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地笑。
剛笑了半聲,就見跑走的蔣祁鳴匆匆回來,抱了本蠟筆小新,又逃也似的離開。
到底誰傻啊......
8
蔣祁鳴回學校後。
家中只剩我和蔣聿桉。
此後的數天,我在微波爐按鈕和做好的便當貼上不同貼紙,方便他辨認,又將家具拐角都捏了防撞條,以免他受傷,甚至給蔣聿桉買了盲杖,方便他走路。
其餘倒好說,唯有一件事,比較麻煩,那就是洗澡。
我實在不放心蔣聿桉一個人在浴室摸索。
但又不好眼巴巴搬個小板凳,坐在浴簾外候著。
蔣聿桉笑容堅強,堅強中又帶著些微的脆弱。
「沒事,我自己也可以的。」
他這麼一說,反而徹底打消了我最後一絲猶豫。
候著吧。
總不能真讓他摔倒了。
我拉著蔣聿桉的手,一遍遍帶他摸著沐浴液,洗髮水和蓬頭開關的位置。
等他熟悉了之後,才放心的拉上帘子。
水聲響起,我的心卻不靜了。
我感覺我的所有感官似乎都懸在那方浴簾之上。
我捏緊拳頭,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腿,眼神如同噴火般堅定。
「言玉。」
不知是否是因為浴室回聲,這句喚顯得尾調綿長,溫情脈脈。
含情脈脈?
我簡直是瘋了!
我面無表情地瞪著自己的雙手,恍若恨不得親手將滿腦的旖旎念頭甩出來,扔到十萬八千里。
「言玉?」
「怎麼了?」我回過頭。
浴簾卻掀開一條縫,露出一隻手臂和一角腹肌,他攤開掌心,疑惑地問:「我有些忘了,我擠的這是沐浴液還是洗髮水?」
「沐浴液。」我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聲音發緊。
有個詭異的思緒糾纏著我——蔣聿桉怎麼有點像在勾引我?
「哦。」他笑了笑,「眼盲了,人也變笨了。」
我頓時覺得產生那思緒的我是個畜生。
「沒有的事。」我小聲說。
在我心目中,無論他眼盲還是破產,他永遠都是那個善良,聰明,改變世界的好人。
哪怕他只改變了世界的一個小小角落,甚至只是一個不起眼的人的命運。
他一點兒都不笨。
那水聲忽然止住。
「我洗好了,但好像忘了拿換洗的衣服進來了。」
「沒事,我幫你拿。」
我捧著他床上疊好的一疊衣服,遞給他。
「這是?」
「你的上衣,這面是正面。」
「這是?」
「......」我咳嗽了一下,「你的那個......短褲。」
蔣聿桉含笑說謝謝。
他穿著妥當,拉開浴簾,我攙著他走出來,他忽然別了一下腿。
「怎麼了?」我見他走姿彆扭。
蔣聿桉耳朵紅了,問了半天不說話,最終才別彆扭扭地小聲說:「言玉,那個短褲......好像買小了。」
9
我瘋狂咳嗽。
有種自己莫名欺負了老實人的負罪感。
我上班,蔣聿桉在家。
之後的日子,風平浪靜。
只有幾次,我下班早,偶然聽見客臥門口傳來聊天聲,似乎是在打電話,亦或者是多人會議。
其中有個音色很像他,但與平日自卑又脆弱的蔣聿桉不同,那聲音語氣清冷又高不可攀,像個揮斥方遒的上位者,因此又不太像他。
因著家中有人要照顧,我每天趕著下班,終於引起了同事們的注意。
有人笑著問:「小玉,有男友啦?」
我連忙搖頭。
她拍手:「那就好,我還擔心說晚了呢。上次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對你印象不錯,想和你再吃頓飯。」
「怎麼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一起去吃個飯吧?那小伙長得多精神啊,個子也高,還是央企員工.....」
我只模糊記得那個相親對象性格確實不錯,內向點,看著很文靜,確實是個好相處的。
同事熱情,我又實在沒理由拒絕,只好答應。
臨下班,我便給蔣聿桉打了電話,說我今天回來得晚,已經幫他點好了外賣。
蔣聿桉沒說什麼,只叮囑我加班太晚就打車回來,路上注意安全。
我本想解釋不是加班,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些事本就和蔣聿桉無關,人家也不過是出於禮貌關心一句,我若解釋太多,就惹人煩了。
和相親對象吃完飯,已經到了八點,同事興致勃勃,拉著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我臨了打車回去時,掏出手機,才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手機多了幾個未接來電。
是蔣聿桉。
他每隔一小時打一次,精準到秒,克制又不算太克制。
他發了條消息:「言玉,你在哪,我很擔心你。」
我趕回家時,蔣聿桉正坐在地上,渾身水淋淋的,全濕透了。
他雙眼呆呆望向虛空,微弱的燈光照在他瘦弱的顴骨上,顯得人更加寥落可憐。
我連忙蹲下身,拿毛巾給他細細擦拭。
「怎麼弄成這樣子?」
「我在浴室時,腳下一滑,摔了一跤,疼到走不了路。抱歉,言玉,又給你添麻煩了。」蔣聿桉低聲說。
「摔哪了?」我急得要命,連忙扶住他的腿,他的膝蓋青了一片。
我頓時內疚到無以復加,我本不該因為看電影,就把手機調成靜音的,明明知道家裡還有位病人,怎麼能如此心大。
我望向低垂著頭的蔣聿桉,小聲說:「對不起,我回來得太晚了。」
蔣聿桉搖頭,「你去哪了?」
「......見了幾個朋友。」
蔣聿桉眼皮輕顫:「看來你玩得很開心,那就好,我真不希望我這副殘敗的身子干擾到你正常的生活。」
「你不殘敗!而且我也不覺得干擾!」我著急反駁。
蔣聿桉笑容蒼白:「是嗎,我還以為你這麼晚不回來,是不想再和我待了。」
他苦笑:「我只是......我只是一個人太孤單了,看不見東西,也沒人說話,所以才冒昧地給你打了電話。對不起。是我不好,明明你願意收留我,已經對我很好了。」
我默默看著他,嘆了口氣,下定決心。
「你坐一會,我幫你拿換洗的衣服。」
等走到客臥,我給相親對象發了條婉拒的消息——如今我有工作要忙,有人要照顧,實在不好談感情。
他倒也沒過多反應,禮貌溫和地和我客氣了幾句,便互刪了微信。
我低頭垂眼,不禁苦笑,或許我不得不承認,蔣聿桉對我而言,簡直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他輕輕一皺眉,就讓我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潰散而逃。
10
客臥內。
蔣聿桉吃力地站起身,又踉蹌倒在床上。
他低聲說:「讓你見笑了。」
他艱難地摸索著衣服,說:「沒關係,我自己也可以穿。」
我看不過眼,忍不住說:「我來幫你吧。」
我生怕他多想,又連忙接了一句:「蔣先生,你放心,我會把眼睛蒙起來,不會看你的。」
「......好。」
我用絲巾蒙住眼睛,突然意識到,隔著輕紗,竟然也依稀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如今再換,也太過麻煩。
我特意舉起他的手,摸了摸覆在我眼上的紗,「你看,我蒙好了,你放心。」
褲子不太好脫。
蔣聿桉坐在床上,我得稍稍抱住他,將褲腳一點點往下褪。
褪到腳踝處時,得躬下身。
我視線不清,精力又全放在褲子上,沒注意到我們靠得太近,我的鼻息打在了他的皮膚上。
幫他穿褲子時,蔣聿桉忽然輕聲說:「言玉,你現在也看不見,是嗎?」
我說是。
他笑了笑,聲音清朗,「真奇怪,我竟連累你也做瞎子了。」
我剛要笑出聲,卻忽然怔住。
隔著輕透的紗,我分明看到暗灰色的短褲變得更加緊繃,一處陰影極為明顯!
蔣聿桉的語氣卻依舊沒有變化,輕鬆又溫和,正常又自然。
「明日就又是周末了,蔣祁鳴那個猴子又嚷著過來,也不知道是真想我,還是想逃避校隊訓練。」
「是啊。」我下意識回應,卻已經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我反覆確認,我確實沒有眼花,那灰影確實變大。
於是,我那搭在褲腰上的手指頓時滾燙生熱,只覺得貼著他腿肉的指腹,敏感到不能再敏感。
我咬緊牙,手指緩緩往上,內心混亂不堪——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繼續給他穿?還是停下?若停下,他豈不是就察覺出來我能看見了麼?
這一切,沒準是誤會。
我不了解男人,那東西沒準是不受控制,自然而然產生的生理反應!沒準就連蔣聿桉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那麼有禮的一個人,餓得要死都不敢敲門叫我起床,若是知道真被我看到這種場面,怕不是會羞愧地跑去跳樓!
我膽戰心驚,不知如何是好,褲腰已經沒過膝蓋,馬上接近胯骨,我咽了下口水。
一隻手忽然按住我的動作。
「其餘我來吧,謝謝你。」
我鬆了口氣。
將褲子交給蔣聿桉。
他穿上時,忽然動作一滯,咳嗽了一下,接著說:「你還沒拆絲巾對吧。」
蔣聿桉不好意思地說:「那個,要不你先戴著,我們像兩個盲人一樣聊聊天吧。」
我面紅耳赤地坐在椅子上,「好。」
一時間,心懷鬼胎的我們都沒有說話。
直到等小蔣聿桉慢慢落了下去,大蔣聿桉才又抬頭沖我繼續笑著問明天的計劃。
成年人的世界,真是一個比一個會偽裝啊。
我禁不住感嘆。
11
周末,蔣祁鳴來了。
這些日子,我們打打鬧鬧,熟稔了許多。
他性子看著凶,實則是個自來熟,大大咧咧地學蔣聿桉,叫我言玉。
蔣聿桉為這事,皺眉說過他。
但蔣祁鳴年紀小,正犯犟種,蔣聿桉越勸,他就喊得越粘糊。
氣得蔣聿桉咳嗽,我連忙幫他拍背,好脾氣地說:「好了好了,無所謂的,叫什麼都行。」
他咳到眼角紅潤,循聲望來,含了點溫溫潤潤的埋怨,瞥了我一眼。
他盯得太精準,以至於那一瞬間,我差點以為他恢復了視覺,嚇了一跳。
但一眨眼,蔣聿桉的眼神便又渙散了,想來是我眼花了。
他輕聲說:「那怎麼行。你是個守禮的人,我比你大,你叫我先生,他比你小,你才喚他名字,祁鳴若直呼你名字,豈不是讓你心裡不舒服?」
我嘆了口氣,不想讓他們繼續為了我爭執,只好妥協:「我真無所謂的,那我以後也不叫你先生了,聿桉。」
念出他的名字時,我覺得喉嚨都一緊。
恍若兩個人都更加親近了。
別彆扭扭的,讓我又開始膽戰心驚,害怕離得太近,一些心思就藏不住了。
蔣聿桉笑了。
蔣祁鳴也笑了,只不過是從鼻子哼出來的笑,怪裡怪氣,似乎帶著莫名的情緒。
12
蔣祁鳴沒閒著,我做飯,他就給我打下手,蔣聿桉本來也想進廚房,被我阻攔了出去。
他摔傷還沒好,還不如躺著去休息。
蔣祁鳴坐在小馬紮上擇菜,擇了一半,忽然驀地對我說:「你太照顧他了,這樣不好。」
我噗嗤一笑,他說得太嚴肅,配上一張少年臉,顯得有些幼稚。
「哪裡不好?」
蔣祁鳴眯著眼:「引狼入室。他心眼多,最愛利用人,我小時候總被他騙。」
我用蔥輕打了他的背。
「聿桉是你爹。你這麼說他!」
「養父!又不是親生的。」他不情不願地拿過蔥,開始擇,「我爸臨終前托他照顧我,現在卻成了我照顧他。」
蔣祁鳴喃喃地說:「我沒你人好,耐心又多,我就是個魯莽的粗人。若沒有你,我也不知道這種局面,我能撐多久。」
我說:「哪裡的話,你才上大學,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也沒大我幾歲啊,我警告你,收回你這老氣橫秋的語氣啊。」
我失笑。
蔣祁鳴健康,健康到有一股子蠻勁,心思粗,和他待在一塊,很少需要考慮什麼,倒也輕鬆。
「你本來就還是個孩子啊。」我故意逗他。
這些天,我早就覺得和他處成了朋友。
「你還說!」蔣祁鳴站起來,不依不饒地作勢要撓我。
我舉著青菜,連連告饒,不斷後退,直到後腰抵在台子上。
蔣祁鳴自然而然地將雙臂撐在我腰兩側的台子上,他忽得一愣,終於意識到他這麼做,就徹底罩住了我,顯得過於親密。
我也愣住了。
「言玉,我——」他慌亂解釋。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好奇的聲音打斷了蔣祁鳴的話。
蔣聿桉站在門口,撐著盲杖,笑得雲淡風輕,狀若無事。
「聽到你們在笑,想來玩得很開心?」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蔣祁鳴不知為何,也沒有挪開手,他保持著背對蔣聿桉的姿勢,低著頭,神情不明。
蔣聿桉摸索著走進來,抬手,將要摸到滾燙的鍋子。
我連忙推開蔣祁鳴,拽住蔣聿桉的手腕,急迫地說:「危險!」
蔣聿桉滿懷歉意:「抱歉,我只是......看你們玩得開心,也想和你們一塊。」
「我們沒玩,只是說了幾句話。」我連忙安慰,「燉菜在鍋里,要不,祁鳴你幫我看一下鍋,我去陪陪聿桉?」
蔣聿桉回握住我的手腕,那盲杖被他支在門口,全靠著我扶。
他輕聲說:「都怪我給你添麻煩了,我看不清——」
「你真看不清嗎?」忽然,蔣祁鳴揚聲說。
蔣聿桉止住了笑,他眯了一下眼。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兩個看似截然不同的人,神情氣場卻無比相似。
「祁鳴,你不該這麼對長輩說話。」蔣聿桉平靜地說。
蔣祁鳴「哼」了一聲,拉開我,貼耳對蔣聿桉說:「你平日裡老黃瓜刷綠漆,哭哭唧唧恨不得演個沒斷奶的孩子。如今倒在我跟前裝大了?」
他這句話屬實有些莫名其妙。
蔣聿桉破產加眼盲,難道還不許他脆弱一些?
我有些生氣,剛要維護蔣聿桉,卻見蔣祁鳴雙手捏住蔣聿桉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將他往外推。
「言玉,我陪他就行,你忙你的。」
13
我做飯做得心神不寧,好不容易做好,立刻叫他們出來吃飯。
但沒成想,推開門,卻看到了蔣祁鳴青黑的一張臉。
我呆了一下,剛想問他又生哪門子氣,卻見他手中握著一個小雕像。
我頓住了。
蔣聿桉艱難地開口:「言玉,這事怪我,我本來想給他看你親手做的樹雕來著,沒想到——」
蔣祁鳴直勾勾望向我,連連冷笑:「這是樹雕?」
他攤開手。
我能騙得了蔣聿桉,又怎麼能騙得了明眼人。
雕像刻的赫然是蔣聿桉,他微閉著眼,側目垂下,溫柔地望著懷中的一束花。
漂亮得宛若謫仙。
我雕工不好,反倒將自己的心思暴露無疑——明明沒有蔣聿桉的照片,同他也不甚親厚,卻能把他雕得生動。分明是在雕他時,一刀刀刻下去,將那人的面容記得刻骨銘心。
這份情感,哪裡是對普通恩人的。
我沉默地看著蔣祁鳴。
「說話!」不知為何,蔣祁鳴神色有些激動。
我走到他身前,牢牢捂住那個雕像。
仰著頭,沖他比了個口型。
「別告訴他。」
蔣祁鳴眉頭一跳,他面無表情地瞪了一眼尚不知發生何事的蔣聿桉。
他閉了閉眼,然後忽然貼緊我的耳朵,語氣莫測地說:「你這樣做,我還如何放心讓他待在你家?」
「那你想怎麼樣?」
蔣祁鳴眸色微動。
「我可以不說出來。但我也要住在這裡,不是只能周末住,是一周七天,日日夜夜,我都要待在這裡。他要趕我走也不行。」
我緊緊盯著他。
笑了。
蔣祁鳴,你說蔣聿桉是心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