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說著對不起。
可惜啊,褚翊,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我好似看見了娘的身影,她懷裡抱著一個看不清的襁褓。
正站在不遠處向我招手。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在郎中趕到的前一秒,我徹底失去了氣息。
9
再次有意識時,我發覺自己動不了。
只能憑藉聽覺和觸覺,來感知身邊的世界。
天上好像下雨了,不斷有雨水滴落在我的臉上。
可下一秒我突然意識到,那不是雨水。
而是褚翊的眼淚。
「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聲音沙啞著,屋子裡氣氛壓抑得可怕。
「音兒,你醒醒,我求求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可回應給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房門被人推開了,發出一陣吱嘎的聲響。
褚翊看到來人,頓時從我身邊站起,發瘋一樣地沖了過去。
「你不是說那藥不會傷害音兒,可她為什麼死了!」
「褚兄,是藥三分毒,可能人的體質不一樣也是有的。」
現在的褚翊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話。
他死死拽住裴青玄的衣領,眼睛紅得快要滴血。
「那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現在我的妻子死了,她死了!」
褚翊只能對著我的屍體無能地怒吼。
裴青玄嘆了口氣,言語中也充滿了同情。
「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對不住有什麼用,你能讓我的音兒活過來嗎!」
這時沐卿歌姍姍來遲,還未見到褚翊,就開始維護起了自家夫君。
「褚翊哥哥,裴郎也是為我好,你要怪就怪我吧。」
她那矯揉造作的哭腔,聽得我渾身感到不適。
可在她見到褚翊的第一眼後,直接驚聲尖叫起來。
「啊!褚翊,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怎麼全都變白了!」
就連褚翊自己也是剛剛發覺。
他好像一夜之間,所有的頭髮全都變白了。
聽說人在極度悲痛的時候才會一夜白頭。
我麻木地聽著,原來我死了,褚翊也會感到悲痛。
可這不應該是他最想看到的結局嗎?
我死了,他心裡的人將會永遠高枕無憂。
他也不用再委屈自己陪我演戲了。
現在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樣,裝什麼呢?
10
「褚兄,節哀順變。」
事到如今,裴青玄唯一能說的,也只有這句話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那藥會讓我喪命。
可事實就是我已經沒了氣息。
沐卿歌看到床榻上躺著的屍體後,強壓下嘴角的弧度。
「褚翊哥哥,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如果你心裡真的怨恨,就恨我好了。」
說著,她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誰讓我母親雖為正室,卻事事都被那個有誥命的妾壓上一頭。
「就連我這個嫡女,從小都免不得被庶妹打壓。
「那年冬日,若不是她推我下水,我也不能落下寒疾,久久不能有孕。」
沐卿歌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我娘雖有誥命,可全京城上下沒有一人瞧得起她。
都認為她是投機取巧得來的富貴。
可皇后危難之際,是我娘豁出自己的性命救了她。
到頭來落得個為人妾室,都要感恩戴德。
父親根本就不喜歡我娘這個強塞進來的妾室。
娘身為北地女子,身子本就強健。
若不是受盡了折磨,又怎麼會因生下我而難產血崩。
從小到大,我沒有爹娘疼愛,所有人都說我虧欠嫡姐。
沐卿歌更是恨毒了我。
那年冬日,也是她想要害我。
我早有防備躲閃開,她卻不慎失足落入水中。
她醒後一口咬定是我推她入湖。
我百口莫辯,險些跪死在沐家祠堂。
可這些除了沐卿歌,再也沒有人知道真相。
裴青玄心疼地將沐卿歌抱起,轉身就要離開。
臨走時,他還不忘扔下了一句話。
「這件事不要怪卿歌,你若是心裡有怨,就衝著我將軍府來。」
褚翊怔怔地看著兩人離開。
最後好似渾身失了力氣,整個人都癱倒地上。
11
我死的事終究是瞞不住的。
卻不知為何,短短兩日,全京城上下都知道我死了。
還有人信誓旦旦傳言。
是褚侯為了裴將軍夫人,親手喂了自己夫人一碗墮胎藥。
奈何褚侯夫人剛剛落水受寒,身子虛弱,根本受不得藥性。
就這麼落得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這話傳得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那常年隱居在佛堂的婆母。
聽到這樣的傳言,氣得連佛珠都扯斷了。
她自是不會相信我會一屍兩命。
畢竟她就住在這侯府,從沒聽說過我死了,也更沒聽說過我懷有身孕。
可當她風風火火衝進我的臥房時。
褚翊正用水打濕了帕子,為我擦臉。
「滿京城都傳遍了,你們還有閒心在這裡卿卿我我!」
褚母氣不打一處來,帶著僕從上去將我和褚翊分開。
褚翊猝不及防地被拉倒在地,想起身,又被褚母的人死死按住。
沒有了遮擋,裡面我那張毫無聲息的臉。
就這樣露了出來。
褚母頓時驚駭,示意婢女來探我鼻息。
婢女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而後被嚇得慌忙向後退去。
「老夫人,夫人她……她真的死了!」
褚母亦是沒有想到。
她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褚翊,又看到他那滿頭的白髮,便知曉京中傳言可能是真的。
「真是造孽啊,那裴夫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竟然就這麼白白葬送了我的孫兒。
「將來我到了黃泉路上,該如何面對褚家的列祖列宗啊!」
褚母倒是始終如一,她一心都想我能懷上孩子。
這下好不容易懷上了,卻一屍兩命。
「來人,還不趕緊把你們夫人的屍體帶下去,著人通知定國公府,明日出殯。」
看到有人去動我的身體,褚翊終於有了反應。
他拚命地掙扎著,聲音沙啞。
「你們放下我的音兒,她沒死,她還沒死,她只是睡著了。」
褚翊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
明明都兩天不吃不喝了,依舊掙脫了束縛。
衝上前來,將我的身體死死護在懷中。
屋內一時陷入了慌亂。
就在這日,一直沒有出現的雪翠突然沖了進來。
她渾身上下髒兮兮的,像是剛剛從哪裡逃出來一樣。
看到褚翊後,她徑直跪了下去。
「侯爺,奴婢終於見到侯爺了,請侯爺為我家小姐做主啊。
「我家小姐是被人故意害死的!」
12
褚翊死水一般沉寂的眸子,終於泛起了一丁點漣漪。
「你說……什麼?」
雪翠用力磕了個頭,聲音十分悽慘。
「侯爺知曉,我家小姐的身子素來康健。
「即便是……即便是小產,也不該丟了性命啊。」
褚翊聽到小產後,神色愈發愧疚。
褚母也尋了個椅子坐下,眉頭緊皺。
雪翠額頭上隱隱有鮮血流下,繼續開口說道。
「京中早有傳言,說侯爺娶我家小姐,其實是為了裴夫人。
「我家小姐本來不相信,是那日賞花宴上,裴夫人主動提起,還說一會兒侯爺就會用行動證明。
「奴婢親眼看見,裴夫人推了我家小姐,隨後自己跳入水中。
「事後果然侯爺跑去救裴夫人,我家小姐差點溺死,才被人救上來。」
褚翊聽著,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早已淚流滿面。
從旁人口中聽到了事件的原貌。
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麼離譜。
「繼續說,老身倒要聽上一聽,這裴夫人是怎麼害死我孫兒的。」
褚母手裡轉動佛珠的動作愈發頻繁了。
雪翠想起那日的絕望,抹了一把眼淚。
「那天裴夫人來看我家小姐,她故意說出小姐的手環里,有侯爺親自放入的避除有孕的藥物。
「又讓小姐第二日去萬金樓赴宴,正巧聽到了侯爺與裴將軍……」
雪翠欲言又止,好似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可褚翊卻明白那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音兒,她竟然知道,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日問我藥苦,可不可以不喝。
「原來她都知道,可笑我像個傻子一樣,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
褚翊淚流滿面,拳頭用力砸在地上,鮮血淋漓。
可這和我的喪子之痛比起來,遠遠不夠。
「小姐深愛侯爺,聽聞此事傷心不已,已有自棄之意。
「又有先前落水染下的寒疾,身子早已虛透了,才會被一碗落胎藥要了性命。
「就連那傳言都是裴夫人蓄意散播,只因她從小就怨恨我家小姐和裴將軍有婚約。」
褚母再也聽不下去了,手裡的佛珠被用力扔了出去,砸在了褚翊的身上。
「蠢吶,你就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害得我孫兒命喪黃泉!」
褚翊緩緩抬起頭,眼裡熊熊燃燒著恨意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