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那個暑假,我被一個小混混救下。
他錯把我認成女生,向我表白。
我卻只能告訴他我也是男生。
他氣急敗壞,把一個精美的蛋糕直接砸到了地上。
七年後再見時,他甚至都不願意正眼看我一眼。
1
我發育得比較晚,十八歲的時候,個子還是跟女生一樣。
那時候的我,長相清秀,頭髮有點長,喜歡穿白 T 長褲。
如果不說話。
很多人會以為我是女生。
高考完的那個暑假。
我生了一場病,聲帶受損,需要噤聲兩個月。
原本應該喧鬧的假期,頓時變得寂靜無聲。
七月初的某個晚上。
我獨自一人穿過暗黑的小巷子回家。
走到一半,被一群混混打扮的人攔住。
他們言語輕慢,一起圍上來對我動手動腳。
我不能說話,不能喊叫。
只能盡力推開他們,想要趕緊跑回家。
可對方人多勢眾,想要突破重圍,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就在我快要絕望之際。
不遠處昏暗的路燈下,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響起:
「幹嗎呢?!」
我跟那群人一起聞聲望去,只見那邊站著一個人。
其他的印象後來隨著時間,早已淡去。
但這一點,我卻記了多年——
那個身影很高大,一股沒由來的安全感瞬間充斥在我的心裡。
他趕跑了那群人。
然後過來問我:「沒事兒吧?」
我不能說話,只能點點頭。
「你要回哪?我送你。」他又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能說話?」他眉頭一皺。
我張張嘴,想要反駁,可還是沒說出來。
「原來是個小啞巴。」他笑了。
他笑起來,真好看。
2
後來他就一直叫我「小啞巴」。
我們的家離得不遠。
那時爸媽都在廠里工作。
白班晚班地倒。
我每天都要去給爸媽送飯。
我很怕又遇到那些人。
於是那人便主動說,以後每天都接送我。
於是整個酷暑難耐的盛夏。
那人陪著我走過了一次又一次昏暗的小巷子。
他告訴我他叫魏成川,已經上大一了。
呵,看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才不像是一個大學生呢。
穿得跟個混混一樣,雙手插兜,只知道裝酷。
還整天「小啞巴小啞巴」地叫我,一點禮貌都沒有。
每天在路口等我的時候。
他都會給我帶一根小雪人的冰棍。
是在路口那家舊便利店裡買的。
他的話特別多。
跟我講他跟哥們兒打球輸了還是贏了。
游泳又進步了多少。
居然還說打牌贏了多少錢。
這時我便停下來看他。
「哎喲,」他訕訕地笑,「打著玩兒,就打著玩兒。」一臉的心虛:「以後不玩啦。」
我便又往前走。
他趕緊跟上來,不懷好意地湊到我的面前問我:
「小啞巴,你是不是擔心我?」
我不懂。
可他看著卻很開心的樣子。
七年前的天空很清澈,晚上月光穿過樹梢。
照耀在白色的水泥地上。
魏成川總有很多話說。
可我不能說話,只能靜靜地聽。
但他好像不介意。
仿佛只要我聽著,他就很開心了。
3
我那時理解不了他為什麼對著一個不會說話的男生跟個傻子似的笑。
直到快兩個月後,我們都快開學了。
有一天,他把我接回來,走到那個巷子裡。
卻不往前走了。
「在這等等我。」他說。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還是點點頭。
他跑到巷子口的便利店,跟店主說了什麼。
隨後,店主給了他兩袋東西。
他又小跑著回來,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笑。
那一刻,我終於覺得他不太像個混混。
是個大學生了。
「嗨。」他走近到我跟前,臉上是我沒見過的窘迫,帶著羞澀。
「那個。」他開始吞吞吐吐地說,「今天,其實是我的生日。」
說著,他把左手的東西往前提一點,是一個蛋糕。
「雖然在這樣的日子說這些話,好像不太合適。
「我至少應該等到你生日的時候。
「但是我有點等不及了。」
他一邊說,一邊紅了臉。
我卻茫然不知所措。
「小啞巴,」他頓了頓,然後把右手的袋子遞上來,裡面是一束鮮花,「我喜歡你。」
「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他眼含期待地看著我問。
我在這毫無徵兆的表白中震驚得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是不是很突然?」他見我沒有反應,開始不自在起來。
「其實我應該等到你開學了,那時候我們在另一個城市,可以多相處一點,你也可以多了解我一點。」
我們的大學在同一個城市。
「你不答應也沒關係。
「可以再考慮考慮。
「只是今天,能不能陪我吃一次蛋糕?」他語氣卑微地問。
我定眼看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緩緩開口:
「我是男生。」
剛開始他是不信的,我花了好久才讓他接受我真的是男生。
而不是為了拒絕他而找的藉口。
最後,魏成川砸了花和蛋糕,憤怒地罵了一句:
「你他媽騙我好玩兒是吧?」
4
再見魏成川,已經是七年後。
那時候我已經大學畢業三年,進了一家外企工作。
一個月前,老總開大會的時候說。
市場部要新來一位經理。
我對此不太感興趣,只是聽小女生在傳:
那個新來的經理,長得很好看,還是 S 大的高才生。
直到一個月後,老總把魏成川領進來做介紹的時候。
我才反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多去看看那封郵件上的名字。
畢竟魏成川也是 S 大的。
台上的魏成川已經不是當時那個吊兒郎當的模樣。
他穿著昂貴的定製西裝,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
活脫脫一副精英的樣子。
他在台上做的自我介紹我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因為整個會議,我的耳邊都只有當年他叫我的那句「小啞巴」。
5
雖然在大學的時候我長高了好一截。
長相也慢慢地硬朗了一些。
可公司里的人還總是覺得我斯文。
女生喜歡跟我搭話。
因為我總是很好說話。
「暄暄,」她們還喜歡用疊字叫我,「團建的暱稱你想好了嗎?」下午在茶室泡咖啡的時候,坐在我背後的江佳問我。
下周要團建,公司說每個人要給自己取一個暱稱。
「還沒有。」我回答。
「那……」江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馬上朝著我身後打招呼,「魏總好。」
我轉身,只見魏成川端著杯子正走進來。
那時他已經來這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我們一句話都沒說。
他連正眼都沒看過我一眼。
大概,他已經忘記了七年前,在那個巷子裡遇到的小啞巴了吧。
「你們好。」魏成川微笑著回了一句。
我自覺地給他讓開了接開水的位置。
可他依舊沒有看我。
「那,」這時江佳又繼續說,「那你趕緊想呀。」
「我想不出來。」我有點苦惱。
「可是下午就要報上去了耶。」旁邊的陽澄提醒我。
「我知道。但是我想不出來。」
「那我們幫你想一個。」陽澄隨即自作主張。
「叫什麼好呢?」江佳也皺著眉頭。
兩人一起冥思苦想,跟做什麼深奧的數學題似的。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叫『訛獸』吧。」是魏成川。
「為什麼呀?」江佳不解,「這暱稱跟暄暄也不搭呀。」
可魏成川卻不回答,自顧自地端著咖啡走了。
「訛獸是什麼東西?」等魏成川走後,陽澄才問。
我搖搖頭。
但其實我知道,那是中國神話里。
一種愛說謊的兔子。
6
團建選在郊區,用了整個周五。
上午是大家一起燒烤。
外企的氣氛一向都不錯。
各組會分享自己烤的東西給大家。
我不太會做飯,只能幫大家打下手。
我正忙著給金針菇刷油,江佳拿著一大把羊肉串過來。
「魏總請大家嘗嘗味道。」她說。
她跟魏成川一組。
我也被分了一串,一嘗,味道還真是不賴。
我朝他那邊望去,魏成川的身邊圍著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
可真是個萬人迷呀。
下午是活動時間。
團建無非是那些內容,沒有什麼新鮮的。
只是到下午的一半的時候,有一個水上竹筏競賽的項目。
魏成川是組長之一。
選人的時候,大螢幕上顯示的都是大家的暱稱。
魏成川先是隨意地點了幾個名字。
到最後還剩一個的時候。
他定眼望著螢幕,苦苦糾結許久,之後才喊出一個:
「灰兔。」
大家東張西望,想要知道誰是灰兔。
我就這樣在數不清的眼神中,耷拉著腦袋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魏成川知道我還是借用了他諷刺我的那個暱稱。
一定在心裡笑話我吧。
果然,雖然我在他的斜後方,可我還是能看到他微微牽動的嘴角。
可惡!
不過跟魏成川一組還是有好處的。
這人體型高大,上船的時候不小心被水打濕了一點衣服。
能透過衣服看到明顯的腹肌。
因此,我們一直都遠遠地搶先,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第一名。
大家很高興,全說著「魏成川好厲害」的話。
我在後面跟著,一不小心出了神。
「啊!」我踩到了石頭上的青苔。
就在身體控制不住往前撲,快要一頭栽下去時,突然腰上一隻有力的手攬了上來。
只是那塊石頭實在太小了,我們還是都沒能站定住。
最後雙雙踩到了水裡。
抬頭一看,才發現是魏成川。
「謝謝魏總。」我趕忙說。
「對不起。」我又稀里糊塗地開始道歉。
他沉著臉,輕聲地「嗯」了一下。
我們的褲子都打濕了。
正在苦惱時,魏成川開口說:
「我車上有褲子,去換一下吧。」
可……他的衣服我哪裡穿得了呀。
但他沒管我的猶豫,已經走出去老遠了。
我只得跟上去。
然而沒想到,那褲子竟然意外地合身。
「謝謝魏總。」我在車裡穿好,然後打開車門對等在外面的魏成川說。
他轉過來看了我一眼,疏離地點點頭。
「之後我洗好了還您。」
「嗯。」
7
不過還沒來得及還呢。
我們就被叫去出差了。
到那邊的時候,住宿成了一個問題。
四個女生三個男生。
不過也不需要商議,畢竟魏成川是總經理。
人家可不用跟誰搭在一起。
跟我搭的那個男生是個 gay,這在公司早就不是秘密。
不過我倒沒覺得什麼,畢竟也沒自戀到認為人家對著個男的就有什麼想法。
只是剛一回房間,屁股都還沒坐熱。
魏成川就來敲門了。
「我跟你換。」他對著那個男生說。
「啊?魏總,您不想自己住一個房間嗎?」
魏成川一時有點語塞,停了兩秒才說:
「這是八樓,圖個吉利。
「我們這次的項目大,不能掉以輕心。」
什、什麼啊?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總之最後,我跟魏成川一個房間了。
8
我們倆就跟仇人似的,整整一個小時里,誰也沒說話。
魏成川總是很冷漠。
他在桌邊盯著電腦看。
我在床邊盯著手機看。
「魏、魏總。」我小心翼翼地叫他,「您先洗漱嗎?」
這時他才抬頭看我:「你先吧,我還有工作。」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推辭。
可是……可是誰能告訴我,這個酒店的衛生間隔斷為什麼是透明的啊?
我本來以為裡面有個帘子什麼的。
可走進去一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我站在裡面,都能透過玻璃看到魏成川緊皺的眉頭。
這個澡,非洗不可嗎?
「怎麼了?」正在我天人交戰之際,魏成川走過來問。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解釋。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說:
「我有點餓了,出去買點夜宵。」
我走到門口他又問:
「你要不要?」
「不、不用了。」我趕忙說。
他沒再說什麼,隨後就關了門。
謝天謝地,我如蒙大赦,掐著那點時間,趕緊洗完了澡。
魏成川回來時,我剛好吹乾頭髮。
我們依舊沒搭話。
他的話好像很少。
可是明明七年前,他是那麼愛說話。
不過也可能是不想跟我說吧。
畢竟他那時那麼生氣。
我的腦子正在亂七八糟地想。
余光中瞟到一個沒穿上衣的身體。
魏成川居然已經進了浴室,開始脫衣服了!
我趕緊側身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