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糜爛完整後續

2025-08-1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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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劇過後,所有人心照不宣,繼續熱鬧地敬酒。

這些豪門恩怨我自然不懂,我只需負責好自己的工作,為客人提供服務即可。

很快,我的活就來了。

在海雲大廈有過一面之緣的 Cathy 找到了我,她遞給我一杯醒酒茶,說她們嚴總喝多了,在樓上房間休息,讓我幫忙送過去。

Cathy 很忙,我聽到有人在叫她。

她拍了下我的肩膀,說了句拜託了何小姐,然後就離開了。

12

我的身份是服務員,為客人服務是我的工作。

所以我按她所說,將醒酒茶送去了樓上房間。

那一層很安靜,我推門而入時,燈光昏暗,嚴序正躺在沙發上,仰面閉目,好像睡著了一般。

暗影落在他立體分明的臉上,他一動不動。

我將醒酒茶放在了桌子上,小聲提醒了句:「嚴總,茶放在這兒了。」

他沒有說話,繼續保持那個仰面閉目的姿勢。

我正要悄悄地離開,鬼使神差地,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他不會死了吧?

我胳膊上的汗毛豎起來了。

然後我停下了腳步,心跳很快的上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鼻息處。

就在這瞬間,他突然睜開眼睛,伸出手將我拽到懷裡,壓在了沙發上。

我嚇得大叫一聲,聲音驚悚。

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他壓在身下,他的臉在我上方,一雙幽深且鋒銳的眼睛看著我,含著戲謔。

我因驚嚇而劇烈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房間無比清晰,他竟然心情很好地笑出了聲。

我掙扎著想要起身,惱羞成怒,憤恨道:「你幹什麼!起來!」

嚴序呼吸間,迸發著薄薄酒意,他看著我,手掌落在我的頭上,將額前碎發別到我的耳後,然後觸摸我的臉:

「翠翠,你想要什麼?」

他的手掌溫熱,呼吸也溫熱,連聲音也染了幾分溫和。

我拚命推他,嚇出了一身的汗,幾乎要哭了,「我要你起來!你起來啊!」

我聲音惡狠狠的,瞪著憤怒的眼睛,他笑了一聲,饒有興致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脖子。

然後他起身,鬆開了我。

我迅速地站起來,離他幾步遠,慌亂地整理身上的裙裝,以及被弄亂的頭髮。

他看著我笑,眼眸深沉,聲音染了幾分酒後的暗啞:

「我道歉,之前的事是我唐突,這次也是我不對,我不該貿然對你說那些,質疑你所說的真愛,但你要承認翠翠,你的年輕,稚拙,都是事實,而我只是希望你能看清楚這個世界。」

「你又在說什麼?」我警惕地看著他。

他緩緩道:「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我想提供給你機會而已,年後你可以換份工作,去找 Cathy,她會為你安排一切。」

「什麼代價?」

「嗯?」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是嗎?嚴總。」

「呵。」

嚴序身姿微微後仰,揉了揉眉心,他聲音含了幾分倦怠:「如果我說,這次沒有附加條件呢。」

「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您,免費的午餐我也不吃,我只吃自己心安理得的那份,您別費心機了,再見,不,希望我們永遠不再見。」

我重新紮好了頭花,冷冷地瞥他一眼,轉身要走。

他叫了我一聲:「等下。」

我回頭,他翻出自己西裝口袋裡的手機,當著我的面,撥通了我的號碼。

然後他看著我:「記住我的手機號,翠翠,我如今給你的價碼是一百萬,你想清楚了,可以隨時打給我。」

一百萬。

我嗤笑一聲,轉身走了。

我那時真的太年輕了,心高氣傲,即便他出價一千萬,定然也會被我嗤之以鼻。

錢對我來說是根本沒有概念的。

當然,我想事情比較簡單。

在嚴序心裡,我只值一百萬。

這是他對十九歲的何小翠,最終的定價。

一年後,我當真跟了他。

世事難料,楊笑死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後來不在橋頭擺攤了,他進貨的那個影像店老闆,跟他關係相處得如好兄弟似的,問他有沒有興趣一起搞電話卡批發。

影像店老闆有貨源,從一個姓顧的大老闆那裡五折拿貨,然後九折賣出。

我們掏出了所有的積蓄,在影像店老闆的帶領下,掙了第一桶金。

後來楊笑說不想合夥了,想分開干。

於是他重新找了門面,和那姓顧的大老闆開了個單戶。

那之後,生意一直很好。

我們賺得多,囤貨的時候壓得也多。

資金不夠的時候,有時也會先賒欠顧老闆一批貨款。

楊笑真的很拼,他雇了個人看店,每天起早貪黑地出去跑銷路。

一個夏天過去,他又變得和從前在工地幹活時一樣黑了。

那段時間確實賺了很多錢,楊笑說他很快就可以帶我去商場買貂了。

我哼了一聲,說才不要,給我買件一千塊的羊絨大衣就行。

楊笑說,那不行,要買就買十件。

他抱起我轉圈,把我晃得頭暈。

我們好開心,嘻嘻哈哈做著發財的美夢。

存錢,買房子,有自己真正的家,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

可是,這場夢醒得那麼快。

幾乎是一夜之間,市場突然被攪亂,我們五折進的卡,市面上居然兩折在拋。

不僅我們損失慘重,影像店老闆虧損了近二百萬,打電話給楊笑,哭得悽慘。

清完了庫存,楊笑還欠顧老闆四十萬貨款。

那位我不認識的顧老闆,聽聞從前是混黑道的。

他的手下專門負責催帳,根本不管那麼多,聲稱不還錢就弄死楊笑。

楊笑被打了一次。

我回到出租屋好幾天沒見到他,夜裡提心弔膽,才見他渾身是傷的回來。

我抱著他號啕大哭。

他說鼻青臉腫,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安慰我說別怕翠翠,沒事的,我去見了顧老闆,跟他說好了,分期還。

他說,沒事的,別擔心,他們就是嚇唬人,不至於為了幾十萬真的要我的命。

我想過去找嚴序的,真的。

但是我潛意識裡,我和楊笑還沒有輸,不至於山窮水盡。

楊笑說錢可以慢慢還,我信了。

我又找了份早點鋪子的工作,凌晨四點上班。

飯店晚上十一點下班,回到出租屋後,我通常只能睡四個小時。

後來太困太累了,偶爾我會直接住在宿舍里。

楊笑很難過,他紅著眼睛,說翠翠,你不要那麼累,我會想辦法還錢的。

我說我好難受,你去給人當人形靶,每天都被人揍。

楊笑,我們倆怎麼那麼倒霉,活得像兩條狗。

楊笑哭了,他說對不起翠翠,對不起,要不我們分手吧,我不能拖累了你。

我也哭,說不分,死也不分,熬過去就好了,楊笑我們會好起來的。

我不分手,所以我拚命地賺錢,想著在早點鋪子和飯店上班之餘,我白天還有兩個多小時的空閒時間,這兩個多小時能做些什麼?

好難,兩個多小時找不到合適的兼職。

我已經半個月沒見楊笑了。

因為我實在太累,那段時間都住在宿舍。

那天我真的很想他,破天荒地早走了一小時,打算回去見他。

然而我看到了什麼?

晚上十一點,出租屋的房門打開,他和一個女孩在裡面糾纏,衣衫凌亂。

沒有香艷的鏡頭,只是那女孩貼在他身上,在狹小的空間裡,二人擠到了床邊。

我認識她,她租住在我們隔壁,在一家髮廊上班。

楊笑漲得通紅的臉,在看到我的那刻,嚇得煞白。

他一把將人推開,朝我走來,聲音打顫:「翠翠,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說她手機丟了,讓我給她打一下,然後就賴在我們家不肯走……」

我看著他慌亂的神情,腦子真的好亂好累啊。

我的心像是被刀絞過一般,覺得難以呼吸,痛得血淋淋的。

被他推開的女孩,站了起來,尷尬道:「不好意思啊,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我先走了。」

她想要溜出去,經過我身邊時,被我一把抓住頭髮。

我瘋了一樣地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跟我對打,罵道:「我們沒睡成,你發什麼瘋!」

楊笑衝過來抱我,讓她趕緊滾。

最後一片狼藉的出租屋,只剩下癱坐在地的我,失聲痛哭,以及眼睛通紅的楊笑。

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仿佛可以永遠成為我的依靠。

他說翠翠,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我哭完笑,笑完又哭,問他:「楊笑,如果我不回來,你們會上床嗎?」

「翠翠,你相信我。」他哽咽道。

我好難受,我感覺心像是被人攥住了,越收越緊,無法呼吸。

我說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你,我需要想一想。

我那段時間真的太累了,壓力好大,我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捋一捋。

楊笑送我回了宿舍。

他一路上都在哭,到了我上樓的時候,他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別離開我,求你了。」

我沒有回頭。

我說了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的腦子實在太亂了。

我用一個星期的時間來冷靜,來思考。

我沒有聯繫他,也沒有接他電話。

因為他在我心裡的位置實在太重了,太重了……

我根本不能容忍他任何的背叛,哪怕只是片刻的心思游離。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然而那天凌晨兩點,他用了個陌生號碼打電話給我,說翠翠,他們反悔了,不肯放過我,我現在在火車站,你過來,我帶你一起走。

我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地起身拿包,簡單裝了幾件衣服,瘋了似的往火車站跑。

我想那一刻我應該想得很清楚。

我信他。

因為他是楊笑。

我的青梅竹馬,鄰家哥哥。

十七歲時踹門救我,帶我私奔,密不可分的愛人。

他才不會心思游離有別的女人,他很純情的,我叫他一聲老公,他都會臉紅。

我信他!信他!信他!

可是為什麼,他就這麼死了?

我像一條喪家之犬,像一條幹涸的魚,大口地喘息,心臟驟痛,疼得喘不過氣。

他被人砍死了!

他為什麼死了?

因為錢啊。

我們好窮,真的好窮。

我怎麼這麼沒用,從小到大,活了二十歲了,還是如此的貧瘠,一無所有。

我生來就是個失敗者,什麼都留不住。

留不住我的楊歡姐姐,也留不住我的楊笑。

我的楊笑。

我死去的過往,和年少。

13

我跟了嚴序十三年了。

太久了。

他教我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躋身上層社會,如何成為人生永遠的贏家。

從翠翠到何菲兒,只需脫一層皮,換一層骨。

哦,還需要嚴序派人回一趟我和楊笑的老家,拿回我的戶口本。

我和我的父母,弟弟,相認了。

嚴序讓人將他們帶到了這座城市,起初是為了給我一個驚喜。

他們沒什麼變化,但我變化很大,眼神冷淡。

我爸媽的頭髮全白了,唯唯諾諾,看著我哭,又不敢多說話。

我弟弟很世故,也很圓滑,一口一個姐,叫得親熱。

我覺得挺沒意思的,對嚴序說,送他們回去吧。

他到底還是自作主張了,在老家給我爸媽買了房,還給我弟安排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我過了一兩年才知道,我弟弟居然搖身一變,成了我們當地一個大型商超的管理層。

當然,那商超是唐儂旗下的。

油嘴滑舌的小子,早就娶妻生子。

他來總部參觀學習的時候,每次都來見我,帶很多爸媽精心準備的東西。

有山核桃,有花生,還有芝麻油。

挺好笑的,有次還織了件媽媽牌毛衣。

弟弟說:「姐,你就原諒咱爸媽吧,當年你不見了之後,他們別提多著急了,再說要不是因為那檔子事,你也不會離家出走,遇到了姐夫,一切都是天意。」

他叫嚴序姐夫。

我說奉勸你一句,別亂叫。

他後來果然不敢再叫,但每一次依舊往我這邊跑。

終於,前些年他又來了,住酒店的時候被總公司一個男職員接待。

那職員不知道他的身份,見我弟弟小地方來的,長的又白凈,拉著他喝酒。

喝多了之後,在房間猥褻了他。

他半途酒醒,發了瘋,夜裡給我打電話哭訴,說躲在衛生間裡,很害怕。

那晚嚴序就在我身邊。

我接電話的時候,是凌晨。

坐到窗邊,我點了支煙。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哭得淒悽慘慘,問我怎麼辦?

電話這頭,我笑了,輕飄飄地問他:「進去了嗎?」

我弟弟愣了,號啕大哭。

我輕描淡寫,又問了一句:「所以到底進去了嗎?」

他掛了電話。

嚴序走到我身後,拿走了我手中的煙。

午夜,他睡意朦朧,從背後抱我,將腦袋抵在我的脖頸處。

這種時候的嚴序,全無半點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懶散,饜足,溫存。

我在他懷裡,望著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燈閃爍,像是一場夢。

你看,能夠摁住別人的感覺,多好。

三十歲之前,我想嫁給嚴序,試探了很多次。

你們以為我愛他嗎?

不,我只是想弄死他。

他親手培養出來的贏家,也想當一回人生的莊家。

他曾說要讓我看清這個世界。

如他所願,我看清了。

我知道那年的電話卡市場擾亂,兩折拋售,是他隨口一句話的事。

我和楊笑,是生活在這俗世的螻蟻。

這俗世在他眼中,是一盤棋。

他甚至都不必動手,一個眼神,就有無數的爪牙,摁住掙扎的螻蟻。

我是怎麼發現的呢?

我和他在一起的第三年,他在開會,我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看財經雜誌。

後來,我將雜誌放到他的辦公桌上時,無意中看到一份投資合同。

他給一位姓顧的老闆投資。

真巧,正是當初楊笑欠了他四十萬的那位。

楊笑當年出事,警方逮捕,是顧老闆手底下的人主動背了鍋。

這一層層,一環環,只要我不是傻子,就肯定想得通。

後來,我聯繫上了已經離職的 Cathy。

Cathy 從唐儂離職後,回了菲律賓。

她起初什麼都不肯說。

我用了三年的時間,想盡辦法去撬她的嘴。

她很害怕,她說:「何小姐,算了吧,中國不是有句話,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借著時裝展的名義出國,在機場換了目的地,親自去找她。

Cathy 已經四十多歲了,她瞞著先生見了我,說當年其實嚴序找過楊笑。

那小子油鹽不進,太執拗了。

他欠了顧老闆四十萬,被打那麼慘,嚴序說幫他還,然後額外給他一百萬,讓他一個人離開。

他不肯,死也不肯。

嚴序一開始沒想過讓他死。

他擅長玩弄人心,只需要不斷打壓,不怕他扛不住。

楊笑一再被圍堵,威脅,恐嚇。

他扛不住了,他想要跑路。

造成他死亡的原因是,我在接到了他的電話後,沖了出去。

是的,如果我沒有收拾東西跟他走,他不會死的。

嚴序在凌晨時分凝視窗外時,天那麼陰沉,是將要下雪的前奏。

他在想,那麼冷的夜,一個女孩,怎麼可以奮不顧身地跑出去。

太不應該了。

真愛至上?

這年頭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可笑。

他一想到她在不顧一切地沖向火車站,永遠地離開,從此消失在人海,就心情不快。

他想起她在橋頭推銷光碟時,一聲城管來了,她撒腿就跑。

她背著裝滿碟片的布袋,從他面前經過,目不轉睛,激動地大喊:

「楊笑!楊笑!」

那名叫楊笑的二十歲少年,運動員似的,衝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奔赴前方。

真年輕,他們的手牽那麼緊,笑得多開心。

翠翠的臉紅撲撲的,多麼天真。

嚴序想起自己,不過也才二十六歲,怎麼好像歷經了滄桑,已經老了。

他的生活一成不變,朝著唐儂繼承人的位置,在外公的期許下,一步步向前。

他好像什麼都有,四歲時父母離異,後來母親病故,外公為人嚴厲,他從小自立自強,有清醒的頭腦和思維。

國外留學時,也談過女朋友,然後又分手。

人就該是理智的,清醒的。

人的感情應該是權衡利弊的。

所以他們為什麼笑那麼開心,仿佛擁有的比他更多。

翠翠後來憑什麼說:「楊笑不是我人生的糟粕,我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哪怕性命。」

她憑什麼冷冷地看著他,牙尖嘴利,對他的誠意嗤之以鼻。

還有那個小子,都走投無路了,還不願放手。

真該死啊。

嚴序蹙起眉頭,他就這麼微微抬頭,看著天上即將飄落的雪。

快下吧。

覆蓋這茫茫大地,掩蓋一切醜惡和虛情假意。

快下吧。

照亮前面的路,讓那隻蟬好好看一看清楚。

只要他想,夏天的蟬,就一定有機會看到冬天的雪。

14

二十三歲,我懷疑楊笑死亡的真相。

二十六歲,我證實了楊笑死亡的真相。

沒有很難過,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慌。

我只是突然想起那年我回到出租屋,看到他和那個髮廊女衣衫凌亂的場景。

我當時好傷心,堅持回了宿舍。

楊笑一路跟著我。

他一路上都在哭,我上樓的時候,他捂著眼睛蹲在地上,泣不成聲,「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別離開我,求你了。」

他那時在想什麼?

有個很有錢的男人,要給他一百萬,讓他離開。

那個男人多麼成功,他喜歡翠翠。

而他呢?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掙扎在社會底層的螻蟻。

可他活了二十一年了,終其一生,身邊只有一個翠翠了。

他只有翠翠。

所以啊翠翠,你相信我。

翠翠,別離開我,求你了。

最後,故事謝幕了。

如今,何菲兒三十三歲了。

我遇到了一個比我小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他叫辰冬,有跟楊笑相似的眉眼和神情。

替身?

別特麼搞笑了,我三十多歲的人了,還相信什麼狗血虐戀愛情。

如嚴序所願,我早已經看清楚了這個世界的彎彎繞繞,活得清清醒醒,明明白白。

哪有那麼多長相相似的人。

辰冬那小孩,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十四歲。

他小地方出生,家境貧寒,跟他奶奶相依為命。

我那時手裡有錢,隨便資助了幾個偏遠地區的孩子讀書。

嚴序是知道這事的,他懶得管我。

後來辰冬大學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那會兒我早就出名了,是知名的服裝設計師。

他叫我姐姐時,笑得燦爛。

我坐在咖啡廳見他,戴著墨鏡,神情平靜。

大學時我就開始動用資源,捧他進娛樂圈。

我說你面部五官不夠立體,需要微調下。

他嗯嗯嗯地點頭,說按姐姐的審美來。

於是他的眉眼和楊笑,如出一轍。

沒有替身白月光那套。

我對他明明白白,從一開始就是利用。

他不在乎,說姐姐想做什麼,我都可以。

他是當紅的流量小紅,我們隱藏得很好,沒人知道我們的關係。

我們相識於一場聚會,他說喜歡我設計的衣服,想下次去頒獎典禮時,請我為他量身定做。

這才是又一段故事的開端。

三十歲之前,我想嫁給嚴序,想找機會弄死他。

不僅因為他害死了楊笑,更重要的是他把我當傻子,當棋局上的螞蟻玩弄。

後來我意識到此路不通,放棄了。

他外公活著的時候,他不會娶我。

他外公死後,我不想嫁他。

因為我有了更好的計劃。

所以我弄掉了他的孩子。

他多聰明,猜得出我是故意的。

我也聰明,知道他猜得出我是故意的。

彼此心照不宣,演戲,在心裡盤算。

對,這才是對立的莊家該做的事。

讓我想一想下一步,我該做什麼了?

哦,時裝周上宣布與辰冬的婚事。

當然要大肆渲染,讓所有人都知道我與嚴序關係的決裂,這樣他出事的時候,就不會連累到我了。

只是他還是那麼狠啊,怎麼也不肯放過我。

沒關係,他看到了辰冬的樣子,那是一擊。

接下來是第二擊。

我爬上了公寓的陽台,半個身子往下掉。

七層的高樓。

嚴序的臉色變了,他朝我伸出手,說:「翠翠,你幹什麼,快下來。」

「嚴哥,你放過他,讓辰冬走,求你了。」

「只要你下來,一切都好說。」

「好說嗎?」

「好說。」

「真的好說嗎?」

「我保證。」

「你發誓,讓他走,你絕不動他。」我身子又往外探。

「翠翠,我發誓,你下來。」

嚴序眉頭蹙起,他示意保鏢放辰東離開。

然後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再次朝我伸手,「過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回頭看他,沖他笑得慘澹,「嚴哥,你看我現在值多少錢啊,我三十三歲了,還值一百萬嗎。」

一句話,嚴序面容蒼白,手有些發抖。

我笑出了聲,像個瘋子,在他的注視下,往外掉了下去。

「你他媽的嚴序,我還是死吧,死了就能徹底擺脫你了。」

15

何菲兒跳樓自殺的消息,第二天上報紙了。

放心,我怎麼可能死。

那個跳樓的角度,我研究了無數次。

我在陽台上一直晃,直到有人報了警,樓底下的救生墊充了起來,我才往下跳的。

儘管如此,還是受了一些傷。

我住院了。

嚴序來看過我一次,他下巴有胡茬,面容顯得狼狽。

我閉著眼睛裝睡。

他知道我在裝睡,但我跳樓那幕震驚到了他,他沒有跟我說話。

他用手摸我的臉,最後在我額頭上吻了下。

從那之後,他沒有再來過。

我知道他為什麼沒有來。

螻蟻之穴潰千里之堤,是我和嚴玉茹這些年的計劃。

現在計劃要啟動了。

嚴家大小姐嚴玉茹,我第一次見她,是八年前嚴家的家宴上。

那會兒她爺爺嚴鶴瑛還活著,掌控著整個嚴家。

嚴玉茹的父親,是嚴鶴瑛的長子。

而她,是父親的第一個孩子。

她的母親是原配,後來卻被父親找上門來的小三,氣得抑鬱而死。

那小三正是嚴家長孫嚴育的母親。

也是嚴凱倫的母親。

我第一次見到嚴玉茹,詫異於她的平庸。

她比嚴序還要年長四歲,彼時已經結了婚又離婚,三十六歲的大齡,沒有孩子,在嚴家默默無聞,不敢多說話。

沒人重視她,也沒人瞧得上她。

但她有唐儂百分之七的股份。

我後來又見過她幾次,並沒有深交。

直到她爺爺去世。

葬禮前夕,一家人圍繞遺囑和財產的公證,爭執不下。

嚴序帶我一起去的,但他根本無暇管我。

他要對付嚴家那一幫豺狼虎豹。

我盯上了嚴玉茹。

因為四十歲的她,面對嚴家人的狂吠,軟弱可欺。

一個長女,有這樣的下場,可見是一根壓到底的彈簧。

我試探她,靠近她,利用她母親的死刺激她。

沒人願意窩窩囊囊一輩子,最後她說只要能讓她父親斷子絕孫,她做什麼都願意。

我沖她笑,「大姐,你會是唐儂最後的贏家。」

嚴鶴瑛死後,嚴序成為集團最大的股東。

他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股東大會審議,對唐儂的部分資產重組進行改制。

他多精明,成為集團的負責人,卻想讓所有股東共同擔責風險。

這場審議耗費了兩年時間,才最終通過。

接下來,是時間長達一年之久的資產清算。

我算起來,也該出事了。

嚴序高高在上,他再有本事,不可能盯得到底下的每一個人。

尤其是嚴家的長孫嚴育,一向對他言聽計從,他的好大哥。

這位好大哥很貪,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多次將資產轉入他唐儂占股的私有企業。

如果都是集團營生也就罷了,偏偏其中有國家占股的國有資產。

若非這次資產清算,還真查不出他的問題。

這些年,嚴玉茹討好著她的弟媳,嚴育的老婆。

她滋生她的慾望和貪念。

那同時也是嚴育的慾望和貪念。

積少成多,無人察覺。

沒人會知道的,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可誰能想到呢,突然就東窗事發了。

我和嚴玉茹的目的,是讓嚴育犯罪,然後拖嚴序下水。

侵吞國有資產,作為集團負責人,別想全身而退。

這場莊家與莊家的較量,一開始我和嚴玉茹險些輸了。

因為嚴序太有手段了,他竟然有本事將事情壓了下來。

我在醫院的病床上,接到了嚴玉茹的電話。

她長長地嘆息一聲,說我們的計劃失敗了。

唐儂註定是屬於嚴序的。

他心機太深了,手段太狠。

我眉眼遙遙地望向病房窗口,聲音蠱惑,「這個時候,如果死個人就好了,讓事情發酵,捂也捂不住。」

嚴玉茹沒有說話。

我又道:「這是扳倒嚴序最後的機會,贏家,將收穫整個唐儂。」

隔幾天的電視上,我看到了嚴家長孫嚴育,因妨礙清算罪,畏罪自殺的新聞。

緊接著是調查組介入。

再接著,嚴育的老婆突然接受採訪,爆料說嚴育不是自殺,是被人害死的。

說話時,她身邊站著同樣悲痛欲絕的大姐嚴玉茹,她眼睛紅腫,演得可真像。

豪門恩怨,真是刀光劍影,殺人不見血。

嚴育老婆指控了嚴凱倫,說他勒死了自己的親哥哥。

警方調查之後,竟然真是他乾的。

嚴凱倫被當場逮捕。

我望著電視上召開的記者發布會,嚴玉茹身為嚴家長女,無比痛心地致歉,聲稱接下來自己會代管集團一切事宜。

她嘴角勾起,含著不易察覺的笑。

這個女人,比我想像中厲害。

唐儂從此是她的了。

小火起了燎原之勢,撲不滅,嚴序也躲不掉。

他此刻應該在家中,等著被逮捕。

他會被判多少年呢?

我安靜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勾起嘴角,輕輕哼一首歌。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天外天。

……

我贏了。

沒了嚴序,我仍是那個風光的服裝設計師何菲兒。

好累。

我打算好好睡一覺。

那個晚上,我睡得很沉很香。

第二天醒來,我看到了辰冬。

他坐在病床邊,沖我笑,說姐姐早上好,我給你帶了早餐。

我問他:「他被抓了嗎?」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他死了。」

「死了?」

「嗯,昨天晚上,警察上門前他就不見了。」

辰冬道:「他親生父親在國外,據說他們安排好了一切,嚴序根本沒打算坐牢,他要去澳門,計劃從澳門離境。」

「然後呢?」

「他沒來得及上船,路上開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肇事司機酒駕,也已經被逮捕了。」

我沒想過嚴序會是這樣的結局。

心思有些游離。

辰冬欲言又止,道:「姐,他出車禍的那條路,是來醫院的方向。」

醫院的方向。

所以呢?

他在計劃跑路的時候,是打算帶我一起走?還是來跟我做最後的告別?

不重要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垂下眼睫,輕笑了一聲。

電花火石之間,我又想到了什麼,拿起手機給嚴玉茹打了電話,我問她,是不是你?

她說:「重要嗎?

「妹妹,如果你是我,也會這麼做的吧?」

次日,我出了院。

公寓里打掃得很乾凈,早已不見了那日的狼藉。

推開門時,陽光透過窗口照射進來,白色的帘布飄起又落下。

沙發邊的茶几,煙灰缸里有許多煙頭。

旁邊還有一束高心卷邊的白玫瑰,正無暇地綻放。

芳香淡淡,白得純潔,白得靜悄悄。

只有嚴序才會送我這樣的花。

我跟了他十三年,他便送了十三年。

白玫瑰,多美啊。

可惜,不太新鮮了。

尾聲

三十五歲,國際時裝周上,接受採訪時有人問我最滿意的作品是什麼?

我想了想,依舊說了那四個字——原野糜爛。

雖然她們都說,那是我最爛的設計。

那年,工作告一段落後,我有天走在街上,突發奇想,想要回去一趟。

沒有任何人陪,也沒帶任何行李,我當即去了機場。

輾轉大巴,公交,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很遠很偏的小縣城。

我包了輛車,想要回村看看。

那開出租的老師傅一聽就樂了,說你好幾年沒回來了吧,壩子店早就沒了。

那附近幾個村子都沒了,早搬遷了。

他們運氣好哇,有個大城市的老闆,看中了那片地方,建了生態園和馬場。

六年前的事了。

哦對了,那裡還蓋了一處很大的遊樂場,免費的,不要錢。

大城市的老闆是好人,帶動了我們整個鎮子的經濟。

就是聽說他命不好,一直沒有孩子。

好不容易他太太懷上了,沒保住。

聽說大老闆讓人建生態園的時候,先蓋那座遊樂場。

他太太也是我們南方的姑娘,說等孩子生下來,會帶她們過來玩。

「壩子店沒了,你還去嗎?」

去,當然去。

我坐在車上的時候,忍不住想,嚴序真是可笑啊。

我不需要問老師傅那位大老闆姓什麼。

我知道是他。

因為從前他很愛問我,翠翠你想要什麼?

二十七時,我功成名就,什麼都有了。

我什麼都不缺。

我說要一座很大的遊樂場吧,有旋轉木馬和摩天輪。

他當時笑了:「想去遊樂場?等我這段時間忙完。」

當然,那只是我隨口一說。

後來他也沒有帶我去。

此刻我站在很遠的坡上,生態農莊萬籟俱寂,芳草萋萋。

我看到了遠處的摩天輪。

那遊樂場一定是個很熱鬧的地方。

孩子多的地方,有無限的希望。

關於嚴序這個人,人死債消,我永遠都不想再提起他。

原野無邊無際。

算起來,自我離開這裡,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八年。

十八年,我和楊笑自幼長大的地方不見了。

小時候我們曾光著腳,跑過村頭田野。

如今我不知那是什麼方向。

我想找,所以尋著草叢,一直走。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我做過的那個夢。

一直走,往前走。

直到再也走不動。

四面原野仿佛只剩我一人。

我看到了楊歡姐姐,她坐在那修車小伙的自行車后座上,隔著老遠朝我揮手,在小路上漸行漸遠。

她笑得那麼開心,說翠翠,再見!

我還看到了楊笑,他站在前方,雙手插兜,仿佛十七歲時的模樣。

有風漫過原野,他看著我,眉眼如初,聲音遙遠:

「翠翠,你累不累?」

累。

楊笑,我累。

那隻見過雪的蟬,歷經了嚴寒,千山萬水,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萬籟俱寂,它躺在草叢之中。

一動不動,呼吸微弱,逐漸死去。

它在腐爛,被螞蟻爬滿,啃食乾淨。

它死了嗎?

沒有。

來年,還會有許許多多的夏蟬。

萬物終將如此,從腐爛的那刻起,重獲新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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