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反覆說想去翼裝飛行,我帶她去了。
剛付完五萬跳傘費,她卻突然埋怨我:
「你果然沒有弟弟貼心。」
聞言,我轉身疑惑的望向她,她更加理直氣壯了。
「難道不是嗎?」
「我是個 55 歲的老年人,有三高,前幾天心臟也不是特別舒服。」
「你弟弟就知道考慮我的身體情況,從來不允許我碰刺激性的運動。」
「不像你,你該不會是在表演『孝順』吧?」
好好好,那我不演了!
一個人去跳完傘後,又停了給我媽開的副卡、將她趕出別墅。
還把買給她的一牆愛馬仕限量款掛在了二手平台上。
1
我剛剛支付完五萬塊的翼裝飛行費用,工作人員正在為媽媽講解安全須知。
媽媽突然變臉,聲音尖銳地打斷教練。
「我不跳了!」
教練被她嚇了一跳,停下所有動作,一臉錯愕。
我媽霍然起身,裝備的帶子在她身上發出摩擦聲。
她指著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質問。
「王予舒,你安的什麼心?」
「我是個 55 歲的老年人!我有三高!前幾天心臟還不得勁!」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引得周圍幾個準備飛行的老外都投來詫異的視線。
「你弟弟就知道心疼我,從來不讓我干這個!他天天叮囑我要靜養,要愛護身體!」
「你呢?花這麼多錢,該不會是在表演『孝順』吧?別不是就等著我出意外,好拿我的意外保險錢吧?」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媽,不是你一直跟我說,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來瑞士翼裝飛行嗎?」
「我才特意請了年假,花了這麼多錢帶你來的。」
我媽譏諷一笑,抱著胳膊,一副看穿了我的模樣。
「切,說得倒是好聽,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那我讓你給你弟買一套學區房!你為什麼不買?」
「你弟弟都大學畢業幾年了,沒個房子怎麼結婚?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能幫襯一把?」
原來如此。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在這裡等著我。
所有的溫情和期待在這一刻都成了笑話。
我看著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突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我轉過身,用流利的英語對旁邊一臉茫然的教練說。
「不好意思,這位女士身體不適,她不跳了,我一個人跳。」
教練臉上露出遺憾又理解的表情,點了點頭。
然後開始動手,給我媽拆解身上已經穿戴好的安全裝備。
我媽感覺到身上的安全裝備正在被一點點解除,瞬間慌了。
「誒誒誒?幹啥呢?」
她一把抓住教練正在解開卡扣的手,急切地問。
「你們給我摘了安全裝備,我還怎麼跳?」
教練聽不懂中文,被她抓住手,只能停下動作,用抱歉的眼神看著我,像是在尋求幫助。
我繼續用英語對他說:
「這位女士說,你能快點嗎?」
「這裝置勒得她渾身難受,她現在就想摘掉。」
教練一聽,臉上立刻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連連點頭。
「Yes,yes,ofcourse!」
他手上的動作更快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我媽身上最關鍵的幾個固定鎖扣給解開了。
我媽徹底傻了。
她看著教練麻利地把裝備從她身上一件件剝離,堆在旁邊的雪地上,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呆滯狀態。
她終於反應過來,這個金髮碧眼的教練,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王予舒!你跟這洋鬼子說什麼了?」
「你快跟他說,我是要跳的!我是來體驗飛行的,不是來尋死的!」
但我只是冷漠地看著她,不說話。
我自己的教練已經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輪到我了。
我任由教練幫我仔細檢查每一處裝備,然後跟著他,一步一步,走向不遠處已經啟動的直升機。
螺旋槳捲起巨大的風雪,吹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背後,傳來我媽撕心裂肺的叫喊。
「王予舒!你個沒良心的!你給我回來!」
「你要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雪山上嗎!」
我沒有回頭。
徑直登上了直升機。
艙門在我身後緩緩關閉。
巨大的噪音隔絕了她所有的咒罵。
我透過舷窗,看到她被工作人員攔在安全線外。
她像個瘋子一樣,對著直升機又蹦又跳,試圖引起我的注意。
然後,我看到她放棄了對我喊叫,轉而沖向旁邊的教練。
她手舞足蹈,用盡了畢生所學的詞彙,試圖溝通。
「漏!漏漏漏!」
「Fly!Ifly!」
教練只是攤著手,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
2
降落傘穩穩落在草坪上時,我胸口的腎上腺素還在突突跳。
風颳得臉頰發燙,連呼吸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暢快。
解開安全扣,教練沖我豎大拇指,用帶著口音的中文誇我「勇敢」。
我笑著點頭,打開手機,準備叫車回酒店。
螢幕剛亮起,就扎得我眼睛發疼。
幾十個未接來電,和 99+的微信。
我的心,咯噔一下。
所有的信息,都來那個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族群。
未接電話都來自我弟。
我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才知道在我體驗飛行的這一個多小時里。
我親愛的媽媽,在親戚群里,上演了一出年度悲情大戲。
第一條語音,就是她帶著哭腔說道:
「你們快評評理啊!王予舒,現在翅膀硬了,把我一個老太太扔在國外不管了!她倒好,自己去玩什麼飛行。」
「我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連路都認不清,她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媽?」
她的哭聲引來了一眾親戚的「關切」和對我的討伐。
而在這片虛偽的關懷中,我弟弟王磊的發言,最為扎眼。
「王予舒,你怎麼能這樣對媽?她都快六十了!」
「就算你跟媽吵架,也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人生地不熟的瑞士啊!」
「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我看你就是自私,只想著自己快活,根本不孝順!」
一條條,一句句,全是責怪。
我氣到發笑。
我的確是把我媽「丟下」了。
可我花高價請的當地華人嚮導,在我前腳剛走,後腳就把她接回了酒店,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這件事,我那個只會敲鍵盤的弟弟,問過一句嗎?
他沒有。
他只會在群里,享受著道德綁架我的快感。
輪得到他這個啃老一族來教我做事?
他也配?
3
我退出微信,直接撥了我弟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接。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他充滿火藥味的聲音:
「你總算肯接電話了?你知不知道媽有三高……」
「閉嘴。」
我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繼續輸出:
「你算個什麼東西?輪得到你來教我做事?」
「你在群里罵我罵得那麼爽,有沒有打個電話問問你媽在哪?問問她吃了嗎?睡了嗎?安不安全?」
「你除了在群里當個復讀機,彰顯你那廉價又可笑的孝心,你他媽還做了什麼?」
我的語速極快,像連發的子彈,密集地射向他。
「我花錢,請了嚮導,把她老人家舒舒服服、安安全全地送回了五星級酒店的套房。你呢?你在幾千公里外動動手指,罵自己的親姐姐,你覺得自己特牛逼是吧?」
「你這麼孝順,這麼能耐,你現在就買機票飛過來瑞士,親自伺候她啊!」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王磊的聲音帶著錯愕和憤怒:
「王予舒,你他媽吃槍藥了」
我懶得再跟他廢話半句。
沒等他說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4
回到酒店,我刷卡進入套房。
客廳里空無一人,只有柔和的燈光亮著。
我徑直走向我媽的臥室,門虛掩著,裡面傳來當地電視台播放新聞的模糊聲音。
我怒氣沖沖地一把推開門。
我媽,那個在群里哭訴自己「快要客死他鄉」的老太太,此刻正穿著酒店提供的純白絲絨浴袍,半靠在柔軟的床頭。
她面前的小桌上,擺著一盤切好的,精緻的熱帶水果拼盤。
手裡拿著叉子,正小口小口地吃著,臉上哪有半分悲傷,全是享受。
看到我進來,她嚇了一跳,手裡的叉子「噹啷」一聲掉在盤子裡。
臉上那副安逸享受的表情瞬間切換,立刻就陰陽怪氣道:
「王大小姐,這是享受完,凱旋歸來了?」
我走過去,一把拿起她床上的手機,舉到她面前,冷笑著開口:
「媽,你在群里在群里沒演過癮是吧?還要當著我的面在表演一頓?」
我當著她的面,慢慢滑動著聊天記錄。
「看看,多熱鬧。弟弟罵我,姑姑勸我,舅舅說我不懂事,你導演的這齣戲,滿意嗎?」
我直接把她手機摔在床上。
「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
「你再敢在外面,跟任何人,亂說一個字,我就把你一個人,徹徹底底地,扔在瑞士。」
「你連句英語都不會說,身上又一分錢沒有,就這麼在這兒待著,早晚得讓人拐走!」
「真被拐了,人家連你器官都嫌不值錢,最後只能抓去當免費保姆,沒日沒夜地折騰你,讓你受不完的罪!」
我臉上的認真勁兒,顯然把她唬住了。
我媽立刻瘋狂搖頭,聲音都變了調:
「予舒……媽……媽就是隨口吐槽兩句,你要是不喜歡,媽以後再也不說了。」
我原以為,這麼一來總該讓她徹底消停了。
畢竟她都服軟了。
沒成想這老太太一旦耍起陰招,根本沒個人樣。
這副妥協的樣子,全是裝出來的。
5
從瑞士回國那天。
我推著兩個大行李箱,我媽跟在後面,一路都在抱怨。
「這什麼破機場,走這麼久。」
「頭等艙休息室的餐點還沒家裡的阿姨做的好吃。」
我懶得理她。
就在通過安檢門的那一瞬間,異變陡生。
我媽,那個前一秒還挽著我胳膊,抱怨著飛機餐難吃的女人,毫無徵兆地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她開始用一種極其誇張的語調,聲嘶力竭地嚎叫。
「Help!Helpme!」
瞬間。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我們身上。
幾個手持防爆器械的安保人員,立刻沖了過來,把我們團團圍住。
氣氛瞬間凝固。
我頭皮發麻,趕緊彎腰想去扶她。
「媽,你幹什麼!快起來!」
我的手剛碰到她的胳膊。
她像是被電擊了一樣,猛地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