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著三棱軍刺,站在屍山血海里,嘴裡叼著一根煙。
半點不像正在一間充滿危險的醫院裡,反而像是街頭巷陌,安靜而耐心地等什麼人。
注意到樓上的動靜,他抬頭。
對上我的視線,他嘴角輕輕挑高,鏡片後的眼睛一彎,似乎心情很好。
我鼻尖一酸,憑空生出一股委屈。
笑什麼笑?我半點也不好過。
周圍的喪屍向我襲來,去電梯的路已經被封死了。
「姜月。」黑暗中傳來桑榆沉穩的聲音,「跳下來。」
我悚然一驚。
這……這可不是普通的一層樓!
「跳下來。」桑榆沖我張開了雙臂,「我在這裡。」
我在這裡。
僅僅這四個字,我心底里便驀然生出一股底氣,攀著欄杆跨過了防護玻璃,在喪屍夠到我之前,鬆開了手。
短暫的失重後,我落入他懷中。
溫暖、堅實、生機勃勃又滿是鮮血的懷抱牢牢接住了我。
「抓住了。」他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隨即抽掉了唇間的香煙,瀟洒一彈。
香煙落地,火光沖天。
整個大廳燒起熊熊大火, 沖我們襲來的喪屍發出痛苦的尖嘯。桑榆卻牽著我的手從容地推開安全通道,把大火丟在防火門的背後。
看著身前那道寬闊的背影,方才半個小時的極度恐懼退去。
我知道那雙眼睛又在注視著我了。
他還……緊緊抓住了我。
強大、凌駕於一切之上的存在……
我安全了。
15
經過高強度的奔波,我倆的狀態都不好。心照不宣地在密閉的通道里坐下,互相交流了一下情報。
桑榆的敘述很簡單:「我被屍群追著,一路逃到了這裡。」
我想起剛才大廳里滿地的殘肢:「誰追誰啊?」
「當然是……有人追我啊。」桑榆眼皮子一撩,意味深長。
我冷眼相對:「剛才我遇到一群男人,全副武裝,都不敢來東邊。」
「是挺危險的。」桑榆倚著牆,頹喪的侵略感。
「你對這兒很熟?」
「沒有。」
我冷笑一聲。
「剛才我在你家樓道里聞到一股味兒,一時之間沒想起來是什麼,直到在大廳再次聞見——」我瞄了眼安全門外的熊熊烈火,「這不是汽油嗎?」
「嗯?」桑榆的嘴角輕輕挑高,「你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從把我關進診室里獨自消失,到藥房裡散落的破傷風針,再到門外那把顯然有備而來的火。
半個小時里,我的波折和收穫都太巧。
他的戰鬥力也讓他的所謂逃脫站不住腳。
我被騙到他家,到我家被毀,算計感非常濃重。
那我怎麼能確定這一路,就不是算計呢?
甚至回想起來,連我家莫名其妙出現喪屍導致他受傷這個起因,都顯得極為可疑。
就像是……就像是桑榆故意把我帶離安全的住宅,丟進了危險的醫院,再玩了一出消失。
方才他在黑暗中點煙的那一幕,與其說是在與喪屍惡戰,更像是在等我自投羅網。
桑榆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那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我凝視他良久:「因為你想殺了我。」
他的笑容一僵。
「你想殺了我,但我的警惕性很高,你一直沒得手。所以你想先打消我對你的疑心,再藉機下手。」一旦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沒什麼可以顧忌的了,「把我丟下再救我是你設計好的一環,利用的就是吊橋效應。」
桑榆剛開始還有些驚訝,聽到此時平靜地點了點頭:「差不多。」
我呼吸一滯。
沒有辯白,沒有欺騙,沒有解釋。
——他是真的想殺我。
我第一時間感受到的不是恐怖,而是無助。
那種被丟進水中、窒息般的無助。
鼻尖甚至湧起了幾分酸意。
正當我渾身麻木之際,桑榆靠了過來,跟平常一樣溫和地問:「現在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在他身邊,我不需要自己拿主意,我似乎已經習慣了。
見我懵懵的不說話,桑榆耐心地為我出謀劃策:「喪屍都關在裡面,不一會兒就燒沒了,你可以跟著那群人一起走——你拿到破傷風針了嗎?」
我揚起了眉眼。
「我需要破傷風針。」他苦笑著揚了揚受傷的手臂。
他的襯衫袖子早已被撕裂了,繃帶也被血浸濕。這濃重的血氣,讓燒成火柱的喪屍咣咣撞著門,想要衝進來把我們撕碎。
指尖觸摸到了褲兜里凸起的針劑。
對啊,我手裡還有他的命。
如果不把破傷風針給他,他可能會死。任何一點感染,他都可能會死。
不要給他!
不要給他!
不要給他!
理智瘋狂向我預警。
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輕輕攀上他的手臂。
「傷口裂開了啊,」我聽見我的聲音顫抖著,絕望的,不聽使喚,「疼嗎?」
眼淚落在繃帶上。
那一瞬間,桑榆的瞳孔緊縮,臉上一貫以來的輕慢笑容消失。
他伸手扣住我的脖頸,極為兇狠地吻住了我,然後把我抱起來摜在牆上壓了過來,吞噬般啃咬著我的唇。
我仿佛被揉碎了磋磨了侵占了,由他囚禁在懷抱中。
嗯……?
桑榆殺我,怎麼好像跟我想的不太一樣?
說也可笑,隔著一道門的距離,燃燒的喪屍發狂。
我們卻忘情地擁抱撕咬。
我跟人談過戀愛,卻沒有過這樣銷魂蝕骨的吻。
到最後不得不捂住他的嘴,結束他無休無止的掠奪。
「你……你做什麼?」
桑榆眼裡一片漆黑,呼吸落在指縫:「你摸我,還不准我親回來,嗯?」
他平時總是表現得彬彬有禮,唯獨在纏綿中卻不笑,冷酷霸道,隨心所欲。
吻我時甚至帶著強烈的恨意。
這讓我既恐怖,又著迷。
我實在不懂這個男人。
火越燒越大,終於澆滅了他的慾火。
桑榆扎了針、處理好傷口,領著我離開走廊。
不遠處有遭遇戰,那隊人比我們早走,吸引了大批喪屍,我們撤的很順利。
破敗的後花園裡火光連天,我望著他的側臉,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
——這個變態殺人狂,竟然是扭曲世界裡唯一的真實。
「你想殺我,為什麼又親我。」鬼使神差,我問。
「你覺得殺人是什麼?」
我老實道:「是犯罪。」
他捏了捏鏡片:「不,是大業。」
大業?
我依稀記得這個詞,似乎出現在古代鍊金術里。
指的是,那些值得人奮鬥終生的事業。
「殺人不是一門技術,也不是單純地滿足慾望。那些為了達成世俗目的的殺人犯,或是為了滿足慾望、精心策劃的殺人狂,都骯髒下流,令人不恥。」
啊……你們殺人界還有如此這般的鄙視鏈啊。
仔細想想,他這話,確實將大部分殺人犯全部包含了進去。
如果不是為了要達成什麼目的,也不是天生變態需要殺人取樂,那為什麼要殺人呢?
「每個人生來就有自己的天命,我的天命就是殺人。」他看著自己握刀的手,「在這個過程中,我才得以完善自我。」
「啊……」瘋得挺嚴重的。「那我什麼時候會死。」
「原本應該是三年前。」
「那我怎麼還活著?」
桑榆玄妙地看了我一眼:「一開始是因為你警惕性很高。」
我對比了一下我們的身高體型力量,再加上他詭計多端的性格,以及他無處不在的窺探……「我警惕性再高又能怎樣?你要搞死我,很容易的吧。」
「嗯。」桑榆垂眼,髮絲柔軟地落在前額,看起來有幾分挫敗的乖順,「但越是觀察你,我越是覺得,不能輕易對你下手。」
「哦?」
他溫柔地揉了揉我的腦袋:「人頭點地,不過一刀。你這麼可愛,我怎麼捨得讓你死得那麼輕易。」
「呵呵,我真是謝謝您了。」
我錯了,我怎麼可能通過談話搞清楚這個男人的心路歷程。
我又不是神經病。
「反正你終歸要弄死我,你繞這麼一大圈,不累嗎?」
聽我這麼說, 桑榆臉上突然閃過一絲黯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姜月,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對我不公平。」
哈?
我沒聽錯吧?
你個病嬌殺人狂還覺得天道不公了?
你看我有說什麼嗎?
我簡直要被他逗笑了:「哪兒不公平?」
聽我笑他,他愈發委屈地垂著眼角,正要開腔,突然眼神一厲看向前方。
「誰?」他完好的左手甩出三棱軍刺,把我擋在身後。
前面閃出來一隊人馬,大概七八個男人,手裡操著各式各樣的傢伙。
打頭的端著槍。
16
他們看到我的一瞬間,眼睛就亮了。
「你們是什麼人?」打頭的絡腮鬍粗聲粗氣問。
桑榆懶洋洋地舉起手:「受傷了,來醫院找藥。」
「火是你燒的?」槍口對準了他。
「不是。」桑榆指了指前門的戰鬥,把鍋推得一乾二淨。
他們還要再盤問什麼,一群喪屍從背後沖了出來。
沒人再顧得上說話,對峙雙方立刻抱作一團。
桑榆牽著我躲到他們身後渾水摸魚,只有在喪屍接近我們的時候喂上一刀。
砍完了,還衝我無奈地推推眼鏡。
仿佛特別不好意思讓我看到一刀一個喪屍的樣子。
——嘖,還挺有偶像包袱。
這群人的戰鬥力比剛才那群小年輕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一路殺出了醫院,跳上了輛越野車。
越野車經過加固,車身保險槓的地方加裝了尖刺,玻璃也很厚實,外頭看上去漆黑一片。
「走!」背後有人催促。
說著還來推搡我。
我心裡泛起一絲恐懼。
哪怕喪屍爆發之前,女生被推上陌生車輛都是綁架,更何況現在。
我慌亂看向桑榆。
他沖我笑笑,伸手虛虛護住了我的腰身,這下換他被推得趔趄了一下。
他回頭溫和道:「在走了,在走了。」
像是一個沒有脾氣的讀書人。
我鬆了口氣,如果桑榆文質彬彬,那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伴著我上車,在我身邊落座。
衣料摩挲,熟悉的體溫讓我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里,稍稍定了定心。
越野車橫衝直撞,一路有驚無險。
停在一片開闊地,我們沿著一個防空洞往裡走。
防空洞很深,地形複雜,最窄的地方只過得了一個人,還有深水區需要淌水。
一路都散落著白骨,動物與人,都有。
浮頭之后里頭就是廢棄的石室,石室中央點著篝火,坐著三個人,四周散落著一堆堆的物資,牆壁上掛著刀槍鉤斧。
我聽說每個城市都分為上下兩層,地下世界同樣廣闊且四通八達。
無家可歸的人,通緝犯,和洞穴探索者共同組成了地下社會。
這個基地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這群邊緣人活下來了,還活得很好。
留守的兩男一女看到我們,面露驚訝。
打頭的絡腮鬍哈哈一笑:「醫院撿的。」
提到醫院兩個字,女人流露出恐懼:「『醫生』在嗎?」
「在。我們去的時候剛巧撞到他。」絡腮鬍的語氣變得憤恨起來,「騎著他那輛破車,差點被我們斃了。」
我盤腿的姿勢一頓,莫名其妙看向桑榆。
這人在道上有名有姓,還有仇家?
桑榆若無其事地撩眼:「醫生是誰?」
「一個遊蕩在醫院和附近街區的倖存者。擅長布置機關,也擅長借刀殺人,從來都獨來獨往,是頭獨狼。」
「哦。」
絡腮鬍開了個罐頭給我,「你有碰到他嗎?」
「我們遇見了很多人。」桑榆單手開了罐啤酒。「手裡都帶著傢伙。」
「還沒問你們二位叫什麼名字。」絡腮鬍沖我伸出大手,眼神淫邪。
我還沒回神,桑榆修長的手握了上去:「桑榆,姜月。」
「你們是一對兒?」絡腮鬍性急地問。
眼神仿佛要在我身上燒出一個洞。
基地里的其他男人也這樣看著我。
——這裡有十個男人,卻只有一個女人。
這就是他們不顧千辛萬苦把我們「請」回來的理由。
我心跳得飛快,桑榆卻好整以暇地回過頭來,鏡片後的眼睛揶揄地望著我。
仿佛在問:是嗎?
洞穴里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我深知一個落單的女人是什麼下場,飛快開口:「是的!」
聲音尖銳得震起蝙蝠。
桑榆喝了口啤酒,微微挑起唇角,愜意至極。
「我怎麼看著,不像啊。」絡腮鬍不爽地是在我倆身上打量。
「呵呵,怎麼不像?」桑榆隨手從褲兜里摸出兩件亮閃閃的東西,給自己戴上。
然後非常隨意地牽過我的手。
——男人的指尖,冰涼的鑽戒,擦過敏感的無名指內側。
泛起一陣戰慄的癢。
在洞穴幽光的倒影下,在惡人的見證中,他堂而皇之為我戴上戒指。
我卻無法拒絕。
「我們結婚了呢。」他迎著我的注視,親吻我無名指。隨即眼風一掃,悠然問著眾人,「看不出來嗎?」
17
夜已經很深,他們給了我倆一個洞窟休息。
我徘徊不敢進。
不停在黑暗的過道里撫摸著無名指上那枚鑽戒。
我莫名其妙成了桑榆的妻子,是不是還要履行妻子的義務?
「你不是他老婆吧。」絡腮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感到屁股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你幹什麼?!」我驚跳起來。「放尊重一點!」
「哈哈。」男人笑著抽了口煙,滿不在乎,「吃我們的,用我們的,尊重?你他娘的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
我看了看不遠處的洞穴:「我先生就在那裡——」
「那你去找他告狀啊。告訴他,我們要操你,看他同不同意。」他笑得露出一口黃牙。
我氣得眼圈發紅,大步流星就要衝出去,被他勾了腰摁在牆上。
「誒誒誒,話還沒說完呢,急什麼急。」他撐著牆,沖我臉上噴了口煙,用粗黑的手指摩挲我的側臉,「妞,說實在話,這個世道,你倆怎麼活?跟一個男人,和跟一群男人,哪個活得久,你自己不會算?躺平挨操就能舒舒服服地活,這麼好的便宜,為什麼不占吶?」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啪地一聲打開他的手,沖向洞窟。
他在背後哈哈大笑,壓根沒有半點羞恥。
秩序崩壞以後,這種事屢教不鮮。
妻子被占有,丈夫反抗就被殺。
有的丈夫直接貢獻出妻子苟活。
女人變成了純粹可以交易的「貨」。
我怒火中燒衝進門裡,裡頭的一幕卻讓我當場愣在原地。
——那個女人在桑榆房間裡。
地下基地有昏暗的照明。
桑榆坐在一張老破的鋼絲床上,雙腿微張,膝蓋處筆直的折角,很鬆散的動作。
光自上而下,他像尊沉默的神祇。
女人狗一樣坐在地上,仰頭嬌嬌地與他說話。
「……哥哥,你長得這麼俊,留下來吧。只要你跟我好好的,他們就不會把你怎麼樣。這裡什麼都有,是附近物資最充裕的基地了……」
我腦袋裡嗡的一聲,下意識退了一步。
但他們已經看見我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閉上了嘴,女人有些尷尬,他卻很平靜。
好像我才是這個房間裡多餘的人。
氣氛凝滯了一瞬,女人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越發嬌媚地笑起來,柔弱無骨地去摸他的腿根:「……哥哥,今晚我陪你啊。我可會伺候人了,會讓你很舒服的。」
「今天不行。」桑榆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丟開。
女人仔細分辨著他的眼色,確定他不是口是心非,這才慢吞吞起身。
經過我的時候,眼神囂張地一瞥。
她比我年紀還小,有豐滿的胸口和傲人的曲線,他們給她穿的衣服,毫無掩飾地暴露這一點。
我腦子裡亂成一鍋粥,整個人站在原地發抖。
桑榆枕著腦袋躺下:「睡吧。」
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任何解釋,甚至沒有看我。
我攥緊了拳頭,鑽戒膈進掌心裡。
裡頭還剩下半張床,我爬了上去,蜷縮在床尾。
但我根本睡不著。
絡腮鬍熏人的香煙一直在我鼻尖縈繞。
還有桑榆和那個坐在地上向他獻媚的女孩兒……
「今天不行。」
明天呢?
後天呢?
我要是沒有回來會怎樣。
我胸口都快要炸了但是無處發泄,只能握著那枚堅硬的鑽戒戰慄地發抖。
燈啪塔一聲重新開了。
桑榆坐了起來:「怎麼了?」
我僵了一下。
「哭什麼。」他的語調不知為什麼隱隱有些失控的狂喜。
我抹掉了臉頰上的眼淚。
「抖成這樣,別睡了。」他拽著我的手腕強硬地把我拉起來。「為什麼哭?」
胸口的酸意湧上來:「……沒什麼。」
「你不說,我會胡思亂想。」桑榆死死盯著我,勢必要撬開我的嘴。
我沉默良久:「……他們說了些噁心人的話。」
桑榆臉上出現了奇怪的表情。
仿佛在說:就這?
他陰著臉站了起來。
「你到哪裡去?」
桑榆心煩地摸了床頭的煙晃了晃。
我看著被剩下的三棱軍刺,重新躺了回去。
我剛沾了床,就聽見外頭噗地一聲悶響。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走到門邊上。桑榆站在洞穴中央,就著篝火閒閒點煙,牆壁上留下一道修長的陰影,除了他沒有其他人。
安安靜靜,一切都很太平。
我回去睡覺。
我迷迷糊糊眯了不知多久,感到床頭一沉,他回來了。
外頭還有……還有喪屍的低吼!
「別睡了。」他揉了揉我的腦袋,似乎很喜歡我頭髮的質感。
我猛地起身,一下子清醒過來。
——進來的通道很曲折而且很深,怎麼會有喪屍?
有人扯著嗓子尖叫,劃破了安靜的地底世界。其他人也發現了異狀,我聽見他們倉皇起身,與喪屍絕望廝殺。
到處都是吞噬和哀嚎。
「嘖,情況不太好,我們去幫個忙吧。」桑榆牽著我走到外頭。
空氣里都是血腥,活著的人被死人光顧,從奮力反抗到半死不活。
桑榆把打火機丟進了蒙著黑篷布的物資堆上。
裡頭不知道裝了什麼,瞬間炸了,活人死人一道吞沒。
桑榆抓起了手邊的滅火器,一手牽著我,一手拎著罐,嘴裡哼著歌,慢悠悠往洞穴深處走。
桑榆對這裡似乎也很熟悉,淌了幾趟水,把喪屍甩了。喪屍不會游泳,只能在水底走,速度很慢。
不過底下通道里已經到處都是煙霧,分不清東西南北。
就在我們找到了一個通往高處的鐵梯時,絡腮鬍從煙霧堆里撲出來,手裡操著一把匕首。
「操你媽的你把窨井蓋打開了!」他咳嗽著,沖桑榆刺來。
桑榆打開滅火器,對著他的臉一頓猛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絡腮鬍奔潰地捂著眼睛。
桑榆面無表情地掄起滅火器砸了過去。
熊一樣的男人倒下了,腦袋上血流如注。
桑榆蹲了下去,居高臨下注視著他。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絡腮鬍朝著他的方向瘋狂磕頭。
「我老婆哭了。」桑榆淡聲道,「我家小姜不是軟弱的人,不會因為你放了幾句屁就嚇得半死,老實交代,你幹什麼了。」
絡腮鬍囁嚅著不敢講。
桑榆從他手裡摘走了刀:「借我用用。」
絡腮鬍這下再也不敢糊弄:「我、我按捺不住賊心摸了嫂嫂!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給嫂嫂賠罪!」
「哦。」桑榆缺乏情緒地應了聲,「哪只手?」
絡腮鬍意識到他要做什麼,沾滿白粉的臉上浮現出巨大的驚恐,撐著地往後撤:「不要……不要……」
他翻起來想跑,但被桑榆一腳踩住了右手,刀尖刺進了他的手腕!
「算了算了……」我驚恐地勸道。
「算了?」桑榆斯斯文文推了下沾血的眼鏡。「好,隨你。」
他拽起絡腮鬍的頭髮,在他的慘叫聲中,把他拖到了下水道里,任憑他抱著飆血的手在髒水裡哀嚎。
「水有沒有。」桑榆跳上來。
我哆哆嗦嗦從背包里找出瓶礦泉水。
他洗了把手,擦乾淨了眼鏡,面色稍舒。
然後拉著我,從釘在牆壁上的鐵梯回到了地表。
18
外面天還沒亮,街區上遊蕩著幾隻喪屍。
我們一冒頭就變成了目標,不過桑榆能打,拽著我閃進了間修車鋪。
快要關門時有個人影沖了進來,是地下基地的那個女孩兒。
她身上的衣服愈發破了,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看桑榆的表情既敬且畏,眼神也不復嫵媚。
我翻出了包里的外套遞給她:「就你一個人?」
她猶豫地接了過去披上:「我不知道。桑榆哥哥把我叫醒的,讓我先走,我在鐵梯底下跟著哥哥上來的。」
桑榆哥哥……
追著桑榆來的,自然沒我什麼事。
我丟下背包里的口糧,晃進了後頭的倉儲室。
我前腳進,桑榆後腳就跟進來了。
他的腳步仿佛狩獵,眼神也不掩飾占有欲:「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我應該高興嗎?」倉儲室里有一張工作檯,我小心繞到了對面。「你剛殺了人。」
「喪屍把他們咬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桑榆修長的手指撫摸著桌台,危險的感覺瀰漫在周圍。
「絡腮鬍說了,是你打開了窨井蓋,是你引狼入室。」
桑榆嗤笑:「別告訴我你沒看見洞穴里的人骨。你知道他們吃什麼才這麼胖。」
我感到一陣反胃。
「我做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他輕巧地把玩著一把形似錐子的工具。
「閉嘴!沒有人會因為性騷擾就把人全殺了!」我拽起桌子上的東西將他丟去。
他插著褲兜,不顧亂飛的膠帶、電線走向我:「姜月,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沒腦子的聖母,不要再找藉口,你只是不想承擔有人因你而死的罪責。」
我被逼到了牆角,氣得眼眶發熱,想要揮開他,卻被他抱到了工作檯上。
「嘖嘖,氣哭了啊……」白皙的手指擦掉我的眼淚,「這樣惱羞成怒,你當時撒了謊吧?你委屈壓根不是因為性騷擾,你在心裡詛咒去死的也不是那群人,我說得對嗎?」透過輪胎組成的牆孔,他看向那個女孩。
我心裡一陣恐慌,但他沒有給我離開的機會。
桑榆雙臂撐著工作檯,用身體桎梏我,在我耳邊一字一頓道:「姜月,你只是怕我不要你。」
他說得很輕,在我耳邊卻不啻於一道驚雷。
心頭有什麼被撕開了。
一股濃濃的羞恥湧上心頭。
「你聽聽你說的話可笑嗎。你是個變態,三年來你一直跟蹤我、窺探我……」我泄憤似地推搡他。
「然後你只花了一天就發現,你離不開我。」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眼神灼灼。
「這有什麼很難理解的嗎?末日確實很適合你,你是贏家,有為所欲為的權力。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敲開你的門?!」
「哦~一切都只是為了生存。」他嘲諷道,「既然如此,我帶她回家,你也無所謂,是嗎?」
當然沒有啊。
我跟他之間有什麼狗屁的關係嗎?
他又不是可靠的男人,他只是一個想殺我的變態。
跟他在一起,完全只是權宜之計。
我想活下來,僅此而已。
可是,可是……
我想說我不在乎,張嘴的剎那,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懂得一切道理,依舊一敗塗地。
——我對他貪心。
看到我的眼淚,他笑了。
笑容瘋癲,眼神是高燒病人的灼亮。
「你看,口口聲聲只想當我的狗,其實你壓根做不到。」桑榆得意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強勢地卡進我雙腿之間,撫著我的腰往上,像是在跟我跳一支圓舞曲。
「你依賴我,你想要我,你渴慕我……只是姜月,你要想清楚,想獨占我,你得是我什麼人。」
呼吸灼熱,他的唇近在咫尺,輕易就能夠到,我避開了:「……我們沒有未來的。」
「為什麼?」
「你親口說你想殺了我……」
「原來這也讓你委屈。」桑榆對我的情緒太敏銳,捧著我的臉跪下,強行占據我所有視線,「我從沒對其他人動過殺心,你是我的第一個目標。三年來你也是唯一的那個目標。我不對其他人動手,哪怕碰他們都讓我覺得噁心。」
我費勁地用暈眩的腦袋思考了一下:「……你在說你愛我嗎?」
「是。」他答得毫不猶豫。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天知道我為什麼會覺得高興。
瘋了,全都瘋了。
也許我會死,但誰不會死呢,反正他已經奪走了我最寶貴的東西。
我抓住他的頭髮,貼上了他的唇,雙臂纏著他的肩頸。他立刻反客為主把我摁在工作檯上,一邊咬著我一邊粗暴地扒下了我的褲子。
褲腰卡在腰段,潔白的下腹暴露在空氣里。
他抓起了手邊的小錐子,退下去愛憐地舔我的腰眼,勾得我一陣戰慄。
「會有一點痛。」他沙啞的嗓音,懷著莫大的愛意。
他要幹什麼?
算了……
我閉上了眼睛。
針刺般的感覺瀰漫在下腹最柔嫩的肌膚,很快就變得密集難忍。我仿佛受刑,渾身冒冷汗。
機器的轟鳴聲中,他體貼地把手遞給我,與我十指相扣。
隔著堆成牆的輪胎,我看到那個女孩坐在椅子上吃麵包。
而我倒在工作檯上,為桑榆的歡愉獻上我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的衣服全都濡濕,他手中機器終於停了。
他再次吻上我的下腹,那裡,有一個泛著血色的紋身。
一行被鎖鏈囚禁的英文:RAY
他的名。
「我還以為我會死。」我精疲力竭地扯了扯嘴角。
「不是現在,也不是這種方式。」他憐愛地梳理著我的長髮。
「你已經想好怎麼殺我了嗎?」
「嗯。」桑榆周身瀰漫著平和的氣息,將我整個包圍,「用一生的時間,姜月。」
尾聲
從汽車修理店離開後,我跟桑榆把女孩兒送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區。
我將外套口袋裡的一張小紙條遞給她,是醫院那伙年輕人寫給我的。
「他們幫過我的忙,還給我指了路。你跟著他們應該不會缺吃少穿,他們也不會讓你……做那種事。」
她眼睛裡一下子有了清凌凌的眼淚。
這個時候,她看上去才有她那個年紀特有的天真。
「姐姐,對不起……」她小聲跟我道歉。
我們都知道是為了什麼。
「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詭計。」我擺了擺手。
而我動了心。
送別女孩後,世界一下子自在了起來。
天氣很好,太陽很大,喪屍不太活躍,路上有其他活動的人,我和桑榆牽著手。
「我覺得有一點很奇怪。」
「哪裡?」
「其實你可以直說的。」我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這風起雲湧的一天,實在驚心動魄。
既然喜歡,大大方方講不好嗎?
「我說了也只會被當做變態。糟糕的是,我確實是個變態,洗不了。」
他意有所指地撩了下我的小腹。
紋身的痛讓那處特別敏感,我幾乎當時就邁不動腿,被他撈到懷裡親了一口。
「其實你三年沒動手,我也習慣了,有時候分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有意。你認真追我,我應該也會答應。」
如果桑榆把功夫都用在正經路子上,沒人能拒絕他,包括我。
「我為什麼要追你,我在意你已經夠多了。」桑榆相當不悅地頂了頂眼鏡,「我關注你每一個動作,每一步行程,我知道你所有的習慣,我的一切都圍繞你打轉。我瘋狂地想你,我的世界裡已經只有你,那為什麼最後一步還要我走?你為什麼不能給我哪怕千分之一的回應?」
他如此理直氣壯地發脾氣,叫人好笑:「所以你就是因為這事委屈?」
「是的。」
我想這應該不止是報復的心理。
他也怕吧。
所有的運籌帷幄背後都是惴惴不安的渴盼。
我是他的神明,他渴慕我看他一眼,就像在鋼絲上跳舞,承受不了任何一步踏錯。
「那你現在滿意了嗎?」
「勉強。」他在太陽底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你在意我的性命,比起別的男人更想和我在一起,會吃醋,甚至願意為我去死。時間太緊,也不能要更多。」
「還要更多?」
他打開了門,牽著我進去:「在喜歡這件事上,你跟我差太遠。」
我愣了一下:「這不是你家。」
「是。」他抱著我倒在沙發上,「我不止一個基地。要養你。」
我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他又何嘗不是我的神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