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在一片寂靜中,他再次開口:
「鑒於最近幾次周醫生屢次失職,驕傲粗心,造成的不良影響。
我提議,暫停她目前所有的手術安排!」
他略微停頓,仿佛在斟酌措辭:
「即日起,轉至後勤部。
好好反思,以及恪守醫者的本分!」
我呼吸一滯,不敢置信:
「讓我去後勤部?」
秦天語氣未變,毫不在意:
「醫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不是仗著資歷深耍脾氣,釀禍端,還把責任推到無辜的人身上!」
會議室里針落可聞。
周圍投來的目光複雜各異。
有同情,憐憫,更多的,是事不關己的沉默。
最高興的莫過於喬伊了。
她款款上前,朝我伸出手:
「胸牌給我吧,周醫生。」
微微歪頭,又故作天真的糾正道:
「啊,不對,以後不能叫你周醫生了。」
我沒看她,而是抬手摸向了白大褂左胸的位置。
那枚刻著我名字和身份的胸牌。
是我熬了五年夜,上百台手術換來的。
而摘下它,只需要輕飄飄的一句話。
我摘下了那枚沉甸甸的胸牌,越過喬伊,放在了桌上。
做完這一切,我離開。
秦天叫住了我,聲音裡帶著被無視的慍怒:
「周時月!會還沒開完!」
我頭也不回:
「秦主任,我現在是後勤部的員工,不是你的下屬了。」
會議室的門推開又合上,隔絕了所有的目光。
7
當晚。
門鈴響起。
秦天站在門外,頭頂暖黃的聲控燈將他籠罩在一層不真實的光暈里。
「不請我進去?」
他開口,嗓音溫柔。
我默然側身。
他自然而然的登堂入室,仿佛白天的不愉快不曾發生。
徑直走向廚房,系上那條我為他買的圍裙。
不多時,餐桌上就擺滿了我愛吃的菜。
辣椒炒肉,番茄牛腩湯,水煮蝦……
香味瀰漫。
一瞬間,講我拉回我們剛在一起的那幾年。
那時我們剛畢業,擠在狹小的出租屋裡。
分享著一桶泡麵,也分享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一起吃飯,一起熬夜討論病例。
……
秦天給我夾了一塊蝦,嗓音溫和:
「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接著他去了洗手間。
我看著碗里他剝好的蝦,幾乎要沉溺在這份失而復得的溫情里。
告訴自己,白天的一切或許只是個噩夢。
手機震動,無意間掃過秦天放在桌上的手機。
一條微信消息彈了出來:
【後勤部那種地方,又髒又累,真是辛苦周醫生了哦【偷笑】。
往上翻。
【沒事,她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我甚至能想像秦天打出這行字的表情。
漫不經心,高高在上。
我堅韌,我能吃苦,所以我理所當然的承受這些。
用貶低我來安撫喬伊的戲情緒。
8
秦天從洗手間出來,見我沒動筷,關切的問:
「怎麼不吃?不合胃口?」
我抬眼:
「秦醫生。你難道不知道我額頭上的傷最忌辛辣發物?」
像是被這句話點醒,他的目光終於落在我額角的紗布上。
也終於想起我為何會受傷。
一絲歉意浮現在他臉上:
「是我的疏忽。」
他放緩了語調,帶著施捨般的安撫:
「讓你去後勤部,只是權宜之計,等風聲過去,我自然會把你調回來。」
「這算什麼?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嗎?」
秦天站在那裡,姿態依舊居高臨下。
等著我像過去無數次那樣,被他施捨的這點柔情安撫。
對峙的沉默中,他的耐心終於耗盡。
「嘩啦!」
筷子被他狠狠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周時月!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咄咄逼人!你總是這樣,永遠學不會適可而止!」
他深吸一口氣,話鋒陡然一轉:
「既然你執意要撕破臉,那我覺得,我們的婚禮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正有此意!」
在秦天驚愕的眼神中,沒有任何猶豫。
摘下了無名指上的那圈璀璨。
戒指脫離的剎那,帶走了最後一絲溫度。
秦天的臉色轉為一種被冒犯的鐵青。
他死死地盯著那枚被扔在桌上的戒指。
「好!周時月!,你很好!」
他點頭,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希望你不要哭著來求我!」
說完,摔門而去。
留我獨自舔舐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傷口。
9
因為受傷的緣故。
我獲得一周的假期。
很慶幸,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可以在家休養。
不必在眾目睽睽下強撐最後一絲體面。
等我再回到醫院。
無形的隔閡已經形成。
沒有人跟我寒暄,更沒有人在喚我一聲「周醫生」。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熟悉後勤部的工作。
清點藥品,核對物資,檢查器械的消毒工作。
工作繁瑣,卻讓我暫時忘了心裡的委屈。
這天下午,我推著載滿消毒器械的推車前往產科。
在走廊轉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我以前負責的一位產婦李太太,也是院長的女兒。
而她身邊,喬伊正陪著她說笑
等院長女兒進入檢查室,我攔住了喬伊。
她換上了一身特意改良過的白大褂。
清晰的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將死板的制服穿出了別樣的優雅。
我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
「李太太的情況比較特殊,你要特別注意後續的產檢和指標變化。」
喬伊停下,上下打量,嘲諷道:
「周時月,你現在只是個送器械的。怎麼?後勤部現在連醫生都要管了?」
不想跟她白費口舌,我轉身去找秦天。
他聽完我的陳述,頭也不抬,筆下唰唰不停,語氣里滿是譏諷:
「醫院離了你周時月,是不是就要倒閉了?」
「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秦天,這關乎產婦和胎兒的安全!」,我按住他的病曆本,「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風險,我們也應該重視,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筆尖突然頓住。
凝滯的瞬間,我不在猶豫,抓起他一起向外走去。
我們趕到時,卻見喬伊正親昵的挽著院長女兒的手臂,相談甚歡。
笑著看過來,目光落在我臉上:
「有些醫生啊,為了彰顯自己的能力,總是喜歡危言聳聽。」
10
我急急的說道:
「李太太,你的身體情況我最了解,所有的指標都在臨界值,最重要的是你的子宮壁···」
「夠了!」李太太臉色沉下來,毫不客氣的打斷,「我更相信喬醫生的診斷!」
喬伊站在她身側,投來一個無聲的,勝利者的微笑。
我還想再勸。
忽然感覺肩膀一沉。
秦天強硬的把我拉到一旁:
「我不是說了,過段時間會把你調回來,才一天你就堅持不住了,跑到院長的女兒面前邀功!」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籠罩著我,連爭辯的力氣都消失了。
只是默默轉身,推著那輛載滿器械的推車離開。
空曠的走廊里,只剩下軲轆轉動的聲響。
碾過心口。
從那天起,我只待在器械室。
清點,分類,消毒,把自己困在這方寸之間。
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
可即便躲起來,喬伊依然不願意放過。
11
這天傍晚,喬伊出現在器械室。
她穿了身剪裁精緻的連衣裙,妝容明艷,與冷冰冰的器械室格格不入。
「晚上我要跟秦天約會了。」
我背對著她,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器械。
她不死心,用手指捏起剛消毒好的器械:
「秦天說你,就跟這些冷冰冰的器材一樣,死板無趣!」
擦完最後一件,我拿過消毒液,對著喬伊噴了過去。
喬伊被嗆得連連後退,捂著口鼻,滿臉嫌惡:
「你瘋了!」
然後倉皇離去。
濃烈的消毒水霧氣中,我也被嗆得眼眶發紅,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下。
12
又過了幾天,器械室的門再次推開。
秦天站在門外,身型依舊挺拔。
他沒有踏進來,只是皺著眉,目光掃過堆滿器械的狹小空間。
「我費了不少功夫,才說動副院長,只要你寫一千字的檢討書,在大會上讀出,就可以回到原來的崗位了。」
我正清點手術鉗,頭都沒抬:
「不用了,這裡很好。」
「周時月!」,他向前一步,「我已經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你還想這樣?」
直起身,迎上他慍怒的視線。
「不需要,我覺得這裡很好。
「不用跟那些虛偽的人打交道。」
我頓了頓,又說:
「而且,它們不會像某些人一樣。
「它們從不會背叛我。」
秦天走了。
臨走前跟喬伊說了同樣的話:
「你瘋了!」
13
不只他倆,醫院的人也都說我瘋了。
他們說那個被秦天拋棄,從雲端跌落的周時月,肯定是受了太大的刺激。
我聽著,不作辯解。
筆尖在日曆上輕輕划過,停留在一個被紅圈標記的日期。
李太太的預產期,就在這幾天。
在這之前,我回了趟家。
「回來啦!」
媽媽從廚房探出身,圍裙上還沾著麵粉。
我張了張嘴,那些準備好的說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吃飯的空隙,她輕嘆了口氣,放下了筷子。
「你還想瞞我道什麼時候?你醫院的那些風言風語,連我都知道了。」
心猛得一沉。
「你跟媽說實話,你……真的放下秦天了嗎?」
看她小心翼翼,生怕刺痛我的模樣。
連日來築起的所有防線,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眼淚毫無預兆的湧出。
我以為會受到埋怨和責怪。
可媽媽沒有。
她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輕柔的拍著我的背。
直到漸漸平息。
「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
說完,突然站起身:
「退婚的事,我得抓緊辦。」
她一邊說,一邊利落的解下圍裙,乾脆果斷:
「我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女兒不要他秦天的!」
「噗嗤」一聲。
我破涕為笑。
那個在父親早逝後獨自撐起這個家的,風風火火的女人又回來了。
14
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連帶著,枯燥的工作都變得有意思起來。
這天下午,我正一邊清點手術器械,一邊輕聲哼著歌。
窗外陽光正好。
突然,一陣凌亂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
向外走去。
看見幾個醫生匆匆走過,伴隨著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