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醒時,我正在霸凌真少爺。
少年被我踩在腳下,眼底赤紅。
我嗤笑一聲,腳尖挑起他的下巴:
「貧困生,腰挺細啊!」
真少爺又如何?
還不是要乖乖給我當狗?
後來,我被他掐著腰按在辦公桌上。
男人聲音冷冽:
「少爺的腰,也很細。」
1
當我得知自己是個冒牌貨,並且未來會被真少爺狠狠報復時,我已經把他徹底得罪了。
踩在腳下的身體單薄蒼白,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骨瘦嶙峋,凸起的蝴蝶骨硌到了我的腳底,像是踩著一顆小石子。
面對我們的霸凌,關山越一聲不吭,始終安靜地承受著。
他的側臉貼在地面上,髮絲如同濃墨垂落,遮住一雙焦褐色的眼睛。
發小季沐澤冷嗤了聲,屈膝下蹲,拽住他後腦勺的頭髮,將人提了起來:
「骨頭倒是挺硬。喂,方時,再給他點顏色瞧瞧?」
我打量著他,關山越也抬眼直視我。
失去劉海遮擋,那雙鋒利的眼睛徹底暴露出來,眼珠偏窄,是典型的下三白,很兇。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時間久了,瞳孔呈現出一種非人的怪異。
像是兩顆無機質的玻璃珠,看著就讓人毛骨悚然。
小弟樂了:「時哥,這小子又盯著你不放了,膽子真大。」
縱使知道他日後會成為商業新貴,此刻我也沒忍住罵了句:
「死變態。」
我又使勁在他背上碾了碾,擦乾淨鞋底才鬆開。
看見鞋帶有一點松,就順勢伸到他臉前,挑起他的下巴。
「喂,貧困生。」我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給我系上鞋帶。」
季沐澤也鬆開他,抱著雙臂站在一邊看戲:「方時,他這麼髒,你也敢讓他碰你?也不怕身上沾上窮酸味?」
其他人哄鬧起來。
我也笑了:「我倒覺得他挺不錯,皮膚白。」
打量了下濕透白襯衫下緊窄的腰肢,補充道:「腰也挺細。」
季沐澤笑不出來了,他臉色難看:「什麼意思?」
「適合當我的狗。」
我慢條斯理地端詳著關山越的臉,心想,他確實有幾分權貴的氣質。
——狗嘛,當然是拴在身邊才安心。
真少爺又怎樣?
知道劇情的我,絕不會讓他逃出手掌心。
「怎麼樣,關山越?當我的狗,比當人舒服多了。我記得,你的貧困生補助,還是我爸捐的款呢……」
我淡聲威脅。
話音未落,腳腕就被少年一把握住。
身子有一瞬間不穩,隨後,關山越就屈膝半跪,讓我踩在他的膝蓋上。
洗得發白的乾淨校褲,像他的手指一般,讓人生出踩髒的慾望。
關山越低著頭,細白的手指穿梭,為我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那雙兇惡的眼睛,自下而上仰望時,橙黃的燈光落入眼底,將焦褐的深瞳染成暖色,仿佛流淌著蜜意。
黏稠,滾燙。
他啞聲:「是,少爺。」
2
「喂,方時,那傢伙又在偷看你了。」
去食堂的路上,季沐澤從後面湊上來,攬住我的肩,嬉皮笑臉道:「他沒有自尊的嗎?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真踏馬跟狗一樣。」
「鬆手。」
我皺眉拂開他的手,順勢回頭。
關山越果然跟在距離我十步左右的地方,劉海陰沉地搭在額頭上,一雙眼直勾勾盯著我看。
哪怕撞上視線,也不低頭。
真噁心。
劇情中,我因為這束侵略性極強的目光勃然大怒,開始針對關山越,動輒打罵羞辱。
結果有一次他突然暴起反抗,慌亂之下,砸破了他的頭。
而也就是那次在醫院輸血,父母發現,關山越居然和他們一樣,都是 Rh 陰性血。
倒讓他因禍得福了。
因此,我不過看了兩眼就草草收回視線:「看就看唄,又不會少塊肉。」
季沐澤低聲嘀咕:「真不知道這傢伙哪裡讓你感興趣……」
到了食堂,關山越隔著兩張桌子坐下,與我面對面。
貧困生補助沒下來,他只要了一份土豆絲、一個饅頭和一碗免費的湯。
低著頭吃飯的時候,瘦而寬的肩膀將校服撐得直直的。
袖子有些短,隨著手上的動作,時不時露出蒼白的腕骨,上面戴著一枚黑色的頭繩。
他手腕不粗,但頭繩彈力小,黑色的素圈嚴絲合縫地嵌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條手銬。
他吃得很快,進食對他而言像解題一樣高效。
一側的腮幫子還在用力咀嚼著,他已經抬起頭,直直地看過來。
又是那種黏稠、陰沉、執拗的目光。
我一筷子用力戳進米飯里。
季沐澤嚇了一跳:「怎麼了?不愛吃?」
他習慣地挑走我餐盤裡的香菜,絮絮叨叨:「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真是矜貴的小少爺。」
聽得我更加不爽。
一想到劇情里的我失去富家少爺身份後窮困潦倒,被逼著吃不愛吃的香菜,對討厭的人笑臉相迎,而關山越卻青雲直上,成為我擦鞋都不配的存在,惡劣因子就蠢蠢欲動。
「喂,貧困生。」我沖他昂起下巴,「過來。」
他走到我身邊,微微低頭。
「把這個吃了。」我把餐盤推過去,撐著側臉,笑眯眯吩咐,「像條乖狗狗一樣,吃乾淨。」
他站著,劉海遮住眉眼,淡色的薄唇嚅動了下,吐出兩個字:
「不要。」
3
周圍不知是誰沒有眼色地笑了出來。
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抿了抿嘴唇,用更冷冽的語調命令:「你沒資格拒絕。別忘了,你的主人是誰。」
「挑食不是良好的品德,少爺。」
我第一次聽關山越說這麼長的一句話,嘈雜的食堂里,他的聲音清晰、穩定,毫無阻隔地傳進耳朵。
「你太瘦了,應該多吃點東西。」
「吃得飽,才能長高。」
兩句話,穩准狠地踩進我的雷區。
我霍地站起來,惱怒地一腳踹向他的小腿:「閉嘴!」
然而看似弱不禁風的關山越卻紋絲不動,他的小腿像是包著鋼鐵,反倒令我踢疼了腳。
因為相互的作用力,我沒穩住平衡,一屁股向後,坐到了季沐澤的大腿上。
季沐澤忍著笑攬住我的腰,幫我固定身體,一手親昵地摸了摸我的頭,火上澆油:「我們小時還在發育期呢。」
小弟捂著嘴,想笑又不敢笑。
我陰沉下臉,徹底生氣了。
「關你屁事!」
我拉著關山越的領子迫使他彎腰,隨後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他蒼白的側臉立刻浮現出紅痕。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食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
我不管不顧,蠻橫地發著脾氣,「不要做多餘的事。記住,你就是我方時的一條狗!」
季沐澤有些擔憂地站起來,把我往後扯:「方時……」
關山越被扇歪的臉極輕地動了動,喉結下壓時牽動側臉的線條,鋒芒畢露。
一雙眼很緩慢地轉過來,像盯住獵物的狼。
我手指微蜷,強撐道:「回、回答呢!」
他沉默良久,眾目睽睽下,張口:
「汪。」
4
最終,我還是滿腹怨氣地吃完了那盤飯。
因為我突然發現,不光關山越,就連季沐澤,甚至是我身邊的小跟班,全都比我高!
雖然現在才高二,還有充足的生長空間,但平時沒注意到的一些細節,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浮現——
體育課上,季沐澤輕鬆地投籃。
訂校服時,隔了兩個號的尺碼。
就連排座位,也是我更靠前。
自習課上,我沒忍住,給同桌傳紙條:【請問你是怎麼長這麼高的?】
等紙條傳回來後,一把塞到袖子裡,藉口上廁所,在隔間裡偷偷打開。
【遺傳吧,再加上我喜歡喝牛奶,可以補鈣。】
遺傳……爸媽確實很高,仔細一想,關山越也確實遺傳了這個優點。
我冷著臉想,把目光放在後半句話上。
雖然大男人喝牛奶很奇怪,但……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我趕緊將紙條衝進馬桶里,出來洗手時,腳步聲卻悄然不見。
我也沒在意,不經意間瞥到面前的鏡子,卻看到一個人,正靜靜站在我背後。
「靠!」
我沒忍住罵了一聲,轉過頭,發現居然是關山越。
驚怒交加,我破口大罵:「死變態!你神經病吧?!」
他置若罔聞,向前走了一步,將我堵在洗手池邊緣。
焦褐色的眼球下移,垂眼盯著我。
「方時,」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對不起,我不該當眾說你矮。」
「……」
被霸凌者道歉,我一秒心理負擔都沒有,理直氣壯地接受了。
說到底,都是這傢伙的錯,直勾勾地盯著同性看,噁心又變態。
還搞人身攻擊,沒把他打成小薄餅乾算我脾氣好。
「只是道歉就夠了嗎?」我眼珠一轉,「算了,想也知道你這個窮鬼買不了什麼好東西。這樣吧,以後你每天早上,都給我帶一包牛奶。」
「好。」
他答應了,卻沒讓步,而是擼起袖子,彎腰,擰開水龍頭洗手。
視我如無物。
我被他擠在胸膛和洗手台中間,怒了。
媽的,長得高了不起嗎?
我將他用力推開,抱臂冷笑:「狗怎麼可以比人還高?不准讓我仰視你。」
「所以現在,跪下。」
5
關山越不是條乖順的好狗。
但儼然,我掌握著他的死穴。
在這所連廁所都金碧輝煌的貴族學校里,沒了貧困生補助,他就只能喝西北風。
因此,我絲毫不擔心他會反抗。
果然,關山越沉默片刻,屈膝蹲了下來,左側的膝蓋點地,倒也勉強算是跪姿。
我看著他烏黑的發頂,愉悅順著尾椎骨升起,令頭皮都有點發麻。
「乖狗狗,」我言簡意賅,「把手給我。」
關山越抬起右手。
因為剛剛洗過,所以手掌冰冷,指尖泛著紅,看著脆弱又清冷。
但手指骨節分明,又細又長,明明我的手也不算小,他的掌心仍舊比我的掌心大上一圈,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我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將他的手擦乾淨。
一根根握著手指擦拭時,關山越就安靜地抬著頭,焦褐色的眼睛愈發黏著,像是捕捉飛蟲的蜘蛛網,用視線攫取我,咀嚼我。
我在他沉默的服從中,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心理快感。
男主怎樣?真少爺又怎樣?
不還是要為了我一件衣服的錢,言聽計從?
我翹著嘴角,幾乎要笑出聲。
「關山越。」
關山越,你很討厭我吧?
所以——
「一輩子,都當我的狗吧。」
6
「方時,你到底要留著他到什麼時候?」
關山越又一次捏著我的飯卡為我打飯時,季沐澤終於忍不住抱怨。
「都一個星期了,你也該玩夠了吧?」
他焦躁地敲打著桌面,眼神不善地盯著人群中鶴立雞群的關山越。
作為我的狗,關山越當然不能再穿洗得發白的舊校服,我給他從頭到腳置辦了一身新的,劉海也梳了上去,露出鋒銳的眉眼。
倒也有幾分富家公子哥的矜貴和傲氣。
不過他筆直投射過來的視線,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
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倚在椅背上,等著關山越過來,口中與季沐澤閒聊: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
尤其是昨天的小組測驗,靠著關山越,我輕輕鬆鬆拿到了滿分,父母還獎勵了一輛跑車。
僅僅是拿出了十萬分之一用在關山越身上,就能讓他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句「少爺」。
而這一切,原本是他應得的。
季沐澤難以理解地皺起眉頭:「他又悶又無聊,甚至連笑都不會,有趣在哪裡?」
我失笑,正要解釋,卻目光一凝。
一個女生攔住了關山越,而向來視異性於無物的關山越,居然低下頭,認認真真回起了話。
心裡突然有點煩,我交疊雙腿,緊緊盯著他。
第一次,他沒有抬頭看我。
那雙兇狠、冷淡、怪異的焦褐色的眼睛溫柔地垂下,耐心回應著眼前嬌小的女生。
似乎是我的錯覺,他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
那樣木頭的人,居然也會笑?
我冷眼旁觀。
季沐澤不知死活地戳我:「哎,方時,那是不是貧困生喜歡的人?我記得好像是住你家附近?」
女生抬手指著座位,似乎在邀請關山越。
露出來的側臉,確實有點眼熟。
我擠出一絲冷笑,故意轉過臉,滿不在乎道:「呵,誰這麼不長眼?」
餘光瞥見關山越搖了搖頭,不知為何,心裡的氣突然順了。
片刻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面前放下一個餐盤,和一包牛奶。
我皺起眉頭,故意抓起牛奶砸到他身上。
「怎麼去了這麼久?你想餓死我嗎?」
「抱歉,少爺。」
關山越的語氣十分敷衍。
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匆匆為我拆開牛奶的包裝,插上吸管,隨後十分迫不及待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怒了:「站住!」
關山越聽話地駐足,將頭擰回來,用目光詢問。
我氣鼓鼓說:「我還沒有同意!」
他低下頭,唇角似乎揚起了個極輕的弧度,像是在嘲諷我。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望過來,他輕聲說:
「少爺,就算是家犬,偶爾也會去放放風的。」
隨後,他就腳步輕快地離開。
視線盡頭,那個女生正仰頭等著他。
我突然產生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被拴住脖子,等待主人的狗,不是關山越,而是我。
一隻手從後方伸過來,漫不經心地攬住我。
「別管這傢伙了,方時。」季沐澤哄著我道,「今晚要不要去我家?」
7
同樣身為有錢人家的小孩,季沐澤的父母跟我爸媽一樣忙碌。
不過他比我強,還有個妹妹。
「方時哥!」一進門,季沐顏興奮地衝過來,用力抱了我一下,「歡迎歡迎,好久不見!」
「顏顏,鬆手。」
季沐澤為我找好拖鞋,一抬頭,臉上的笑就落了下來,皺眉訓道:
「男女授受不親。」
季沐顏做了個鬼臉:「哥,你明明是吃醋了吧?」
我有些無奈。
從初中開始,季沐顏迷上了 bl 漫畫,經常開我和季沐澤的玩笑。
季沐澤糾正了幾次,無果,之後我就不太愛來他家玩了,對季沐澤的肢體接觸也有點抗拒。
對此,他曾很委屈地抱怨:「方時,我當你是哥們,至於這麼防著我嗎?」
被親哥瞪著,季沐顏吐了吐舌頭,沒再多說什麼。
我悄悄鬆了口氣。
季沐澤帶著我去他的房間,不經意提道:
「阿姨今天請假了,沒打掃客房。今晚你睡我屋唄,反正都是男的。」
見我不情不願,他垂著頭顱,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為了你,我已經忍著不去找關山越麻煩了。方時,沒有你這麼當兄弟的。」
一番連哄帶騙,等回過神來,我已經暈暈乎乎地和他並肩躺在沙發上。
季沐澤正在調試遊戲機,我閒得無聊,隨手摸出沙發縫裡塞著的漫畫書看。
……《我的竹馬一點都不可愛》?
封面上,短髮少女被高挑的少年從後擁抱住,畫風十分純愛。
我起了點興趣,接著往下翻。
一起出生、一起上學、一起刷牙吃早飯、放學後一起回家寫作業……
什麼嘛,完全是我和季沐澤的日常。
我嘲笑他:「這麼無聊的東西你也看得下去?」
誰知季沐澤十分緊張,猛地撲過來搶走漫畫,珍寶一般藏在懷裡,結結巴巴道:「你,你看到了?」
「是啊——」我拉著長音,得意洋洋,「想不到你內心還挺少女的嘛~」
一番話將他說得面紅耳赤,季沐澤小心翼翼地解釋,帶著一點我讀不懂的試探:
「是顏顏的書……方時,你不覺得噁心嗎?」
「我為什麼要覺得噁心?」我瞥了他一眼,「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就像有人會喜歡關山越一樣。
我酸溜溜地想。
那女生真沒眼光,居然放著本少爺這樣一個白富美不要,喜歡一條土狗。
季沐澤的目光瞬間變得火熱,他猛地伸手攥住我的肩膀,因為用力過大,將我一下子推倒了。
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被他壓在沙發靠背上。
「方時,你認真的?」
季沐澤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一雙眼被劉海的陰翳遮擋,顯得整個人都嚴肅得可怕。
「你有病啊!」我不明覺厲,使勁踹了一下他的小腿,伸手打他的頭,「起來,沉死了!」
季沐澤偏了偏頭,脖頸的青筋突出,牙關咬緊,側臉的肌肉線條鼓了起來。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抓住我的手腕。
小腿也緊緊夾住了我的小腿。
我被一股可怕的力道桎梏,聽見他一字一頓用力道: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跟漫畫里一樣?」
「一起吃飯,一起打遊戲,一起上學……幹什麼都在一起,親密無間。」
他的聲音、身形、氣勢都太過恐怖,不知不覺間,我的聲音居然帶上了哭腔。
我恐懼地看著眼前陌生至極的髮小:「你在說什麼啊季沐澤?你發什麼神經?他們是情侶,可我們都是男的!」
季沐澤驀地輕笑出聲:
「笨蛋方時,他們也是兩個男的啊。」
8
那天晚上,我已經忘了季沐澤是怎樣鬆開我,用輕鬆的口吻說只是開個玩笑。
只記得回過神來,我已經落荒而逃。
爸媽沒回來,阿姨也休息了,只有客廳亮著燈。
漆黑的房子像是一隻蹲踞著的野獸,用冰涼的目光凝視著我。
這一刻,我忍不住想,如果養只狗就好了。
最好是以忠誠著稱的大型犬,可以在我不開心的時候把手埋進暖烘烘的毛里,整個人靠著它。
無論多晚,都在家裡等我回來。
如果季沐澤再這樣戲弄我,我就放狗咬死他。
……我猛地瞪大眼睛,翻出關山越的號碼,撥出。
幾乎只有三秒鐘的時間,電話就被接通了。
「少爺。」
他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情緒,我不知為何鬆了口氣。
「關山越,我現在要見你。」我蠻橫地命令道,「你立刻打車過來,車費我出。」
對面沉靜幾秒,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方時,」他換了個稱呼,「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11 點,怎麼了?」
我看了一眼掛鐘,了悟:「錢我給你雙倍。」
「……現在已經過了宿舍的門禁時間。」
他有些無奈。
我用力握住手機,輕而易舉地聽懂了他未說盡的話。
——他不願意。
強烈的酸意令我忍不住用力咬住牙,擠出渾然不在意的聲音:「哦,是嗎?那算了。」
「抱歉,我——」
沒等他說完,我就猛地掛斷了電話。
黑暗中,簡訊如同可樂的氣泡般接連浮出。
是季沐澤。
我不想這麼快跟他和好,又做不到完全心無芥蒂,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將手機熄屏,準備睡覺。
然而緊接著,電話鈴聲就催命般地響個不停。
掛斷——撥通——再掛斷——再撥通——
重複幾個來回後,我火冒三丈地接聽,怒罵道:「別再纏著我了,煩不煩啊!讓我一個人待著!你個死變態!」
那頭沒有一點聲音,連呼吸聲都輕不可聞。
我側頭看了眼來電顯示:不聽話的野狗。
是關山越。
我嘴上磕絆了一下,下意識凶了他一句:「……這麼晚了打電話做什麼!」
卻不由自主屏息,仔細聽著那頭的呼吸聲。
很輕,很緩,像是蛛絲一樣毫無痕跡,卻讓人能輕易想像出,電話那頭他那張冷淡凶戾的臉。
一定是微微皺著眉頭的,薄薄的眼皮垂下來,睫毛將目光斂在三寸之內。
像以往那樣,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盯著螢幕上我的名字沉默。
關山越會給我什麼樣的備註呢?
那雙焦褐色的眼睛裡,又會是什麼神情呢?
厭煩?無奈?緊張?
哪怕這樣也第一時間撥過來了……關山越,你真可憐啊。
心情幾乎是瞬間變得明朗,我也不急著開口。
光是數著呼吸聲揣測那副冷淡外表下的情緒,就已經讓我興奮起來了。
這種詭異的沉默維持了幾十秒,他終於說話了:
「睡不著的話,要不要聊會天?」
我撲哧一聲笑了,趾高氣揚道:
「天吶,貧困生,是誰給你的自信,為這種無聊的事占用本少爺的時間?」
關山越又不說話了。
我悻悻等了一會兒,見他居然真的打算沉默到底,勉強給了他一個台階。
「喂,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態度!」我卷著發尾,「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嗯。」
他的聲音經過電波的干擾,變得更加磁性而溫柔。
聲音落下時,如雷貫耳。
「我很寂寞,懇求少爺發發善心,陪我聊天,好嗎?」
9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手機已經耗盡電量自動關機了,而我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看著鏡子裡哈欠連天的自己,我有些不自在。
關山越那個蠢貨,聊天的話題居然是那天小組測驗我不會的題目。
而我,居然真的陪他討論了一整晚數學題!
蠢爆了!
為了不再和季沐澤一起上學,我快速吃完早飯,沒讓司機送,提前半個小時去上學。
街上還泛著薄霧,天氣也有些涼,我暗罵自己自討苦吃時,眼前卻落下一雙鞋。
不是名牌,但刷得乾淨,蝴蝶結綁得很漂亮。
抬起頭,果然看到了一雙焦褐色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朦朧薄霧中也依舊明銳,眼皮壓下來,視線沉甸甸的,很有力量。
我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皺眉問:「你來幹什麼?」
關山越默不作聲地從懷裡掏出一瓶牛奶。
我盯著他遞過來的修長手掌,沒接,雙手環抱哼了聲:
「是誰給你的錯覺,讓你誤會我們的關係好到這個地步了?」
「不要自作聰明,只做你該乾的事。」
「嗯,不會的。」關山越淡淡道,「是我需要少爺,不是少爺需要我。」
他將牛奶硬塞到我手裡,居然還是溫熱的,平鋪直敘道:「我不喜歡喝牛奶,幫幫我吧,方時。」
原來男主也會挑食?
我還以為這傢伙真的十全十美呢!
又抓到一份把柄,我嘖嘖著回敬他:
「挑食可不是良好的品德,關山越,你本來就又瘦又弱,再這樣下去,連季沐澤那個笨蛋都打不過了!」
關山越唇角似乎牽動了一下,緊接著他彎下腰,沒固定的劉海散落下來,蓋住那雙給我帶來壓力的眼睛。
蒼白的臉微微壓低,讓我能毫不費力地俯視他。
「你想讓我打敗他。」他以陳述的語氣說道,「你討厭他。」
我扭過頭,哼道:「……當然討厭!」
「好。」
究竟在好什麼?
我白了他一眼,剛走了兩步,身後卻沒有傳來熟悉的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回過頭,關山越正矗立在原地。
他抬起眼,目光的焦點,落在我身上。
以一個祈求的、臣服的、束手就擒的姿態遙遙望著我,脖頸上像是有一條無形的鎖鏈,另一頭牽在我手心裡。
「請陪我一起去上學,少爺。」
我盯著他的臉,心底有什麼東西暗地滋生,污濁蔓延,將一切扭曲。
心底生癢,指尖發麻。
我順從心意走回去,抬手鉗住他的下巴。
他的臉微涼,我正要縮回手,關山越已經配合地垂下頭。
焦褐色的眼珠輕輕移動,盯著我的手腕,喉結沉沉地滾了一下。
我輕佻地拍了拍他的臉。
輕微的響聲,在靜謐的清晨被無限放大,傳回鼓膜中,刺激著大腦神經。
於是我破天荒地允許他像曾經的季沐澤一樣,走在我身邊。
「走吧。」
「乖狗。」
10
季沐澤在晨讀後姍姍來遲。
他臉色黑如鍋底,漆黑的雙眼死死盯著我,校服領口微敞,胸腔劇烈地起伏著。
我低下頭,視若無睹。
班主任早就看不慣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呵斥道:「堵在門口乾什麼?出去站著!」
然而沒多久,我身側的窗戶就被敲響了。
隔著玻璃,季沐澤雙手插兜,垂臉沖我笑。
我讀出了他的口型——
「真生氣了?為什麼不等我?」
神經。
我收回視線。
下了課,季沐澤把我堵在過道里。
我冷著臉:「好狗不擋道。」
「汪汪,」他嬉皮笑臉,「你吃早飯了沒有?下次不想見我,何必折騰自己?聽說你提前走了,我一路跑著過來的,累壞了。」
他比我高一個頭,因為常年打籃球,身上肌肉很硬。
我推了兩把推不開,用沉默作為答案。
他軟下聲音,雙手合十求饒:「對不起,方時,我真的只是開玩笑,沒想到會嚇到你。其實男生之間那樣很正常的,不信你問?」
他手一伸,抓著一個小弟的領子扯過來:「兄弟之間,抱一下很正常,對吧?」
被季沐澤用淡淡的威脅目光注視著,小弟冷汗直冒:「對……吧?」
「行了,滾吧!礙眼。」
季沐澤踹了他屁股一腳,對我聳了聳肩:「你看。」
我鼓著嘴巴,忍不住罵他:「你當我傻啊!」
他眉開眼笑,像是得了聖旨,腦袋伸下來看我,眼底有些紅。
「別冷戰了,方時。」他輕聲說,「我受不了你這樣。」
他鬧得動靜不小,我有點赧然,聲音不自覺小了:
「我哪樣了?明明是你的錯!」
「嗯,我的錯。」
季沐澤試探地將頭抵在我肩膀上,栗子頭扎得脖子有些癢。
我扭頭躲了躲,卻對上一雙焦褐色的眼睛。
關山越正直勾勾地盯著這邊看,面無表情。
分明窗外陽光正好,可落在他身上,就成了冷的,濕的,焦褐色的雙眼盛著流動的光暈,竟也顯得陰沉。
我一抖,不知為何下意識想甩開季沐澤。
他卻一個趔趄,整個人朝我壓了下來。
瞬間,後背被溫熱的大手托住,季沐澤的臉近在咫尺,漆黑的眼倒映著我愣愣的模樣。
隨後他手掌下移,扶著我的腰起身,很快鬆手。
「不好意思啊,剛剛腳滑了。」
他抿嘴笑起來,讓我有火都發不出。
畢竟只是一個意外。
「刺啦——」
坐在後排的關山越突然起身,凳子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緊張地看著他朝我一步步走來,肩上驀地一沉。
季沐澤懶洋洋地搭著我的肩,在關山越即將走近時,低頭耳語:
「對了,昨天我給你打電話,結果一晚上都占線。」
「是誰跟你聊了通宵?」
11
「方時,」關山越像是沒看見季沐澤一樣,「外面有人找你。」
季沐澤舔了舔後槽牙,似笑非笑:「貧困生,你故意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關山越這才抬頭,平靜地看著季沐澤。
他膚色蒼白,肩寬腿長,因為瘦削,輪廓鋒利,偏淺的眼睛更顯得他不近人情,面無表情的樣子很是唬人。
季沐澤收起笑,緩緩站直了。
比起關山越,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壓迫感。
他是籃球隊的隊長,麥色的肌膚,鼓鼓囊囊的肌肉,繃緊時像一頭豹子,仿佛能一拳掄死關山越。
光是站在他們倆旁邊,我的心就有些慌。
季沐澤就算了,怎麼關山越的氣勢也這麼強橫?
「你很礙眼。」季沐澤掏出錢包,兩指夾著一張銀行卡遞過去,淡淡道,「小時心軟,看見一條流浪狗都會大發善心。卻不知道狗之所以會流浪,是因為它就是個養不熟的畜生。」
他輕蔑地笑了起來,眉眼滿是戾氣:「拿著這張卡滾蛋,別再纏著他。」
我急了,攀著季沐澤的手臂:「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他不為所動:「方時,這傢伙很陰險,你被他老實的模樣騙了。」
銀行卡幾乎戳到關山越的喉嚨,他驀地抬眼,唇角向兩側扯開,露出冷笑:
「我的主人,只有方時。」
「你,沒資格。」
低沉篤定的聲音,令季沐澤瞬間勃然大怒。
「你他媽的!」
季沐澤攥拳,一下子砸到關山越臉上!
關山越的後背砰地撞上了周圍的課桌,倒在地上,教室里亂成一片,同學們驚叫著跑出去叫老師。
季沐澤滿眼戾氣,上前拎著關山越的領子,跨坐在他身上,毫不猶豫地揮拳——
「季沐澤!住手!」
我從後面死死抱著季沐澤的腰,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飛出來,滿身冷汗。
季沐澤後背一僵,惡狠狠罵道:「方時,你護著他?」
「好好的你發什麼神經?打狗也要看主人!季沐澤我告訴你,你不准打他!」
我大叫,看見關山越可憐地捂著臉沉默不語,似乎被打蒙了。
他的劉海散落下來,遮住眼睛,蒼白清瘦的指縫裡漏出了幾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