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已有太子,皇上居然要傳位給公主,況且女子繼承大統,聞所未聞。
百官面面相覷,不敢應聲。
我的護衛站在周圍蠢蠢欲動。
這時,裴述像個提線木偶般,上前一步,撩開衣袍,俯身下跪。
朗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言一出,一呼百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從此,我成為大夏的第一位女帝,坐擁萬里江山,擁有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再也不用受人擺布。
登基後,我安頓好沈皇后,讓她在皇家莊園內頤養天年。
至於太子,封了一個閒散親王,能安分守己最好。
不能,我也有不能的辦法。
裴述則是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氣神,把之前嘔心瀝血爭奪的大權盡數交出。
為了穩定朝局,我在朝廷中安排了各方勢力的代表人物,以平衡各方利益,減少衝突。
我也保留了裴述的宰相之位,並篩選能力出眾的親信擔任要職,確保政令暢通。
朝堂之上,裴述上書:「臣才疏學淺,忝居宰輔之位,恐負陛下之託。惟願辭宰相之榮,往治邊鄙之地,護邊疆安寧。」
這舉一出,滿朝譁然。
裴述居然要辭官去治理邊陲之地。
他之前雖然是太子麾下重臣,但是先皇駕崩那天立場鮮明,從龍有功。
如今已經位極人臣,何至於如此?
我看著裴述的眼睛,毫無波瀾。
一字一句地道:「允,無詔,不得回京。」
裴述自嘲一笑,像是得到了解脫:「臣遵旨!」
裴述離開那天,晴光萬里。
他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陛下,裴大人說裡面裝的是小殿下,他已經請大師超度過了,小殿下一定能早登極樂。」
我接過木盒抱在懷裡,潸然淚下,命人葬入皇陵。
裴述在邊陲這些年,我並沒有去打聽他的近況。
但是總有幾聲褒獎落進我的耳中。
聽聞他體察民情,撫士卒,築城壘,修邊牆,以御外侮。
親赴前線,與士卒同甘共苦,共禦敵寇。
又智勇雙全,善用謀略,以少勝多,以弱制強,使邊疆得以安寧,百姓得以安居樂業。
「辨曲直,守方圓,為黎民蒼生計。」
他真的做到了。
只可惜,當年我說出口的兩個願望,一個也沒有實現。
在我登基後的第十年,邊疆傳來了裴述的死訊。
他終生未娶,未踏足京都。
但其功績昭昭,如日月經天。
我下令以宰相之禮厚葬他。
文武百官無有異議。
裴述的侍從帶來了一封信,說是他的遺願。
我打開,筆鋒蒼勁有力。
【莫讓紅顏再和親,烽火連天淚滿襟。】
我恍惚了好久,他走了,好像帶走了我一生的悲喜。
我拿出了一枚老舊的荷包,丟入香爐。
【年年歲歲,共占春風。】
八個字被吞噬在火光中。
天光稀微,該去上朝了。
我眼眶發酸,往後的路,燦爛而孤獨。
我下令:「後世大夏君臣,凡主和親者,殺之。」
在餘生的歲月里,我勤於朝政,設女官之制,俾有才德之女,得以登朝拜相,與男子同列,大夏逐漸民殷國富,海內晏然,有四方來朝之盛況。
後世稱「元景之治」。
我叫裴述,字行簡,出身河東裴氏。
父親從小告訴我,君子應當「淡泊名利,辨曲直,守方圓,為黎民蒼生計」。
我不同意。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沒有權力和地位,怎麼為黎民蒼生計?
所以我的志向是「位極人臣,辨曲直,守方圓,為黎民蒼生計」。
我考學為官,處理公務,絲毫不敢懈怠。
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一天天過下去。
直到我遇到了永定公主,慕容昀遙。
我從來沒有見過話這樣多的女子。
嘰嘰喳喳個沒完,她是公主,我還真拿她沒辦法。
一次我要去暗訪地下賭場。
她非要跟去,結果被黑心的賭場主發現了。
我暗叫不好,帶上這麼個拖油瓶還跑個什麼勁!
少不得要被抓住打一頓。
一會兒挨揍的時候,我護著她就是了。
她也就這張臉能看了,打壞了不好嫁人。
結果她像只猴子一樣飛快地爬上了圍牆。
我再不跟上,這個公主就要跑出二里地了。
我的青雲路上如果有個腿腳這麼快的公主,好像也不錯。
只可惜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這麼鮮活的她。
那時,她說想陪伴在帝後身邊,還想和我一起查案。
我好開心。
求了皇后好久,她終於答應等公主及笈之後,就讓皇上下旨賜婚。
我期待著和她年年歲歲,共占春風。
後來戰事起。
外人都說北疆有十萬鐵騎。
可是我知道軍餉早就被挪用了。
我了解男人,遠勝過公主了解父親。
皇上根本不捨得讓攬月樓停工,讓天下臣民都知道他貪圖享樂。
北狄不知大夏虛實,提出的和親之策,正中下懷。
這也是維護國家安定唯一的辦法。
她不去只會被皇帝厭棄。
那天我主動上書求皇上讓公主和親。
我知道先皇后病危,此時讓她和親,她一定會恨我。
她來裴府質問我,我只能拿家國大義壓她。
我不敢說出實情,臣不密則失身。
她沒說錯,「天下男子無能,才會讓一個小女子去和親。」
但是我沒想到,她會膽子大到給我下藥。
誰教她這麼做的?
她是公主啊!
怎麼知道這種亂七八糟的藥!
我恨不得把她身邊的人都殺了。
那一晚,她在我身下輕喘。
我丟了禮儀,失了風度。
甚至想大罵:「去他的黎民蒼生!」
在她這裡,我從來做不成君子。
可是我是裴氏子,我不能。
第二天,我把最殘忍的一面對準了她。
將她的自尊踩到腳底。
狠心得連我自己都厭棄自己。
終於她對我斷了念想,去了北狄。
我跪在先皇后病榻前,她讓我滾。
我許諾一定會將公主帶回大夏。
那個耳光終究沒有落到我的臉上。
先皇后油盡燈枯,死死地盯住我:「你,一定要帶她回來。」
我頷首,給她磕了三個響頭,離開了鳳儀宮。
我籌謀了三年,向皇帝進言出兵北狄。
他同意了。
我活抓了老可汗,想用他換出公主。
沒想到鎮北侯世子好大喜功,直接把人殺了。
我不敢等,慢一分,公主就多一分危險。
可終究還是晚了。
等我見到她時,她已經身懷有孕,卻不知孩子的父親是誰。
連不足兩歲的小殿下都活活餓死。
那一刻我真的痛恨自己的無能。
我去了帳外, 把北狄王庭里的男子殺了個遍。
如果不是副將攔著,他們也許一個都活不下來。
我給她送去一碗墮胎藥。
她喝掉了, 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回朝後,沈皇后為她辦了春日宴。
我想要是她有喜歡的男子, 和和美美地過一輩子也好。
她是京都最明媚的姑娘。
是大夏最勇敢的姑娘。
也是裴述,最喜歡的姑娘。
可是居然有混帳東西敢嫌棄她失貞。
鎮北侯世子, 又是他。
我不能讓公主一劍捅死這個混蛋, 遭人話柄。
人, 我來殺。
罪,我來擔。
那個晚上我把十八般極刑都用上了。
北狄俘虜和世家紈絝說得越多,我下手就越狠。
慢慢地, 我發現她變了。
她開始爭權,甚至威脅到了太子。
我不能讓她這樣下去。
太子即位後, 她該怎麼辦?
我只能不停地和她纏鬥。
我教她的每一招、每一式,她都用在了我身上。
你來我往間也有些費勁。
以往我似乎小瞧了她的能力。
一日沈皇后讓我去鳳儀殿。
看到公主在殿內泣不成聲。
我知道沈皇后把一切都告訴她了。
我苦苦哀求, 公主卻再也不肯相信我的羽翼可以為她遮風擋雨。
她就是這樣,愛時熱烈純粹,走時果斷決絕。
那時我才知道,那股吹不盡的春風, 早就停在了三年前。
皇帝是個昏君,纏綿病榻, 太子理政終究受到約束。
我去皇帝寢宮想看看他還有多少時日。
沒想到居然看到公主弒君弒父, 篡改遺詔。
我氣急了。
慕容昀遙!她當真是不要命了。
這件事情如果傳出去, 五馬分屍都是輕的。
她脫掉了衣服, 逼我看清她的痛苦, 逼我助她一臂之力。
從前最是嬌氣的人, 居然遭了這麼多罪。
其實知道她弒君的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要替她遮掩。
可是她不敢信我,也不敢賭。
否則為何我進入大殿的時候暢通無阻?
她一個女兒家又何必脫掉衣服, 何必爭奪皇位?
我知道她此生都不會原諒我了。
是啊, 天下男子無能,天下男子無能。
那這個萬里江山就給她吧!
喊出「吾皇萬歲萬萬歲」時,太子雙目噴火,大罵我狼心狗肺。
可是萬事已成定局, 辱罵聲吞沒在「吾皇萬歲」中。
朝會上, 我自請辭去宰相之位,去治理邊陲之地。
她同意了。
無詔, 不得回京。
不回也好,免得她看見我還要想起骨肉分離的痛苦。
我在邊疆鞠躬盡瘁,替大夏守好國門。
把欠她的都還給她的國家。
大夏在她的治理下一天天富強。
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威脅她, 擺布她了。
斗轉星移, 我在大漠吹了十年的風沙。
不知道她當初在這裡有沒有想到過我。
就像我想念她一樣, 哪怕一瞬。
大夫說我積鬱成疾,恐不久於人世。
她已經坐穩了皇位,我也沒有什麼可值得挂念的了。
她和親, 是我二人畢生的痛。
咬牙切齒地開口:「誰的?」
「年年」我說不清。
再來一次, 我還是會這樣做。
無愧蒼生,有愧於她。
我讓侍從帶去一封信。
【莫讓紅顏再和親,烽火連天淚滿襟。】
我從懷裡拿出了那個老舊的荷包。
上面的字已經被摸得快看不清了。
我不敢燒掉。
她如果在陰曹地府再見到這個東西, 又會想起怎樣的錐心之痛?
年年歲歲,共占春風。
年年歲歲,不復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