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媽媽,楊大爺整天樂呵呵地就會放羊,什麼也不懂。
我將自己平時偷攢的錢拿出來,苦思冥想,準備給楊歡姐姐買一條半身的碎花裙。
那是個悶熱的夏天,楊歡姐姐喜歡在夏天穿裙子,她穿裙子好看,頭髮又黑又長,笑起來會捂嘴。
夏天的暴雨過後,河水暴漲。
她的婚紗照拍完了,拿回了家,照片上的她化了妝,一身白紗,好看得跟電影明星一樣。
我的裙子也託人從集上買回來了,等著送給她。
可是她在隔天下了晚班之後,沒有回來。
她死了。
晚上紡織廠交接班,她的修車工男朋友因為有事,沒有送她回家。
楊笑不知道,還在家裡複習功課,等他姐姐推開大門。
等了一晚上,她沒有回來。
第二天,有人在暴漲的河裡發現了她的屍體。
沒有監控的年代,沒有路燈的回村路,警察說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案件就這麼被了結。
楊歡姐姐就這麼被火化,埋了。
然後楊笑就失蹤了一段時間。
我每天渾渾噩噩,不知他去了哪裡。
行屍走肉一般,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半夜大哭著醒來,渾身濕透。
我媽難得地發了慈悲,罵罵咧咧,陪我一起睡。
又過了幾個月,聽聞鎮上死了個人,是紡織廠老闆的侄子。
殺他的是楊笑。
傳言說,那不務正業的二流子看上了楊歡姐姐,楊歡姐姐不搭理他,他帶人在回家路上堵了她,玩完之後,將她抬起來扔進了河裡。
是非真相,其實早就可以水落石出。
然而在這樣一個罪惡的地方,總有可以輕而易舉被埋沒的東西。
直到楊笑找到兇手,拿出刀將他捅死,才將我們眼前的迷霧撥開。
讓我不寒而慄的是,楊歡姐姐的男朋友,居然知道這件事。
那晚他本該送她回家,卻因為被那二流子毆打,威脅,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甚至楊歡姐姐死後,他連面都沒露。
後來他的母親逢人就哭,說她兒子很可憐,被打得精神有些失常了。
那年,楊笑十五歲,未成年。
少管所待了三年,他被放了出來。
他出來的時候,我都已經輟學兩年,滿十七歲了。
那個本該成為他姐夫的修車小伙,精神失常後徹底瘋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和楊笑私奔了。
因為我這根彈簧,又被壓到了底。
我爸媽在飼料廠幹活,認識了賣化肥的李老闆。
李老闆有個兒子,二百多斤,智力有點問題,還沒娶上媳婦。
就這樣,李老闆還說他兒子眼光高,一般的女孩瞧不上。
但他家有錢,在鎮上捯飭化肥飼料,賺了不少,還有一輛黑色轎車。
他說他所有的家當將來都是給兒子和兒媳婦的。
只要兒媳婦進了門,全家一定當親閨女看待。
我爸媽動心了。
他們將我叫到了飼料廠,給人相看。
我那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到那傻子說看上了我,他們才一臉喜色地告訴我這件事。
逼著我跟他相處,哄他,嫁他。
洗腦,勸說,一遍又一遍。
楊歡姐姐死後,我一直活得挺壓抑的,但不代表我願意被他們擺弄。
於是十七歲的我開始反擊,拒絕見人,抗拒這門親事。
我告訴他們,死也不會嫁給他。
我對我的家人,從沒抱過任何希望。
我一直知道我的父母偏心,不夠愛我,我的弟弟自私自利,只顧自己。
可我萬沒想到,他們為了讓我妥協,和李老闆商議後,將他那傻兒子帶到了我們家,把我們倆鎖在了一間屋子。
那天,我想我一定哭得悽慘,像個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你有過被二百多斤的肉壓在身上的經歷嗎?
他腦子有點問題,但力大無窮,像是一堵牆,在狹窄的房間,逼得我沒有退路。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男女力量的懸殊如此恐怖。
我張嘴咬他,他疼得嗷嗷叫,一拳頭揮過來,我立刻暈了過去。
當然,最後他沒有得逞。
你們猜是因為什麼?
因為他不行。
哈哈哈,真可笑啊,我褲子都被脫了,逃過一劫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傻子硬不起來。
那天我從昏迷中回過神來,看著那張肥頭大耳的臉,瞬間清醒,發瘋似的朝他打,尖叫,提褲子,將屋內的東西全砸了。
就這樣我爸媽都沒有開門。
還是隔壁的楊笑聽到了叫聲,不顧楊大爺的阻攔,執意到我家踹了門。
我披頭散髮撲到他懷裡的時候,看到我的爸媽著急地去扶那坨肉,他們問他:「進去了嗎?」
進去了嗎?
進去了嗎!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縮在楊笑懷裡,又哭又笑,瘋了一樣。
十八歲的楊笑,抱著我,就像當年他姐姐楊歡一樣,用手為我擦眼淚。
他的手有些抖,聲音也有些抖,望向他們的眼睛紅得嚇人,「別怕,我們報警,告他們……」
不愧是少管所出來的,他開始懂法了。
可是怎麼報警啊,有用嗎?
始作俑者是我的父母,被告沒硬起來。
哈哈哈,太可笑了,這真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可笑的事。
楊笑被我爸媽趕了出去,他們指著他的鼻子罵,說他是個殺人犯,以後別到我們家來。
我看到他站在我家院裡不肯走,固執地將目光望向我。
也看到我爸動手打他,把他往外推。
我發瘋似地衝過去,抱著我爸的腿,尖叫:「他不是殺人犯!你弟弟才是殺人犯!你弟弟強姦殺人,他該被槍斃!你包庇他,你也該被槍斃!」
我爸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那晚我被他們鎖在了屋裡。
透過門縫,我看到他們住的那間西屋,直到很晚才熄了燈。
他們又在商議著什麼?計謀著什麼?
這吃人的地方啊,強姦犯、殺人犯、拐賣犯、二流子、瘋子、傻子……人人都是猙獰的鬼。
我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塑料袋,將自己的頭套了進去,然後紮緊。
感受到窒息的時候,屋外的門鎖被人撬開了。
是翻牆進來的楊笑。
那晚好黑,我看不清他的臉。
但他扯掉了我頭上的塑料袋,他將我抱在懷裡,死死地抱住。
他哭了。
我從小一起長大,總是吵架拌嘴的竹馬,他哆哆嗦嗦地親了我的嘴唇,說:「翠翠,我帶你走,你願意嗎?
「翠翠,跟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了。」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告訴過他,我如一條幹涸得快要死掉的魚,久逢甘霖,被淹得差點無法呼吸。
十七歲,我和楊笑私奔了。
那個深夜,他站在他家門口,望了一眼沒有熄燈的羊圈。
那裡面住著楊大爺,他鋪了一張床,在難聞的羊膻味中,常年守著他的羊。
我知道他沒有睡。
楊笑僅是望了一眼,他沒有說話,我們就這樣離開了。
人生之路漫長,我始終記得他緊握著我的手。
我們跑了很久很久,自以為掙開了命運的枷鎖,迎著新生,奔赴自由。
搭乘大巴,換乘火車。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我們倆依偎在一起,我的頭靠在他肩膀。
8
大城市燈火通明,人流如潮。
高架大橋上霓虹閃耀,車水馬龍繁華熱鬧。
我不知道這裡是不是雁子當年那張明信片上的地方,但它確實有一條江,晚上隔岸的高樓,璀璨如虹流。
在這裡立足很難。
初時,我和楊笑過了一段很苦的日子。
住過橋下,撿過垃圾,到處找工作,厚著臉皮問缺不缺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被黑中介騙了二百塊錢後,我們倆有段時間飯都吃不上。
吃不上飯,楊笑就去獻血。
我哭著喝牛奶,說好腥啊,好像在喝你的血。
他拍我的頭,說靠,翠翠你惡不噁心。
我身上來了姨媽,連買衛生巾的錢都沒有。
我去商場的衛生間拚命拽紙,被保潔阿姨往外趕。
他去超市找老闆賒衛生巾,被人當變態往外轟。
最後我捂著肚子說痛,同時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兇巴巴地看著我,臉有些紅,「過來!我給你揉揉。」
我們倆流浪在天橋下,抱在一起取暖,他反覆搓熱了手掌,掌心覆蓋在我小腹上。
我哼哼著摟他的脖子,問他:「楊笑,你吃過肯德基嗎?」
「沒有。」
「你想不想吃?」
「不想。」
「我想。」
「等哥有錢了,給你買一堆,讓你吃到吐。」
「我不會吐的,我吃完之後用繩子把嘴紮起來,什麼時候消化完了再解開。」
「……」
我和楊笑適應著這座城市,融入著這座城市。
哪怕這裡一開始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我們仍舊覺得很安心,很有盼頭。
我學會了來姨媽的時候,去找商場櫃檯的小姐姐,或者路邊飯店的女服務員,甚至是路邊等公交的漂亮女孩,只要我開口,她們肯定會給我。
除非她們沒帶。
我和楊笑並沒有落魄太久。
我在路邊借衛生巾的時候認識了一位卷髮姐姐,她撐著遮陽傘,戴著墨鏡,看上去很有錢。
我管她借衛生巾,她徑直從包里掏了張百元大鈔給我。
我說姐姐你拿錯了。
她斜下墨鏡看了我一眼。
後來,我便到了她舅舅開的五星級大飯店做服務員。
崔靜姐是我在這個城市遇到的第一位貴人。
雖然她只是隨手給了我一張名片,幫我找了份工作,過後便不再記得我,將我忘在了腦後。
我是那家飯店裡年齡最小的服務員。
經理說我不到十八歲,原本不該留下我的。
但我形象還行,鵝蛋臉,大眼睛,長得不錯。
我和楊笑出息了,我成了一家大飯店的服務員,他去了建築工地幫人搬磚。
飯店包吃包住,我住進了宿舍。
他也住到了工地上的一排棚戶屋。
我們就這樣勤勤懇懇地乾了半年,手裡有了點錢,我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去租了一間民房。
他說我們都有住的地方,幹嗎浪費錢。
我說那不一樣,我要跟他在一起,每天都能見到他。
楊笑咧著嘴笑,曬得黝黑的臉有些紅。
我們買熱水壺,臉盆,拖鞋和被褥。
出租房只有一張床,以前我們倆住在橋下,抱在一起,相互取暖,都是常有的事。
如今睡到了床上,我再去摟他脖子,呼吸熾熱,他很不自在地推開了我:
「翠翠,離我遠一點。」
我的心頓時涼了,穿著睡衣坐起來,「楊笑,你什麼意思,你在工地看上別人了?」
「沒有,工地上都是男的,就一做飯的大姨是女的,我看上誰啊。」他急得也坐了起來。
「大姨長的是不是很漂亮?」
「何小翠,你有病吧!」
「你不回答,你心虛,你個壞蛋。」
我抓起枕頭打他,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直呼冤枉:「人大姨六十多了,你說漂不漂亮!」
我們倆鬧了一通,最後累得氣喘吁吁躺床上,我命令他:「抱我。」
他伸出手,搭在了我身上:「抱了。」
「抱緊!」
「行!勒死你!」
他咬牙切齒地翻身壓我身上,故意用胳膊勒我。
我臉紅脖子粗,用手打他,「鬆開啊,傻逼,離我遠一點……」
我們有了錢,楊笑帶我去吃肯德基,逛夜市。
一條裙子砍完價才二十五塊錢,穿在身上很是漂亮。
我買了很多這樣廉價的裙子和衣服,因為每一件都很喜歡。
我試衣服時楊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昂著臉看我笑,模樣傻傻的。
他說好看,真好看,這件好看,那件也好看,買,都買。
我在飯店上班,客人吃剩下的飯菜我會偷偷打包,下班的時候帶回我們的出租屋。
楊笑回來後洗一把髒兮兮的臉,大飯店的剩飯剩菜真香真好吃,我吃魚時不小心卡住了喉嚨,他又是遞醋又是遞饅頭,手忙腳亂,一個勁地問我咽下去沒?
晚上我們倆穿著背心短褲,在出租房的樓頂上納涼。
夜風吹得人很舒服,我嘰嘰喳喳話很多,跟他說我們飯店發生的事。
我說有錢人真多啊,我們飯店三樓裝修得跟皇宮一樣,我每次走進三樓包廂,推開大門,都會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也是做夢的感覺。
他們怎麼那麼有錢啊,一桌飯好幾萬,一瓶酒也好幾萬。
我在樓下乾了大半年,經理才允許我去三樓做服務員,還專門培訓了我一段時間。
我上菜的時候可小心了,有錢人什麼都貴,上次有個美女姐姐穿了件貂,說售價八萬八。
她坐在靠邊的位置,我都不敢從她身邊上菜。
媽的,楊笑你見過八萬八一件的貂嗎,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楊笑用一把印著專治不孕不育的廣告扇,一邊給我扇風,一邊忍不住笑,「等哥以後賺大錢了,去商場給你買件貂。」
我們倆對未來有無限的想像。
楊笑後來不在工地乾了,我們手頭有了點錢,他聽人說賣光碟特別賺,於是進了一批貨,每天在橋頭擺攤。
正版盜版摻雜,價格低廉,買的人多,還真的讓我們賺了一筆。
橋頭擺攤人流量巨多,但很不穩定,城管一來就完蛋。
楊笑練就了一身逃竄的好本事,還跟一個同樣在橋上擺攤賣碟的小孩相互放哨。
他們一個橋頭一個橋尾,反應特別快,稍有動靜大喊一聲,把地上攤開的布一卷,光碟全部收起來,背上就跑。
那年我十九歲,飯店不上班時,常去橋頭找他。
每次我去,那同樣賣碟的小孩都會哀號一聲。
因為我比他倆都會做生意,我會把碟片藏在外套下,四處溜達,主動出擊:
「哥,要片嗎?懸疑片恐怖片動作片都有,新出的,很便宜。
「買一張?你買兩張吧,兩張給你便宜三塊錢。
「姐姐,買片嗎,那個什么小川阿佐美的,日本藝術片,你回家偷偷看。
「放心,絕對藝術,小日本啥本事沒有,最會拍了……」
我在的時候,楊笑總會很快把碟賣光。
他嘆服地沖我豎起大拇指,因為他很清楚,我完全是在瞎忽悠,自己壓根沒看過。
光碟賣完,我會很得意地沖他笑,然後拉著他下班,去菜市場買菜做飯。
我們換了個地方住,比從前多了衛生間和廚房,雖然是與人共用,雖然依舊簡陋環境差,但我和楊笑都很滿意。
9
十九歲生日那天,我專門調了班休息。
同時和楊笑說好了,早點收攤一起去約會吃大餐。
下午沒事時,我跑去橋頭找他。
天還早,我又開始故技重施,在外套里裝滿光碟,四處去推銷。
楊笑叮囑我不要走遠,他肚子有些不舒服,要去趟廁所。
我於是一邊盯著我們的攤子,一邊隨意的掃描人群:
「哥,看片嗎?懸疑片恐怖片動作片,正版盜版都有,買兩張還可以便宜……」
展示著外套里的碟,瞄著不遠處的攤,面前的人不說話,我一抬頭,看到了嚴序那張眉頭挑起的臉:
「嚴……嚴總……」
楊笑擺攤的橋頭,是中心街區的一處公園,通往最熱鬧的步行街。
嚴序個子好高,他穿襯衫西褲,手臂上搭著他的西裝外套,腕上一塊金光奪目的表。
他身後跟著幾人,同樣西裝革履,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初次見他時,其實十八歲,剛調到飯店三樓做服務員。
那間金碧輝煌的大包廂,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在場的還有我們飯店的大老闆瞿總。
瞿總三十多歲,嚴序看上去比他年輕多了,席間卻被他頻頻敬酒。
和我一起負責包廂的玲玲姐說,那是唐儂的嚴總,看著年輕吧,他可厲害了,他爺爺是嚴鶴瑛。
我不知道誰是嚴鶴瑛,也是第一次聽說唐儂。
玲玲姐說了市區幾大商超的名字,以及百貨大樓,說那就是唐儂集團的。
於是我想,還好還好,不算太糟,至少我見過他們大樓里賣出去的那件八萬八的貂。
再往前說,我管他們商場的專櫃姐姐們借過衛生巾。
那天如往常一樣,我小心翼翼地上了菜,和玲玲姐一起站到了一旁,等候他們隨時差遣。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嚴序多看了我幾眼。
酒過三巡,他身子後仰,姿態隨意,將手搭在桌子上漫不經心地問瞿總:「你們飯店還有年齡這麼小的女孩?」
嚴序聲色淡淡,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於是大家都在看我。
瞿總愣了下,將我叫了過來,「你叫什麼?多大了?」
他是飯店的大老闆,但其實他不經常過來,而我也才調到三樓不久,他自然對我沒印象。
我站在他們面前,老實回答:「老闆,我叫翠翠,滿十八了,已經成年了。」
我剛到這裡做服務員時,其實經常被人問起年齡。
我個頭不矮,但很瘦,穿最小號的工作服要改一下腰。
服務員統一盤發,戴頭花,還要求化淡妝。
我不會化妝,那時也壓根買不起化妝品。
經理沒管我這些,因為我的臉白凈,眉毛黑,她們說我不化妝也行,眼睛水靈得跟葡萄似的。
她們還說過我嫩得像根蔥。
那個嫩字,指的是稚嫩。
我確實有一張看起來很減齡的臉,哪怕滿十八歲了,看上去仍舊年齡很小的樣子。
以前被人問起年齡,我還遮遮掩掩不敢說實話,如今總算可以挺直腰板,告訴所有人,我成年了,可以在這裡上班。
所以我神情認真,聲音凝重。
瞿總沒再多說什麼,但我的目光望向嚴序,卻見他勾起嘴角,朝我一笑。
我以為,這是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直到很久的後來,我才從他口中得知,在此之前,他在飯店一樓已經見過了我。
那是不滿十八歲的我,在樓下乾了半年之後,才知道酒水供應商會給每個服務員分瓶蓋費,我的那份,被一直和我負責同一個包廂的女孩私吞了。
瓶蓋費一個月能分一千多,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我找她要,她起初不承認,後來承認了,又說沒錢。
在她承諾發了工資補給我之後,一拖再拖。
我攔著她討要,她張嘴罵我。
我忍無可忍,在一次交接班的時候,趁她不備,一把薅住她的頭髮,拽到了一樓的衛生間。
我把她的腦袋按進了洗手盆,打開水龍頭,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惡狠狠地罵:「給你臉了是不是!我是不是給你臉了!還錢!不還錢我弄死你!」
我是飯店年齡最小的服務員,有一張看起來很稚嫩的臉。
平時不是沒有人欺負我,能忍的我都忍了。
彈簧壓到最後,總要不管不顧地反抗一次。
實在太生氣了,五千多塊啊!
我看上去年齡不大,但力氣真的不小,平時後廚搬貨,我心想著那些大師傅對我不錯,經常送我打包好的甜點,於是每次都自告奮勇地去幫忙。
我一忍再忍,不想打她。
她蹬鼻子上臉,我惡狠狠的按她腦袋。
她哭著說還,明天就還。
我給了她一巴掌,氣道:「現在就還!我現在就要!一分都不能少!」
當然,此事最終鬧到了經理那裡,她哭著告我狀,但因為她私吞我的瓶蓋費是事實,經理把我們倆都訓斥一頓。
那五千多塊最終要了回來,這件事在我心裡也就翻了篇。
但我沒有想到,那天嚴序剛好約了人在飯店吃飯。
他上樓的時候途經大堂,去了一趟衛生間。
然後在一牆之隔,聽了場現場直播。
他出來時,還剛好看到我薅著那女孩的頭髮,氣勢洶洶地去找經理。
興許是這第一印象太過深刻,他才會在後來的三樓包廂多看了我幾眼,問起我的年齡。
我以為公園橋頭推銷光碟,是我與他的第二次見面。
實際對他來說,是第三次。
尤其是這次,我還往他手裡塞了一張動作片。
「嚴……嚴總……」
反應過來,我想抽回的時候,他竟拿起來,認真地端詳一眼。
也正是這時,橋的那頭賣光碟的小孩朝我喊了一聲:「姐!城管來了!」
我動作迅猛,轉身就跑,沖向我和楊笑的攤位。
攤布一收,一系,碟片全都裝起來,扛在肩頭,我撒腿狂奔。
衝下橋的時候,嚴序還在原地站著,我顧不上他了,隔著老遠看到楊笑,朝他大喊:「楊笑!楊笑!城管來了!快跑啊!」
楊笑跑得比運動員還快,衝到我面前,接過裝光碟的布袋,拉著我的手,帶我狂奔。
傍晚的公園很熱鬧,盡頭的街區已經亮起了霓虹。
夕陽與霓虹相互閃耀,餘暉照在我們身上。
我們跑著跑著,累得滿身汗,哈哈大笑。
十九歲生日這天,我們沒有把光碟賣完,但我們如約去約會,吃了大餐。
人均七十塊的牛排西餐。
回家之後,我跟楊笑抱怨:「又貴又難吃,錢花得一點也不值。」
楊笑切了一聲,「還不是你要去的。」
我不服氣地哼了哼,跟他鬧了一會兒,開始整理我們賣剩下的光碟。
塞到嚴序手中沒有拿回來的,我記得是一張動作片,但我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張了。
我對楊笑道:「真是便宜他了,不花錢白得一張片,好像還是正版。」
楊笑說:「算了,不要了。」
那可不咋的,總不能再去找他要。
那晚,楊笑趁我睡著,偷偷往我手指上套東西。
我很敏銳地睜開眼睛,打開了燈。
他送給我一枚戒指,銀的。
我左看右看,得意地咧嘴笑:「哈哈哈,被我逮到了吧,還騙我沒有買生日禮物,居然送我戒指,楊笑你想幹嗎,你說你想幹嗎?」
他臉上有被戳破的惱意,一把摟過我的脖子,勒我:
「叫哥哥!」
「不叫!
「不叫?」
他眼睛一眯,用手撓我癢,我一下繃不住了,一邊笑得流眼淚,一邊忍不住求饒:「哥哥,哥哥!」
楊笑滿意地收回了手,下一秒我貼了上去,撲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狂親:
「老公。」
楊笑望向我的眼睛亮亮的,他臉紅了。
我就知道,他看起來一副壞樣,其實內心單純的很。
十八歲之前,我們一直睡在一張床上,在冬天依偎著取暖。
他對我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在我痛經時,搓熱手掌為我揉肚子。
我沒有告訴過他,與他私奔前的那幾年,我在家也經常痛經。
痛經並非那麼難以忍受,我第一次初潮時告訴我媽,她隨手扔給我一袋很廉價的衛生巾,說省著點用,一天一片就行。
然後她讓我趕緊去壓水,把衣服洗了。
我肚子真的很痛,腰酸得直不起來,她說我裝,瞎矯情。
從那以後,痛經變得習以為常,無論春夏秋冬,該乾的活一樣不能少。
可是跟楊笑在一起之後,我那忍了很多年痛經,突然變得一點也不能忍了。
我真的好喜歡矯情啊,我矯情死了。
我痛了就哭,摟著他的脖子哭。
他熟練地給我煮紅糖水,吹涼一些,看著我一口口地喝下去。
再灌兩個熱水袋,一個放在我後腰,一個放在我腳底。
被子底下,他搓熱手掌,放在我小腹捂著。
隔一會兒便問一句,還疼嗎,好一點了嗎?
楊笑對我真的太好了,他永遠有用不完的耐心。
我夜裡發高燒,他跑出去買藥,喂我吃完便一直守著,不停地用毛巾給我擦身上。
那會兒他白天還要去工地幹活,早上起來時,我看到他眼睛熬紅了,讓他請假不要去了。
他說不礙事,你好好休息,回頭想吃什麼我買回來。
他僅比我大了一歲而已,可他很會照顧我,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好安心,好安心。
我摟著他的脖子,臉貼在他下巴,眼淚一直地流。
我說楊笑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呢,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
楊笑說我傻,說好都是相互的,我對他好,他當然要對我好,我們是這世上最親的人。
我說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他說行,我永遠都不會丟下你,走天涯海角都帶你一起,把你拴在褲腰帶上。
10
那之後,我戴著楊笑送我的戒指,每天上班眉開眼笑。
玲玲姐說我像是彩票中了一百萬。
我說比中了一百萬還要開心。
她說別嘚瑟了,老闆找你,趕緊下去。
我啊了一聲:「誰找我?」
「大老闆啊,瞿總。」
「他幹嗎找我?」
「我也想知道,你待會告訴我。」
瞿總在大堂前台等我的時候,我一路都在反思,自己好像沒犯什麼錯。
就算犯了錯,也不至於他親自找我。
總之是忐忑到了樓下,他看到了我,一臉地笑:「翠翠,過來。」
他遞給我一個檔案袋,讓我去海雲大廈一趟,送到唐儂的嚴總手裡。
我說:「瞿總,我還在上班。」
他大手一揮,「你現在下班了,東西送到可以直接回家。」
我仍在遲疑時,他又道:「快去吧,本來是要別人送的,嚴序說有東西要還給你,讓你順便去拿,嘿小丫頭,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把在橋頭給他推銷光碟的事說了下,瞿總哈哈大笑。
換了衣服準備出發時,我心裡還在感慨,嚴總真是個講究人。
二三十塊錢的光碟也是錢,確實值得跑一趟。
市中心的商務區,高樓林立。
我第一次去海雲大廈險些迷了路。
好不容易見到他們公司的前台,那位妝容精緻的姐姐,打了好幾個電話,才確定是她們嚴總讓我來的。
然後我跟著她上了電梯。
一路看到偌大的公司,人來人往,忙忙碌碌。
那些人雷厲風行,走起路帶風。
他們衣著得體,舉止幹練,交談時口齒伶俐,會說我聽不懂的英語。
地板乾淨得鋥亮,環境空間一層層螺旋著上升,日光燈白得耀眼,幾乎令我暈眩。
沒錯,那種初到飯店三樓,推開包間大門的暈眩感又來了。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廉價的鞋子,身上廉價的衣服,又看到前台那位漂亮姐姐質感很好的職業裝,以及她身上淺淡的香水味。
我不禁在心裡慶幸,還好還好,我只是來送東西和拿東西,很快就能走了。
你們看,人有著多麼敏銳的觸覺,敏銳得就像是動物一樣,能夠清楚地嗅出自己領地的味道。
不該來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地方,會讓人心生懼意的地方。
恐懼源於未知,也源於已知。
我在後來曾經無數次地回想這個場景,看得到是一個小村莊走出來的女孩在瑟瑟發抖,面對這個世界初次展現給她的夢。
這個夢是立體的,四分五裂,像一面面圍困她的鏡子,從不同角度折射出刺眼的光,照亮她身上每一處貧瘠的地方。
她初中輟學,貧瘠得一無所有。
她一直以為自己走出了村莊,可站在那個夢裡,她從來沒有真的走出去過。
因為她最貧瘠的,是腦子。
十九歲的何小翠,從來一腔孤勇,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她也從來不願走回頭路。
所以她努力得挺直腰板,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有怯意。
我就是來送東西拿東西,光明正大,有什麼可怕的。
她這樣告訴自己。
前台的漂亮姐姐最終將我轉交給了另一位高個子的女士。
她說她叫 Cathy,是嚴總的行政助理。
她看上去三十多歲,皮膚黝黑,眼睛是深棕色。
Cathy 很明顯是個混血兒,我第一次見,難免多看了她幾眼。
她很大方地沖我笑,態度友好,將我帶到了總裁辦公室。
我原以為,會看到正襟危坐著處理事務的嚴總,結果看到的是穿著隨意,衣領微微敞開,正拿著球桿打撞球的男人。
他的辦公室那麼大,大到可以劃分出休閒區和休息室。
Cathy 將我送到,便很快關門出去了。
我將手中的檔案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小心道:「嚴總,東西給您送來了。」
他隨意看了一眼,並未做聲。
我於是靜靜地站著,看他打球。
我不懂撞球,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看人打球,但我知道,他打得很好。
每一次撞擊球都會進洞,完美得分。
我站在一旁,最後很給面子地給他鼓掌。
他抬頭似笑非笑地看我,問了我一句:「要不要打?」
我老實回答:「不打,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
他聲音淡淡,說話間將球洞裡的球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漫不經心道:「想學嗎?我教你。」
「不用了嚴總,不用,我就是來送東西的。」
我連忙擺手,又道:「順便來拿我的光碟。」
他放下了球桿,走向他的辦公桌,從抽屜里拿出了我要的東西。
伸手接過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動作片。
好在東西未拆封,還能賣。
我將它放回了斜挎的包包里,抬頭又看到嚴序望過來的眼神,他好笑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知道啊。」
「看過?」
「沒有。」
我誠實地搖了搖頭:「我男朋友不讓看,他說拆了就賣不出去了。」
楊笑的原話當然不只這個,他說這個不好看,你還小,等你二十歲再說。
不得不說,楊笑是個很純情的人。
他跟我在一張床上躺了一年,硬是什麼都沒做過。
我當時十分不滿,逮著機會就往他身上爬,他抓住我的手腕,每次都咬牙切齒:「你給我老實一點,你太小了,還未成年。」
我哼哼道:「你裝什麼呀,我們那裡十七歲的女孩就嫁人生孩子了。」
楊笑神情一斂,拍了拍我的頭,他說:「翠翠,你知道,這樣是不好的,她們沒辦法而已。」
我原本高昂的情緒頓時就被他整低落了,嘟囔了句:「有的還是挺開心的。」
「那是因為她們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她們不會甘心困在那種地方,就這麼嫁人生孩子的。」
我摟著楊笑的腰,半趴在他身上,不說話了。
是的,沒人甘心過那種日子,我和楊笑比較幸運,逃出來了而已。
但並非所有人都能出逃。
有的彈簧壓著壓著就徹底廢了,有的彈簧在快要壓到底的時候,他們會突然卸下一塊重擔,給它喘息的機會,然後接著壓,周而復始。
還有的彈簧,從出生就被鉗子夾住,直接拉成一根鐵絲了。
這個話題是很沉重的,其實我很不喜歡聽楊笑提起。
它會讓我想到很多不開心的事,難過的事,以及恐懼的事。
所以我和楊笑相安無事到了十八歲過後。
某一日我還是撲到了他,在他耳邊道:「哥哥,我真的不小了,你檢查一下。」
他的臉紅到了耳根,手放在我腰上,「先說好,我沒經驗,你別笑話我。」
我說:「我也沒經驗,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探討。」
興許是後來探討的太激烈了,我提議買台 DVD 在家看電影時,他立刻反對:「小女孩看什麼看,等你二十歲再說。」
他說:「你看我就行了,我還不夠你看嗎?」
我不滿道:「我沒說看動作片,就看一些尋常的電影。」
「不行,我不在家時你會偷看。」
「我不會的。」
「你會,你賣碟的時候就叫人回家偷偷看。」
「我已經成年了。」
「剛成年,再等兩年。」
「為什麼,我不服。」
「什麼都看只會害了你。」
楊笑一臉幽怨,扶著腰罵了一句:「還特麼會害了我。」
11
我從嚴序這裡拿回光碟時,準備回去的。
誰知他的助理 Cathy 進來送了兩杯剛沏好的咖啡。
會客桌上還有水果拼盤和幾樣甜品,看上去很新鮮。
嚴序端起咖啡酌了一口,很自然而然地便將我帶到了會客的沙發上,示意我坐下。
我沒好意思拒絕,還以為他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瞿總。
結果剛坐下,他手機響起,走到一旁去接電話了。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他嗓音冷倦,後面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確實也等了很久,喝了一口 Cathy 端給我的咖啡,她當時說多加了奶和糖,怕我喝不慣。
我發誓,我是生平第一次喝咖啡。
我知道咖啡是苦的,但是沒想到那麼苦。
所以我剛喝進嘴裡,就噗地一聲噴了出來。
正在接電話的嚴序回頭看我,我手忙腳亂,正從包里拿紙出來,想要擦一擦。
他走向我,一邊同人講話,一邊站到了我面前,在我還未反應過來時,突然伸出手在我嘴角抹了下。
這一舉動,不僅我愣了,他也愣了。
他徑直掛了電話,對我道:「不好意思,我有強迫症。」
嚴序面容平靜,我忙道:「沒關係,嚴總,我可以回去了嗎?」
「吃點水果再走,特意讓人準備的。」
這句特意讓人準備的,我一頭霧水沒太聽明白。
嚴序已經坐下,讓我也坐。
他讓我吃點水果再走,我覺得不吃好像不給他面子,於是又坐了下去,當真的用叉子去叉果盤吃。
一則是我想著趕緊吃完,吃完就可以走了。
二則那盤水果確實很甜很香,還有我沒吃過的種類。
所以我一口接一口,認認真真,給他吃了個乾淨。
嚴序就這麼坐在一旁,默不作聲地看我吃水果,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拇指有意無意地摩挲,眼眸幽深。
他的眼神給我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我皺起眉頭,剛要說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他先開了口,慢條斯理道:「你男朋友叫楊笑?」
提起楊笑,我自然就不能走了。
因為他好像對他很感興趣,問了很多關於他的問題。
而我對他的「感興趣」很感興趣,不知他為什麼突然說起楊笑。
不管因為什麼,很快我意識到,他瞧不起他。
聽說他在橋頭擺攤賣光碟時,他嘴角勾起,含著淡淡的嘲弄。
這認知令我不爽。
我對他道:「我男朋友很努力,也很上進,他在我眼裡是最好的人,也是我最愛的人,不知道嚴總您什麼意思,但您不用瞧不起他,也不用瞧不起我,畢竟我們也不欠您什麼,又不是你的員工。」
嚴序有些詫異於我的直白。
見我不高興,他笑了一聲,直言不諱地認了:「抱歉,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但我確實看不上他。」
我皺起眉頭,瞪眼看他。
他嘴角勾起:「翠翠,你年輕,漂亮,堅韌,該有更美好的未來,而不是在飯店給人端盤子,更不是在橋頭擺攤躲城管,你覺得你男朋友好,真愛至上,那是因為你年齡小,見識太少。
「人的見識一旦少了,就像是矮子看戲,前面的人笑,你也笑,你的眼睛根本看不到,也壓根不知自己為什麼笑,直到很多年後醒悟過來,你會發現他們當時笑的是戲,而你在笑你自己。」
嚴序看著我,神情懶懶,聲音漫不經心。
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嚴總,我文化不高,您到底想說什麼,講明白一點。」
「他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就不該耽誤了你,讓一隻有趣的蟬死在夏天,見不到雪,我覺得可惜。」
他調整坐姿,盯著我笑,「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你離開他,到我身邊來,我給你更廣闊的人生。」
這話屬實是震驚到我了,我直接站了起來,不可思議道:「你這是……要包養我?」
「別想得那麼骯髒,是培養。」
他眸光淡淡,瞥了我一眼:「這對你來說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你會坐在前排看戲,也可以成為自己人生的主角,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成就自己的路上,只需捨棄一點點糟粕,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怎麼選。」
「為什麼是我?」
「沒有為什麼,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只需要一眼,我想拉你一把,也許只是此刻心血來潮的一個想法,不具備任何意義。」
「您打算用多少錢買斷我?」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笑了。
嚴序高高在上,神情微妙:「二十萬,是你目前值得的價格。」
他是個商人,商人可能習慣了用金錢衡量所有的人和事。
但我是個普通人,如他所說,我年輕,堅韌,哪怕是矮子看戲,十九歲的何小翠願意,他算什麼東西來對我和楊笑指指點點。
我沖他勾起嘴角,笑得充滿惡意,「嚴總,楊笑不是我人生的糟粕,我可以為他付出一切,哪怕性命,你信嗎?」
嚴序蹙起眉頭。
我繼續道:「你盡情地嘲笑我們吧,隨便你怎麼笑,我就是真愛至上,是個腦殘加傻逼,我高興我樂意,你最好一直笑我們,因為我和楊笑除了錢,什麼都有,你就不一樣了,你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永遠不要去招惹一個年輕氣盛的姑娘,也不要試圖將你所謂的道理講給她聽,她的人生需要自己去闖,去領悟。
她是初生的牛犢,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從不會後悔走過的每一步。
我在嚴序微變的面色下,沖他鄙夷一笑,直接離開了這裡。
什麼蟬不知雪是件很可惜的事,扯淡。
一隻夏蟬,你非要讓它去見雪,純粹吃飽了撐的。
那之後,我有半年的時間沒再見到嚴序。
當然,我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楊笑。
仿佛沒有發生過這樣一件小插曲,大家全都按部就班。
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唐儂總裁。
我是飯店的小服務員。
兩道本該平行的線,就要一直沿著軌跡伸展。
直到那年年底,他們集團包下了整個飯店,舉辦了一場年會盛宴。
時隔半年,我又見到了他。
眾星捧月的嚴總,身邊總是跟著很多人,他也依舊是老樣子,西裝筆挺,眉眼鋒銳,矜貴又疏離。
他們的年會很成功,也很熱鬧,還請了幾位當紅的明星到場。
我們站在宴會大廳門口,他途經我身邊時,正與身旁一位言笑晏晏的女明星說話,眸光冷淡,目不斜視。
我鬆了口氣。
半年前我在他的辦公室放狠話,確實很爽,但之後也確實擔心了一段時間。
他和瞿總是朋友,我怕他一怒之下給我小鞋穿,把我工作搞沒了。
好在他不是那樣的人。
後半場的年會,發生了一些變故。
在嚴序上台致詞時,台下一同樣穿西裝的男人,借著酒意,站起來囂張地拍桌子。
他叫嚴凱倫,算起來是嚴序的表哥,嚴鶴瑛老先生的第三個孫子,在唐儂身居總經理的職位,同樣是嚴家的繼承人。
他眉眼桀驁,指著嚴序的鼻子道:「你小子算什麼東西,憑什麼都聽你的!」
方才在台上,嚴序宣布了一些集團年後的決策調動,引起了嚴凱倫的不滿。
想來是積怨已久,他才會在這種場合忍不住爆發。
我看到台上的嚴序,面不改色,挑眉看他。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看著他,嘴角含著嘲諷的笑。
嚴家長孫嚴育,也就是嚴凱倫的親哥哥,直接站起來給了他一巴掌,讓他滾出會場。
這一巴掌,打得嚴凱倫仿佛醒了酒。
他憤憤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