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微笑看他。
然後低聲道:「那謝寂哥哥,我先回學校了。」
「對了,我司機就在外面。」
我立馬拒絕道:「不了,我還是先去找謝昀吧。」
他臉上閃過一絲失望。
然後點頭與我告別。
我走出了長廊,背越挺越直。
小時候,謝寂來我們村鎮做過慈善。
與我有過一面之緣。
在媒體的報道下,我拼盡全力表現,終於他選擇我作為資助對象。
他每年都會打一筆錢到我爸媽手裡。
不出意外地,錢都花在了我弟弟身上。
於是乎,年紀小小的,心思也單純的我,找到了謝寂的電話號碼。
用公共電話打過去的時候,拜託他:「謝寂哥哥,能不能把錢只給我啊?用郵局、找人送什麼都行。」
「好。」電話里只有這一個字。
我看著自己手上發膿的凍瘡,裡面又癢又疼。
覺得自己有救了。
再過一年,就可以買棉服了。
不用穿別人不要的校服了。好幾件校服裹在一起,雖然看起來很厚,但是風一吹,校服僵了,人也僵了。
等啊等,第二年,爸媽的卡里又收到一筆錢。
他們一家三口去買棉服的時候,我看到了自己周而復始的凍瘡。
又癢又疼。
7
我考上京大的那一天,媒體報道了著名企業家謝寂資助的小女孩考上了著名大學。
旁邊的人紛紛稱讚。
說好人有好報。
說以後小女孩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咯。
但是我只記得,因為有著名企業家的資助。
我從小到大都申請不到貧困資助。
很多老師都知道有這樣的情況,說一個人不能得兩份好處。
可是我默默想,我明明一份好處都沒得到啊。
謝寂或許忘記了,我給他打過電話。
他每天要處理那麼多事,怎麼會記得有個小女孩拜託他把錢寄到郵局呢?
這場資助,
讓企業家得到名聲。
讓爸媽和弟弟得到棉衣。
只有我得到如附骨之蛆的凍瘡。
而這年,凍瘡不僅出現在手上。
臉上,耳朵上,腳上。
「對了,謝寂哥哥。」我轉頭看他。
他也回過神來。
我繼續道:「我最近的課題是關於 CRO 藥物研發的,可以去貴公司調研嗎?」
我露出祈求的目光。
跟要實習證明的大學生一模一樣。
他欣然一笑:「當然可以。」
我在宴會門口等了一會兒謝昀。
寒風徹骨。
本來打算沒等到他,就去坐公交的。
卻聽到了隔著門,謝昀冰冷的聲音,「她不過是我帶來撐場面的小玩意兒而已,跟之前那些沒什麼不同。況且我要出國了,你要玩就玩,問我做什麼?」
「這可是謝少爺你自己說的。」是陸競白的聲音。
顯而易見,陸競白是在挑釁他。
謝昀咳了咳。說:「隨你。」
這個謝昀也真是的......
真是太不小心了。
怎麼就讓我聽見了呢?
那我裝沒聽見好了。
謝昀一打開門,就看到我在寒風中快縮成一團。
他立馬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
語氣有些責怪:「怎麼不去車上等我?」
我冷得抖了抖。
靠他近了些。
「這裡車太多,我找不到。」
於是,陸競白挑著眉,看謝昀和我上了車。
在這一刻,我知道了。
陸競白是故意的,故意讓我聽到謝昀說的那些話。
上了車,我還是裹緊了謝昀的外套。
然後很合時宜地打了個噴嚏。
謝昀讓司機把空調溫度調高,喃喃道:「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我抬頭看他,表示感謝。
「衣服我可以帶回宿舍嗎?我只有一件外套,但是今天打濕了。」
謝昀看我的眼神此刻終於不再冷淡。
而是皺著眉,流露出他自己都不易察覺的心疼:「可以。」
8
我往校門口走去。
謝昀突然叫住了我。
他說:「你性格弱,剛剛我在酒店門口說那些話是保護你。如果陸競白找你,你搞不定,可以打電話給我。」
寒風一吹,我的眼眶瞬間通紅。
「謝謝你,謝昀。」
他頓了頓。
本來已經打算上車的他,突然轉身回來。
走在我旁邊。
說:「我還是送你回宿舍吧。」
走到一半,謝昀突然問:「你手冰不冰?要不要我給你暖暖?」
我剛要拒絕。
他就握住了我的手,揣進了他的衣服兜里。
患過凍瘡的都知道。
一旦長過凍瘡。
第二年復發的幾率很大。
即便是被保養得很好,被呵護得很好。
那塊肉總是硬邦邦的,遇熱會發癢發疼。
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讓那塊肉驟冷驟熱。
切記驟熱。
腐肉就算是表面結痂了,內里也是腐爛的。
到了宿舍樓下,謝昀鬆開了我的手。
「我這兩天要準備出國的材料,你有事跟我打電話。」說完就準備離開。
我十指交叉攪了攪。
問:「那要我送你到校門口嗎?」
謝昀一怔:「什麼?」
「因為你送我回宿舍,我覺得應該我也送你一次。」
謝昀輕快地笑了。
然後說:「姜熒,你在討好我嗎?」
是啊!
我在討好你。
我在讓你有被人小心翼翼愛著的感覺。
他對我揮了揮手:「不要討好我,姜熒,做你自己。」
謝昀的身影不舍地消失在夜幕里。
腳步很輕快。走得很快。
第二天,我就去了謝寂公司,謝寂給我安排了一個研發部助理的職位。
他們公司有最先進的前端儀器。
但是沒有謝寂的許可,我根本使用不了。
我的級別也根本接觸不到謝寂。
於是在某天,我抱著列印的幾百張 A4 紙撞到了謝寂。
洋洋洒洒的 A4 紙落下,終於讓謝寂為我停留片刻。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終於從唇邊泄出一絲玩味的笑。
我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他正襟危坐問:「聽說你想去研發部前端?」
「謝總,我覺得我有能力為公司貢獻一份力量。我就讀的學校和專業都是全國第一,這個研發領域我很有經驗,我在這個領域本來申請了碩博連讀......」
他抬手打斷。說:「可是你列印材料也是在為公司貢獻力量。」
我立馬懇切道:「謝總,我想成為跟你一樣的人。」
「你資助我的時候,我就想成為跟你一樣的人。我想報答你。」
少年人的赤忱和崇拜,可以感動一切。
我說得很堅定。
謝寂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慢慢離開。
終於在第二天,我可以進入研發部前端。
9
這兩天謝昀忙著準備材料,沒有來找過我。
倒是陸競白。
我一下班,他就纏了上來。
老是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只有一個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研發前端要處理很多設備和數據,不能有一絲錯誤。
人的神經需要放鬆,我也需要消遣。
所以,陸競白成了我的消遣。
這天,研發部人都走了,只有我還在看一些數據。
我是新手,需要很長的時間適應。
忙完已是深夜。
我拖著疲憊的身影回宿舍。
可是怎麼都打不著車。
身後的影子越來越近,我一扭頭,防狼噴霧還沒有按下去,陸競白看清了我手裡的東西,大叫讓我別噴。
我把東西收回去,他插著兜走過來。
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這麼認真工作啊,姜工?」
「好閒啊你,陸競白。」
他虛虛靠在公交車站台。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關係嗎?我只是來接女朋友下班而已。」
他們這種人,就連呼吸都透露出一種所有慾望都滿足之後的厭世感。
他和謝昀爭奇鬥豔。
都是在給對方找樂子而已。
我點頭,表示理解。
「所以,」他慢悠悠道:「女朋友能告訴我這麼努力工作是因為謝昀還是因為謝昀的公司?」
我站定看他。
回應他道:「我對謝昀的情誼可是千金不換。」
我也是張口就來。
他點了點頭,哈了兩聲,說:「不愧是我女朋友。」
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公交車還沒來。
我搓了搓手,反覆生凍瘡的手背又開始脹痛。
他看了我一眼。
拿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
然後抄著手站在我旁邊:「怎麼辦呢,我也才知道今天公交車停運了。」
他又道:「而且這個地段不好打車。」
我轉身就走。
準備掃旁邊的共享單車。
陸競白攔住我。
又攔又攔,他上輩子是門檻嗎?
他擰著眉,說:「今天快接近零度,你準備騎單車回去?」
我困得掀了掀眼皮:「那不然呢?還要我載你嗎?」
因為困到極致,人都比之前幽默了些。
陸競白被氣笑了。
「你對謝昀那種貨色都有好臉色,憑什麼到我這裡就跟我甩臉子?」
我不滿地看著他。
你還真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和謝昀在較勁呢。
誰知他邪魅一笑:「嗐!誰讓我喜歡這款呢?」
你看,有些狗就只喜歡啃硬骨頭。
當然沒有說我是硬骨頭的意思。
也沒有不說陸競白是狗的意思。
我實在懶得和他掰扯。
他卻扒拉著我面前這輛車不撒手。
終於在兩分鐘之後,有輛車開了過來。
我聽得清楚,他叫陸競白少爺。
我從善如流坐進后座。
陸競白也跟了上來。
10
我一坐上車就犯困。
陸競白在手機上指指點點。
我輕聲提醒他道:「如果你是在挑釁謝昀的話,我勸你省省力氣。」
他一聽來了興趣。
「怎麼?他對你失去興趣了?」
我打了個哈欠。
「謝昀追誰,你追誰。謝昀對誰感興趣,你對誰感興趣。陸競白,其實你喜歡你的死對頭謝昀吧。」
陸競白一聽臉都白了。
嘖了一聲,連說了好幾聲晦氣。
我看了他一眼。
說:「表示理解,小少爺嘛,誰見了不喜歡。」
陸競白咬牙道:「你也喜歡?」
「喜歡啊。」我點頭應允。
究竟還要我說幾次。
陸競白臉更白了。
一路上跟他沒話講。
謝昀最近有點奇怪。
他忙完了準備資料的事情,就老在手機上約我出去吃飯看電影。
但是我除了在上課就是在公司實習。
我每次都很認真地跟他報備我的行程。
他是不來謝寂公司的,說是看到那些儀器設備就頭疼。
他只能在我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才能見我一面。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不知道他是哪裡出了問題。
跟我發了一個在酒吧喝酒的視頻,過了一分鐘之後就撤回了。
那我能怎麼辦?
只能裝沒看到。
隔天謝昀又發了一個在家裡轟趴的照片。
裡面有很多個同學,男男女女都有。
那次沒撤回。
過了幾分鐘之後,又跟我說發錯了。
我回他:【好哦,早點睡覺。】
他又好幾天不理我。
車裡很暖和,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
過了幾十分鐘,陸競白拍了拍我的肩,說是到了。
我一睜眼,陸競白就遞過來一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