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我被太子退婚了。
一時間,我成了整個京城最大的笑話。
只因他與我退婚,是為了娶我那原本籍籍無名的庶妹。
退嫡娶庶,是對一個世家嫡女最大的羞辱。
我卻滿不在乎,甚至有點想笑!
重來一世,我倒是想看看她還能翻出什麼水花來……
1
我叫宋玉錦。
父親是大梁的鎮國大將軍,母親是先皇親封的懷安郡主,哥哥們個個都立下過赫赫戰功。
我們宋家,可謂是大梁最蒸蒸日上,令人艷羨的家族。
我和太子的婚事,是我六歲第一次進宮覲見時,聖上親自賜下的。
聖上誇我樣貌絕佳、舉止得體,實為太子妃的最佳人選。
但我不傻,我知道,這糟老頭子選我給他當兒媳婦,可不光是因為我好看,更是因為宋家勢大。
爹爹和哥哥們多年積累下的戰功和聲望,是大梁和我宋家的福分,也是懸在聖上和宋家頭上的一把利刃。
所以,我不過就是聖上用來拉攏和制衡宋家的一種手段罷了。
聖上賜婚之後,我便頂著未來太子妃的名號,開始接受最好也最為嚴苛的培養。
從琴棋書畫,到詩文女紅,甚至是經史子集,還有宮廷禮儀,我都必須學,而且還得學懂、學通、學精。
這一學,就是整整十年。
原本,再過三個月,等到來年春暖,到了欽天監選定的良辰吉日,我便該被八抬大轎,十里紅裝,熱熱鬧鬧,風風光光地迎進太子府,去履行那個我守了十年的婚約。
但這一切,都戛然而止於太子要與我退婚那日。
那一日,正趕上今年的第一場冬雪。
和往年溫柔如撒鹽的初雪不同。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得又大又急,在這紛飛的寒雪裡,太子卻筆挺而堅定地跪在了御書房外。
他說,他要退婚,他想娶的不是我宋玉錦,而是我的庶妹宋靜安。
消息傳到我這裡的時候,我剛從重生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就見宮裡的宮人守在門口,說陛下要召我入宮。
「小姐,你的風寒才剛見好,還是好好休息比較重要,要不咱們回拒了吧。」
床榻邊,我的貼身丫鬟青曼滿臉擔憂地望著我,眉宇間還有著些許憤懣。
我知道她在氣些什麼,看來這一世和前世一樣,在我風寒病重的這半個月里,外面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思忖片刻,我垂眸搖了搖頭:「無礙,幫我更衣吧。」
2
還沒等我到御書房,便遠遠看到楚雲珩跪在大雪之中,背脊筆直,頭顱微垂,任由漫天落雪在他的肩頭堆積消融。
我越過為我撐傘的宮女,徑直走到他的身旁。
這是我第一次以居高臨下的視角看楚雲珩,許是跪得太久了,少年俊朗的臉龐白得幾近透明,額前的鬢髮被雪水浸濕,凌亂地貼在兩頰。
以往見他,他總是高昂著頭顱,眉目間帶著一股矜貴和傲氣,像如今這般狼狽,倒還是第一次。
堂堂一國太子,竟能為了一個庶女做到這般罔顧體統,倒也算得是稀奇了。
「宋小姐。」他回眸看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幾分歉意,聲音喑啞:「宋小姐,孤自知這件事是孤對不住你,但你與孤定親多年,你也應當知曉,孤對你,全無半點兒女之情!」
我低頭望著他,對上他閃爍的目光,並沒有如他想像那般憤怒,更沒有半點難過,只是淡淡道:
「太子殿下可知,你我的婚事,是陛下親自定下的,你此番種種,打的不僅是我的臉,更是拂了陛下的面子。」
聽了我的話,楚雲珩有片刻愣神,但隨即又回過神來,眼中划過一絲遲疑,卻也只是沉默不語。
為了一個庶女,惹得陛下心生不快,這實不該是太子所為,ўź
見他不說話,我眨眨眼:「如此,太子殿下依舊執意退了與我的婚事,要求娶我庶妹?」
這一次,他眸光堅定,擲地有聲:「是,孤答應了靜安,要讓她做孤唯一的妻,誓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一生一世一雙人?
聞言,我並不意外,只是有些想笑。
最是薄情帝王家,楚雲珩身為太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真是被迷昏了頭。
而我那個庶妹,更是天真得可以,仗著自己是一縷異世孤魂,會些旁人不會的稀奇玩意兒,便敢攛掇儲君一生只娶她一人。
前世如此,這一世,亦是如此。
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微微抬頭,看著天上愈發密集的落雪,稍稍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太子殿下不悔?」
「絕不悔!」堅定鏗鏘,此時此刻,他倒是突然恢復了太子傲氣。
只希望,今生他能真的不悔才是。
沉默半晌,我輕輕拂去了落在肩頭的雪花,微微勾起唇角,對著他盈盈行了個禮:
「那玉錦,便也只能隨了太子殿下的願,今後,望太子殿下能如願以償,有良人相伴。」
3
很快,我與楚雲珩取消婚約的消息,就乘著寒風,傳遍了整個京城。
當了十年的准太子妃,一朝成了一個被退婚的待嫁女。
有人替我惋惜,有人替我感嘆,但更多的,是嘲笑。
宋家在大梁地位頗高,高處不勝寒,想看宋家笑話的人自然也不會少。
只不過,退婚這件事,於我而言,影響不大,甚至還為宋家謀了一些好處。
陛下為了安撫父親,連夜將他招進宮,賞了我許多東西,又許了我正在駐守邊關的兩位兄長回京過年。
至於太子執意求娶宋靜安這件事,陛下隻字未提,更別說下旨賜婚了。
雖然宋靜安也是宋家女,而且樣貌在整個京城也算拔尖。
但說到底,宋靜安只是個庶女,她的娘親也不過是個丫鬟出身,無才無德更無名。
她若是下嫁到一戶京中小官家裡,堪堪配得上一個正妻之位。
只可惜,她想嫁的是太子,她想當的,是太子妃。
以她現在的身份地位,她連側妃都擔不上。
父親剛從宮裡出來,就急急地趕來了我的院裡,意圖安慰我:
「錦兒,你身子才剛好,切莫因這些瑣事煩憂,也不要聽旁人瞎嚼舌根子,他們只知當太子妃風光,但爹爹一早就知道,那皇宮就是個龍潭虎穴,如今你不用嫁了,反倒是件好事。」
我沏了一杯茶遞到父親面前:
「爹爹放心,宋家女兒,拿得起放得下,如今不是他楚雲珩不要我,而是我宋玉錦看不上他了。」
「當真?」聽了我的話,父親欲言又止,「可是,錦兒,這麼多年,爹爹知你對太子的情誼……」
我點頭,表情淡然:「當真。」
十年婚約,我曾堅定地認為他便是我要一生相守之人,所以我十年如一日地,將自己的一顆心放在他身上。
只不過,前世一遭,早就將我從那卑微的情愛中拉扯出來了。
「好好好,錦兒你能這樣想,爹爹就放心了!」
一口飲盡杯中的茶,父親面露欣慰,隨即又是一皺眉:
「只是爹爹怎麼也沒想到,靜安竟然趁你病重時,打上了太子的主意。我若是早些知道她竟是這般的膽大妄為,當初就該早早地將她許配出去!」
我垂了垂眸:「爹爹不必自責,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二妹平時那般嫻靜內斂的人,竟也能突然生出這般膽量來?」
「再者說,情愛一事,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太子殿下心中真的有我,又怎麼會這麼輕易便被二妹迷了心竅?說到底,還是女兒與太子無緣罷了。」
又淺淺叮囑了我幾句,父親這才起身離開。
父親剛走,我便起身披上了件襖子,讓青曼帶上一碗驅寒湯,陪我一起去了後宅祠堂。
「小姐!二小姐這般對你,你怎麼還給她送湯!」拎著熱氣騰騰的湯藥,青蔓一臉恨鐵不成鋼。
我安撫似的看了一眼青蔓:「不會會她,又怎知我到底輸在了哪裡?」
4
半月前,時逢冬至,宮裡舉辦了一場冬獵大會,宋家眾人自然在受邀名單上。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冬獵大會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林中卻突然竄出了幾匹受驚的野馬。
混亂中,我和宋靜安,還有另幾位官家小姐,一齊跌進了結了薄冰的河水中。
我和另幾位小姐離河岸較近,被及時救了起來,而宋靜安,卻是直接被暗河沖得沒了蹤影。
冬季的暗河湍急寒冷,這一衝,可謂是凶多吉少。
正當整個宋家為之擔憂焦急時,宋靜安卻回來了,而且還是被楚雲珩帶回來的。
暗河將她衝到了河岸下游,正巧遇到了正在附近狩獵的楚雲珩。
我與楚雲珩訂親多年,他一眼便認出了宋靜安的身份,所以連忙親自將她送了回來。
出了這般事故,冬獵會便草草結束了,出於宋家的關懷,陛下特意送來了御醫,為我和宋靜安診治調理。
不同的是,這次落水讓我大病了一場,纏綿病榻半月有餘。
而受寒理應更嚴重些的宋靜安,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僅僅只調養了兩日,便恢復了往日康健。
只是,經此一遭之後,宋靜安變了。
她一改往日的嫻靜內斂,變得外放活潑起來,在我病重的日子裡,她更是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石破驚天的大事。
女扮男裝喝花酒逛青樓,為青樓里的姑娘們題詞作曲,闖入文人云集的詩樓踢館。
面對文豪大家們的為難,她三步一詩,七步一詞,將滿座文人驚了個瞠目結舌,紛紛嘆她才華驚世。
一時間,宋靜安名滿京城,成了京城裡最受人矚目的女子。
每日前來宋府求見她,想要與她談詩討教的人絡繹不絕。
但本該風光無倆,受人追捧的宋靜安,卻日日跟在太子殿下身後,兩人一起談詩詞,論歌賦,商國策,聊黎民。
直到太子看她的眼神逐漸發生變化,直到坊間開始流傳出各種關於他們的傳言。
這一切,久臥病榻的我並不是一無所知。ӳż
我知道太子帶她逛梅園釀梅酒,知道太子陪她逛燈會放河燈。
亦是知道太子為她一擲千金,盤下了一家青樓,還遣散了樓中所有的姑娘,只因她想伸張正義,還這些姑娘自由。
這一樁樁一件件,若是發生在旁人身上,確實是令人艷羨,不失為一段佳話才是。
而偏偏,這些事件的主角是宋靜安和太子,一個是當今太子,一個是未來太子妃的庶妹。
更遑論這兩人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對方的傾慕之意。
故而,一段佳話傳著傳著也就變了味。
所以早在太子跪求與我退婚之前,父親就已經阻斷了宋靜安和太子的聯繫,並罰她在祠堂內反省,沒有父親允許,不許踏出祠堂半步。
5
我到祠堂的時候,宋靜安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茶桌上還擺著兩碟沒吃完的糕點,精緻嬌俏的小臉帶著說不出的明媚和張揚。
不像是來反省的,倒像是湊巧過來閒坐片刻似的。
「姐姐你來做什麼?」
見到我,她略微有些驚訝,但卻是連起都懶得起來,依舊是懶懶的倚在椅子裡。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又一揚眉,饒有興趣道:「莫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姐姐,不是妹妹想和你搶,只是據我了解,你和雲珩哥哥雖然早就訂了親,但是你太古板,太無趣了,雲珩哥哥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強扭的瓜不甜,封建婚姻是不會幸福的。」
說著,宋靜安還一邊搖著頭,一邊嘆了口氣,語氣憐憫且鄙夷。
我抬眸迎向她略帶嘲諷的目光,淡淡道:
「妹妹說得對,強扭的瓜不甜,既然妹妹和太子殿下是兩情相悅,那作為姐姐,我自是不該阻攔你們。」
「你什麼意思?」聽到我的話,宋靜安頗為震驚,倒是捨得從椅子上起來了。
「今早,太子殿下長跪在御書房前,向陛下請命與我退婚,我已經答應了,如今太子殿下與我,已經沒有半點瓜葛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躍到我跟前,語氣中帶著詫異和疑惑:「你真的和雲珩哥哥退婚了?」
「自然是真的,妹妹不信的話,可以出去打聽一下,這件事,如今整個京城應該都知道了。」
我話音剛落,就見宋靜安白凈的小臉上浮出了幾絲難掩的喜色,她欣喜道:
「那我與雲珩哥哥的婚事呢?陛下可有說定在了何時?」ӳz
我頓了頓,擰起眉頭:「這,陛下倒是沒說,況且,為太子殿下選定貴妾,並不需要陛下下旨,」
聞言,宋靜安臉色忽地一黑:「貴妾?為何是貴妾?雲珩哥哥不是說了要娶我為妃嗎?」
「那怕是要讓妹妹失望了,太子殿下是儲君,地位尊貴,哪怕他一心只想和妹妹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太子妃之位與妹妹,實在是難相匹配啊。」
我緩緩說著,帶著幾分惋惜。
宋靜安皺著眉,頗有些咬牙切齒地盯著我:
「我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了,那就一定要混得風光無限,不就是一個太子妃嗎?我倒是要讓你看看,我當不當得了!」
6
半月之後,年關將至,一紙賜婚聖旨降下,宋靜安如願成了准太子妃。
隨之而來的,還有她被封為寧德郡主的消息。
許是被我那晚的話刺激到了,父親解了宋靜安的軟禁後,她便再沒回過將軍府。
她搬進了太子府的別院,開始一股腦地為太子諫言獻策。
上至行軍布陣,下至水利務農,她幾乎在每方面都為太子提供了良策,使得太子在朝堂之上,頗得陛下和百官讚賞。уż
而她也借著太子的名頭,再度成了京中炙手可熱的奇女子,就連陛下也忍不住召見了她。
這一見,無人知道她與陛下說了什麼。
只是等宋靜安從御書房出來時,她就搖身一變,成了寧德郡主,不僅得了陛下的封賞,還得到了和太子妃之位相匹配的身份地位。
京城之中,人人對她艷羨至極。
論身份,她是庶女翻身。
論姻緣,她能讓太子只傾心她一人。
論前程,陛下重視,百官讚揚。
這世間人人都期盼卻難以得到東西,就這樣一一在她身上實現了。
有了陛下的聖旨和全新的身份,宋靜安趾高氣昂的回到了將軍府。
我再見到她時,她穿著華貴,眼中的傲氣又添幾分。
「姐姐,半月不見,你怎麼愈發清減了?要我說,將軍府到底只是官員府邸,這風水還是不如太子府那般養人。」
我細細打量了她一會兒,看來離開將軍府這段時日,太子確實是將宋靜安養得不錯。
短短半月,她的臉頰和腰肢都豐盈了不少,倒是少了幾分我見猶憐的單薄,多了幾分少女氣的嬌俏。
猶記得太子曾說過,他心中的美人,應如弱柳扶風,沒想到如今口味倒是變了。
收回目光,我輕淺一笑:
「我大病初癒,大夫說我身子虧虛,應當溫養,倒是妹妹,如今訂了親,不日宮裡便會派人來為妹妹裁製嫁衣了,妹妹還是少貪嘴,以免到時衣服不合體。」
她的臉色僵了一僵,隨即有些不耐煩:
「這就不勞姐姐你操心了,雲珩哥哥會親自盯制我們的婚服,自是不會有差池的。」
「那便最好不過了。」
我點了點頭,舉止依舊淡然得體。
大概是見我太過平靜,宋靜安忽地沉了下臉,眼中儘是厭惡與不屑。
「我原以為,這麼多年來,你對雲珩哥哥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但如今看來,宋玉錦,你果真是這封建時代的產物,是不是不管你愛與不愛,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能將自己拱手送給他人?真是毫無主見,愚昧迂腐至極!無趣可笑。」
封建時代?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宋靜安說這樣的話了。
上一世,她也是這般輕蔑地看待我,看待這個所謂封建時代的所有人的。
只因她早已不是我所熟知的那個宋靜安了。
我看著她蔑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自是不如妹妹那般洒脫自在,我一生所求,不過就是平安順遂罷了。」
聞言,她眼底的不屑更盛了:
「我就不明白了,為何你這種毫無追求的人,能成為這一方世界的主角,不過現在不一樣了,現在這個世界屬於我了,而我才是這世界真正的贏家。」
說罷,不管我是何反應,她滿臉得意地扭頭離開了。
「小姐!也就你能容忍她!她搶了小姐的夫婿,現如今,她還沒嫁呢,就敢如此趾高氣昂嘲諷小姐,簡直是毫無規矩!不成體統!」
她一走,一旁的青曼便憤憤起來了。
我回眸望了一眼青曼,淺淺一笑: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這般行止由心的。只不過,凡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是嗎?」
世間萬物,得之一厘,必也會失之一厘。
就如現在,宋靜安為了當上太子妃,為了證明自己和我們這些愚昧無知的人不同,為了向世人證明,只要她想,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她努力向太子和陛下證明自己的價值,甚至不惜以煉製火藥之法這樣的獨特技藝作為交換,換來了和太子的一紙婚約。
這些,旁人或許不知,但與她爭鬥了兩世的我,自是清楚她到底緣何可以說服陛下。
現如今,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我想要的,自不會來得太晚。
窗外飛雪滿天,看著宋靜安漸漸遠去的背影,我闔上窗欞。
希望她,不要讓我失望才是。
7
欽天監為宋靜安與太子卜算了婚期,將日子定在了來年立春之日。
按照禮法,大婚之前,待嫁女子應在家中安心習持家侍夫之禮,但宋靜安又怎是個會服從這些迂腐禮節的人。
有了太子妃和寧德郡主的權利,宋靜安行事更加高調。
她一邊為陛下做事,傳授匠人製作火藥之法,一邊在京中開設私塾,主張有教無類,不論男女老少或是貧賤富貴,都可入私塾習文識字。
此舉讓她為自己那奇女子的名聲又添了一把火。
直至除夕夜,宮中設宴宴請四品以上官員與其家眷,爹爹帶著我和兩位特意趕回來省親的哥哥入了宮。
這次入宮,除了青蔓,我還特意帶了個擅水的丫鬟,是自我上次落水之後,父親特意尋來保護我的,名喚青嵐。
剛到宮中不久,父親和兩位哥哥便被陛下喚走了,我則帶著青曼和青嵐在御花園中四處閒逛。
「小姐,你若是想賞景,為何不去倚梅園?聽說那邊的梅花開得可美了。」
青晏跟在我身後,性質缺缺地打量著沿途的景色。
深冬寒冷,御花園沒了往日那百花爭艷的景象,全然不如另一頭的倚梅園那般生機盎然。
所以此番宮宴,幾乎所有夫人小姐都去了倚梅園賞梅,御花園內可謂是人煙稀少。
可人煙稀少,並不代表完全沒人。
就在我們行至一處亭子邊時,一旁的假山後忽然傳來了一道驚呼聲。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陣撲騰水花的聲音。
有人落水了。
我帶著兩個丫鬟繞到了假山之後,只見原本結著冰的湖面上,赫然多出了一個大洞。
而冰洞之下,隱約可見一位女子正揮舞著雙手,不斷撲騰掙扎。
聽著她的呼救聲逐漸微弱,我揮了揮手,連忙叫青嵐入水救人。
好在冬湖雖冷,但青嵐身體強健,在水中也甚為靈活,很快就將那水中的女子救了上來。
在青嵐的一番拍打按壓之下,女子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涼水,算是徹底活過來了。
我讓青曼找來宮女,將女子和青嵐帶去換衣驅寒,以免著涼。
就在我們快要離開御花園時,迎面便撞上了信步而來的是宋靜安和太子。
見到我,宋靜安原本帶笑的小臉瞬間便垮了下去,反倒是太子先發現了情況異常。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被宮女抬著的女子,很是疑惑:「宋小姐,你們這是怎麼了?」
我對著他款款施禮,平靜道:
「無事,只是正巧偶遇一位小姐腳滑落水罷了,現在人已經救上來了,臣女正要將人送去偏殿更衣。」
聽了我的話,太子倒也沒再追問,自覺地側身讓出了一條道路,好讓我們將人帶走。
就在我與宋靜安擦肩而過之時,她壓低了聲音道:「宋玉錦,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我側過頭望了她一眼,她倒是還有些腦子,能夠察覺到我的所作所為同平時稍有不同,只不過,她的察覺,已然無用。
我輕聲應道:「看來你這縷異世幽魂,並沒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話音飄渺,餘音易散。
我沒再回頭看宋靜安的表情,只是帶著身後的人,快步離去了。
8
三日後,宮中傳來消息,北汗國帶厚禮進貢大梁,並且有意與大梁和親。
消息一出,滿朝文武皆是欣喜,我父親與哥哥們更是樂得暢飲了一夜。
北汗國,雖為大梁附屬國,但因其地處偏遠,且氣候極端多變,至其一直物產不豐。
所以自大梁建國之日起,北汗便一直隱有反叛作亂之意。
北汗與大梁接壤之處,更是一直混亂難安,而偏偏北汗人民又個個驍勇善戰,不畏戰死,所以哪怕陛下派了我的父兄常年駐守鎮壓,也一直收效甚微。
現如今,雖然煉製火藥之法將成,大梁終於有了能徹底鎮壓北汗的方法。
但既然北汗願意主動進貢大梁,還有意和親歸順,不必大動干戈,便能收服民心,於國於民,都是一大幸事。
就在這滿朝歡慶之時,卻唯有一人過得不甚舒心。
「小姐,聽說今日一早,踏雲軒那邊又摔了好幾個花瓶。」
我正坐在院中會友時,青曼一邊同我說著話,一邊笑吟吟地替我與友人斟茶,很是幸災樂禍。
踏雲軒,便是宋靜安的院子,如今她已經在待嫁,自然是不便再與太子住在一處了,所以前些天她便已經搬回了將軍府。
「怎麼,她就這麼見不得我嫁給楚雲珩嗎?」
聽了青曼的話,坐在我對面的女子撇了撇嘴,明艷的小臉上染了些許嫌棄之色,「她越是不願意,我就越是要嫁!」
我看著女子,淺笑著搖了搖頭:「靈兒,姻緣之事,斷不可意氣用事,太子於你來說,或許並非良配,你大可再斟酌斟酌。」
「玉錦姐姐,你就是太過溫柔,才會被那宋靜安搶了姻緣!我拓跋靈兒,再怎麼說也是北汗嫡公主,知道什麼叫有恩必報!你救過我的命!我自然要幫你出口惡氣!」
拓跋靈兒說著,頗為仗義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滿眼皆是嬌憨。
我甚為無奈的撚起將一塊糕點,塞進她的嘴中:
「我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用自己的姻緣為我出氣的,不許胡鬧。」
拓跋靈兒,便是那日我在御花園中救起的女子,也是北汗的嫡公主。
而北汗此次與大梁和親,便是為了給拓跋靈兒擇婿。
北汗雖是大梁附屬國,但以一國嫡親公主為籌碼和親聯姻,已是北汗誠意的體現,大梁自然不能拂了這份誠意。
所以論身份地位,論品行才學,千挑萬選之下,太子楚雲珩,成了最佳人選。
只不過,大梁有律,異國公主不能為儲君正妃,陛下便有意將拓跋靈兒許給太子當側妃,與宋靜安同日大婚。
用一個側妃之位,換來兩國連理和睦,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只有宋靜安,在知曉這件事後,氣得三日不曾出門,屋裡的擺件都被摔了個遍。
前世,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
只是那時救下拓跋靈兒的人,正是去御花園敘情的宋靜安和太子。
得知要與自己的救命恩人爭搶太子之後,拓跋靈兒主動退出,最後選了太子麾下的一位文官下嫁,連帶著整個北汗都成了太子的助力。
但這一世,我比她快了一步。
9
應是將我的勸告聽了進去,在聯姻一事上,拓跋靈兒並未立即答應陛下的賜婚。
但她也並不打算就這樣讓宋靜安舒心,於是借著想與太子多相處些時日再做決定的由頭,隔三岔五便邀太子結伴同遊,徹底成了宋靜安心裡的一根刺。
太子雖也知道宋靜安心中不快,但是礙於大梁和北汗的和睦,也礙於陛下的特別授意,所以即便他有千般不願,也不得不暫時將宋靜安放在一邊,去陪著拓跋靈兒四處玩樂。
宋靜安摔的擺件更多了,甚至連太子為了討好她,特意差人送來的字畫首飾,也被她一併扔出了房。
自她上次落水醒來之後,她便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默默無聞,不爭不搶的宋靜安了。
這段時日,她受人追捧,享盡風光,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卻偏偏在一個拓跋靈兒身上栽了跟斗,難得憋屈。
我與拓跋靈兒相約遊園之時,她滿眼都是得意,還喜滋滋地挽起我的胳臂,道:
「如今她宋靜安,也算是嘗到被人破壞姻緣的味道了,她吃癟的模樣,真讓人爽快。」
我無奈淺笑,伸手捋了捋她鬢角的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