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卻不敢用力。
人影壓下來。
卻像是搖搖欲墜的玻璃塔。
「她說地址是你給她發的。」
「小妗。」
「你為什麼不生氣?」
「你怪我好不好?」
「你罵我,你打我。」
「你和我吵一架。」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求你了。」
他把頭擱在我肩上,肩頭隱約有濕意傳來。
「求你了小妗。」
「什麼都行、什麼都行。」
「只要你別不要我……」
冬末的風吹在臉上,還有些冷意。
我被周穆身上的檀香味籠罩。
他抱得太緊。
灼熱的呼吸一直往我領口鑽。
可我只是維持著這個僵硬的姿勢,就像木頭人。
周穆不肯鬆手。
我知道到他在等我開口。
可我什麼也沒有說。
22
第二天周穆像沒事人一樣,還是清早起來給我做了早餐。
我走得急,顧不上了。
他在我到了公司之後,又給我點了個外賣。
同事進我辦公室的時候流了下口水:「妗姐,你這早餐吃得完嗎?」
我笑了笑,問她:「餓嗎?要不要吃點?」
她眼睛亮了亮:「謝謝妗姐!」
湊過來的時候瞥見外賣上的紙條。
上面周穆備註了讓我好好吃飯。
她剛要開口,我先一步把那張紙條扯下來扔掉了。
她立馬閉了嘴,安靜地吃東西。
周穆下班的時候又來接我。
像是自己沒有工作一樣。
車子停在公司門口,又引起一些同事羨慕我找了個好老公。
我和他們一一道別,才拉開車門上了后座。
周穆將一瓶熱的冰糖雪梨遞給我:
「昨天聽你好像有點咳嗽。」
「謝謝。」
我接過,隨手放在了車門邊。
我們倆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維持著表面上的平和。
一直到回家。
下車的時候周穆沒有跟上來,一直到我到了家門口,他才上了樓。
手裡還拿著剛上車時他給我的保溫杯。
「啊。」
「抱歉。」
「我放在側門邊一不小心就忘了。」
周穆沒有說話。
站在階梯下抬頭看我。
他背光站著,臉落在陰影里,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好半天,我才聽見他開口:
「小妗。」
「你不提離婚,還是在乎我的。」
「對不對?」
我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落在虛空。
「錯了。」
我笑著回答。
為什麼非要追問呢?
為什麼非要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愛你了?
成年人心知肚明卻還維持著體面的遮羞布,為什麼非要把它扯開呢?
成年人的世界涉及到太多的利益牽扯。
我對周穆的愛,早就死在讀完帖子的那天。
拋去愛情。
比較婚姻和離婚哪樣能對我利益最大化。
最後得出在我沒有對其他人心動的前提下,和周穆的婚姻能讓我獲得更多的利益。
周穆能給我帶來的人脈、資源……是我留下來的理由。
商人追逐利益。
如果感情需要不摻雜任何利益的真心。
那麼感情消失以後,我對周穆只剩下了算計。
我看向周穆,笑了笑。
目光不閃不避。
「我只是在物盡其用。」
「你不明白嗎?」
「周穆。」
「我們的婚姻早就不剩愛情了。」
剩下的是貌合神離的算計,是追悔莫及的討好。
是只有法律所維護的,一段冷冰冰的關係。
周穆的身形踉蹌了下。
我以為他會生氣。
會發怒。
可他沒有。
他像是深呼吸一瞬,硬生生將所有情緒都吞了下去。
他的聲音很輕。
像蝴蝶振翅,輕到仿佛毫不費力就能折斷:
「沒關係……」
「沒關係。」
「只要你不提離婚……」
「現在是不會。」
我笑了笑。
毫不留情地折斷了蝴蝶的翅膀。
「等我遇到再讓我心動的人,就不一定了。」
「不行!」
「不可以!」
周穆一瞬間崩潰。
「你不能這樣——」
「小妗。」
「我愛你。」
「你不能愛別人。」
「小妗——」
我沒興趣看他發瘋。
直接開了家門進去了。
「周穆。」
「別發瘋。」
23
感情不可自控。
只是沒道理在被傷害之後還緊握著不放手。
我暗戀周穆的那十年感情做不得假。
可我比誰都知道。
比起愛人更要先愛自己。
倘若真的愛他到理智全無。
我就不會在出國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己的前程。
情路坎坷,難免跌跤。
可我永遠有再愛的勇氣和不回頭的決絕。
因為我——
永遠最愛自己。
後記·郎騎竹馬去
1
周穆高燒的時候給宋妗打電話。
打了一個又一個,那邊只是忙音:「抱歉,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他掛了又打,打了又掛。
就是打不通。
最後燒得迷糊了,手機落在地板上,也不知道最後一通打通沒有。
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
周穆睜眼時看著雪白的牆,愣了好一會兒。
身旁忽有人開口:「你醒了。」
是宋妗。
她伸手探了他額頭的溫度,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周穆有一瞬間的恍惚,還以為是在做夢。
直到冰涼的觸感貼上他的額頭。
他想說話,喉嚨卻刺痛。
接過宋妗的那杯水,喝了下去才好些。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宋妗了。
在家裡時,兩人就像是不熟的房客。
即便宋妗面對他時態度溫和,他也知道,那不過是她對待不熟的人的禮貌而已。
「小妗……」
他急急地開口。
想要問她是不是接到了他的電話。
是不是她送來他來的醫院。
是不是、是不是在床邊守了他很久?
只是話沒說完,宋妗已經開口問他:「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排骨湯」
他是故意的。
從前宋妗生病。
他也會給她熬排骨湯。
後來宋妗嚷嚷著要學,說等他生病了,她也能好好照顧他。
他拗不過便教她。
他是故意提起,想喚回些什麼。
宋妗點螢幕的手並未停頓,點了點頭。
「我下單了。估計一會兒就到。」
周穆愣了一下。
是他奢望了。
還以為她會做給他吃。
宋妗起身:「有什麼事就按床頭的鈴吧。飯很快就到了。」
周穆看著她,有些怔忡。
「你要去哪兒?」
「下午還要開會,我先走了。」
宋妗微微頷首,往門口走去。
周穆想喊她。
高燒後的餘熱讓他的腦子並不是很清醒。
他一下扯住宋妗的衣角。
宋妗回頭看他。
「你能……」
「陪陪我嗎?」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因為宋妗的臉色忽然一下子就變了。
可她還是很有分寸:
「抱歉,那個會議很重要。」
有什麼會議比一個病人還重要?
他想問她。
他想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想說你明明說過會好好照顧我的。
他還想說,你明明說、你明明說——
你愛我的。
可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殘存的理智讓他記起,破壞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自己。
他鬆了手。
「抱歉。」
「你去吧。」
2
最開始的時候,周穆想,只要兩個人還沒離婚就好。
只要他們還是夫妻,他還有時間能夠挽回宋妗。
畢竟之前她那麼愛他。
後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宋妗並不接受他的示好。
他們在外人面前還是一對恩愛夫妻,只是關上門後就成了禮貌的合住室友。
周穆給宋妗做的早餐她從不吃;送她的禮物偶爾也會有回禮,卻像是隨便挑的,不見任何心意。
他想著沒關係,他總有一天能打動宋妗。
可他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冷漠。
從宴會回來或是從父母家回來的時候,是周穆最痛苦的時候。
因為那個時候的落差是最大的。
上一秒笑意盈盈的人驟然鬆開了他的手,只余臂彎上還未消散的溫度。
他其實吵過的。
崩潰從來不在少數。
他讓宋妗罵他,他握住宋妗的手扇自己的巴掌,他紅著眼圈求著宋妗怨自己。
可是宋妗只是一言不發,從他手中抽回手。
輕嘆了口氣說:「不要鬧了。」
眼神平靜。
他像是無所遁形的罪犯。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無理取鬧。
他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悔恨和痛苦是沒有用的。
宋妗不會回頭。
所以後來他還是想,只要宋妗不離婚就好。
哪怕只是利用他、哪怕只是算計他、哪怕沒有感情,也沒關係。
只要她願意在他身邊,只要她還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就好。
3
可那句話就像是高懸在周穆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
他不知道那把劍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又無時無刻不處在它會掉落的恐懼中。
他最不能、最不能接受的——
她愛上了別人。
4
周穆住了兩天院。
第二天宋妗並沒有來。
一直到他回家,家裡也沒有她的身影。
他給宋妗發消息,好幾個小時才收到回復,說自己出差了。
上一次的對話還是半個月前。
周穆問她有沒有空,朋友送了兩張音樂劇的門票。
——我不喜歡看音樂劇,抱歉。
周穆當時看著這條消息發了很久的呆。
其實之前她也會陪他看。
兩個人回來的時候會走路,宋妗挽著他的手,腳步輕快。
周穆看著她笑。
「今天好開心。」
開心的不是看了音樂劇。
而是他們在一起。
周穆在對話框刪刪打打了半天,最後發出去一句話。
——我出院了。
想了想又撤回,改成:
——一路平安。
那邊沒有再回。
周穆嘆了一聲氣,放下了手機。
傍晚的城市很熱鬧,各家的燈光已經亮起來了。
工作完的人回了家,飯菜的香氣從各處飄來。
還有和家人一起的歡聲笑語。
周穆沒有開燈,一個人坐在黑暗裡。
他忽然覺得家裡好空。
從前他從來不這麼覺得。
宋妗不忙的時候喜歡縮在沙發上看動漫。
好像是以前在他家養成的習慣。
她出國回來後,他曾經覺得宋妗好像長大了,讓他有點陌生。
後來才發現她其實沒變。
還是愛看動漫,愛叫他小穆哥哥,高興時會大笑,難過時很容易哄好。
其實周穆很高興。
宋妗在公司很乾練,能力也很強。
大家都誇她獨立。
可只有他知道。
他的小姑娘也會撒嬌,會看小孩子愛看的動漫,為裡面的人物哭泣大笑。
只有他知道。
他曾無比竊喜——
只有他知道宋妗的這一面。
5
宋妗出差回來的那天是個晚上。
她沒有告訴他回來的時間。
是周穆下樓自己碰見的。
他看見宋妗和一個男人面對面站著。
兩個人在聊些什麼,宋妗眉眼帶笑,是他好久不曾見過的生動與鮮活。
男人微垂著眼,看上去冷淡的人,在面對宋妗時卻泄露了幾分溫柔。
他們站在一起,明明距離不近,卻生出一種外人無法插進來的融洽。
周穆忽然很生氣。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充盈在胸口。
甚至讓他想衝過去,對著那個男人的臉揮上一拳。
但那樣宋妗會生氣。
他想走過去攬著她的肩膀,然後宣示主權,感謝他送他的妻子回來。
只是腳就僵在原地,挪動不了半分。
可是除了憤怒。
恐慌來得更為強烈。
達摩克里斯之劍搖搖欲墜。
會是他嗎?
那個人……
會是他嗎?
宋妗道了別,已經轉身往這邊走。
周穆的身體比腦子先反應過來,他轉身就往家裡走。
在宋妗開門的一瞬間,他慘白著一張臉,對她擠出一個笑。
他選擇了逃避。
6
趁著宋妗去洗澡的時候,他去看了宋妗的聊天記錄。
他知道自己卑劣,但是他沒辦法。
他只是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宋妗愛上別人。
宋妗的密碼還是從前那個手勢密碼,沒有改過,他很輕鬆地就解開了。
微信置頂是他認識的朋友,趙箏。
他點進去看了兩眼。
趙箏:
——你趕快離婚吧,求你了。
——你那個老公我多看一眼,都想捅他兩刀。
宋妗回了一個狗頭表情包。
——你喜歡什麼樣類型的?我給你介紹。
——學長也很不錯呀。
——人家還對你有意思好久了來著。
宋妗還是回狗頭。
——[打你.jpg]。
周穆退出來,找到學長的微信。
宋妗備註的很簡單,就是謝學長。
看不出有任何私情。
點進去就是宋妗才發不久的:
——麻煩你送我回來了,謝謝。
學長也回的很客氣:
——不麻煩。
浴室里的流水聲還在繼續。
周穆拚命地往上翻聊天記錄。
他們倆最近聊天很頻繁。
大部分內容都是工作,偶爾夾雜著一些點到為止的關心。
兩人之間都恪守著那條邊界,沒有人逾越。
怔愣的瞬間,謝學長的新消息已經彈了出來。
——我搶到了兩張《XX》展覽的票。
周穆也知道《XX》。
是宋妗最愛看的動漫。
周穆幾乎已經預料到他又要說什麼了。
憤怒驅使之下,甚至想讓他直接回復不可以。
可那邊的消息彈了出來。
並不是:「我們一起。」
而是:
——你可以和朋友一塊兒去玩。
周穆愣在原地。
他寧願他們聊的是些曖昧不堪的詞句。
寧願是謝學長明知她結婚還故意過界相邀。
寧願是她負氣,用同樣出軌來報復他。
這樣他們一人出過一次軌,也算扯平。
他不追究她的錯。
只要他們能回到從前。
可越是這樣,越顯出他的卑鄙。
他們越是守禮,越讓他覺得自己無比醜惡。
看吧,做錯事的只有他。
卑劣的人,也只有他一個。
7
宋妗或許發現了他看她手機,但她並沒有發難。
周穆每天惴惴不安。
只覺得要失去她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可他無力阻止。
因為他不管對宋妗有多好,都像是泥牛入海,得不到半分回應。
宋妗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提出離婚的。
她帶著離婚協議書來的,坐在他對面,望著他平和地笑。
「我們離婚吧。」
落下來了。
那一瞬間。
懸在他頭頂的利劍迅速墜落,自上而下將他劈成兩半。
心臟在左半邊跳動得越來越緩。
血肉流了一地。
他好像真切地面臨心悸,死亡。
呼吸也變得困難。
「……是他嗎?」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又覺得尖厲到不像自己的腔調。
「誰?」
「謝學長。」
「你愛上他了——」
「是嗎?」
「啊。」
宋妗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
「我沒有愛上他。」
「只是想給個機會。」
宋妗笑了笑。
「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他一個機會。」
「畢竟。」
她看著他,臉上笑意愈深。
「在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之前,要把上一段的全部整理好,不是嗎?」
周穆像是被什麼扼住了喉嚨。
他想把眼前白紙黑字的離婚協議書一片片撕得粉碎。
可是好半天。
他只是開口:
「我知道了。」
「離婚協議書我看完會簽的。」
宋妗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真心實意的高興:「嗯,我等你。」
他想糾纏。
又怕她厭煩。
那就這樣吧。
至少最後,留一個還算體面的結局。
8
周穆改了一下離婚協議,把大部分的財產都給了宋妗。
她也有打電話來問。
「……是補償。」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聲,沒說話。
騙她的。
他只是希望,最後分別的時候,能給她留個好印象。
儘管他們的關係已經很糟糕了。
領離婚證那天,宋妗是一個人來的,也是一個人走的。
周穆站在門口的時候問她:「我送你?」
宋妗搖了搖頭,很平靜地道:「我走路,箏箏在等我。」
周穆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逐漸消失不見。
明明是很好的天氣。
可他就是覺得特別糟糕。
特別特別糟糕。
他剛剛其實想問她。
問她到底有沒有怪過他。
其實也沒有問的必要。
因為她不會在意。
她或許從來不會糾結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就像那年他提了水果去給宋妗家裡送。
卻聽見她媽媽在問她:
「決定好了嗎?真的要出國?」
「那你喜歡的人怎麼辦?」
「你捨得和他分開嗎?」
宋妗笑了聲,音色還帶著少女時期脆生生的甜:
「媽。」
「除了和父母有關的事情——」
「前途在我這裡從來不是道選擇題。」
她從來如此堅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