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之差
那年洛陽初春,後唐莊宗李存勖的大軍正準備東征,秦川驛送來加急奏報:李嗣源反了。
軍心大亂,草木皆兵,原本該在洛陽受封的前蜀降主王衍,一下成了懸在皇帝心頭的隱患。
朝堂上,伶人景進一番添油加醋,將「王衍乃反叛之根」的言辭說得天花亂墜。
莊宗本已猶豫不決,此刻卻被一句「斬草除根」推向了死命令的邊緣。
於是,那份決定千人命運的詔書在燭光下被寫下:「王衍一行,並宜殺戮。」
兩個勁臣押著敕令,匆匆送到樞密使張居翰的案前,張居翰讀完,目光沉了下去。
誅殺王衍,是皇命,但誅殺「王衍一行」,那是千餘性命啊。
那些隨王衍來到洛陽的,不只朝臣,也有老弱婦孺;不止軍將,也有隨行的藝人、僕役、接應的百姓。
前蜀已經滅國,王衍早已束手就縛,他們跟在王衍身後,不過是想求個活路。
若按聖旨宣讀,千餘人將在今日黃昏前死絕;若擅自改動,只要一旦被查出,他張居翰當場便會人頭落地。
但他還是站了起來,把聖旨貼在殿柱上,四下無人,只聽得見宮外風聲呼嘯。
他抬袖擦去「行」字,從袖中取出細筆,在原處輕輕寫下一個「家」字,詔書從「王衍一行」,變成了「王衍一家」。
做完這一切,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整理好衣冠,面色平靜地走向秦川驛的行軍帳。
當向延嗣接過聖旨時,只掃了一眼,並未多想,畢竟誰會料到,一個太監竟敢擅改皇帝諭令?
他帶著軍士們把驛亭團團圍住,高聲喝道要王衍出來聽旨,王衍面如死灰,穿著白衣,頸縛草繩,被推上前來。
他身後,是前蜀文武、家眷、侍從、樂工、僕役的千餘雙眼睛望著他,也望著那道關乎生死的聖旨。
張居翰展開那捲黃絹,聲音平靜:「四月某日,奉陛下敕曰,王衍一家,並宜殺戮。」
驛道上一片死寂,下一刻,蜀眾之中響起難以抑制的驚呼,隨即改成壓抑的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