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被乘客殘忍殺害。
在兇手執行死刑那天,奶奶卻攔住了福利院的車。
她一把推開我,護住了兇手的小孩,義憤填膺。
「他不是孤兒!從今往後,他就是我親孫子!」
「這孩子剛剛失去父親,你們怎麼能這麼殘忍?!」
我怔了怔,明明我才是無端失去父親的那個……
但奶奶鐵了心,見我媽反對,她竟直接將我們掃地出門,還霸占了全部賠償金。
奶奶發誓,要用愛澆灌這株小苗。
可誰都沒想到,八年後,警戒線卻圈在了奶奶的門前。
「媽!你這是幹什麼啊?!」
媽媽不敢置信的瞪著奶奶,「你怎麼能收養這個孩子?」
「大川被捅了十八刀啊!車裡的監控你也看了,當時這孩子眼睜睜……」
「你也知道他只是個孩子,還想讓他怎麼樣?」
奶奶音調拔高,像護崽的老母雞張開翅膀,將11歲男孩護在身後,「彤彤他也是受害者,他才是受傷最深的那個。」
「親眼看見自己爸爸殺人,這得給孩子心裡留下多大的陰影?」
「哎呦,可憐的孩子啊!」
奶奶悲天憫人,我媽氣得渾身發抖。
「媽,你怎麼能當著小雨的面說這種話?!她、她也沒了爸爸啊!」
「不是還有你這個媽嗎?」奶奶眉毛一豎,「彤彤沒爹沒媽,財產也都賠給咱家了,我要是不管,他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了!」
「那是人去的地方嗎?去了那兒他一輩子就毀了!」
一旁的福利院工作人員尷尬的解釋。
「大娘,咱們國家福利院待遇很好,不是您想像的那樣。」
「孩子去了會有自己的房間,還有老師照顧著。」
「考上大學,國家還會資助他們讀書,不會葬送孩子的未來……」
「呸!」奶奶一口濃痰吐到了工作人員的腳邊,「你能保證嗎?你能保證這孩子一定能考上大學嗎?」
「呃,學習要看他個人,我保證不了……」
「你看看你看看!」奶奶像是抓住了把柄,煽動著圍觀群眾。
「說得這麼輕描淡寫,還不是因為根本不把這孩子放在心上!?」
周圍的人也胡亂起鬨,「是啊,環境對孩子影響很大,福利院只是保證基礎生存,跟養在身邊肯定不能比。」
「老太太大善啊,真是慈悲為懷!」
奶奶聽見人誇她,更來勁了。
「秀娟,我兒已經死了,你磋磨一個孩子他也不能復生,不如好好讓彤彤替大川活著,成人成才,以後也好孝順你……」
奶奶說的話越來越離譜,我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她,「我還年輕,有手有腳,何況還有小雨,用得著讓他孝順嗎?!」
「呵呵。」奶奶突然冷笑兩聲,「是啊,你還年輕。」
「過兩年你就改嫁了,這丫頭片子將來也要嫁人的。」
「我這輩子就大川一個兒子,現在大川沒了,將來連個給我摔盆的人都沒有!」
奶奶突然開始放聲大哭,那男孩趕忙扶著她。
一老一小分外可憐,不知情的,還以為是我們在欺負他們!
我媽恍然大悟……竟然是這個原因!
也是,一向斤斤計較的算盤精,怎麼可能無緣無故轉性,成了活菩薩呢?
原來她是怕我媽帶著我改嫁,劉家斷了根,沒人給她養老送終啊!
這也太荒唐了!
但顯然奶奶已經下了決心。
她親自帶著那個叫彤彤的男孩四處奔波,最終竟然真將領養的手續辦了下來。
手續下來的當天,奶奶敲鑼打鼓的將男孩帶回了村。
同一天,又雷厲風行的將我和媽媽趕出了爸爸的房子。
「你們走吧,免得以後在我老太婆看不見的地方給他氣受!」
我媽牽著我,悲憤難當,「媽,你一定要做的這麼絕嗎?!」
「這叫先下手為強!」奶奶將我們的行李丟到門口,「等你們把我祖孫倆趕出去就晚了!」
「那大川的賠償金……」
我媽還沒說完,奶奶就厲聲呵斥,「我兒子屍骨未寒,你就惦記上錢了?」
「我告訴你,大川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這錢是賠償給我的損失!」
「跟你王秀娟沒半毛錢關係!」
「那小雨……」
「小雨什么小雨,等你改嫁我劉家的苗苗指不定跟哪個男人姓!我還顧她幹什麼?!」
說完,奶奶砰的一聲就關上了院門。
我媽的性格一向軟弱,在精明潑辣的奶奶面前更是從沒討到過便宜。
她拉著我在門口杵著,只知道哭。
最後還是我扯了扯她的衣角。
「媽……那我們去哪啊……」
媽媽擦了一把臉,鼻音很重,「走吧,我們去你外婆家。」
外婆家就在鄰村,走路半個小時就到。
我們回到的時候,外公外婆還有我舅舅一家正在有說有笑的吃著晚飯。
見我們狼狽的拎著行李回來,幾個人瞬間安靜。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哥,嫂子,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舅舅放下碗,扯了扯嘴角,「今天下午剛到。」
旁邊的小外甥突然開口,「爸爸你記錯了,我們前天就回來了!」
舅媽抱起小外甥,朝我們笑了笑,去了別的房間。
「哥……你都回來了怎麼不去看看我……我男人他……」
說著,媽媽一癟嘴又要哭了。
「哎呀,有事就說事,哭什麼勁呢!」
外公嘆了口氣,點了根煙走到了院子裡坐下。
「妹,你和小雨帶著行李……怎麼,你婆婆把你們趕出來了?」
「嗯!」
我媽將奶奶的一頓騷操作跟舅舅和外婆說了。
他們兩個聽著,半晌沒有搭話。
最後還是外婆開了口,「行了,那你就暫時帶著小雨,住在西邊那個屋吧……」
媽媽語氣有些疑惑,「暫時?」
「小娟。」
外公聲音悶悶的,「你都嫁出去了,就算男人沒了,你也是人家的媳婦!」
外婆也幫腔,「是啊,等你婆婆消消氣,你就應該回去,一直躲在娘家算怎麼回事?」
消消氣?這是消氣的事嗎?
我媽鼻子抽了抽,看向舅舅,「哥,那你願意去幫我嗎?」
舅舅表情是很明顯的抗拒,但他還沒拒絕,舅媽就從屋裡躥了出來。
「妹妹,你哥跟我明一早就要回城裡,小寶要上幼兒園,去晚了報不上名的。」
說完,她又笑笑,「而且就算我們在,這事也不好管吧,我們總不能去為難一個老太太,傳出去,不成我們欺負人了?」
我心裡想著,傳出去又如何?
現在大家都知道我奶奶欺負我們,可她不還照樣好好的嗎?
我媽求助般看向外婆。
外婆正在收拾碗筷,接收到目光後,不耐的說了一句,「小娟,我跟你爹一把老骨頭了,你婆婆又是個不講理的,我們去了也沒用。」
「當年是你自己不聽話,那劉大川家一分彩禮沒給,你倒貼過去,如今這個下場你得認!」
媽媽桌下攥著我的手輕輕發著抖。
看著他們將飯桌收拾一空。
甚至沒問我們吃沒吃飯。
最後她什麼也沒說,沉默著帶我回了西邊的小房間。
晚上,我餓的燒心,便讓媽媽帶著我去廚房取些吃的。
我很少回外公外婆家,對這裡不太熟。
更重要的是,我總隱隱覺得他們不歡迎我們,心裡有些怕。
我們在灶台邊上找到幾個燒餅。
媽媽又在缸里撈了一小碟鹹菜,打算跟我回屋吃。
還沒走出廚房,就聽見隔壁外婆和舅舅他們的交談聲。
「媽,妹夫死了,七十多萬的賠償款妹妹一分都沒拿到啊?」
「嗨!沒有!全都讓那死老太婆扣下了!」
「昨天我跟你爸特意去打聽了,這事除非你妹妹自己起訴,否則這錢要不回來!」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那死老婆子什麼德行,硬搶是要拼出人命的!」
「……」
一聽這話,那屋的人都沉默了。
他們是了解我媽的,以我媽的性格,受窩囊氣就有她的份。
起訴?借她八個膽子。
「那現在怎麼辦,就讓妹妹在這一直住著嗎?」
「哎,住幾天再說吧!」
「這死丫頭帶著那賠錢貨一路走過來,村裡人肯定都看見了,直接攆出去,人家得怎麼說咱!」
我站在一邊,悄悄觀察媽媽的臉。
媽媽臉色刷白,但這次沒哭,只是死死的咬著嘴唇。
她牽著我回了房間,我們兩個坐在床上,啃著冰涼發硬的燒餅。
我被噎的喝了一大口水,重重的捶了捶胸口。
猶豫著問道。
「媽,外婆她們是不是不歡迎我們回來啊……」
過了半晌,媽媽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小雨,媽不會讓你吃不上飯的,媽能照顧好你。」
我重重的點點頭。
雖然我今年只有十四歲,但我總覺得在某些方面,我比我媽要更清醒。
我爸被害的當天,媽媽就通知了外公外婆,但他們說自己身體不舒服,一直到開庭的時候才露面。
我猜,他們去就是為了看到底能賠多少錢吧。
舅舅一家前天就到了,我奶奶張羅收養的事情,鬧得人人皆知,既然他們沒過問,就是不想管!
可惜我媽之前還傻乎乎的,指望娘家撐腰。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慶幸自己還處於九年義務教育階段,不至於失學。
看來,我也要為自己和我媽未來的生活多操操心了。
在外婆家的日子不算太好也不算太難。
媽媽似乎憋著一口氣,第二天就去縣城裡找了一份工作。
以前聽爸爸說,媽媽讀書的時候成績挺好的。
不過為了供舅舅上大學,媽媽初中畢業就去打工了。
舅舅那個年代讀大學還能分配工作,畢業後就留在了城裡,和城裡的嫂子結了婚。
再之後,媽媽認識了爸爸,當時的爸爸在開貨車,長得帥氣,風趣又熱情,還能賺錢,就是家裡負擔大。
那時爺爺重病還沒去世,每個月醫藥費多的嚇人。
媽媽圖爸爸人好,什麼都沒要就嫁給了他。
外公外婆認為女兒倒貼丟了他們的人,直到我爺爺就病逝,他們才漸漸又和媽媽來往。
奶奶說他們是見到有餘糧了,想來打秋風。
但媽媽覺得不是,媽媽認為是二老終於氣消了。
以前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一看,應該是奶奶分析的對。
媽媽在縣城裡找了個商店售貨員的工作,每天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
我在村上的初中讀書,每天徒步一個小時。
今天,我下學路過原來的家,家裡的院門敞開著,一陣陣肉香從裡面飄出來。
聞起來像是燉雞。
我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朝院裡張望了一下。
就見我奶奶拉著那個叫彤彤的男孩坐在院子裡。
奶奶居然正在幫彤彤輔導功課!
她指著書本,「孫兒,你跟著奶奶念。」
「馬巧,孔巧。」
彤彤有些木訥,跟著奶奶重複「馬巧,孔巧……」
我心裡納悶,這是在學什麼呢?
奶奶繼續說,「馬巧,就是偷糧食的老賊巧,孔巧,就是漂亮穿花裙子的顯擺鳥。」
我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原來說的是麻雀和孔雀啊……
看來這個彤彤學習很差了,這都是小學一二年級的東西,怎麼到了四年級還要補習?
奶奶聽見動靜,抬頭就看見了我。
「你個死丫頭!還敢趴牆根!快滾!!」
她抄起拖鞋就朝我扔。
嚇得我拔腳就跑,一口氣跑出幾百米。
我喘著粗氣,覺得好笑又難過。
好笑的是奶奶這個半文盲居然去輔導別人功課。
難過的是,奶奶以前從來不過問我的學習,看來,真的重視一個人,就會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雖然媽媽在面對奶奶和賠償金的事情上選擇了逃避,但她賺起錢卻不怕苦不怕累。
但因為起點太低,即便起早貪黑,也只是賺到了能夠餬口的工資。
不過,已經足夠我們從外婆家搬出去了。
在他們開始當著我們面摔鍋摔碗,甩臉色的時候,我跟媽媽搬走了。
農村房子便宜,幾百塊就能住上帶院子的小房。
房子在我學校附近,離我近了,但媽媽上班要坐更久的車。
她一邊收拾屋子一邊說,「小雨,好好學哈,只要你能考得上,媽都供得起。」
我點點頭,懂事的幫著一起擦地鋪床。
這種逃避讓日子出現一種平靜的假象。
直到某天,媽媽的店裡突然來了很多陌生人。
這些人也不買東西,拿著手機對著媽媽一頓拍照,一問之下,才知道都是做自媒體的。
他們是順著一個叫『遺孤和失獨奶奶』的帳號,找到的我媽。
將那些人攆走後,我媽用手機搜索了一下那帳號,一看之下差點氣暈。
那個帳號竟然是奶奶和彤彤,裡面不止記錄了他們相親相愛的日常,還有幾段媒體採訪。
其中有一段,祖孫倆坐在餐桌前,奶奶給彤彤夾著菜,笑吟吟的對鏡頭念稿。
「彤彤是個好孩子,孝順踏實,希望社會不要因為他爸爸做錯事,就懲罰他,作為受害者家屬,我都接受他,別人為什麼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