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樹完整後續

2025-03-28     游啊游     反饋
1/3
陸朝朝死在了封后的第二日,死在了與顧淮情最濃時。

有人說,孝賢皇后是個倒楣的,陪陛下度過十年苦寒,還沒來得及享福就病倒了。

有人說,孝賢皇后幸運極了,死在了陛下最愛她的時候,讓帝王心心念念掛了一輩子。

一、

陛下要從陸家挑一個姑娘給閒王顧淮作王妃的消息傳到後宅,滿府的女眷紛紛抱頭痛哭。

我也拿著帕子裝模作樣地在眼上抹了兩下。

阿爹坐在上座:「哭什麼哭,嫁給王爺是你們的福氣!閒王一表人才,怎麼還配不上你們了!」如果不是看到他滿面愁容,平均每兩秒嘆一口氣的頻率,我差點就信了他的鬼話。

十三妹一邊抽泣一邊回嘴:「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混帳!」

阿爹大手一揚,到底拍在了桌子上:「實在不行,那就抓鬮決定吧。」

話音一落,陸家的十三個女兒哭得更凶了。

俗話說得好,寧嫁死人,不嫁閒王。因為死人總不能爬起來氣死你,可閒王顧淮這人能。

他娘溫太妃就是被他硬生生氣死的。

當今陛下是閒王顧淮的叔叔,顧淮的爹先皇駕崩後,今上將顧淮的兄弟都殺了個乾淨,然後踩著侄兒的血骨登基做了陛下,或許是怕後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象徵性地給自己的哥哥留了顧淮這唯一一根獨苗。

然後又象徵性地給顧淮賜了塊寸草不生的封地,許是還不放心,他又想給顧淮塞一個效忠自己的王妃。

這不,我爹是最擁護陛下的狗腿子,恰巧家裡姐妹眾多,能湊齊四桌麻將,陛下大手一揮:「陸愛卿,你瞅著你哪個姑娘不順眼就把她扔給顧淮吧。」

當然,這句是我猜的,其實我覺得陛下完全多慮了。

顧淮這人沒什麼大志向,單從稱號上瞧,閒王閒王,可不是遊手好閒嘛。

他是各大青樓賭場的常客,滿京城充斥著他的混帳事:一擲千金博妓笑、將先皇留給他的玉佩當做賭注。至於偷雞攆狗、上房揭瓦,這些更是顧淮的日常。

因為沒什麼俸祿補貼,顧淮這人花錢又狠,我估計他的私房錢還沒我這個庶女多,不過他活得倒挺肆意,因為一張英俊貴氣的臉蛋,滿京的歌妓都是他的老相好,顧淮這人嘴又甜,天天姐姐長、姐姐短地哄得姑娘們甘心把自己的私房錢借給他花。

可即使他長得帥,正經姑娘家也不會考慮嫁給他,畢竟誰願意把腦袋拴在褲兜上,萬一皇帝那天不高興下旨斷了自家哥哥的後,這不是平白受連累。

二、

我與顧淮大婚那天,滿京城都知曉陸家六姑娘手氣背,抽到下下籤被迫嫁給閒王的悲慘事件。

按理新娘子進洞房前,陪同的夫人們要說些白頭偕老早生貴子的吉祥話。可到了我,那些夫人全都一致保持緘默,大抵她們覺得祝我和顧淮白頭偕老是對我的一種詛咒吧。

她們臨走前深深望了我一眼,裡面包含了許多情緒,除了同情。呃,還是同情。

「聽說你抽中了下下籤才嫁給本王的?」

蓋頭被如意秤乾淨利索地挑開,滿目的紅色褪去,只見眼前站著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年,高發束起,嘴角含笑,婚袍貼合在身上,顯得身形頎長。

我搖頭:「不是。」

顧淮微微挑眉:「哦?莫非你暗戀本王?」

我老老實實開口:「不是抽籤,是抓鬮,誰抓到了畫著王八的紙條,誰就嫁給您。」

顧淮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他開懷大笑:「你怎麼這麼實誠,就不怕本王對你有意見?」

我張了張口還沒發出聲,他便一個反身將我壓在了下面,帶著酒氣的唇襲來,卡在喉嚨里的話語徹底被淹沒掉了。

三、

我與顧淮成親的第三天,陛下便下旨讓顧淮回到他的封地嶺南,並且無詔不得入京。

馬車晃悠悠地走在路上,顧淮笑眯眯道:「朝朝高興嗎?天高皇帝遠,去了嶺南你就是老大了。」

我抖著嘴,訕訕開口:「王爺開心,妾身便開心。」

開心個鬼,嶺南偏遠荒僻,歷來是發配罪人的絕佳之地,你見過那個官發達了嚷嚷著跑嶺南住的。況且嶺南多瘴氣,無數人在半路就被毒死了。可以說來了嶺南,就是純純送命的。

果然是一語成讖,堪堪進入嶺南邊界,顧淮就染上了瘴氣。

他發著熱,全身布滿了水泡。

不知道是不是燒糊塗了,他雙眼緊閉,乾渴的嘴巴一張一合,我俯身仔細去聽,原來是想娘了。

鼻子一酸,我想,顧淮再怎麼混帳,也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可憐人罷了。

我到底沒舍下他獨自一人遠走高飛。

我將馬車停在溪邊,每過幾個時辰就拿濕帕子給他擦拭身子,半夜怕他受寒,我哆嗦著將唯一的被子拿出來給他蓋上。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畢竟皇帝催得急,我和顧淮都沒時間收拾行李便被趕著上路了,現在我倆身上加起來還沒一兩銀子。

顧淮倒是福大命大,就這樣燒到第五日,就在我要放棄他的時候。

他忽然毫無徵兆地醒了。

「朝朝,我以後必不會負你。」

顧淮醒來第一件事便是長臂一攬將發愣的我擁入懷裡,他的下巴抵在我的發間,低啞的嗓音在耳邊傳來,噴出若有若無的熱氣。

我沉默了半晌:「王爺,我一個月沒洗頭了,頭油。」

「唔嗯。」

也不知道這句話怎麼惹到他了,他拖著大病初癒的身體,摁著我親了一個時辰才放開我。

我臉憋得通紅,只覺得下一秒就要窒息,再抬頭看看他,雙眼猩紅,眼裡泛著瀲灩,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

憋死我就是他對我好的方式?

我欲哭無淚,這樣的好我委實無福消受。

四、

等顧淮病好了,我們便在嶺南東安了家。

說是封地,但這裡方圓百里都沒有什麼人煙,只有城裡倒還算繁華,可惜離得遠,我也不能常去。

顧淮手巧,花了半月的時間用茅草和磚頭壘起了一座小院。

地是我親自挑的,就選在一棵枇杷樹旁。

幼時讀到歸有光的《項脊軒志》,有一句我心心念念了好久:「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顧淮聽了嗤笑一聲說我幼稚,然後又默默地將這棵枇杷樹圍在院裡。

後來某日,他興沖沖地從百里外的集市扛回來一棵枇杷苗,就種在原來那棵枇杷樹旁邊

樹栽好後他非拉著我在樹下乘涼。他靠在樹幹上:「庭有枇杷樹,今吾與朝朝手植爾。」

我倚在他的肩上,抬頭笑道:「朝朝謂誰?」

「吾妻也。」

頓了頓他說:「值新婚,意情濃。願吾與吾妻枝葉相持,葉葉相依。」

那天陽光正好,暖洋洋地曬在臉上,我悄悄抬頭往上看,樹蔭投下的光圈落在他的睫毛上,襯得他好看極了。

五、

平日裡我待在家裡做女紅補貼家用,顧淮開墾了幾畝地,農忙時侍候菜地,農閒時去城裡找活干,挑水扛泥他都做過,每每回家瞧見他拿針將腳上的水泡一一挑破,說不心疼是假的。

我說大不了每日我多做兩件帕子,也省得他在外面受氣。

他不肯,他怕我用眼過度瞎了眼,為了省錢,我跟顧淮是從來不點燈的,每天天一黑,我倆就早早窩在被子裡了,有時候暢想一下有錢後的生活,有時候跟對方說說自己的過去,當然有時候也不免天雷勾動地火一番。

每每提起以前,顧淮總是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他說:「朝朝,你信不信,太傅跟父皇誇我有治世之才呢。」

我回想了一下顧淮往日在京城偷雞摸狗的日常,默默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一把攬住我:「朝朝,是真的。我是中宮嫡出,父皇對我的期許可高呢。」

我不語,他自顧說著:「他給我請了許多名師,他說以後的天下是要交給我的,他說我不能給他丟臉。」

「我十二歲的時候父皇忽然駕崩了,他沒來得及寫遺詔。二叔把皇兄他們都殺了,我當時好怕,我怕下一個就是我。」

「太傅他們拚命死諫我才留了一條命,那時候我過得簡直是如履薄冰,一睜開眼周圍全都是監視的眼睛。」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都過去了,顧淮,你還有我。」

他摟住我的兩隻胳膊驟然發力,我倆陷入無聲的沉默。

怎麼能過去了呢?除非今上死了,我同顧淮這一輩子都別想走出嶺南,曾經的天之驕子,如今變成了一個空有名號的「犯人」

,我知曉顧淮是不甘心的。

餘下他沒說出的話我都懂。

十二歲之前的顧淮是治世大才,可十二歲之後的顧淮,只能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你呢,朝朝,以前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我想了想,道:「家裡姐妹多,出頭的人總要吃些苦頭,我向來是能躲就躲。」

他嘆了一氣:「你也是個可憐人。」他親了親我的鬢髮,「我會對你好的。」

我抬眼看他:「我才不是可憐人呢,我也遇見過好心人幫我。」

我認真道:「那是爹爹剛調進京城的時候,我被姐姐們誆出府,結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急得哇哇大哭,結果一輛馬車從我身邊停下來,裡面走出來一個大哥哥,是他把我送回家的,他還給我糖吃。」

顧淮眯了眯眼:"大哥哥?怎麼,惦記了人家那麼長時間。"

他撇撇嘴:「要是你遇見我,我不僅帶你回家給你糖吃,我還帶你去買衣服呢。」

「可那時候你在宮裡啊,你遇不到我的。」

顧淮磨了磨牙,反身將我撲在身下,順手用被子蒙住了我的腦袋。

這場夜談最後以這樣告終。

六、

在嶺南的生活雖苦,但兩個人相互依偎著取暖,日子久了倒也覺得溫馨。

春初,顧淮扛著一袋種子在田裡播種,我就像再普通不過的農婦,算著時辰將做好的飯盛在瓦罐給他送去,他蹲在田間大口吃飯,我輕輕用帕子拭去他額間的汗。

夏天,院子裡的枇杷熟了,他爬上樹摘枇杷,我在樹下用竹筐接著。通常留一半自己吃,另一半挑到集市上去買。聽著蟬聲鳴鳴,倚在樹蔭下吃著顧淮專門給我剝的枇杷。

秋日,顧淮拿著鐮刀去田裡收割糧食,我忙著趕工各式各樣的帕子,嶺南雖地偏,可城裡的貴太太也是追趕京城時尚的,聽說我是京里來的,免不了雇我給她們繡些京里流行的圖樣。

冬時,顧淮或去城裡找些活計,或者待在家裡陪我,嶺南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每到冬季我就盼著下一場雪,顧淮總會好脾氣地陪我堆雪人,他力氣大,滾出來的雪人腦袋總是又大又圓,守在院裡氣派極了。他還會在雪地里一筆一畫寫上我倆的名字。

顧淮是陸朝朝的。

通常我拿樹枝再添上一行字:朝朝也是顧淮的。

許是我的繡工不錯,漸漸過了幾日,好多人找上門來找我繡帕子,有錢不賺是傻子,我樂呵呵地應下了。嶺南一富豪王夫人給了我一張請柬,邀我和顧淮參加後日的賞花宴,她說將我引薦給各位夫人,這樣我就能接到更大一筆訂單。

赴宴那天,我翻箱找出了勉強能看的衣服,又用脂粉遮掩住了憔悴的容顏。

「好看嗎,顧淮?」

他盯著我,眼底是失神的驚艷,來到嶺南我便未曾用過脂粉了,除卻成親,這還是顧淮第一次見我仔細梳妝打扮。

顧淮去了男宴,我跟在王夫人後面去了女宴。

「這便是閒王王妃了,無論是繡工還是圖樣,都是一等一的好呢。」

王夫人笑著將我引薦給縣令夫人。

我微微一笑:「夫人謬讚了,不過是討了個巧罷了。」

我是王妃,他們是官夫人,論理該是她們拜見於我,可我同顧淮的身份,明眼人全看在眼裡,我若是巴巴守著一個身份不放,恐怕明日就得活活餓死在嶺南街頭了。

那縣令夫人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閒王妃打扮得還挺素凈。」

我回道:「夫人容貌好,打扮起來更是美麗動人,我底子差,打扮也是白打扮,不若就素麵朝天罷了。」

她撲哧一聲笑了:「閒王妃把窮說得真是清新脫俗啊。」

旁邊巴結她的夫人嬉笑:「堂堂王妃竟靠著繡帕子為生,真是可憐吶。」

我垂了垂眼,腦海里思索一拳打暈縣令夫人的可能性有多大,想到顧淮,我嘆了一氣,暗自忍了下來。

「這是嚼什麼舌根子呢,王爺人中龍鳳,王妃更是京城名門出身,哪裡有你們作踐的道理?」原是知府夫人到了,她歲數有些大了,和我娘的年紀差不多,臉上帶著笑,一副慈祥的模樣。

「王妃娘娘,向來聽聞您繡工了得,我今兒特意來麻煩您給妾身繡幾條帕子,王妃娘娘能否賞個臉?」

我忙謙讓:「知府夫人客氣了,妾有的是時間。」

她示意身邊的丫鬟將手中托的盤子遞給我:「這是麻煩王妃娘娘的酬金,娘娘不嫌棄就收著吧。」

我眼睛發亮,這整整十六兩銀子,夠我和顧淮好幾年的花銷了,雖然以往在閨中不過是我留著打賞下人的碎銀。

那縣令夫人也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非逮著我不放,她故意慢悠悠舉起手臂,露出腕間綠油油的翡翠鐲:「閒王妃,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暗自攥緊了袖中的拳頭,陸朝朝,忍住,今日你要是得罪了她,這筆生意便做不成了。

我深呼吸,露出標準微笑:「能被縣令夫人戴在身上,想必是極好的珍寶。」

她得意洋洋:「那是自然,這可是南洋運來的上等翡翠,哪裡是你這等人能買得起的。」

「我家王妃自然是用不上,不過是最下等的劣質玉,也好意思招搖撞騙!」

我扭頭一看,原來是顧淮。

縣令夫人叉腰大罵:「哪裡來的小賊,竟敢說本夫人的玉是假的!」

顧淮忽然一變臉,沉聲喝道:「大膽,你稱本王為賊,那今上又是什麼?縣令夫人這是對陛下積憤已久?」

只聽「撲騰」幾聲,在座的夫人紛紛一個腿軟跪在地上,問訊趕來的知府和縣令等官員不知所以,也齊齊下跪。

知府夫人保持著幾分清醒:「王爺恕罪,我等萬萬不敢藐視聖上,縣令夫人只是一時昏了頭。」

顧淮背著手立在下跪的人堆里,板起臉來不怒自威,隱隱有著一股上位者的氣息,是啊,在嶺南茅草屋裡待久了,世人怕是忘了,他也曾是天潢貴胄,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族。

「這次便不追究了,不過本王提醒縣令夫人一句,眼瞎就別買首飾了,這所謂的洋貨,就連宮裡最末等的宮女也是瞧不上的。」

說完,顧淮便拉著我揚長而去。

一路上他抿著嘴,一言不發。我小心翼翼地牽住他的衣袖:「怎麼不說話呢,你不知道,剛剛你可威風呢。那縣令夫人被你嚇得腿在抖呢。

「知府夫人是個好人呢,她給了我十六兩銀子,顧淮你可以不那麼辛苦了。

「看看知府夫人的樣子,再瞧瞧縣令夫人,怪不得她只能是縣令夫人呢。」

顧淮猛地停下了腳步:「朝朝,嫁給我你後悔嗎?」

我僵笑了一聲:「怎麼這麼說?」

「如果不嫁給我,你在京里會過得很好。」

是啊,嫁給顧淮後悔嗎?

在嶺南待久了,我似乎都快忘了未出閨的日子。

我也是二品官家的姑娘,雖然親情寡淡,可也是從小嬌養大的。

跟姐妹們一同學習的女紅,是想著閒暇時為夫君繡個香囊以表賢惠,現如今成了謀生的工具;以往頭上插的是千兩銀的簪子,腕間戴的是萬銀的玉鐲,如今只能用一根木簪將頭髮草草綰起;在京赴宴時四五品的官夫人爭先恐後前來搭話,現在就連一個末品官夫人也敢踩在我的頭上。

只因為我嫁給了顧淮。

府里的姐妹都嫁人了,最差的也嫁給了京里富商。十三妹曾寫信問過我後悔嗎,現在顧淮也問我後悔嗎。

我後悔嗎?

我牽了牽顧淮的衣袖:「顧淮,我餓了。」

他鐵青的臉忽然就變得溫和:「走,回家吃飯。」

七、

許是顧淮在宴上一通發威,倒讓人記起來這好歹也是個龍子龍孫,知府和縣令一人送了三百兩銀子過來,我的生意也開始火爆,無數的貴夫人紛紛找我繡些京里的時髦圖樣。

日子漸漸變得好起來。

顧淮是在一個清晨失蹤的,帶著二百兩銀子。

我如往常一般醒來,一睜眼瞧見床邊空蕩蕩的,我慌了神,匆匆在屋裡喊他的名字,屋裡靜悄悄的,除了我的回聲,什麼也沒有。

田間、城裡他干過雜活的攤子,我一處處找過去,都沒有他的身影。

等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茅屋,這才瞧見他拿石頭刻在屋門口的字,畢竟家裡是沒有紙筆的。

「朝朝,為夫賺錢給你買大鐲子,我拿了二百兩,剩下的都歸你,等我。」

我吸了吸鼻子,忽然就笑了,顧淮讓我等他,那我等著便是了。

潛龍在淵,伺機而動。

我知道顧淮從來都不甘心一輩子窩在嶺南的。

其實我不想要什麼大鐲子,嶺南也挺好的,遠離京城的勾心鬥角,男耕女織,粗布麻衣這樣過一輩子也是一種別致的幸福。可顧淮不這樣想,他說總有一日讓我過上以前那般的生活。

後來嶺南海口多了一位夫人,每每清晨總要站在碼頭朝外眺望,據說是在等她的夫君。

顧淮走後,每過一天我就用石頭在牆上刻上一筆。

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一天······

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五天······

顧淮賺錢給我買鐲子的第一百四十三天······

顧淮是在一年後回來的,正值夏日,我用長杆摘了枇杷準備做些枇杷水喝。猝不及防一個轉身,滿筐的枇杷掉在地上。

顧淮倚在院門口,滿院枇杷落地聲中,他將我狠狠帶進懷裡。

「朝朝,我回來了。

「朝朝,有沒有想我?」

「朝朝,玉鐲子帶回來了,還是鑲金的,你喜歡嗎?」

我憋了半晌,彎腰拾起地上的枇杷:「顧淮,你吃枇杷嗎?我給你剝枇杷。」

他盯著我瞧了許久,一把將我抱回了屋裡。

「朝朝,朝朝。」低沉的昵喃從他嘴裡吐出。

雙手被他狠狠按在床上,我想,顧淮瘦了,黑了,也更有力氣了。

從早晨到傍晚,我沒來得及吃一口飯,中途他將那鑲金翡翠套到我手腕上,看著鐲子的份上,我心軟便由他去了。

好不容易風平浪靜,我迷迷瞪瞪就要睡去,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朝朝,給我生個孩子吧。」

「不生,嬤嬤說生孩子身體會走樣。」

他用腦袋蹭了蹭我:「我不嫌棄,生一個小版的你,讓我看看小時候的朝朝多招人疼。」

「男孩就不疼了?」

「一樣疼,生了男孩我倆一起保護你。」

我咯咯笑了:「好。」

顧淮回來的第二十一天,我懷孕了。知道消息後他咧著嘴在院門口傻站著半天,然後他舉起斧頭要將老枇杷樹砍了給他的娃娃做木馬,我覺得他喜新厭舊,只在意娃娃有沒有玩具而不在意我吃不吃枇杷,我死死瞪著他,眼淚嘩啦啦從眼裡流出來,他慌了神,扔了斧頭就來哄我,那棵枇杷樹到底沒砍成。

顧淮沒有再出去了,他一直陪著我,直到珩兒出生。

我倆的孩子叫顧煜珩,君子如珩,他說讓珩兒做個君子,這一代皇孫又從煜,所以就叫顧煜珩。

珩兒出生後他又陪了我兩年,這兩年我不再繡帕子謀生了,他在外面做了生意,我沒問過他,但是漸漸我也能穿上綢緞了。

來嶺南的第六年,珩兒兩歲的時候,顧淮又走了。

走前珩兒撕心裂肺地抓著他的衣擺,我低頭在一旁不語。

顧淮嘆了一氣:「朝朝,我不想讓你們陪我受苦,她們有的,你和珩兒都要有。」

我張了張嘴,其實我想說,珩兒只想要爹爹陪罷了。

但我終究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是天潢貴胄,春衫少年薄,打馬街頭過才是他該有的肆意人生,他是先皇嫡出,中宮之子,他握的該是社稷天下,而不是居於一隅做個農人。

顧淮一走就是四年,起先他每月都會寄來一封信,珩兒不識字,每晚都要我念爹爹的來信才能入睡,後來信來的越發少了,幾乎半年一封,再後來就沒信了。

顧淮的那些信我都小心地存在了匣子裡。

漸漸地,似乎外面開始打仗了,不過嶺南偏遠,無論如何也擾不到這裡。

八、

我和珩兒連夜被送到旬城,傍晚我正哄著珩兒睡覺,一隊人馬忽然出現在屋裡,領頭的說他是顧淮的暗衛,奉命前來接我。

我不信,警惕詢問信物,他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是顧淮的親筆信。

顧淮就這樣反了,在我與他成親的第十年。

匆匆忙忙離開不到半個時辰,縣令奉命來抓捕我和珩兒做人質,我想,還好顧淮早有準備。

領頭人叫十三,他是溫太妃給顧淮留下的暗衛,這些年一直在外面蟄伏著,他說他等了許多年,終於能為自家主子報仇。

他說顧淮集結了一批忠於先皇的臣子,又與威遠將軍取得聯繫,我朝以南幾乎盡收囊中。

抱著珩兒進入城中已經是深夜,珩兒已經睡著了,我輕輕地將他安頓到床上。

忽視屋裡丫鬟們好奇的目光,我靜靜地在桌前坐著,我和顧淮有四年沒見了,他一定會來見我的。

可惜顧淮沒有來。

來的是徐衫一,威遠將軍的獨女。

她問我在等誰,我說我在等我的夫君。

她嘆了一口氣,她說顧淮今晚不會來了,她說從今往後就該以姐妹相稱,她會把珩兒當成自己的孩子。

多年的艱苦低微將我的脾氣打磨盡了,我聽見自己攥著手牙齒咯咯作響:「徐小姐是什麼意思,怎麼我聽不明白呢?」

她望著我的眼神帶著同情,一如當年同顧淮結婚時那些夫人的眼神:「三個月前我同顧淮成親了,你與顧淮的婚事是今上定下來的,如今顧淮反他,你倆這樁婚事便不作數了,可你畢竟為他生兒育女,以後咱倆就是平妻。」

我忽然就笑了,我說:「徐小姐,他怎麼那麼貪心呢。」

糟糠妻和權臣女他都想要,可哪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呢?

她沒再說話,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退了。

我盯著桌上的紅燭,瞧著它一點點燃盡。

顧淮在第三天的時候來見我同珩兒了,珩兒小,見著爹爹只會開心地張開手求抱抱,顧淮向來是極疼他的,摟著他親了好長一會。

後來珩兒睏了,奶娘抱著他安置去了。

「朝朝。」他慢慢向我走來,眼神里充滿愧疚,如果細看的話或許還有一抹期待。

他期待什麼呢?期待我興高采烈恭賀他喜得美人?

「顧淮,你這人說話還挺作數的。」

「你說她們有的我和珩兒都要有,你看現在我多了一個妹妹,珩兒也有了一個小娘。」

我盯著他半天,乾巴巴扯出這麼一句來,我有些懊悔,其實我想衝到他面前將他破口大罵一頓的。

他有些慌亂:「朝朝,你別生氣,你聽我說。」

「我沒有碰過她,這不過是一個協議,徐家助我登上皇位,我保徐家一世富貴。」

「保他富貴的法子多的是,你倒偏偏選了聯姻。」

他無奈:「朝朝,徐家就一個獨女。」

我的心涼了半截:「所以呢,若是以後你登基,皇后的位置是她的,太子也得流著她徐家人的血?

「那我和珩兒,作為徐家野心的絆腳石,是不是得早早不幸離世好讓你封徐姑娘為皇后?」

「我不會讓這件事發生的,不過是暫時的妥協,朝朝你信我。」

「顧淮,咱們合離吧,我帶著珩兒走。」屋內二人都陷入沉默,我在心裡排練了無數邊,話到嘴邊無數次,我才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你說什麼呢,在嶺南你說過咱們一輩子不分開的。」

「可是顧淮,你也說過你一輩子不會娶第二個女人的。」

他沉默了。

「顧淮,我也是高門裡出來的姑娘,我不是不懂朝政,若你贏了,徐家有從龍之功,徐氏女又是你的妻子,徐家是不可能不讓她爭皇后的位置,可世人皆知我是髮妻,那你說他們為了這個位置,會不會製造我病逝的假像?

「我一死,珩兒就是他們的眼中釘,顧淮,你要對我們娘倆還有一點情分,就放我們走吧。」

「你能往哪裡走?離開我的勢力範圍,外面到處正等著通緝你。」

「朝朝,在我心裡只有我們才是一家人。將來皇后是你,太子也只能是珩兒,娶她不過是權宜之計。一路舟車勞頓,你現在情緒不太穩定,我過幾天再來看你,你先休息吧。」

他轉身走了。

那天我怔怔地坐在桌前,同顧淮在嶺南的記憶一股地腦湧現出來,那時候我們明明很好的啊,他說顧淮是陸朝朝的,他說他永遠不娶第二個女人,怎麼如今就不作數了呢?!

其實我也沒把他的誓言當真,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不甘心的,我做好了納妾的準備,我也做好了他同旁人生子的準備。

可我唯獨沒想到他要娶平妻,沒想到他為了那個位置,將我和珩兒放在了賭注桌上。

你說,他以往與我的情分,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迷惑皇帝裝出來的呢?

「夫人,吃點飯吧,這是我從小廚房端來的菜。」

是十三,我同顧淮吵架時他就站在門外,他都聽到了吧。

「十三,在來旬城的路上,你怎麼沒告訴我他又娶妻了呢?」

我要是知道他娶了旁人,我是死活不來旬城的。

十三什麼都告訴了我,怎麼偏偏不說顧淮娶了新婦呢?

十三不敢抬頭看我,良久他囁嚅道:「夫人,主子也有他的難處,要是不與徐家聯姻,徐家是不會出手相助的。當時他們都讓主子休了您,主子說什麼也不肯,這才保住了您的位置。」

我嘲諷一笑:「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他。」

九、

在旬城待了半個月就要過年了,恰逢捷報頻傳,全城上下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瞧著那些婢女喜笑顏開的模樣,我忽然覺得原來世間的悲傷和快樂是不相通的,他們大半都是徐家的下人,除了照顧珩兒時搭把手,平日她們是不聽我使喚的,我倒也不在意,畢竟以前在嶺南也沒有僕從。

得知今年除夕顧淮不陪著珩兒守歲,我臉上並無什麼表情,這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十三被顧淮派來稟告這件事的時候,我還沒說什麼,他倒結結巴巴勸慰起來。

除夕夜珩兒便睡得稍晚些,他坐在我膝上:「娘親,今年除夕怎麼沒有爹爹啊?」

我顫了顫睫毛:「爹爹有事。」

他不解:「可娘不是說爹爹答應過你只要他不外出,必然要陪娘守歲嘛。」
1/3
下一頁
溫澤峰 • 832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徐程瀅 • 18K次觀看
徐程瀅 • 46K次觀看
徐程瀅 • 20K次觀看
徐程瀅 • 29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5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3K次觀看
溫澤峰 • 10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16K次觀看
徐程瀅 • 9K次觀看
徐程瀅 • 33K次觀看
喬峰傳 • 27K次觀看
呂純弘 • 22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溫澤峰 • 7K次觀看
溫澤峰 • 8K次觀看
溫澤峰 • 9K次觀看
溫澤峰 • 12K次觀看
溫澤峰 • 19K次觀看
尚娥媛 • 39K次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