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每日都有官員被彈劾。
幾乎每天都有官員落馬。
我也清楚,這些落馬的官員,無不與皇子沾親帶故。
有的是被算計入坑,有的是確有其罪,不管是哪一種,只有一個下場,一擼到底。
總的來說,這些被擼的官員,有的是曾經的太子一系,有的與莊王沾親帶故。
我很煩。
鬥倒太后,收拾外戚,整頓後宮,清理朝堂,處理國政,剛開始倒還志得意滿。
幾個逆子的行為,反倒讓我感受到了森森寒意。
朝堂上不時有官員落馬,這些都是曾經在朝堂上總喜歡對我指手畫腳的那幫人。
既然有了把柄,自然是毫不留情,一擼到底。
但在戶部當差當得好好的老八,也讓人給彈劾了,我就徹底怒了。
「臣彈劾湘王,縱容母舅,鬧市行兇,仗湘王勢,強買強賣,毆打百姓,伏請聖上嚴懲,並懲戒湘王管教不嚴之罪。」
老八去了戶部後,就發現戶部的帳本不對,這陣子正每日 007 加班幹活查帳,廢寢忘食,焚膏繼晷。想來是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坐不住了,開始搞黨爭了。
當然,我明面上並不偏幫老八,只是讓錦衣衛和京兆府尹負責徹查此事。
錦衣衛的辦案效率非常高,當天晚上,就把證據呈到御前。
「此人確實是湘王生母胞兄,但湘王從未理會過。此人仍然在外以湘王娘舅身份橫行霸道。與商販爭利,毆打商販也確有其事。在五城兵馬司面前,以湘王母舅身份拒捕,並口出狂言。」
「湘王這陣子都待在戶部查帳,戶部不少官員和身邊人皆可作證。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的人也確實找過湘王,但湘王有言在先,並無母舅,對方膽敢冒充他母舅招搖撞騙,讓京兆府務必嚴懲此人。」
次日,在朝堂上,縱然有京兆府尹言明:「冒充皇親國戚,敗壞湘王名聲,鬧市逞凶,杖三十,罰沒家產,徭役十年。」
但言官們仍不肯罷休,非要嚴懲湘王。
我就知道,這幫人分明衝著老八而去。
被彈劾的當事人老八,昨晚搬了幾個箱子進宮。
隻字不提被彈劾一事,老八拿出帳本呈交給我,雙眸晶亮。
「父皇,兒臣不過粗略查了最近五年的帳,就發現諸多不對勁。戶部里但凡有品秩的官員,就沒一個是乾淨的。」
18 歲的老八臉上猶帶三分稚氣,但說出來的話,卻令我血液沸騰。
「兒臣估算了下,隨便找幾個蛀蟲開刀,抄其家產,或令其補上虧空,咱國庫必能豐盈。」
正愁國庫無錢的我,聽到這話,瞬間來了精神。
我清清喉嚨,慢吞吞地道:「老八呀,戶部者,國家財政之樞機,其重要固不待言。故吾輩當以嚴謹之心,詳察細核每一筆帳目,務使每一筆金錢皆用當其處。其間,必嚴加懲治貪贓枉法之徒,勿使其有容身之地;然亦須秉持公正,勿枉無辜。如是,則國家財政可望康健,而民信民望亦可期矣。」
「父皇之訓,兒臣銘諸心髓。」老八聲音洪亮,精神十足,復又望著我,「那將死之人必將有困獸之鬥,奈如何?」
我從鼻孔哼出聲來,讓他放心大膽地查,我自會為他撐腰做主。
18
打發了老八,我又叫來劉忠義。
劉忠義這廝,不愧為特務頭子,皇帝身邊的第一忠臣。
不用我開口,便向我呈上了一群官員的罪證。
名單上的這些人,不正是今日彈劾老八最帶勁的一幫大臣嗎?
今日朝堂之上,當劉忠義呈上這些官員的族人親友在外放高利貸並逼死人命的證據時,我大發雷霆怒火,把他們狠狠痛罵一頓。
趁著怒火,這些彈劾湘王並要湘王閉門自省的人,統統革官罷職,永不錄用。
趁對方失魂落魄之際,我直抒胸中之鬱氣,恨聲曰:「彼等除於朝堂之上大言不慚,攻訐他人而外,更無他長。一介沽名釣譽之偽君子耳,若仍留此輩於朝,實為禍患也。」
這幫人面紅耳赤,羞憤欲絕。
之後有人用同樣的手段彈劾老七,在刑部搞刑訊逼供,草菅人命,獨斷專橫,刑部都快成他家後花園了。
我二話不說,把證據丟他們臉上,痛罵這幫人表面鐵骨錚錚,一身傲骨,實則自私自利,結黨營私,借身份之便,排除異己,其行可恨,其心可誅。
在都察院當差的老四,儘管被地方御史們誇成一團花,但不知怎的,我對他就是喜歡不起來。
大概是做了多年國企老總,已養出一雙毒眼之故。
抑或老四時常在人前與王妃秀恩愛,辣了我的眼睛之故吧。
我是男人,也曾久經沙場過,男人愛女人的表現,可不是只表現在人前與妻子輕言細語、同進同出上頭。
齊王妃也是個棒槌,自己長什麼樣沒點逼數嗎?
被男人幾句甜言蜜語、畫的皇后大餅就分不清方向,要人給人,要錢給錢,還時常進宮找趙嬪打秋風。
據宮中的探子稟報,趙嬪在後宮經營多年,庫房裡的好東西可不少。
但上回遷居永巷,搬家時,並不見趙嬪宮中有多少值錢的玩意。
當然,老四在都察院也並非毫無建樹。
之後的幾個月,老四帶頭彈劾了不少朝廷重臣。
六部九卿,七位閣老,各方擁有權柄的文武重臣,都被他彈劾過。
不是私生活不儉,寵妾滅妻,就是貪污受賄,中飽私囊,任人唯親,要麼就是縱容親人在外橫行霸道。
我清楚老四這是在借職務之便排除異己。
但還是讓人徹查這幫人,有罪就罰,無罪就給予安撫賞賜,並升官。
罪名不大的,口頭警告。
像縱容親人在外逞凶鬧事的,我只給予當事人嚴懲,涉事官員給予警告。
朝堂上一半的官員都在稱頌齊王,稱他在都察院,火眼金睛,連續彈劾多起官員,清除朝廷弊端,糾舉百官,肅清吏治。
雖然不喜老四,還是給予口頭褒獎。
剛好北方雪災不斷,我派老四前往賑災,並讓老七隨行。
從古至今,賑濟災荒,對於當政者而言,乃安撫民心的必要舉措。因為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民變,釀成動亂。
我怕皇子無賑災經驗,明路上,又派了戶部和工部侍郎一同前往賑災,共同輔助。
私下裡,則派劉忠義一路暗訪。
沒過兩天,劉忠義便帶回了消息,老七深入災區,懲貪官,治污吏,號召當地豪紳望族開倉放糧,與基層官員一併深入民間,施粥布善,聽從隨行官員建議,糾集當地勞動力,每日掃街除雪,安撫災民。
至於老四,劉忠義沒有細說,只委婉提了幾句,時常與地方豪紳、望族名流推杯交籌,並含笑接受了當地知府獻上的美人,當晚就與美人共赴春宵。
我就知道,老四這個所謂的賢王大有水分,讓他出去賑個災就給現了原形。
我立發聖旨申飭老四:「夫皇子者,國之儲貳,民之望也。今國家有難,百姓嗷嗷待哺,理應挺身而出,救民於水火之中。然近聞皇子永祥賑災不力,無舉措於難民,無成效與災荒,反流連於酒肉池林,尋歡作樂,此為皇子之恥。」
我把老四從災區召了回來,並斥其「誇誇其談,虛有其表,既無賑災之能,又無皇子之擔當,金玉在外,敗絮其中」,降為郡王,閉門思過,無聖令不得出。
聖旨一下,趙嬪瞬間慌了,再度奔至養心殿來欲為老四求情,並討要說法。
這回趙嬪吸取教訓,並未獨闖養心殿,只是長跪於殿門外,為老四求情,聲淚俱下。
「老四尚屬年幼,且未嘗涉足賑災之務,一旦臨之,滿目瘡痍,哀鴻遍野,彼必手足無措,難以遽思良策。此乃人之常情,誰生來就知之者?老四雖年少,然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能洞悉民情,運籌帷幄,以解萬民之困。伏乞陛下勿以一時之難,而掩其日後之光輝也。」
這趙嬪倒是能說會道,二十出頭的老四,嘗算年幼的話,那剛及弱冠的老七,又為哪般?
我對趙嬪道:「憐你一片慈母之心,朕就不追究你後宮干政之罪。念老四乃朕之骨肉,故特寬其罰,不加深責。老四年幼,到底是才疏學淺,還是力有未逮,或才未盡展。卿為其母,當深知其子之底蘊。朕知你對老四寄予厚望,勉其力學,以成棟樑之材。然家國天下,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愛妃當以大局為重,勿以私情而忘公義。」
趙嬪還想求情,我面露不悅,加重語氣。
「卿再胡攪蠻纏,朕就再治老四為除異己,肆行黨爭之罪。汝當知,國之大者,非個人恩怨,乃社稷安寧、百姓福祉。老四若有不法,自有國法論處,非汝等所能擅斷。望卿明理識趣,勿再輕舉妄動,以免引火燒身,悔之晚矣。朕意已決,望卿體察朕心,共謀國是,以安天下。」
19
最近心情很煩。
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國事,嬪妃們為了爭寵,這個送養生魚湯,那個送補腎雞湯。
要不就是送荷包,送裡衣,送鞋襪……花樣百出。
都是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嬪,父兄也在朝為官,也不好給她們冷臉。
我還得想方設法安撫她們。
有時候還得為她們斷公道,真的好煩,又沒時間看話本子了。
一場大雪下來,各地受災不斷。
擁有賑災經驗的老七被我派出去救火。
西北戰事再度吃緊。
國庫里的銀子如水般花了出去。
其他戍邊將士,也得給予獎勵和福利。
戍邊將士,接待級高低和軍功,各有單獨賞賜。
犧牲的將士,另有撫恤金。
將士們對我越發感恩戴德了。
西北戰事捷報頻傳,朝堂內外,一片喜氣洋洋。
為了不破壞大家好心情,我只能天天掛著營業微笑,做一個假笑男人。
實際上,我都快哭了。
因為國庫又空虛了。
年關將近,照舊例賞賜後宮。
宗室里的長輩們,需要封賞。
功勳世家,文武重臣,也各有賞賜。
養心殿服侍我的人,也得有所表示。
我的私庫就這樣沒了。
最近大家都很安分,想找個養肥的世家來抄,都找不到理由。
幸好老八給力,去了戶部當差後,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倒查帳本 30 年,查到了不少歪帳爛帳,並揪出了不少貪污蛀蟲。
帳本倒查不過五年,就下馬了一批戶部官員。
靠沒收貪污的銀子,總算過了個肥年。
看著充盈的國庫,和又重新鼓起來的私庫,我拍了老八的肩膀。
「差事要緊,但也得注意身體。」
連續四十天 007 的高強度工作,看這眼圈都黑成什麼樣了。
20
治國如烹小鮮。
穿越過來的頭幾年,我鬥志昂揚地保持著「社稷為重,君王為輕」的高尚理念,除了偶爾耍下帝王威風,任性一下。其餘時候都是兢兢業業,廢寢忘食。
我以為,像李世民那樣,任用賢能,知人善任,廣開言路,依法治國,就能使國家強大,百姓安民樂業。
然而坐在這個位置上,才知道,治國真的太難了。
每天光與那幫成了精的老狐狸們鬥智斗勇,就費去我一半心力。
剩下的時間,還得收拾幾個逆子闖出來的爛攤子。
廢太子被圈禁在宗人府,也不安分,竟然聯合老丈人逼宮謀反。
雖然及時撲滅叛軍,又抄了幾個家族,發了筆橫財,仍然把我氣得夠嗆。
也給了我警醒。
我這屁股下的位置,但凡有點責任心的,絕對是吃不好睡不香。
但對於沒心沒肺的人來說,就是另一景象了。
很難想像,我這帝王寶座要是落在無德無能的廢太子,以及無才無能的偽君子老四手上,江山社稷不知要被霍霍成什麼樣。
廢太子的謀反,讓我加強了對皇子們的監管。
成年的皇子一律被打發到六部九卿,想來沒時間再作妖。
老四被我禁足在王府不過一年,屋子裡就多了四名妾室。
據說全是齊王妃親自給安排的。
按理說,老四媳婦要打理偌大的王府,管教一堆侍妾,應該會很忙。
她倒還有閒心,每天都要進宮服侍病中的趙嬪。
當然,媳婦服侍婆母,天經地義。
我也不得不稱讚老四媳婦一聲賢惠孝順。
有了老四媳婦的珠玉在側,每隔半月方進宮請安的老七媳婦,就顯得不孝至極。
老七媳婦被言官纏劾不事姑舅,還連累老七被迫跪於御前請罪。
「趙嬪病重,齊王妃秉持孝道,每日毅然入宮,悉心照料,不畏風雨,其孝心之深,實乃典範。反觀燕王妃,身為皇室之媳,竟置病榻之上的婆母於不顧,從未踏入宮廷半步,此等行為,顯屬不孝,豈能與王妃之尊位相稱?燕王作為夫君,對妻室之德行未能妥善引導,以致此等不孝之事發生,理應承擔相應之責,以正家風。」
憤怒又委屈的老七挽著袖子把這位言辭如刀的言官給踹了。
這下子好了,百官群起沸騰,無不挽著袖子,逼我處罰老七,不從就撞柱威脅。
「身為皇子,享萬民供養,國家之重託,本應秉持仁德,以民為本,卻公然在朝野之上,對朝廷命官施以暴力,此等行為,實屬狂妄至極,有悖天理人倫。臣懇請聖上,秉持公正之心,對此等悖逆之徒,嚴懲不貸,以儆效尤,還朝堂以清明,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
老七也被指責為縱容王妃不事生母,大不孝矣,需嚴懲不貸。
言官們言辭懇切,大義凜然,仿佛不處置老七夫婦,就天理不容,國家將亡。
看著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要不是被劉忠義攔著,估計還要打人的老七,我倍感頭痛。
在我看來,「媳婦不服侍婆婆就是不孝」居然被寫入律法,這才是真正的違背天理人倫。
可我雖是帝王,也不好宣諸於口。
我理解老七的憤怒,但我也不好明著幫他說話。
我說:「王妃每隔半月進宮請安,乃本朝自來立下的規矩,燕王妃遵祖訓,每十五日進宮請安,並不違背祖制,何來不孝之說?」
我盯著那名憤慨加身的言官,悠然道:「齊王妃每日入宮侍奉趙嬪,此等孝心行為,朕深感欣慰,必將予以嘉獎。然,以齊王妃之行徑為標尺,苛責燕王妃之孝道,實屬不當之舉,乃道德之綁架,斷不可取。」
道德綁架真的太噁心人了。
原主就是被道孝道綁架又無從反抗的可憐蟲。
如今,連媳婦是否孝順婆母都得拿到朝堂上來說,這幫人簡直是不知所謂。
我環視群臣,提高聲音。
「諸卿公然痛踩燕王妃,力捧齊王妃,究竟是歌頌齊王妃孝順,還是想讓天下人都以齊王妃為表率?張愛卿,你上有六十老母,卿之媳婦,可有如齊王妃那般服侍婆母啊?」
「還有周愛卿,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三位兒媳,汝之媳婦可有恭謹服侍老母?汝之兒媳,可有如齊王妃那般,每日侍奉姑舅,晨昏定醒,端茶遞水?」
風急雨驟,空氣緊張,大殿內落針可聞。
大臣們大概也摸清了我的套路,見我這樣說了,也怕我以牙還牙找他們的碴,遂不再吱聲。
但老七朝堂上公然毆打言官,也不得不罰。
於是,我讓老七向對方道歉。
「趙嬪雖是燕王妃婆母,但並未生養過王妃,朕雖為帝王,亦羞以孝道律法綁架媳婦。趙嬪乃燕王生母,侍奉母親,本是兒女之責,責無旁貸,豈能孝心外包於媳婦?」
我趁機把這群總喜歡把「媳婦侍奉婆母天經地義」的官員諷刺了一頓。
明面上,不好收拾這幫吃飽了撐著沒事幹的言官。
但對於齊王妃借孝道之名,攻訐燕王妃一事,還是讓我怒了一把。
不方便收拾這幫言官,區區一個兒媳婦還不好對付嗎?
我借皇后「風體微漾」為由,責令所有兒媳婦進宮侍疾。
皇后得了我的吩咐,指名讓齊王妃服侍,誰叫齊王妃是闔宮公認的孝順媳婦呢?
數日下來,齊王妃人就瘦了一圈。
病中的趙嬪也不肯安分,竟然以「王妃在宮中侍疾,兒子府中不能無主母操持」為由,抬了老四側妃管家,又賜美人給老四。
我逮著機會把老四叫到養心殿狠狠責罵了一通。
「母妃病重,你不進宮來侍疾,還有心情納妾。簡直不孝。」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就是故意找藉口收拾老四。
這豎子去了監察院後,借著身份之便,到處彈劾文武大臣。
說好聽些是鐵面無私,從不徇私。
說不好聽點就是大搞黨爭,排除異己。
他以為我不知道他心裡的小九九。
那些擁護他的官員,可是從未被彈劾過。
擁護老七老八的官員,可沒少被他的人彈劾。
都察院的官員,幾乎有一半被他收買了。
唯一沒被收買的張仲景,和他的幾個徒子徒孫外,差不多都快成光杆司令了。
真是氣死我了。
雖然我不喜歡張仲景那老東西,但沒有這傢伙坐鎮的監察院,已不再是天子耳目,反而成了老四用來打壓政敵的利器。
老四一聲令下,那幫言官們,就跟餓了十天半月的野狼看到肉骨頭般,到處衝鋒陷陣,完全不給人家留活路。
不是沒有敲打過老四。
但這豎子,仍然不懂收斂,連婦人手段都整到了朝堂之上。
忍無可忍的我,只好借不孝之名收拾他。
我讓禮部給事中親擬聖旨。
「郡王永祥,彼於嫡母、生母並恙之際,非但不亟入宮闈,侍奉湯藥,以盡人子之責,反沉溺於侍妾之歡,縱情聲色,置親恩於不顧,其行徑之悖逆,實乃天理所不容,人倫之大失也。」
禮部給事中擬出的罪名,倒是沒冤枉他。
封建時代,想要毀一個人,只需「孝道」二字。
「故,特削其郡王爵號,貶為庶人,以示懲戒。並令宗人府嚴加看管,圈禁高牆之內,使其反思己過,以儆效尤。此舉非但彰顯皇家法度之嚴明,亦期冀天下之人,皆能以此為鑑,恪守孝道,共築倫常之基。
「夫為人子者,當以孝為先,上承父母之恩,下啟子孫之德。永祥之過,實乃自毀長城,令人痛惜。願其能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歸正道,以贖前愆。而吾輩觀之,亦當引以為戒,勉力修行,以孝悌忠信為本,共築和諧社會之基石也。」
老四讓人彈劾老七夫婦對趙嬪不孝,那我就讓他感受一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只知道磋磨兒媳婦的趙嬪,我也沒有放過。
又讓禮部給事中擬旨,申飭趙嬪。
「身為婆母,大擺威嚴,媳雖拘於禮教,不得不侍奉,然非其所生養,以婚姻而結一家,當善遇之,非可恣意施威。母也,不使子侍,而獨苛責於媳,以孝之名,迫其日侍於榻側,反縱子逸樂,厚此薄彼,殊非長輩之道,大傷媳心,且滋子驕奢,離間夫婦之情,無德無行,枉為人母,豈可尊為長輩乎?」
我看了大為滿意,隨手賞賜了禮事給事中一方寶硯,贊曰:「為官典範,正直良善,不以孝之名綁架兒女,不以德之名強加諸他人,方為品格君子,卿甚得朕心!」
隨後,又賞了些禮物送給老七媳婦。
剛好撞見寧妃正在給媳立規矩,我大怒,大罵寧妃,並讓司禮監下旨申飭。
「汝母舅之尊,雖貴胄顯赫,然亦當持長者之風範,以德服人,非以孝道之名,苛責於媳婦。媳婦侍奉婆母,孝之道也。但汝不得以孝之名,欲強加於媳婦之身。孝之真諦,在於心之誠,行之實,非徒以形式而論也。汝若以孝道為名,而忘其實質,則恐有違孝之本意。人各有志,各安其分。媳婦侍奉婆母,乃出於本心之誠,非為外界所迫。汝若以孝道相責,必要報之品德,回以金錢財帛,方為美談。汝一不修德,二不舍錢財,有何顏面苛刻媳婦?」
上行下效,我這個帝王不喜被孝道綁架約束,對媳婦也足夠寬容,自然不會再有苛刻媳婦的事件發生。
老四被貶為庶人,雖未圈禁在宗人府,但移居皇陵,替先帝守陵,每日需抄三遍《孝經》。趙嬪沒降位份,但被我禁足於永巷,無聖旨不得出。
「齊王妃事趙嬪,至孝至純,朕心甚慰。故特開一面,留李氏王妃之位,賜居永巷,以奉趙嬪之老,並奚心教養兒女,其待遇一如王妃,以示朕之恩典。」
老四媳婦也不無辜,但看在孩子年幼的份上,就網開一面,只讓她帶著一個嫡女三個庶女一併服侍趙嬪到老。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百官見我反感「媳恭事姑舅,子縱享其樂」,果然收斂了許多。那些做婆婆的也熄了借病拿捏媳婦,給兒子屋裡塞人的心思。
21
處置了老四,朝堂便進入清明狀態。
那些私心甚重,利慾薰心的大臣被我逐出朝堂中樞後,老七和老八的才能得以全面施展,一個在刑部乾得風生水起,一個在戶部查帳查得熱火朝天。
如老八所言,隨著戶部那幫蛀蟲一個個被連根拔起,國庫和我的私庫又充盈了起來。
靠查抄貪官來充盈國庫並不可取,也非長久之計。
故而,接下來我又進行了反貪反腐行動。
老八天生對數字敏感,算盤打得溜順,對抄家反貪有股狂熱的愛好。
據說,他身邊服侍的宮人,人手一個算盤,不止戶部衙門的算盤聲響徹天際,就是老八的府邸時常傳出來的珠算聲響,還一度登上皇城八卦頭條榜。
後來我才從皇后嘴中得知,十六歲就單獨開府的老八,對身邊人的第一要求就是會打算盤,會算帳。
「昔時凡有抄家之役,湘王必身先士卒。今湘王公務繁劇,夙興夜寐於戶部,遂遣定國公府之衛三、鎮國侯府之寧六前往監之。此二人者,京師之紈絝子也,孰料其於算計之事,頗有章法。至於查帳,則有條不紊,頭頭是道,誠令人刮目相看。」
負責抄家的劉忠義向我稟報,老八身邊服侍的人全是會打算盤的。
「也虧得湘王派了他們來,不然,真要讓這些貪官給糊弄了。」
我也覺得老八在查帳反腐方面確實有一套,不但重賞了他,還正式授他戶部左侍郎官銜。
他身邊人也各有品秩。
22
刑部有老七坐鎮,那些仗著身份就胡作非為的皇親國戚,世家名流,功勳權貴,可是倒了大霉。
整治了幾個出頭鳥,京城裡的不正之風,便大有好轉。
治安風氣良好,也利於經商環境。
國庫也隨之充盈。
老七自去刑部,刑部便成為六部里最忙碌的衙門。
接到的大小官司就從未間斷過。
差不多每一件大案要案的發生,都能推動律法的改動,並載入史冊。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案子當屬吃絕戶事件。
接了案子的老七,並未按民間既定法則來判。
而是把食絕戶並鬧出人命的幾百族人,全抓了起來。
此事亦於朝堂大嘩。眾臣皆認為,食絕戶乃自古有之,懼被食絕戶,宜多生男子。無子者,亦須早為嗣續之計。無嗣可繼者,則當為女擇婿以入贅,方不絕其祀。
反對者則謂:「食絕戶之行,實乃受害者之家,遭逢滅頂之災也。彼等已困厄之家,復失其財貨與生計之依,生存之路,益發崎嶇。或陷貧窶,或流離失所。至若無子無女之家,本已孤苦無依,復遭此厄,猶如雪上加霜。獨女之家,目睹親眷受侮,女輩雖欲援手,然往往力有不逮,心內則痛楚無奈,溢於言表。」
朝堂上分為兩派,吵得沸反盈天,我有心矯正這種惡劣行徑,但反對者眾多。
連抓了數百族人及其村民的老七,更是被群起攻之。
但老七堅決抵制,不肯放人,認為吃絕戶過於傷天害理,嚴重破壞了國家秩序。
大殿上,老七拿出卷宗,列數這個張姓宗族,為吃絕戶,不但霸占苦主辛苦多年購置的房產田地,連苦主的妻女,也被強行賣至花樓,致妻女五人,受到非人折磨,最終慘死。
老七把給受害者做屍檢的杵作,以及寄居苦主家的秀才親戚,叫上大殿。
「死者之死狀甚慘,其長者不過十有三,幼者未及七歲,兩足摧折,下體破裂,臂反向後,遍體鱗傷,無完膚也。」
苦主家的遠房親戚也淚流滿面地說起了該族人吃絕戶的惡劣嘴臉。
「張氏二房之主,方殞於世,其族人遽然蜂擁而入,爭奪財物,喧譁不已。夫人及諸女欲阻之,反被摑於地,衣飾珠玉,悉被掠奪。彼等更侵奪二房之田產廬舍,乃至夫人之嫁妝、諸女之私物,亦皆被奪。不惟如此,彼等復將夫人及諸女售於花樓,得銀三十七兩。夫花樓者,乃吞噬生靈之地,萬惡之淵藪也。女子一旦入此,無不粉骨碎身,永無見天日之期。吾家夫人及諸女,在花樓中僅歷五日,即遭殘酷凌虐而死,死時遍體鱗傷,無完膚矣。彼等兇徒,真乃喪心病狂之徒,無異於禽獸之屬也!」
小秀才說到此處,悲憤捶地,字字泣血。
「小子更聞,奸辱三女者,尚有其張氏族人,及其村民。先凌辱再殘忍殺害,此等畜生,實在不配為人,請皇上為死者做主。」
老七憤慨凜冽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食絕戶之風,悖逆人倫,逆天道也。鬻人妻女於花樓,已失人倫,猶復奪其清白,加害其身,則禽獸不如矣。此等禽獸不如之徒,何以為人?宜凌遲處死,以慰冤魂之哀。吾輩當以仁德為本,力除此惡俗,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朝臣們也被這驚世駭俗的惡行震驚了,這才轉移風向,要求嚴懲兇徒。
在定罪時,老七悍然道:「首惡者四十八人,當抄家,並凌遲處死。諸從惡者有三十七人,當抄家處斬。餘罪惡較輕者八十六人,當抄家,併流放千里。逼良為娼的花樓,當與首惡同罪。致花樓摧殘受害者一共有二十七人,當凌遲處死。」
人多了,肯定會有唱反調的。
聖母也有不少。
老七話音剛落,便有人站出來,指責老七嚴刑峻法,並不可取,有違仁德。
大多數人認為,誅首惡便足矣,余者可從輕發落。否則,為區區幾個婦孺,就滅掉一整個宗族,實則不可取。
但老七寸土不讓,寸理必爭,以一戰多,舌戰群儒。
「夫人生於世,貴乎仁義禮智信,而此等之徒,竟鬻人妻女於花樓,已失人倫之根本,猶復奪其清白之軀,加害其身,其行徑之惡劣,禽獸亦有所不及。」
老七聲音鏗鏘,語氣嚴肅。
「兒臣觀此等禽獸不如之徒,心如蛇蠍,行同鬼魅,何以為人?當凌遲處死,以正國法,以慰冤魂之哀。須知治亂須用重典,儒家不止有琅琅書聲,也有戒尺道理。道家不止有清心寡欲,也有降妖除魔。除此等惡俗,務必動雷霆之怒,用嚴刑峻法,剜其毒瘤,挫其惡腫。方使世間歸於正道,以安黎民百姓之心。」
老七指著翰林院院首鼻尖,罵道:「爾出身官宦世家,享朝廷恩澤,沐浩蕩皇恩,享民膏供養,立於朝堂,人中之臣。受害者何其無辜,卻遭此獸行,這等人間慘禍,爾不為之憤慨,不為其申冤,反阻止極刑除惡,是為哪般?汝讀聖賢書,除了滿口仁義道德外,不過是自私自利的偽君子罷了。怕不是吃絕戶之得利者?」
「為官者,當為民除害。爾不為民做主,反助紂為虐,此乃大惡。」
老七嘴巴如機關槍般,把這享有崇高聲譽的翰林院院首罵得狗血淋頭。
「為官貪腐者,禍國;昏聵無能者,誤國;善惡不分者,亡國;偽善揚惡者,滅國;爾肥頭大耳,腹大如球,定然貪腐。昏聵無能定然誤國,偽善揚惡必定滅國。蒼冉老賊,天下民膏供養你,未能養出感恩之心,反倒是滿腹肥腸,不分善惡;皓首匹夫,多年聖賢書未能教化你明辨是非,反倒讓你昏聵無能。孔夫子若在世,定然羞走。天下黎明,滿朝文武,但凡有半分善惡者,也羞與你這種偽君子為伍。」
老七語句如刀,字字帶針,罵得這酸儒鬚眉皆張,臉紅脖子粗。
我恨不得給老七鼓掌,這小子完全是我的超強嘴替。
看向正奮筆疾書的記事官,等下朝後,一定要找他把剛才的記錄好好觀摩。
這老頭吵不過老七,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憤而詞窮,只得找我做主。
我能說什麼呢?
我自認雖利慾薰心,為排除異己,照樣不擇手段過,好歹還有最低的道德底線和是非觀。
我清清喉嚨,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開口。
「老七所言,深得朕心。此等食絕戶行為,禽獸不如,道德淪喪,天理不容。就依老七所言,務必嚴刑峻法,為死去冤魂主持公道。」
我一言定乾坤。
對這個淚眼巴巴地看我的老翰林,以特有的語氣,慢吞吞道。
「愛卿仁德之質,乃至奸佞之徒,卿亦能寬宏以待,其仁慈之心,可謂至善。然則,慈不掌兵,仁不掌財。為官之道,非獨以善為要,更需明辨是非,方能造福黎民。」
老頭兒臉色逐漸凝固。
「卿才華橫溢,然朕觀卿行事,善則善矣,而於善惡之間,似少決斷。夫為治者,當以民為本,明辨忠奸,方能保境安民。卿之仁厚,固為美德,然於治國理政,恐非全才。」
老傢伙的眼睛已逐漸變得溜圓。
「朕思之再三,恐卿之德才,非朕所能用。故朕意,卿可解甲歸田,回歸故里。卿之善行,必能福澤鄉里,遺惠後世。朕雖失一良臣,而百姓獲得一仁師,亦是國家之幸事也。」
這種偽聖母真的很想弄死他,但政治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妥協和平衡的結果。
「望卿速做準備,擇日啟程。願卿歸鄉之後,仍能秉持善念,教化一方,以慰朕心。」
23
為了杜絕民間吃絕戶的行為,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大臣們,共同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
後來採用老七的意見,參與吃絕戶的村民,族人,一律重罰。
並鼓勵無子家庭,事先立遺囑,或單立女戶。
但「吃絕戶」如「媳婦孝順婆婆乃禮法孝道」一樣,並不易於施行。
當官者,無不是既得利益者,如何共情處於弱勢地位的女子?
想讓他們改變觀念,任重而道遠。
但老七說得對,身為既得利益者,怎麼可能為弱勢群體說話,除非,讓他們的利益與弱勢群體捆綁。
我內心認為老七可堪大任,故而問他,怎麼才能讓地方官秉公處置?
老七毅然道:「兒臣竊以為,當行問責之制。若復有絕戶之慘劇,則地方之官吏,里正,皆宜一併黜免,以儆效尤。其族長,一律問罪,方可杜絕此類慘劇。」
言辭慷慨,聲若洪鐘,盡顯英明果斷之姿。
我暗自點頭,就依老七所言,讓刑部給事中擬聖旨,頒發新的條令律法。
……
老七在刑部打出了「青天」威名,疾惡如仇,公正嚴明。
以至於前來找他申冤的人多如牛毛。
其苦主從京城席捲全國各地。
那些不遠千里都要進京告狀的受害者,其冤屈如海深,其血仇,如山高。
但凡老七親自過問的案子,無不是重案要案。
我也深知,依法治國是一個王朝長期發展的根本。
其政治、經濟、各方面的運作,才不會受任何個人意志的干預、阻礙或破壞。
老七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我全力支持他。
用法律為老百姓做主,用刑法來約束權力過大的統治階層。
最難能可貴的是,老七通過辦案過程中,發現了諸多王朝統治下的弊端,不但提出了改革意見,還進一步完善律法。
有意無意地考驗老七多年,我發現這小子確實有治國的本事。
24
做帝王確實風光。
當高坐於龍座,一群手握重權的文武大臣對我三拜九叩,山呼萬歲。
所到之處,盡皆俯首,油然而生的王霸之氣,會讓我熱血沸騰,自豪感爆棚。
但對於責任心強,道德感也強的人來說,做帝王並不是好差事。
威風沒享到多少,盡操些永遠都操不完的閒心。
隨著時間推移,皇子公主們逐漸長大。
成年皇子需宮外開府,這已是筆恐怖的天文數字。
儘管這筆錢都從國庫出,但每當有皇子開府單過,我都要心疼好些天。
有能力的還能被我丟到衙門幫我幹活,平庸之輩就只能當個閒散富貴王爺,吃喝玩樂,全由國庫供養。
公主們出嫁,為了皇室臉面,還得準備一筆豐厚嫁妝。
每個出嫁的公主,內務府統一準備 2 萬兩銀子的嫁妝。
女子不易,我還得自掏腰包,給每位公主補貼點私房錢。
十五公主乃唯一嫡公主,嫁妝還得翻倍。
一共 11 位公主,我好不容易攢下的私庫,便給禍禍得差不多。
有時候也忍不住埋怨原主,沒事生那麼多兒女做什麼?
想要富,少生孩子多種樹,確實是有必要的。
25
如果能用錢解決的都好辦。
最怕的是,有些問題,非得舉起我的屠刀,動用雷霆之怒。
被趕到皇陵守陵的老四,仍然賊心不死,聯合武將,和老六、老九、老十、老十四,在我 59 大壽這一日,逼宮造反。
幸而王朝在我的治理下,人才濟濟,各領風騷。
文臣武將,皆臣服於我,君臣齊心。後宮嬪妃也在皇后的帶領下,安分守己。
但皇位實在太過誘人,以至於仍有部分人想通過逼宮手段,妄想對朝堂格局進行重新洗牌,另行搏出榮華富貴。
老四想通過逼宮一舉翻身。
一群被我打壓貶謫的武將世家,以及老四的老丈人,也不甘心就此退出權力中樞,便與老四一拍即合。
這場宮變,血流成河,屍體堆積如山。
我也被叛軍逼得狼狽逃竄,差點引恨被誅。
幸而禁衛軍統領拚死護駕,老八也捨身為我擋刀,方撿回一條命。
但這場宮變,使我失去了不少忠心耿耿能力不錯又讓我用慣了的宮人,文官們倒是沒受多大損失。
更讓我滴血的是,戰鬥力天花板的禁衛軍傷亡過半。
看著滿地的屍體,有的甚至被砍得血肉模糊,活了大半輩子的我,何時經歷過這等慘劇?
我哭成淚人。
一為後怕,二為感動。
群臣皆來安慰我,要我保重龍體。
「護衛皇城,拱衛君王,本就是分內事。今為護駕而死,死得其所,皇上不必傷懷。」
我仍然難過。
五萬禁軍,就足足死了一大半,這麼多條人命啊!
「他們有的不過二十,還是個孩子。有的還未娶妻,有的上有雙親,下有妻兒……」我心疼得說不下去了。
臣子們紛紛勸慰我:「皇上聖明,當知此等英勇之舉,乃國家之瑞氣,社稷之禎祥。彼輩以血肉之軀,築成銅牆鐵壁,護我皇圖鞏固,萬民安樂。其功在社稷,其德在人心。」
「皇上仁愛,念及忠魂,或有傷懷之情。然臣以為,皇上宜化悲痛為力量,以更加勤勉之態,治理國家,安撫百姓,使天下蒼生皆沐皇恩浩蕩,方不負此等忠勇之士之犧牲。」
我在群臣的勸慰下,方止住哭泣,又對滿身是血的禁衛軍統領道:「朕記得,卿之愛子,亦在禁衛軍當職,可安全否?」
禁衛軍統領虎目含淚:「蒙聖上關懷,微臣膝下三子,長子次子,皆已殞沒。」
我身形微晃,眼淚止不住地嘩嘩往外流。
對方半跪於我面前,正義凜然,語氣鏗鏘。
「為聖上之死,非輕於鴻毛,實重於泰山,死得其所,我兒無憾九泉。請皇上保重龍體,勿為小兒挂念。伏望皇上聖體康泰,龍心大悅,以四海為家,以萬民為子,開創太平盛世,垂範百世。臣等忝列朝班,當效犬馬之勞,以報皇恩於萬一。」
老七帶著皇子們,也跟著跪下來,齊聲高呼:「伏望父皇聖體康泰,龍心大悅,以四海為家,以萬民為子,開創太平盛世,垂範百世。兒臣等願效犬馬之勞。」
文臣武將齊齊下跪。
看著呼啦啦跪了滿地的皇子和臣子們,我眼眶再次濕潤。
今文臣武將,個個雙目含淚,其寬慰之語,皆發自內心。
張仲景這個一身反骨總愛指責我的老傢伙,此時也是老淚縱橫,言語懇切。
也就是此時此刻,我才驚覺,吾輩之尊位,並非橫行無忌,逞一時之威風,圖個人之榮耀。
上位者,當肩荷社稷之重,砥礪而進,勤勉不輟,而非恣意橫行於帝王之權柄。
12 年帝王生涯,此刻方讓我徹底領悟:帝王之道,在乎仁德,而非強權所能及。
26
冷靜下來後,下達一系列善後工作。
老八因保護我,被一刀砍在背上。太醫說,就算保住性命,也得落下後遺症。
「全力醫治,務必保住老八。」
其餘受傷的將士、軍人,我讓戶部給事中擬旨,召集京城所有大夫。
「將士負傷,哀鴻遍野,朕心甚憂。太醫院之人力,雖精且專,然數量有限,難以獨支大局。故朕意決,詔令全京之骨傷名醫,盡棄私務,共赴國難,全力救治我英勇將士。」
「彼等將士,奮勇殺敵,以身許國,今受重創,實乃國家之痛。望諸醫士,以仁心仁術,細心診治,務求其傷愈無痕,勿使英雄留殘。朕知此任艱巨,然醫者父母心,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勿辭勞苦。」
「至於醫藥費用,一切開支,皆由戶部承擔。朕誓以國帑之豐,保障將士之需,不使一人因傷而困,不使一家因醫而貧。」
「望諸醫士聞詔速行,共襄盛舉。朕深信,在諸君之共同努力下,我英勇將士定能早日康復,再振雄風,共御外侮,保我河山無恙。此詔即日下達,諸君勉力行之!」
老七和老十二負責收拾殘局,禁衛軍、錦衣衛、各司衙門、內務諸司也沒閒著,全被派出去清理善後。
我則在養心殿大開殺戒。
此時的我有多難過,面對謀反之人就有多恨。
我甚至都懶得與主謀打嘴仗,直接把老四和其老丈人凌遲處死。
居中串聯的趙嬪,老四媳婦,及其四個女兒,一律陪葬。
參與謀反的老六,老九和老十,也被處死,其餘從者,一律絞殺。
其餘參與造反的武將,及世家大族,也一律抄家處斬。
此次死於護駕的將士,高達一萬五千人,受波及的宮人,也高達三千餘人。
老四的心果然黑透了,專殺手足兄弟。
要不是老七武藝高強,身邊還有兩大高手保護,不然也得步上其他皇子後塵。
原主一共 18 個兒子,年長者當數老五魯王,今年三十有八。年幼者,不過十三歲,死於刀下者,就有八人。
雖然與這些皇子沒多少父子情分,但眼睜睜看著他們慘死屠刀下,依然心如刀絞,覺得對不住當年原主的殷殷期許。
27
身於高位,責任感太強,也非好事。
如果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自然能享受帝王帶來的一切權利風光。
奈何我的責任感不允許我當個只知縱情享樂不顧民生的帝王。
雖說在我的努力下,吏治清明,百姓生活質量得到提升,但國家大事,紛亂繁雜。
西南出現大地動,傷亡無數。
黃河時不時泛濫。
我雖非守財奴,但見國庫里的銀子又蹭蹭減少,真心肉痛。
幸而老八手底下有一群經商能人,通過商業運作,為國庫掙下了不少銀子。
不然,把我逼急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穩住道德底線,跑去打劫群臣或周邊少數民族。
開年後,海上倭寇橫行。
邊境也不得安寧,游牧民族時常騷擾邊境。
我不是好戰分子,但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我只能調兵遣將,東打倭寇,北抗蒙古,西擊百越。
儘管銀子噌噌往外流,但君臣齊心,眾志成城,民間百姓齊聲助戰,將士們補給充足,鬥志高昂,不過三年,打殘倭寇,趕跑蒙古。
基於倭寇畏威而不懷德,強必盜寇,弱必卑伏,我主張就地誅殺,不留活口。
蒙古人和百越倒還頗有些家底,把他們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後,我讓老八前往談判。
這小子深諳扒皮之道,據說,老八在談判桌上,囂張跋扈,錙銖必較,隨從也是人手一個算盤,珠子撥得震天響,寸理必爭,寸土不讓,條件之苛刻,逼得對方几欲爆起。
經過長達半年的談判,老八帶回了豐厚的戰利品。
光每年上繳的歲貢,都可以養活一支 10 萬人的軍隊了。
老八的「扒皮閻羅」美譽更是傳遍朝野。
相較於老八在銀財上的斤斤計較,老七對於斷案判案,則有一股難以言語形容的狂熱。
其狂熱到,我預封他為儲君時,都給拒絕了。
「父皇春秋鼎盛,英姿勃發,猶勝往昔,真乃天佑我朝,百姓之幸,萬民之福也。故兒臣斗膽上言,懇請父皇暫緩冊立儲君之事,以全父皇之威名,延我大盛之福祉。」
聽聽,這是人話嗎?
但我還是包容了他的傲語狂言。
有個責任心強的儲君,民之幸矣。
28
閻王給我的 20 年陽壽,看似長,實則彈指即過。
這日早朝,忽然喉嚨發哽,人就倒了下去。
醒來後, 人已經躺在龍床上了,老七等人跪於榻前,眼含擔憂。
我很快就想到,閻王給我的 20 年壽命已到。
自知大限將至, 我也不廢話,冊立老七為儲君。老八,老十一等人,盡心輔佐。
並立下遺囑:「朕崩之後, 皇后尊為太后, 以享天年。其餘妃嬪,皆隨子出宮, 以安晚年。育公主者,特賜公主府第, 然規制不過三進, 勿使侈大,以侵民利。皇子封王者, 若德才不備, 後代當降爵以示懲;若才德兼備, 則當重用, 爵祿平襲。公主若於社稷有功, 則別建府第, 不隸駙馬, 以彰其勛。」
我緩了口氣,又道:「朕之後事, 一切從簡, 不可奢靡浪費。」
老七跪於榻前,悲慟大哭。
本來還想與他抒情幾句,留點兒慈父情懷給他。
奈何腦子犯抽,驟然想到還有夙願未了。
話本子是我唯一的休閒愛好,奈何國事繁重,雜務纏身, 那個話本子看了月余, 便斷在精彩處,食不下咽, 如鯁在喉。
「朕御案前還有未看完的話本子, 記得燒給朕。」
老七瞠目, 仍然含淚應了,又撲在我身上大哭。
我想安慰幾句, 奈何思緒混亂, 不知該從何說起。
老七身後還跪著幾位內閣重臣, 我也想交代幾句,算是給自己的帝王生涯來個完美結局,使君臣關係得到進一步升華。
手中摸到還有未吃完的米糕, 這才想起, 我就是偷吃這塊米糕被哽的。
「告訴史官,朕朝堂上偷食米糕一事,千萬別載入史冊。」
含悲帶淚的閣臣們突然收聲, 我暗叫一聲「壞菜」,朕的一世英名啊,就這樣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