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陸凜的反應打亂了我的逃離計劃。
那個清晨,我提出離婚後。
他愣了片刻,站在原地短暫地不知所措。
隨後像是要下樓買早點一樣隨意地開口:
「老婆,你現在心情不好。
「等你高興的時候,我們再談這個話題。」
他抓起一件 T 恤匆匆套上就要出門。
我終是沒忍心,叫住了他:「陸凜。」
他火速閃現在臥室門口,眼睛亮晶晶:
「不離婚了嗎,老婆?
「你剛才的確騙到我了,我是有點害怕。
「所以······」
我打斷他:「你手機沒拿。」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都沒再見到陸凜。
電話每次都接,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卻從不回應離婚訴求。
無奈,我只能找了律師,將離婚通知送到了他的辦公室以及每一處房產各一份。
然而,說是我要離婚,協議所有內容卻都是陸凜找人擬定的。
直到離婚簽字那天。
我才知道陸凜將名下百分之八十的財產都留給了我。
只是因著離婚進程推進緩慢。
我的機票時間,一改再改。
最後索性退訂,決定留在南城。
我不知道讓我放棄逃離計劃的是一再推遲的離婚進程,還是很想再睡陸凜一次的執念。
我只知道,我再一次選擇了陸凜,作為我徹底擺脫原生家庭的同謀和工具。
正如高三那年第一眼看見他時一樣。
只有這樣才能將他的價值最大化。
陸凜說的沒錯,這段婚姻,會是我的最佳投資。
11
【第三視角】
南城冬日多雪。
冷熱交融讓酒店玻璃上起了霧。
浴室內同樣水汽繚繞。
被下了藥的陸凜,躺在床上,意識不明。
身旁是真空蕾絲睡衣上陣的周茹。
她特意畫了明媚清麗的妝容,昏暗的燈光下,有三分像宋宵。
周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需要依靠模仿宋宵那個骯髒的賤種來上男人的床。
明明初中時,她只是一個爹媽濫交生下的產物。
安靜、溫吞、沒有存在感,是霸凌的首選對象。
是什麼時候開始,她突然變了,居然擠掉自己,成為了年級最受歡迎的女生?
周茹一邊調整妝容,一邊回想。
是從她被拖進廁所,挨了幾次打卻莫名發笑開始?
還是,從她成績突飛猛進,引起了老師的關注開始?
又或者,是她那些私密照片視頻滿校園飛,最後卻悄無聲息全部消失開始?
周茹記不清了,一個學生時代打發時間的玩物而已。
讓她憤怒的是,這種賤種居然靠著模仿自己,嫁給了陸凜這樣的男人。
成了陸氏集團的太太。
她怎麼配?
明明自己才是正品,她只是個拙劣的小偷,一個可恥的複製品。
現在,自己這個正品要來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了。
周茹得意洋洋地看著床上陷入沉睡的陸凜。
開始寬衣解帶。
下一秒,驀地尖叫出聲。
原本昏睡不醒的陸凜,倏然睜開了眸子。
正冰冷、沉靜地盯著她。
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陸……陸總。」
周茹的聲音有些發緊。
可轉念一想,男人不都那樣。
送到嘴邊的女人,不睡白不睡。
只要睡了,後續一切就有的談。
於是,周茹強壓下了心中的恐懼,勾了勾睡衣肩帶。
「周秘書,我勸你不要再向前一步。」
陸凜已經起身,坐在了沙發上。
整理衣冠,聲音一如既往地優雅淡漠。
「你似乎還沒有弄明白,你為什麼可以進入陸氏,為什麼能夠接近我。」
他拿過酒杯,倒了一杯紅酒。
端在手中,搖晃著猩紅的液體。
「你只是我閒來無事,精心為我妻子挑選的玩具而已。
「憑什麼覺得,垃圾也能進入登堂入室?」
周茹臉色一白,愣在原地。
「什麼意思?」
陸凜放下酒杯,嘴角勾起和善的笑意:
「你中學時代帶頭霸凌宋宵,以為長成大人就不用贖罪了嗎?」
「那些欺負過宋宵的學生和老師,一個個被清算。
「只有你,周茹,你的父親把你藏得很好。
「還好,你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故態復萌。」
周茹意識到什麼,臉色發僵:「我爸爸的公司是你弄垮的?
「你不是好心收購,根本就是你設的局?」
陸凜點頭:「你不該引起我對你的興趣的。」
周茹難以置信,隨即想到什麼,惡毒地笑出聲:
「那你知不知道,你是被誰送進我的房間的?
「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子,宋宵!
「她為了多分你的財產,要我勾引你出軌,讓你身敗名裂!」
陸凜並不在意,語氣篤定,甚至有些神聖:
「我知道。
「宋宵缺乏安全感,無法相信我全心全意愛她。
「她在積累道德資本和離婚把柄,我都知道。
「我願意授之以柄。
「我會跟她一起,解決掉所有試圖阻擋她得到幸福的東西。」
周茹冷嗤一聲:「可是,陸總,離婚時尖酸刻薄貶低她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陸凜淡笑著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玻璃渣扎破他的掌心,血液混著酒液沾濕了襯衫袖口:
「是啊,所以我也是自我報復的對象。」
周茹徹底慌了,抓著衣服跑了出去:
「瘋子,你們兩個人都是瘋子!」
瘋子嗎?
陸凜坐在空寂的房間裡。
看著窗外的飄雪。
沒來由地很想宋宵。
手掌割破的刺痛感,讓他勉強保持著清醒。
可體內的藥物,又在毫不留情地蠶食他的理智。
他突然覺得,宋宵會喜歡他現在的模樣。
或許會心疼他,戲謔他,吻他,愛他。
他換了房間,將自己從頭到腳反覆沖洗,許多處甚至擦出了血痕。
陸凜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病態潮紅的臉,隱忍克制的眸子,骯髒虔誠的心臟。
選擇回家,等待愛人。
他知道,天亮之後,宋宵還會愛他。
12
我關掉手機上的酒店監控視頻。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四肢的冷意順著血液回流心臟,心底也是一片冰涼。
我無法辨別自己到底是懊惱陸凜沒有出軌,使我喪失了愧疚籌碼和離婚把柄。
還是慶幸他沒有出軌。
後者似乎更加可怕。
童年的創傷,總是如影隨形,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浮現。
因為早慧,我的父母熱衷於將我當做情景扮演的一環。
在混亂的成長環境下,我對於愛和兩性的認知與處理,自然而然出現了問題。
我渴望愛,擅長用眼淚和示弱來占據主動權和掌控權。
提出離婚,也並不是心血來潮。
陸凜試圖掌控關係走向和我的身體,這讓我覺得恐懼。
那天他突如其來的主動親密,讓我無所適從。
卻並不反感。
我將這種反常歸為我對陸凜身體的痴迷。
可此時此刻,突如其來的,我意識到,我愛陸凜。
這個念頭讓我在恐慌、陌生之餘,心底升騰起了一小簇歡喜。
那抹歡喜愈來愈大,愈來愈灼熱,直至化為溫柔的岩漿,將我吞沒。
凌晨的街道上,我開車狂飆。
去赴一場遲來的約會。
房間裡沒有開燈,銀色的月光下,陸凜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藥性的折磨讓他冷汗淋漓,血色透過布料在白色襯衫上開出一片艷色。
聽到門口動靜的瞬間,他抬起頭來。
唇角勾起綺迷的笑意,配著純良無害的表情:
「老婆,你回來了。
「餓嗎?
「歡迎享用。」
13
除夕那天,我按照慣例去了療養院,看望生母劉月玲。
我坐在床邊,安靜地削著蘋果。
然後切成小塊,貼心地喂給床上的女人。
得到的反饋卻是她恨恨地咬住了我的手指,直到鮮血蔓延。
我並不在意,抽出手,隨意地擦了擦。
「今天是除夕。
「新的一年要到了。
「你不高興嗎?
「又平安活過了一個冬天。」
床上的女人口歪眼斜,卻對我目眥欲裂。
仔細看,我們眉眼間還有兩分相似。
她破風箱一樣的喉嚨吐出幾個含糊的字眼:
「你……你不得好死!
「我……是你……親媽!」
我笑著接受了她的祝福:
「十年前,你中風。
「如果不是我救你的命,你早就死了。
「所以,你應該清楚,你對我的那點生育之恩,我早就還清了。」
事實上,在她跟宋振國合謀,讓我拍艷照賣給那些人的時候。
這份恩情就已經在逐漸抵償了。
我上初中後,他們重歸於好,生下了妹妹。
兩個人似乎突然領悟了怎麼為人父母。
將所有愛意都傾注在妹妹身上。
而我,不僅要負責三口人的一日三餐,衛生打掃,還要當保姆,帶孩子。
他們美其名曰是在培養我和妹妹的感情,實際只是多了一個人壓榨我。
因著妹妹的出生,我不用再在家裡拍那些搔首弄姿的照片和視頻。
而是被帶到了周末沒有人的空教室和女廁所。
這種生活持續到我十五歲,考上本部重點高中。
三歲的妹妹已經開始記事。
父母驚覺,有我這樣一個姐姐會成為妹妹的人生污點。
他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小公主的美好生活。
所以我被幸運地赦免了「養家餬口」的義務。
可是,身上那些懦弱和被欺壓的痕跡,卻不會銷聲匿跡。
我成了學校里被霸凌的對象。
這種全方位的欺凌持續了大半年。
高一春天時,戛然而止。
我靠著絕對優勢的成績,成為了各科老師的心頭好。
我不再守拙,變得明媚、柔和、愛笑。
甚至被風評為「年級最受歡迎女生」。
然而,高三時,命運再次跟我開了一個小玩笑。
某位同學的家長,是我曾經的忠實訂閱用戶,他認出了我。
在初步威逼利誘失敗後,我的打碼照片和視頻出現在了校內網。
與此同時,父母讓我退學。
嫁給一位能出得起巨額彩禮,幫助他們付首付,帶妹妹搬離出租屋的「老闆」。
在重重死境中,我遇到了陸凜。
14
他在一個晴朗的冬日轉到了我們學校。
彼時距離高考還有不到六個月。
班主任做介紹時,他就冷漠淡然地站在講台上。
似乎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會是我的同謀。
目光意外交接的瞬間,我沖他揚起一個乖巧明媚的笑意。
他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眸子。
陸凜的位置被安排在我的斜後方。
我能感受到,一整天,他的視線都沒在我身上停留。
我暗中觀察了三天他的活動軌跡和生活習慣。
第四天,晚自習放學後,我在小花壇附近堵住了他。
昏黃的路燈下,陸凜冷眼看著我拽著他的書包帶。
光影將他那雙漂亮淡漠的眸子隱藏在夜色里。
「陸同學,你能不能,借我兩百塊錢?」
我踟躕著開口,頭埋得很低。
許久。
「你這是乞討,還是搶劫?」
「賣……」,我難以啟齒。
「賣?」
陸凜的身量很高,將我的影子完全覆蓋。
「賣肉麼?
「你找錯人了。
「我沒有這種癖好。」
冷漠戲謔的話語像是判處了我凌遲。
我只好硬著頭皮說出後面的話:「賣學習筆記。
「我成績很好,可以幫你補習。」
「哦,不用了。
「我對你沒興趣。
「筆記也沒興趣。」
我悻悻地鬆開扯著他書包帶的手。
他卻突然壓下身子,平視我的眼睛,冷漠的眸子帶著玩弄的惡劣感:
「你一定對自己的外貌很自信吧?
「享受別人對你的關注,享受曖昧拉扯的感覺。
「啊,有個詞,『白蓮』還是『綠茶』來著?
「好像都很適合你。」
意外的劇情走向,卻讓我興奮起來。
我如同黑夜的小獸一般靈敏地抬頭,挑了挑眉,露出得逞的笑意:
「所以,你承認自己在偷偷關注我嗎?」
他眸色黝黑,看不出情緒,喉結卻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我像嗅到了腥味的魚:
「啊,不止是關注嗎?
「陸凜同學,你,對我感興趣嗎?」
他抿了抿唇,沒說話。
我毫不猶豫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你隨意貶低我,很沒禮貌。
「不道歉嗎?」
陸凜被我打得偏過頭去。
就在我以為他會生氣的時候,他突然掏出一張卡:
「對不起。
「宋宵同學。
「我向你道歉。」
「密碼呢?」
他沉吟了片刻,吐出一串數字。
我揣卡的動作頓住,詫異地抬眸:
「我的生日?
「真巧。」
15
或許陸凜對我只是一時好奇。
可我迫不及待要勾著他開葷。
陸凜平日裡冷漠乖張,在我面前卻溫吞柔和。
此刻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生澀地吻上我的唇,一觸即離。
隨後像根木頭一般杵在陰影里。
「你……你不是說出來補習嗎?」
我惡劣地眯起眸子:「成人補習呀。」
陸凜耳尖一片薄紅,蔓延到他的胸口。
早春的天氣,少年青澀的線條在校服下若隱若現。
我捧住他的臉頰,踮腳,重新印在唇上一個悠長的吻。
他屏著呼吸,卻漸入佳境。
我猝然離開他的唇。
望著他悵然若失的眸子,勾起一個笑:「笨蛋,要換氣。」
接吻過後,是更親密的接觸。
這種事,我在父母那一處出租屋裡,見過許多次。
我假裝熟練地去摸陸凜腰間的皮帶扣。
手卻被陸凜攥住,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的臉頰:
「宋宵,你別哭啊。」
我這才發現,自己落了淚。
「我不會欺負你的,你別害怕。」
他微微蹙眉,眼底是一片心疼。
突如其來的委屈將我裹挾,我癟了癟嘴,嚎啕大哭:
「他們欺負我,可是,他們欺負我……」
「怎麼辦啊,陸凜。
「我沒有機會了。
「我好像,沒有機會變好了……」
那天,我一直在哭。
摻了半分真心,哭得頭昏腦漲。
陸凜緊緊抱著我,輕撫著我的背給我順氣。
溫聲哄我:「別怕,宋宵,我會保護你的。
「別怕,別怕。
「相信我,沒有人可以阻擋你擁有幸福和自由的。」
我欣賞著鏡子裡,我和他擁抱的姿勢。
像一對交頸依偎的戀人。
兩顆年輕跳動的心無限靠近。
我垂下眸子,讓眼底蓄著的淚斷了線一樣滾落。
面無表情,開口的聲音卻是破碎難堪:
「你,嫌我髒嗎?
「你為什麼不要我?」
少年清俊的身影在鏡子裡一僵,隨後抱我更緊:
「宋宵,你是月亮。
「你在沒有意識到時候,就已經照亮我了。
「如果你是骯髒的,作為你的擁躉,我大概更髒了。
「所以,你別嫌棄我啊。」
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我的肩膀上。
一滴,兩滴。
我蹙了蹙眉。
好像是陸凜的眼淚。
他不喜歡這次的橋段嗎?
明媚和善的初遇,到讓他發現我難堪的處境,再到乖巧表面下的邪惡誘引,最後是倔強破碎的告白和剖開隱秘的真心。
很完整的一條感情線啊。
哪裡出錯了呢?
陸凜,你要怎麼才能心甘情願替我擺平所有麻煩啊?
這個問題我直到二十八歲的現在也沒有得到答案。
可,十年過去,陸凜還在我身邊。
成為了我的丈夫。
並且,我的日子過得實在不錯。
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答案呢?
16
療養院的會面不歡而散。
我讓醫護人員務必要照顧好我的母親。
畢竟,我的父親即將出獄。
一家人,總是要團圓的。
出來時,陸凜在樓下等我。
煙灰色大衣,身高腿長,半靠在車門上,望著我笑。
因為要開車,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
看起來比平常多了幾分高智的性感。
「怎麼不在車裡等?
「天氣這麼冷。」
他闊步迎上來,敞開大衣,將我半裹進懷裡。
「我想讓你能一眼看見我。」
我笑他肉麻,在一起十年,突然變得花言巧語。
「可能是因為太喜歡你了吧。」
他下巴蹭著我的發頂,極為自然地說出了告白。
「宋宵,那,你喜歡我嗎?」他問。
長久的沉默讓落雪聲都格外刺耳。
我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
相伴十年,我從來沒說過「喜歡他」,也沒說過「愛他」。
親密的愛人之間是可以說情話的。
可我的嗓子像是灌了滾燙的岩漿,只能任由陸凜眼底的期待一寸寸熄滅。
我說不出口。
倏地,他彎了彎唇,拂去我眉間的落雪:
「沒關係呀,宋宵同學,你的心跳聲代替你回答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心跳平穩、鏗鏘、堅定。
密密麻麻地溫柔和甜蜜從心底漾開。
深呼吸幾次後,我回望陸凜的眸子。
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
「嗯。
「喜歡的。」
這次是真心的。
17
生父宋振國出獄那天,我去接他。
對上目光,我露出標準笑容:
「恭喜你出獄。」
十年的牢獄生活讓宋振國更擅長偽裝。
當著獄警的面,他聲淚俱下:
「乖女兒,謝謝你能來接我。
「爸爸已經改好了,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說著,他要來拉我的手,被我不動聲色躲過。
宋振國自然看見了我眼底的抗拒和厭惡。
可他偏要噁心我。
一口一個「寶貝女兒」「好閨女」。
監獄大門徹底關閉後,宋振國恢復了本性。
看著我開來的車,兩眼冒光。
「我就說你是棵搖錢樹,小時候勾得那些老男人五迷三道。
「現在更是釣上金龜婿了。
「隨了你爹我的本事了。」
他喜滋滋地拉開副駕門,準備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