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
「蘇唐,你要不要和我賭一把?」
「賭贏了,他就是你的了。」
「我甘心讓位,你也不用背上小三的煩惱。」
蘇唐靜靜地看著我,嫣然一笑。
「好啊。」
18
宋隨回來時我正在房間寫日記。
聽見他開門,我放下筆,把日記本塞進抽屜。
宋隨最近回來得都很早。
有時候晚上也陪著我一起去溜年年。
晚上我坐在床上看書,他忽然湊過來,一下將我摟進他懷裡。
我靠在他身上,感受著屬於另一個人偏高的溫度。
他把下巴擱在我頭上,跟著我一起看手裡那本狗血言情小說。
讀到男主給女配撐腰,女配給了女主一個巴掌,女主哭著喊:「我才是你的妻子啊!」
他環在我腰間的手收緊了些。
我若無其事地翻到下一頁。
繼續看,看男主一次次幫著女配打壓女主,女主一次次傷心難過,最後狠下決心離開男主。
男主幡然悔悟,立馬開始追妻,兜兜轉轉,兩人 Happy Ending。
書看完到了半夜。
我想起放在另一個房間的安眠藥,從宋隨懷裡掙脫開,他卻沒有放手,把我禁錮在他懷裡。
「宋隨?」
我喊了他一聲。
「嗯。」
他低低地應下。
房間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安靜到我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念念。」
他將頭埋在我肩上,隱隱約約透露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你以前,不叫我全名的。」
我忽然有些想笑。
宋隨以前也不叫我念念。
只是帶著疏離又陌生的態度,禮貌地喊我「岑小姐」。
原來我們都變了。
我翻了個身,將臉對著他,手也環上他的腰,笑著喚他:「阿隨。」
他看著我,眼神細細地探究我每一分的情緒,最後斂眸,又將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
「念念……」
我從前不知道宋隨能表現得這麼深情。
可如果他真的愛我。
又為什麼,對蘇唐那麼上心?
19
距離我約蘇唐見面,已經過去一周了。
結婚紀念日將近,宋隨黏我愈發緊了。
日記寫到第一百天,這天,也正好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我之前隨口一句,被宋隨記在心裡,早早回了家,一個人在廚房忙了一下午。
我帶著年年出去玩了再回來,家裡已經被他布置好了。
桌上的飯菜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宋隨站在一邊,嘴角噙著笑,望向我時眼神柔軟。
「念念,歡迎回來。」
玫瑰與音樂俗套又浪漫。
香檳下壓著兩張機票,日期是後天。
我看了眼宋隨,又看了眼機票,笑起來。
牆上的指針指向八點。
所有的氣氛都很好。
直到蘇唐的電話打過來。
美人哭得梨花帶雨,說她好難受。
她喊著原來那個屬於他們之間的親密稱呼。
「小隨,我真的好難受,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
「你過來幫我,好不好。」
「小隨。」
浪漫的氣氛戛然而止。
宋隨看了我一眼。
只是那一眼。
我就懂了。
「念念……抱歉。」
「我把她送到醫院就回來,很快的。」
我只是問了他一句。
「可以不要去嗎。」
宋隨看著我,沒說話。
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我看見他唇角笑容消失,又變回四年前那個宋隨。
冷冰冰的。
和我還是陌生人的宋隨。
他移開眼,又向我保證:「我馬上回來。」
「……不會錯過結婚紀念日的。」
我們好像僵持住了。
最後我鬆了口。
我說「好」。
宋隨轉身往門口走,我就站在客廳看著他的背影。
見他回頭。
我微笑。
像之前無數次那樣,像一個合格的妻子對待丈夫。
我說:「路上小心。」
他說:「好。」
我看著他消失在夜色里,音響中的音樂還在流淌。
我隨手將它砸在地上,巨大聲響過後,客廳里一下失去了所有聲音。
我轉身回了房間。
宋隨今天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
蘇唐賭贏了。
可我也沒輸。
20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將門反鎖住,然後從抽屜里拿出日記本,翻到最新的一頁。
最後一頁,落筆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很艱難。
腦海中的所有事情再次散亂,像無法解開的亂碼。
腹部,腦袋,心臟處,都像是被人用刀剜開。
我忽然覺好冷,像是從骨頭裡透出來的寒。
握筆的手有些顫抖,可我還是一筆一畫地寫下。
XX22 年 8 月 25 日
今天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宋隨給我下了廚,還布置了家裡。
他還準備帶我去海島玩了。
儀式還沒有開始,蘇唐的電話打過來了。
宋隨去找蘇唐了。
他把我丟下了。
我再也,去不了海島了。
再見,宋隨。
眼淚滴落,在紙上暈開一片墨漬。
可我卻沒有半點悲傷的情緒,掉落的眼淚是疼痛帶來的。
我是靠愛活著的。
別人的愛和自己的愛,因為沒有人愛我,我就只靠著對宋隨的愛活著。
我曾經那麼那麼愛宋隨。
這滿腔赤誠被消耗光之後,我就只剩下軀殼了。
就像蠟燭,燒到了盡頭。
活不長久的。
我對宋隨的最後一點愛,也在今天全部消散了。
最後一個字落筆,我坐在桌前開懷大笑,笑得暢快。
我的戲份到今天結束了。
為什麼瞞著宋隨,為什麼要一直假裝對他們的苟且視而不見,為什麼給機會給蘇唐。
我送給蘇唐的,不是攀上枝頭的藤蔓,而是鋒利又尖銳的刀。
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宋隨不愛我也沒關係。
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我。
他對我有愧。
我要讓他內疚,讓他悔恨。
我要讓他看著這本日記,讓他一遍遍體會我的心情,讓他一輩子都在回想,他的妻子身患絕症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中,他究竟是怎樣一點點將她推向一個更絕望的深淵。
這場荒謬的舞台劇,由我的死亡推動高潮,接下來,輪到宋隨和蘇唐了。
堅硬的安眠藥藥片堵在喉嚨,卡得我難受,只靠著吞咽的動作,將它們全部吞進肚子裡。
擺在檯面上的,不只有我的日記,還有精心為他編寫的食譜。
他的胃不好,嘴又刁。
這四年,我一點點琢磨出來的,合他的口味。
也是我送他的,一份大禮。
我安靜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房間裡很安靜。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狗叫。
有重物不斷地撲到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而我看著天花板,對這一切都置之不理。
年年還在叫。
睡意卻開始占據我的大腦,意識逐漸消失。
21
宋隨忽然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慌,就好像自己馬上要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也像那天,宴會廳里,他看著站在遠處的岑念,臉色蒼白,身形瘦削,就好像,下一秒要離開他一樣。
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叫囂:「抓住她,不要讓她離開。」
可她還是走了。
巨大的心慌籠罩,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參加宴會的目的,心不在焉地待了一個多小時後,趕緊回了家。
他以為岑念會生氣,會吃醋,會生氣地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可她沒有。
她只是坐在沙發上沖他笑,然後用一種堪稱溫柔的語氣給他解了圍。
患得患失的情緒沒有得到安撫,反而愈演愈烈。
沒關係的。
宋隨安慰自己。
岑念很愛他。
他一直知道岑念愛他,因為她從來直白,熱烈,又赤誠。
他知道岑念會包容他,會原諒他,所以當蘇唐的電話打過來,帶著哭腔喊著那個曾經熟悉的稱謂時,他才會答應下來。
岑念會理解他的。
他把蘇唐送去醫院,掛上了點滴,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卻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蘇唐眼角還有未乾的淚滴,紅著眼:「小隨,你在這裡陪陪我,好嗎?」
宋隨想拒絕的。
他答應了岑念,不會耽誤結婚紀念日。
可蘇唐就這麼含著眼淚看著他,身體單薄,微微發抖。
又是晚上。
他還是心軟了。
22
宋隨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凌晨了。
客廳的燈沒有關,在將亮未亮的天色里露出一點暖色。
宋隨加快步伐,想快點回去見到岑念。
他食言了。
可是臥室里並沒有岑念的身影。
書房也沒有,她曾經一個人住的房間也沒有,到處都沒有。
餐桌上的飯菜已經全部冷了,卻沒有被動過一口。
客廳的一角擺著音響的殘骸,是被人用力摔在地上的。
家裡只是少了幾件她的衣服,和年年。
岑念生氣了。
宋隨以為她不過是賭氣去旅遊了。
沒關係,等她氣消了就好。
等她過幾天回來,再和她道歉,和她說明情況。
可是等了幾天,岑念卻一直沒有回來。
沒有人知道她去哪裡了。
岑念的手機關了機,同事說她三個月前就辭職了,她的媽媽說,有一個月沒有見她了。
「麻煩您轉告她一聲,有時間了把銀行卡拿回去吧,我不用她的錢,她自己收著就好了。」
中年女人的態度禮貌又疏離。
宋隨似乎才從中品出一絲不對勁來。
恐慌捲土重來,甚至比之前更甚,像是短暫退去後又掀起一場巨浪。
宋隨開始查岑念的行蹤,查她這些天的社交,還查了行車記錄儀。
岑念這些天的日子,似乎過得很簡單。
早晨出門在外面逛逛,買菜,中午回來吃飯,下午又帶年年出去玩。
如此日復一日。
只是有時,會開著車去醫院。
宋隨不是傻子。
一系列的行為串聯起來,答案呼之欲出。
他夜晚偶然驚醒時看見她靠在床頭望著窗外,卻無半分睡意。
他抱著她時日漸清瘦的身體;還有餐桌上日漸沉默的氣氛和她緊鎖的眉……
宋隨不信。
因為她什麼都沒和他說。
可他不能不信。
因為她什麼都沒和他說。
宋隨找了她很久,可岑念就像消失了一樣,怎麼也找不到。
一個半月後陌生的電話打到他手上。
告訴他,岑念去世了。
23
岑念死在一座海島上的療養院裡。
宋隨趕過去的時候,她的骨灰已經被灑進了海里。
接待他的是岑念的護工,年輕的女人對他的態度冷漠,在岑念居住的房間裡,她將三本筆記遞給了他。
「這是岑小姐的日記和一些其他的記錄。」
女人頓了頓,又說,「念念姐本來要我燒掉的,但我覺得,宋先生應該看看。」
臨走時她又看了宋隨一眼,眼裡是藏不住的冰冷。
宋隨在房間裡靜靜地坐了一下午。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室內都暖洋洋的,可是他坐在這裡,卻感到一種像被人扼住喉嚨的窒息。
一直到半夜。
他翻開了岑念的日記。
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細節,那些潛藏在暗處的血淚,所有她一個人吞下去的苦痛,絲絲縷縷,織成一張鋒利的網,將他的心臟劃得支離破碎。
24
XX22 年 5 月 17 日
醫生說我確診了胰腺癌。
他看我的眼神帶點兒憐憫。
其實他說的話好多我都沒有聽進去,反正就是,治不好了。
醫生讓我儘早住院治療。
我不想。
我不喜歡醫院,冷冰冰的牆,無處不在的消毒水味,和沉悶的氣氛。
也沒有人陪著我。
我想打電話給阿隨,可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怎麼說呢?
難道要告訴他,我快死了?
還是不說了。
可阿隨的電話打了過來,他說今晚有事,晚點回來。
我忽然就想起來,今天蘇唐要回來了。
阿隨,去接她了嗎?
XX22 年 5 月 18 日
去公司給阿隨送飯。
遇到蘇唐了。
她還和以前一樣好看。
早上給阿隨做的飯,被她吃了。
我很生氣。
可後來我想通了,我給了阿隨的,就是他的了。
他想怎麼辦就怎麼辦。
XX22 年 5 月 21 日
去見媽媽了,她過得很好。
我本來想告訴她的,想了想又覺得沒必要。媽媽現在已經很幸福了,我不應該打擾她。
回來時碰見了阿隨和蘇唐。
還有一隻小狗。
我想養它。
話出口的瞬間我就看見阿隨的臉色變了。
可我就是要養它。
寵物醫院的醫生問我它叫什麼名字。
就叫年年吧。
年年,念念。
XX22 年 5 月 22 日
昨晚睡前,我問阿隨,他說的話還算數嗎?
他說算。
要是我傻一點就好了。
我就不會看出他的躲閃。
阿隨,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銀針。
XX22 年 5 月 25 日
我在朋友圈裡刷到阿隨了,他出現在蘇唐發的照片里。
一場青年才俊的飯局,左下角露出他的小半張臉。
她的配文是:有個商界大佬當朋友真好啊。
我也覺得很好,於是給她點了一個贊。
XX22 年 5 月 28 日
年年到家也有幾天了,網上買的狗狗用品到了。
我去驛站看了下,老闆把他們都打包在一起了,有點多。
宋隨回來時,我和他說讓他幫忙拿一下年年的快遞。
他說好,然後轉身去了書房。
他會記得的吧。
XX22 年 6 月 1 日
兒童節。
帶年年出去玩了一天。回來時路過驛站,我想了想,還是進去拿了快遞。
驛站的師傅人很好,說他幫我搬上車。
年年的房間在二樓。
我沒有等宋隨回來。
XX22 年 6 月 7 日
我的睡眠質量好差,還總是睡不著。
白天帶年年出去玩,路過一家蛋糕店,我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吃甜點了,買了一盒提拉米蘇。
可帶回家後,我忽然又沒有胃口了。
以前我明明很喜歡吃的,可現在,看著黏膩的奶油,我卻只覺得噁心。
XX22 年 6 月 19 日
宋隨好像越來越忙了,總是告訴我晚上不用等他了。
他從我的生活中褪去之後,卻頻繁地出現在蘇唐的朋友圈裡。
我偶爾也會羨慕蘇唐。
小時候爸爸愛她,長大了丈夫愛她,離婚了,我的丈夫也愛她。
可我好像什麼也沒有。
XX22 年 6 月 25 日
我徹底失眠了。
整夜整夜的清醒和愈演愈烈的病痛。
站著也痛,坐著也痛,躺著也痛。
很痛很痛。
鏡子裡的人氣色差到極點。
臉色隱隱有蠟黃的趨勢。
XX22 年 6 月 30 日
宋隨回來吃晚飯了。
其實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逼著自己吃了一口進去又會被吐出來,索性就只吃一點。
我藉口去給年年喂飯。
然後,吐血了。
我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女主角身患絕症,咳嗽著吐出一口鮮血,若西子捧心,嬌弱悽美。
女主角的待遇我沒有,女主角的病倒是得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是吐口血而已。
比起病痛與失眠,吐血竟也顯得無關痛癢了。
XX22 年 7 月 5 日
宋隨問我要不要去參加晚宴,我說不去了。
我很久沒照鏡子了。
夜裡睡不好,吃不下東西。
早上刷牙時偶然抬眸,鏡中的人有些陌生。
兩頰消瘦,顴骨微微突出,眼下青黑,唇色泛白。
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
可我明明不過二十幾,風華正茂的年紀。
越到最後會越嚴重。
消瘦,黃疸,腹痛,神經衰弱,如跗骨之疽,如影隨形。
折磨著我,直至死亡。
我不要死得那麼難看。
XX22 年 7 月 11 日
我食言了,我還是去了宴會。
宋隨和蘇唐很般配。
如果不是瘋了,這個念頭也不會在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冒出來。
後來宋隨看見我了。
他要過來找我,我卻跑了。
我發現我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如果不是年年在身邊,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
XX22 年 7 月 18 日
腹痛,失眠。
吃飯又吐了。
XX22 年 7 月 22 日
放在房間裡的剪刀沾了血。
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臂破了一個口子。
趕緊包紮好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我準備明天去醫院開點安眠藥。
XX22 年 7 月 26 日
腹痛,嘔血。
吃完飯會變得更痛。
我不想進食了。
XX22 年 7 月 30 日
躺在床上差點痛暈過去。
意識回來時看見年年在床邊舔我的手。
我順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拿了手機想刷一下朋友圈。
打開就見蘇唐去了海邊。
九宮格的風景很漂亮。
在最後一張,我看見了宋隨的一隻手。
上面還帶著我們的婚戒。
XX22 年 8 月 1 日
痛。
XX22 年 8 月 5 日
去醫院開了止痛藥。
XX22 年 8 月 15 日
我見了蘇唐。
她好漂亮。
我已經很久沒照鏡子了。
我知道自己現在變得很醜了。
XX22 年 8 月 20 日
安眠藥,好像開始失效了。
醫生勸我住院算了。
他說越到後期會越痛苦。
我拒絕了。
本來也沒打算活到最後。
XX22 年 8 月 25 日
……
原本的字被黑線划去了。
又新添兩句:
岑念死在了這一天。
可是年年救了她。
25
XX22 年 8 月 25 日。
我本來應該死在這一天的,可是年年不讓。
它一直叫,一直叫,好吵。
吵得我睡不著。
吵得我心裡煩。
吵得我……再也受不了了。
我用最後一點意識,撥通了 120。
幾個小時之後我就醒過來了,手臂上還掛著水。
床前站著一個護士。
「年年呢?」
她有片刻愣神:「年年是……?」
我撐著床沿,想要坐起來,身體還有不聽使喚。
護士扶了我一把。
「我要回家。」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還不能……」
「我要回家。」
我垂下眼。
固執又不講理地重複了一遍。
這裡沒有年年。
我要去找年年。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