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呼吸交織的溫度在外套的籠罩下急劇攀升。
我下意識攬住從逸的肩膀,碰上他皮膚的那一刻才恍然要撤離。
「攬緊點。」
我僵著手。
淅瀝的雨聲里,從逸那句話模糊到我差點以為在幻聽。
這場秋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我一路都在用沉默掩飾自己不太正常的心跳,從逸誤以為我還在生氣他沒帶傘。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
他用他那一貫不冷不熱的語氣開始翻我舊帳,「當初是哪子傻子下雨天不帶傘,還不准我帶傘的?」
7.
曾經有段時間,我十分痴迷天象。
某天上學前我興沖沖地跑到從逸面前。
「爸爸我昨天夜觀天象,今天必定風和日麗,萬里無雲。」
從逸連跟我扯皮都懶得,直接翻出手機給我看天氣預報。
我當時十分自信,非要從逸把傘從包里拿出來。
「天氣預報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但你可以永遠相信爸爸的判斷。」
結果那天放學,雨下的比依萍去找他爸要錢那天還大。
當時從逸面無表情地看著潑天大雨,尾音拉得很長,「爸—爸?」
我哪還好意思吭聲,「哈…哈,您是我爸,您是我爸。」
最後也是像今天這樣,從逸撐著外套帶我回去的。
那些犯蠢的過往沖淡掉不太自在的情緒,我終於能和從逸如常說話。
「那現在扯平了,以後你不許再提哪件事!」
回應我的是一聲很輕的嗤笑。
雨過天晴,但這個時間點也只剩下殘陽。
我落後從逸一步,看著他筆挺的背影落入餘暉之中,仿佛就要隨著它一起下墜。
心裡猛得一陣刺痛,我急切地喊住他,「從逸!」
從逸轉身看我。
我吞吐著,始終找不出合適的措辭。
「你有沒有…
有沒有覺得叔叔…」
我要怎麼告訴他,其實他偉岸的父親已經背叛了他們的家庭。
萬分糾結中,我沒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已經掐進掌心。
還是從逸發覺後替我掰開。
「你是想說我爸出軌了嗎?」
8.
從逸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
「省立醫院急救室,幫我照看下我媽。
「我現在在警局做筆錄,抽不開身。」
醫院、警局。
這兩個地點怎麼會和從逸扯上關係?
怎麼會和現在的從逸扯上關係?
劇情里的從逸的確進過警局,但那也是半年後他發現他爸爸出軌,一氣之下打了他爸後才進的。
頻繁出入醫院更是在查出阿姨生病之後的事了。
這一切都太提前了。
包括那次我試探性想要告訴從逸他爸爸已經出軌,卻發現從逸早就知道。
當時從逸只說是他偶然撞破的。
我也不敢追問太多細節,因為我對他的解釋更蒼白。
我說那是我的直覺。
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嘗試聯繫系統。
奇怪的是,幾乎天天都在的系統今天卻始終都聯繫不上。
我趕到急診的時候,文阿姨已經轉到普通病房留觀。
我這才知道原來今天從逸戳穿了他爸出軌的事實。
文阿姨剛清醒,唇色一片蒼白,「阿逸當時直接拿著花瓶就往他爸頭上砸。動靜鬧得太大,鄰居報了警。
「我當時氣得腦子發昏,又急著要拉開阿逸,越急越昏,最後只記得阿逸拿手機要給我打急救電話,然後再醒來就在醫院了。」
她看了眼還剩下大半的點滴,急切地拉住我的袖子。
「我不放心阿逸一個人在警局,你幫阿姨跟醫生說說,我已經沒事了,現在就能出院。」
「不行!」
我一口否決,連聲音都高出一個調。
文阿姨被我的反應嚇到,「為什麼?」
因為我想讓文阿姨做個全身檢查。
在劇情里文阿姨被查處患病時已經到了晚期,回天乏術。
但如果早點發現,說不定會有希望。
先前我就想過要怎麼不突兀地引導文阿姨去醫院檢查,今天就在醫院裡,機會千載難逢。
我正要說些託辭,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從逸走進來時氣息都沒喘勻,「媽…我沒事。
「倒是您…說暈倒就暈倒。」
他手裡拿著一沓單子。
「我替您預約了全身檢查。
「我們查完再走,要不然我不放心。」
9.
「你今天怎麼這麼衝動?
「文阿姨身體一向不好,你鬧得這麼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故意要把她氣進醫院。」
文阿姨已經被推去做檢查,我陪著從逸去繳費。
從逸仰靠在醫院的牆上,眼睛半垂,只道了一句。
「當時氣過頭了。」
很明顯不願多說的模樣。
我其實意識到了,我和從逸之間已經存在隔閡。
這種隔閡是在女主出現以後產生的,但絕對不是因為女主才有的。
問題出在我和從逸自己身上。
不管是他,還是我,我們對彼此都有所隱瞞。
我不敢告訴從逸我喜歡他,也不敢和他坦白系統的存在。
那從逸又在隱瞞我什麼呢?
「我去給你買點吃…」
「從逸!」
我未完的話都落在女孩急促的腳步聲里。
溫玥手裡領著個塑料袋,「你應該沒吃吧?我隨便買了點吃的,你墊墊肚子。」
我掃過那袋子,說是隨便買的,裡面裝的卻都是從逸喜歡吃的。
他們之間竟然已經熟悉成這樣。
甚至於今天這種事,溫玥看起來也比我先知情。
「阿姨怎麼樣?」
「已經沒事了。」
剛還倚著牆連話都懶得多說的從逸仿佛就跟迴光返照一樣,一下子有了攀談的慾望。
他比我高半個頭,不靠著牆能完全把我擋在身後。
以至於溫玥都和從逸聊完一輪了,才發現我的存在。
「沈同學?」
我剛準備應聲,從逸就開始逐客。
「今天謝謝了。
「很晚了,你早點回去。」
10.
今晚氣溫驟降。
我剛走出醫院大門,一陣大風就撲面而來。
【哪有你心裡漏的風大啊?】
多麼熟悉的機械聲。
我冷笑一聲,「終於知道出來了?」
【這不是怕你一個人回家孤單嘛,你就聽我句勸,早點遠離男女主…】
系統這些勸我遠離從逸的車軲轆話我都能背下下來了。
我連忙打住他,「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上次我問你為什麼從逸會那麼早就知道他爸爸的出軌的事,你說因為蝴蝶效應。
「因為我有悖於原劇情,沒有和從逸決裂,所以導致了後續事件發生改變。
「現在就連文阿姨也提前做了身體檢查。」
我帶著希冀地問道:「那是不是說明只要我提前防備,我就不會和從逸成為對立面。」
系統非常不理解。
【你能不能不要太戀愛腦!為什麼執意留在從逸身邊呢?你們又不可能有結果!
【他是女主的!他是個直男!】
系統的聲音如果能有感情,他現在一定比土撥鼠還能尖叫。
但正因為他沒有情感,所以他不會明白。
「人類的愛是很多元的。
「拋卻希望成為伴侶的愛,我們還是朋友。」
小說劇情里一筆帶過的三五年,是我和從逸真切經歷過的千百個日升日落。
我不知道劇情是怎麼寫下【沈確覺得從逸的那些遭遇都是他罪有應得,他這樣冷漠的人根本不配擁有家人和朋友。】
分明我和從逸打交道的第一天。
我就發現他連走路都會注意避開那些被風吹落在地的月季。
我很確信。
沈確願意和從逸做一輩子的朋友。
【所以你說再等等是為了幫從逸改寫眾叛親離的人生嗎?】
我沒否認。
系統很久才說話,【我只能告訴你。
【結局永不會變。】
11.
周末,我給從逸發消息。
「我家沒人,來不來?」
從逸回得很快,「有事,不去。」
我點開語音,「哎,好可惜啊~
「那只能我和溫同學兩個人一起啦。」
這次消息回得更快。
從逸言簡意賅,「幾點?」
目的達成,我並沒想像中的高興。
就沒見從逸這麼好拿捏過。
以前我求他點事,都得左一口從逸右一口哥哥地他耳邊嘟嘟囔囔半天,他才會紆尊降貴地點個頭。
現在一提女主名字,事就成了。
我哼哼一聲,「死戀愛腦!」
【請問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系統怨氣衝天,因為我現在對他的警告一律已讀亂回。
譬如現在,「啊?什麼?和男女主好好相處?
「好好好,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
門鈴響起的時候,我睡衣還沒換。
從貓眼看到是從逸後,我也不急著換了。
「來這麼早?」
從逸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我大敞著的領口,「有外人來,你注意點。」
他真的是沒事找事,以前我這樣也沒見他講究過。
我故意語氣曖昧,「我穿的少當然是為了…色 誘。」
從逸一副讓我省省的表情,「我試過了,這種辦法追人根本沒用。」
「你竟然還真試過?!」
以前我去從逸家時,偶然撞見過幾次他剛洗完澡出來。
那是在我尚且還不明白對他的心意時,就一邊嘴裡喊著要他快點把衣服穿上,又一邊偷偷把他衣服往背後藏的好身材。
所以我一時不知道究竟是從逸追人這麼悶騷離譜。
還是溫玥這比在尼姑庵掃了八年落葉還冷的心更令人震驚。
溫玥來的時候,我和從逸之間的爭鋒相對已經結束。
畢竟高三作業多得讓人沒心思想任何事。
等我們把作業寫完,太陽已經下山。
三個人的手機突然同時震動,溫玥疑惑地拿起來,「班級群怎麼這麼熱鬧?
他們說勤勞巷今天有人持刀搶劫。勤勞巷…」
她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要不是你今天邀請我來你家寫作業,我原本是要去那邊的書店的。
「嗚嗚嗚沈確,我一直覺得和你在一起就莫名地有安全感,你果然是我的小福星!」
「不是哦」,我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是你這樣的美女活該命運順遂。」
往後劇情中每個男女主會偶遇的日子,我都會給溫玥發消息。
溫玥一般不會拒絕我去找她玩,但是從逸意見很大。
每次我剛給溫玥發完消息,從逸就轉頭來勸我。
「我們氛圍挺好的,你別來了。」
我偏不。
但我對從逸來說,也不是半點用都沒有。
每次他給溫玥買吃的喝的,我就成了他最大的垃圾桶。
「買一送一,另一份你解決掉。」
一般這種嗟來之食我是不吃的,特別是從逸那個狗態度。
但奈何這些東西都很合我口味。
於是我就一邊拿著他的東西,一邊還要嘴欠地噁心他,「送的還能這麼合我心意?別是你小子偷偷選了很久吧?
「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別太暗念哥,哥只是個傳說。」
系統對此一個頭兩個大,【請問你這個電燈泡要當多久啊?】
我還無語呢,「這你得怪劇情寫得好啊,男女主一遇到就出事,一遇到就出事。
「他們幹嘛想不開在一起啊,他們應該一個在北極一個在南極!」
12.
就這樣,我們三個人逐漸保持著一種非常穩定的關係。
就像三角形的邊,缺一不可。
打完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場籃球,我和從逸並肩往外走。
校園廣播里的歌聲混雜著籃球場上的摩擦聲。
隨著握不住的盛夏,一起褪色。
轉眼,高三就到了頭。
我遙遙看了一眼觀眾台上的溫玥。
「真等到高考完再表白,這麼能忍?」
從逸自然地接過我手裡的水,「不是所有人追人都和你一樣急不可耐。」
我正要發作,就聽見他聲調陡然低下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有勇氣坦誠自己的喜歡。」
從逸這個人說話總有種萬事都無所謂的態度,我從沒聽他這種語氣。
就好像。
有什麼想說卻又無法宣之於口。
從逸很快就換了話題,「你想好填報什麼志願了嗎?」
我很早就知道自己想學什麼,立馬就回道:「學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