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我以前常跟白鳳年常來的地方,那時候他喝酒我喝茶,在樹下胡扯暢談生意經。
那時候的他富有經商才華,但骨子裡卻無意商道,所以能站在更清醒、更超脫的角度侃侃而談。
我常常看他在月色下泛著光芒的臉頰看痴!
可惜,如今的他也成了局中人。
白鳳年不知從哪裡取來一壺酒,扔給我。
我沒有喝,放在地上:「有事便說吧。」
「對,你從來不喜喝酒的。」白鳳年喃喃說道。
我揚了揚眉,不置可否。
白鳳年打開自己手中的酒,仰頭喝了一口,笑著贊道:「茶路的事,你做的很好。我竟沒想到,你會做的那麼好。
「若你只是想誇讚我,就不必多說了。」
看著他眼裡的與有榮焉,我只覺得諷刺。
沒錯!把握商機、知人善用……這些技巧都是他教給我的,甚至就連疏通茶路的流程,我都參考了他的前世所行。
可,那又如何?
誰說青不能出於藍而勝於藍?
白鳳年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說道:「以後我們合夥吧。」
「元玉,你知道的,我從不主動與人合夥做生意,但你例外,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實力。」
他的語氣如此篤定。
仿若恩賜。
但南下兩年,我已非吳下阿蒙。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安和迫切。
也對,若他真的那麼有自信,便該使手段讓我主動求他合作,而不是他主動求我合作了!
我笑了,搖頭,拒絕。
「我也從不主張與人合夥,你也不例外。」
「如果沒什麼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轉身離開,毫不留戀
現在的我已經對這美麗的月色、梨花和佳釀,已再無眷戀。
9
白鳳年蹙眉,在我身後喊道:「是因為林淑雪嗎?你還在怪我?」
我身影微頓,回過頭。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亮色:「我從未後悔救下林淑雪,她這般一個弱女子,若嫁到那樣的人家,只有一死。」
我點點頭。
他沒有將罪責都怪到弱質女流身上,倒是讓我高看一眼。
「雖然不能合夥,但以後我若再有賺錢的機會,也許能合作一二。」
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這回,他含笑點頭,眉目舒朗,對我擺手告別。
我想,他也應該放下了!
但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林淑雪就找上了門。
「元小姐,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見鳳年了。」
「昨晚,鳳年回去,有多開心……兩年來,他從來沒有那麼開心過。我好怕,我好怕失去他!」
「元小姐,就算我求你了,求你大發慈悲,不要再纏著他了。」
我駭笑,我纏著他?
林淑雪端坐在那裡,整個人就像一株瘦弱的苦菜花。
「我知道,元小姐你有本事,不像我,只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內宅婦人。我只有鳳年了,若是再失去了他,我便只有一頭撞死了事。」
這是,拿死來要挾我了?
不過,我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倒的確像是會為了個男人撞死,然後再用命,潑我一身髒水。
好!合作夥伴又不是只有白鳳年一人能當。
「我可以不見白鳳年,但也請你回去如此告誡你的相公,讓他莫來找我。」
「元白兩家,最好自此老死不相往來。」
看著林淑雪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樣子,我狠下心,冷聲警告:
「以後,還請白二嫂莫要再拿死來威脅別人。你死了,我不會有絲毫的感覺,但請你想想你的家人、孩子……」
我話還沒說完,林淑雪驀地站起來。
她也不柔弱了,失控地喊道:「元玉你不要太過分了!你明知道鳳年他根本不肯碰我,你何故還要提孩子?」
我愣住了。
不是因為白鳳年不曾碰她,而是——
「白鳳年不碰你,關我什麼事?」
「這種閨房私事,或許他有病,或許你有病。你們有病看病,別來亂咬人,莫名其妙!」
林淑雪來找我的事,很快就被白鳳年知曉了
他曾想來解釋,都被石信擋在了外面。
畢竟,我既承諾了元白兩家老死不相往,便不會食言。
王誠之來找我喝茶,一邊八卦:「哎!說起白鳳年和林淑雪,真是冤孽……」
原來,就在一年前。
白鳳年和林淑雪成親那日,路上竄出幾個土匪,把林淑雪給劫了去。
土匪們不為錢財,只是留林淑雪在山上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將林淑雪打暈了,又扔到了白家大門口。
事後,這幫土匪也沒藏ţű̂₋著,直接放話說,這是有人花錢報一年前的搶妻之仇。
所謂: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你能搶別人的親,別人難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噁心你了?
白ţûₜ鳳年自知理虧,便只好打碎了牙齒和血往肚子裡咽。
「起初,咱們都以為二少是對林氏情深似海,可萬萬沒想到,他竟是暗裡嫌棄人家污了名節,讓人家守活寡。」
王誠之的話,就像一道閃電,讓我驀然想起前世:
為何林淑雪明明還活著,數次來找白鳳年求他救自己,他卻始終不肯與其重續舊緣。
原是,白鳳年他也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凡夫俗子而已。
我原以為,他除了害我上輩子鬱鬱而終之外,本身還是那個風光霽月、不畏世俗的瀟洒少年郎。
那樣好的男子,他不愛我,我心中多少還是有點痛苦遺憾。
但實際上,他根本不像我想的那樣美好。
他平庸如此,他不配我。
我笑出了聲,心裡敞亮,一掃兩輩子的陰霾。
10
元家的崛起,引得無數媒人上門提親。
我爹是又高興又憂愁。
「這麼多合適的兒郎,一下子都來提親,我閨女嫁哪個好呢?」
我笑著搖頭:「不嫁可以嗎?」
老頭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不嫁人,沒子嗣,以後咱們家的萬貫家財,就會被你那些虎視眈眈的叔伯家的孩子瓜分。」
我小小聲道:「那隻生孩子呢?」
老頭在我腦袋上狠狠的敲打了一下:「孤兒寡母的,你道是那麼容易就能在這世上立足了?」
我想了想,明白了。
我還是需要個男人來堵住世上的悠悠眾口。
王誠之跑來問我:「元玉,你要嫁人,不如嫁給我。我雖然能耐不大,但一定會對你好,護你一輩子無虞。」
我挺感動:「那你願意來元家做贅婿嗎?」
王誠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囁嚅道:「我家三代單傳,就算我願意,恐怕我爹也會打斷我的腿。」
我與王誠之雖然做不成了夫妻,但卻能做朋友。
他積極地替我物色合適的贅婿人選,竟有不少人前來毛遂自薦。
只不過,這次少了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多是些沒家世沒身家的。
當然,有王誠之的嚴格把關,也不是什麼紈絝流氓都能進門的。
我看著這些或相貌出眾、看著就賞心悅目的,或能言善道、哄得人心花怒放的年輕公子們。
還別說,心情是蠻愉悅的。
直到,白家一個小廝混進來,從懷裡拿出一隻翡翠玉墜。
這是我當年送給白鳳年的生辰禮物。
其實是我娘留給我,給未來夫婿的定情信物。
小廝說:「我家公子說,小姐看到這玉墜,便就知道了他的心意。」
我挑了挑眉,將墜子收好。
「我明白了,替我多謝你家二公子,將墜子物歸原主,好讓我將它送給真正的主人。」
小廝愣住,然後面色發苦:「這……元小姐,可能我家二公子,不是這個意思。」
「我家公子聽說您要招婿,悶悶不樂了好多天,才想到這個法子。」
我當然知道,白鳳年不是這個意思。
他應當是想讓我看到墜子之後睹物思人。
卻沒想到,弄巧成拙。
11
我猜到,白鳳年不會輕易放棄。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會直接衝到我家的鋪子內院質問我:
「元玉,你到底想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今天當值的夥計,這裡的人有半數人都認識白鳳年,甚至還有幾個是當初他幫我挑選的能幹之才。
不過這般吃裡扒外,不用也罷。
那夥計看出我眼中的冷意,頓時一頭冷汗。
我冷聲說:「白二公子,有的地方,外人不得進,我看你還是莫要壞了規矩。」
白鳳年笑了一下,掃了一眼四周,低聲道:「玉兒,你家哪裡我沒去過?」
見我蹙眉,眼中難掩厭惡,他嘆了口氣:
「玉兒彆氣了。我知道你討厭林淑雪,但你也知道,我並未與她圓過房。」
「我已經決定了,與她和離,然後風風光光地迎你進門。」
我心中只覺得可笑和荒謬。
上輩子,白鳳年怨我阻止他搶親,這輩子成功搶來了林淑雪,他自己又犯賤要和離。
我看著他,笑道:「我說過了,我不會嫁人,只會招婿。」
「若白二公子想要進我白家大門,可以先去外面報個名。」
白鳳年從小驕傲到大,骨子裡又是我才發現的迂腐。
招他入婿這樣的話,無疑是對他極大的侮辱。
果然,差點氣吐血的他一言不發,站起來甩袖就走。
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我才收回視線,眼睛落在了我掛在帳房牆上那張商道圖上。
看向北面那片廣袤的草原,我眉心一動,眸光閃了閃。
方才,白鳳年一定也看到了。
他並非一心男女之情的人,相反卻很有野心,又有極強的商業嗅覺。
所以,他一定會有所Ťűₖ行動。
茶道之事,我已先他一步搶占先機,擁有了白家比不上的財力,這次即便他起了心思,我也不用慌。
雖不用慌,但我也從不輕敵,第二日便採取了行動。
我爹攔住我:「玉兒,這次爹不同意你去。」
「去武夷山已經用了你兩年的時間,若再去恰克圖……你一個好好的姑娘,青春年華都浪費掉了。」
老爹說這話的時候,腰彎得愈發厲害,還不停地咳嗽。
「玉兒,我覺得身子不大好,快要死了,你能不能在家陪著爹。」
我看著他斑白的頭髮,哪怕知道他多半是裝的,但心裡還是湧上一絲酸澀。
於是,我拿出告示,給他過目。
上面是我招婿的條件,能帶我白家商隊拿下草原的生意者,便是與我廝守一生之人。
就算是選婿,我也要一位能力見識與我相當之人。
無論他的出身,相貌,我只想有個人助我,把白家壯大,站在白鳳年他們那些人再也無法企及的位置上。
這個條件一出,原本想來攀親事的人立刻走了大半。
剩下的面面相覷,將生意做到大草原上去,這無異於痴人說夢。
最後,所有人都走了。
王誠之急匆匆跑來跟我通風報信:「不好了!元玉,白二他揚言要北上與草原牧民做生意,今天就動身。」
他焦急得直跺腳:「江城有好幾家看好他的,已經投了銀子入股在他身上。」
「你這邊還沒有人來揭榜可咋辦啊!」
我看著帳簿,態度淡定:「等一等,也許會有人來呢。」
王誠之嘆了口氣,小心地看向我:「怎麼可能?這江城除了白二,誰還有不遠萬里赴大草原的能耐啊!」
「其實,白二他臨走前,還讓我捎話給你,他說讓你等他拿下西北草原的生意,做聘禮去你過門。」
我「呵」了一聲。
他未免太自大了些。
以為江城除了他白鳳年,就找不到第二個出色少年郎了。
12
「東家,有人揭榜了!」
江游連滾帶爬地進來稟報。
緊跟他身後的是一位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
男子面容白皙,眸子狹長清亮,看到我的時候,眸子又亮了亮,只是還未開口說話,耳尖先紅了。
「在……在下楊致,年……年二十,西城人士,母親早逝,家中有父親,還有……有兄弟五人。」
他一進來,就先報家門,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看我。
「願為小姐赴西北草原,將白家生意發揚光大。」
倒是最後這句,說得十分認真且嚴肅。
我莞爾:原來楊致年輕的時候,竟然是這般容易害羞!
「江游,帶楊公子去認識家裡的夥計,晚點再帶楊公子去西郊倉庫清點北上的貨物。」
楊致張了張嘴。
他一直很頭疼,怎麼向元小姐表明自己的本事,沒想到她竟然直接就信了他,難道就不怕他是個騙子?
楊致撓了撓頭,心想:她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的沒心計,這麼容易就相信別人。
哎,幸虧他及時趕來了。
江游帶著楊致離開後,王誠之跳腳:「元小玉,不是吧?你真的相信那個傻大個?他一看就又傻又天真,怎麼做生意?」
「你別不是看他長得俊,被迷得算不清帳了。」
我白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你就等著看好兒吧。」
楊致,上輩子在白鳳年成為皇商首富之後,冒出來的一匹商界黑馬。
那時候的他也不再年輕,端的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
但他行事大膽,手腕凌厲,尤其眼光奇准。
聽說,他若不是年輕的時候家境實在太貧窮,一路全靠自己白手起家,這首富的位子根本輪不到白鳳年做。
上輩子,我與他曾在白家的家宴上見過面。
他一點也不像現在這般青澀害羞,甚至可以說是無禮的、猖狂的。
他跟白鳳年拿一場生意打賭:「輸了,在下願奉上半副身家;贏了,在下就把白家夫人親手抱回家。」
這對白鳳年來講,無異於侮辱,我也覺得莫名其妙。
當然,最後白鳳年贏了,只是贏得很不光彩。
楊致沒賴帳,奉上半數家財,從此隱退江湖。
有次,白鳳年喝醉了酒說:「這世上,唯有此人可與我一較高下。」
我便知道,若是光明正大的斗,白鳳年贏不了他。
其實這輩子,我是懷著些許把握,他會前來揭榜的。
因為上輩子他輸了賭局之後,除了送出半數家財,還曾暗地裡託人給過我一封書信。
信上文字很短,只有一句:「憾此生與卿無緣,惟願卿順遂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