡是個有點家教的孩子,都知道在別人家做客不能到處亂碰東西。
偏偏天豪不知道。
「你幹什麼!」老爺子從廚房出來,看見摔在地上的遺像,瞬間紅了眼。
天豪被老爺子的吼聲嚇哭了,轉身就往嫂子身後躲。
就在這時,新郎周明和趙琦剛好開車過來。
他們本來是周末回來看老爺子的,剛到門口就聽見屋裡的爭吵聲。
「你誰啊?跑我們家幹嘛?」周明看見地上摔碎的遺像,臉色瞬間黑得像鍋底。
嫂子被周明嚇了一跳,卻還是強裝鎮定:「我是來拿紅包的,五千塊!這是我們家天豪當花童的紅包!」
「紅包?」趙琦氣的不打一出來,「我正要找你呢!你還有臉問我要紅包?」
「你兒子當的什麼破花童,這麼大個孩子,連路都不會好好走,當時還敢把戒指摔到地上。」
眼見情況不對,嫂子連忙給我打電話:「薇薇啊,你快過來,嫂子被人欺負了!」
趙琦搶過電話:「蘇薇,你過來一趟。」
8.
我趕到的時候,看見嫂子鼻青臉腫地呆在周家小院裡。
就連侄子臉上也掛著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