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買給凌涵的那些。
除此之外,每張照片下方都帶著他新款手機的型號標記。
炫耀的意思不言而喻。
而那些畫面的角落,凌涵總是低著頭在忙碌。
有時在院裡剁豬草,有時蹲在井邊手洗全家人的衣服。
她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單薄棉襖。
有一張照片拍得特別清晰。
我能看見她浸泡在冷水裡的雙手,已經凍得通紅。
而有一條視頻的發布時間是今天早上九點。
視頻中,凌涵被一群婦女圍在中央。
她像是一件商品,被人肆意審視。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正上ťű₎下打量著她。
配文赫然寫著:「媒婆帶未來姐夫上門相看咯!」
我在房間裡急得團團轉。
那些人就在我到不了的地方,肆無忌憚地欺負我細心呵護的雲養女兒。
她此刻該有多無助?
而我卻只能幹著急。
這種無力感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抓起手機就衝出家門,直奔知知的家。
我記得凌涵和裴致是同一個村的。
遠水救不了近火。
眼下唯一能求助的,就只有裴致了。
知知點開凌涵弟弟的朋友圈,只看Ţų₋幾眼就氣得拍桌。
「男生穿女孩的衣服,也不知道羞的。」
「我們精挑細選的衣服,他穿得倒是心安理得!」
那些禮物都是她陪著我一件件挑的。
她比誰都清楚我對凌涵的用心。
ŧúⁿ如今見到這份真心被如此糟蹋。
她也忍不下去了。
二話不說,直接給裴致撥了電話。
知知嘴上總說被裴致的冷漠傷透了心。
可那天逛街時,她照著我的購物清單,把每樣東西都給他也備了一份。
電話接通了。
但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中年男人粗獷的聲音。
背景音是麻將的碰撞聲。
「誰啊?」
「找裴致?」
「沒這個人。」
7
麻將館裡煙霧繚繞。
裴致正低頭收拾滿地的煙頭和空瓶子。
聽到櫃檯那邊傳來繼父粗啞的嗓音。
他對著電話喊:「誰啊?找裴致?沒這個人!」
裴致的心跳快了一拍。
會是他的母親嗎?
於是裴致趁繼父轉身拿煙的功夫。
閃過櫃檯後,抓起手機就往外跑。
「小雜種,敢偷老子的手機,反了天了!」
繼父的怒罵聲從身後傳來。
裴致咬著牙拚命往前跑。
可還是被繼父揮來的棍棒砸中了後背。
前胸的肋骨處還在隱隱作痛。
是昨天被打的地方。
他拐進一條窄巷,顫抖著回撥了那個號碼。
電話接通的瞬間。
他壓低聲音,喘著氣問:
「你找我什麼事?」
8
知知強壓著情緒。
把凌涵的處境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裴致。
電話那頭陷入長久的沉默。
久到我們以為信號已經中斷時。
才傳來他壓抑的聲音。
「你們管得了她一時,能護她一世嗎?」
他的語調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疲憊。
「我們這些人,對你們有錢人來說,是不是就像路邊的小貓小狗?興致來了就逗弄兩下,施捨點好處。等新鮮感過了,就隨手丟掉......這樣戲弄別人,很好玩嗎?」
這番話刺破了知知強忍的委屈。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裴致,我什麼時候把你當狗了?小宜把凌涵當女兒養,可我也一樣是拿你當雲養兒子在疼啊!」
「你整天冷著張臉,我說過不要你嗎?我給你寄了幾十公斤的生活用品和家鄉特產,你連一句謝謝都沒有,我埋怨過一句嗎?每個月三千的生活費,我哪個月少過?」
聽筒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裴致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不起......那些東西,我從來沒有收到過。」
知知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
「你說你一件都沒收到?那個快遞里除了生活用品,還有一部全新的手機,和我特意包給你的壓歲錢,你......你一件都沒有收到嗎?可是我看物流是本人簽收的。」
裴致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這部他此刻正貼緊耳邊的嶄新手機。
繼父炫耀說是他打牌贏的。
繼父身上那不合身的羽絨服。
是他直播間花 9.9 元搶的。
還有堆在繼父房間裡明顯價格不菲的特產。
原來,這一切都是電話那端那個說要資助他的人寄來的嗎?
原來她沒有像逗弄寵物那樣,只是一時興起。
ṭú₌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
裴致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對不起,我誤會您了。」
「我現在就去找凌涵,但是找到之後,我該如何做?」
我立即接過手機。
「你先去凌涵家確認情況。如果他們真的膽大包天到逼迫未成年的女孩結婚,我馬上報警。」
「請你務必保護好凌涵,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電話那頭的裴致沉默片刻。
「嗯。」
知知湊近話筒,聲音滿是關切。
「裴致,你也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嗎?」
「好。」
9ẗųₐ
裴致趕到凌涵家時。
一眼就看見門上刺眼的紅喜字。
院子裡人聲嘈雜。
那個視頻里的陌生男人正被凌家人簇擁著敬酒。
裴致繞到屋後翻牆進去。
在後屋發現了被捆住手腳倒在床上的凌涵。
裴致立即撥通電話。
「凌家真的把她賣了,酒席都擺了,人就被關在後屋。」
我心頭一緊,立刻回應:「請你救她出來,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裴致在那頭應道:「明白。」
他借著酒席最喧鬧的掩護,用石頭砸碎後窗玻璃,翻入屋內。
解開凌涵身上的繩索後。
他把手機輕輕貼到仍在發抖的女孩耳邊。
「別怕,你小姨讓我來救你。」
我立刻對著聽筒呼喚:「涵涵小寶,是我,小宜。」
聽筒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我強壓心疼問她:「告訴我,你想離開這裡嗎?」
「小姨,我不想嫁人......我想繼續上學。」
我看著電腦上的衛星地圖,以及手機里的順風車頁面。
「涵涵不怕,你現在立刻離開家,避開人群往村口公路走。」
「十分鐘後,會有一輛尾號 8728 的順風車到那裡,司機姓王,上車後報 9527。」
「到縣城暫住一晚,後面的事情,我們一起想辦法。」
裴致護著凌涵,沿著村後的小路疾步奔向村口。
直到那輛尾號 8728 的順風車亮起雙閃。
兩人迅速拉開車門坐進後排。
一個多小時後,車輛平安抵達縣城。
我一直在線上關注著行程,此時立刻對凌涵說:
「我在平台給司機打賞了一筆錢,他稍後會拿現金給你。」
「你把錢拿好,就近找一家正規的賓館住下,安頓下來我們再聯繫。」
沒過多久,凌涵發來消息,說他們已經找到落腳的地方了。
不是賓館。
他們兩個是未成年人,都沒有身份證。
只找到了一家無需登記身份證明的簡陋家庭旅社。
那幾個關鍵詞組合在一起的畫面。
讓我心頭一緊。
未成年人?
沒有身份證?
無需登記的黑旅社?
不行,絕對不行的。
凌涵才剛剛逃出來。
難道又要像一隻受驚的小獸,在陌生的環境里擔驚受怕嗎?
我必須做點什麼。
沒時間多想,我打開外賣軟體,訂了餐食、飲用水、簡易睡袋,外加一個阻門器。
在當前條件下,我得先確保他們的溫飽與最基本的安全。
凌晨兩點,手機螢幕在黑暗中亮起,是知知發來的語音。
「搞定了,我家公司有個員工王濤,老家就在青城縣,他剛好這幾天輪休。」
「我讓他去找裴致他們了,他答應先把兩個孩子接回自己家安頓。」
幾乎是同時,王濤的好友申請彈了出來。
通過後,他直接發來一段視頻。
鏡頭掃過乾淨整潔的客廳,最後停在排排坐在沙發上的裴致和凌涵身上。
「蕭小姐,這是我家,兩室一廳,有地暖,廚房衛生間都能正常使用。」
「我過兩天探望完親戚就動身回去,他們可以安心住下。」
我看著螢幕。
凌涵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鬆弛下來。
旁邊的裴致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眼神里也不再全是戒備。
我給王濤轉去兩萬塊錢。
「辛苦了,這是房租,請收下,不能讓你又出力又貼錢。」
王濤立刻回復:「知知小姐已經給過報酬了,這錢我真不能收。」
我只好退一步:「那用這些錢,給凌涵買部手機,帶兩個孩子買幾身過冬的厚衣服,再置辦些年貨,大過年的,總不能太冷清。」
這一次,他爽快地回了兩個字:「好的,您放心。」
10
我熬了大夜。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摸過手機,螢幕顯示有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備註是凌涵。
我瞬間清醒,點了通過。
幾乎是下一秒,對話框里就跳出了她的新春祝福。
緊隨其後的是一段充滿煙火氣的視頻。
鏡頭裡,凌涵、裴致和王濤圍坐在餐桌前。
桌上擺著一個咕嘟冒泡的火鍋,旁邊堆滿了牛羊肉和各式鮮蔬。
凌涵的聲音從畫面外傳來,帶著久違的輕快。
「謝謝您,王濤哥人特別好,給我們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飯。」
螢幕里的暖意仿佛透了過來。
我也感到一陣飢餓,便下樓找吃的。
林姨見我醒了,一邊將溫著的飯菜端上桌,一邊笑道:
「小宜昨兒個守歲了吧,今兒起得這麼晚。」
「林姨新年好。」
心中大石落地,我心情頗好地同她拜年,又問道:「媽媽呢?」
「夫人去鄰居家串門了,特意交代您醒了也過去拜個年。」
我點點頭,安心吃完飯,回屋換了身新衣服。
出門前,又給凌涵發了條消息:「我去鄰居家拜年啦。」
她很快回復,發來一張伏案寫卷子的照片。
我看著照片,不禁莞爾。
「過幾天我給你寄些京卷,也讓你嘗嘗鮮。」
螢幕那端,凌涵發來滿屏歡快跳躍的愛心。
11
拜完年,我和知知窩在沙發里。
開始商討最棘手的問題。
戶口。
我把自己在社交平台上刷到的信息遞給她看。
「你看,就算人跑出來了,可戶口要是還被捏在那邊,他們隨時可能被抓回去。」
知知皺起眉:「這可不行,好不容易才逃出狼窩,絕不能讓他們再入虎口。」
正憂心著,凌涵的消息適時地發了過來。
她說她的戶口本一直由自己貼身保管。
更關鍵的是,她的戶口早年落在了外婆家。
外婆過世後,戶頭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裴致的情況也大同小異。
看到這裡,我和知知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戶口的問題不是問題後。
一切真的都在好起來。
大年初八,年味還未散盡。
街邊的書店已陸續開門營業。
我和知知穿梭於各家書店之間。
仔細搜羅著本地的真題試卷和權威教輔。
沉甸甸的習題冊被精心打包成兩份完全相同的包裹。
一份給凌涵。
另一份,則給與她命運相連的裴致。
12
王濤因之前的表現。
被正式任命為集團青城市分公司的總經理。
公司為他安排了一套三室兩廳的居所。
王濤主動提出將凌涵和裴致的學籍遷至市裡。
並以家長的身份,給予這兩個孩子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
凌涵和裴致順利升入高三,迎來了人生中最關鍵的階段。
以他們一貫穩定的成績,衝擊頂尖學府本應毫無懸念。
可凌涵卻憂心忡忡地告訴我。
裴致最近狀態明顯下滑,成績持續退步。
放學後總是獨自離開。
整個人十分消沉。
我立刻拉上知知開了個緊急家庭會議。
語音剛一接通。
我們仨便圍繞裴致的異常展開了激烈討論。
在排除了種種猜測後,我們最終達成一致。
由凌涵暗中觀察。
先弄清楚他放學後究竟去了哪裡,又在做些什麼。
放學前的最後一節課。
凌涵有些心不在焉。
裴致亦是如此。
下課鈴剛響,沒等老師宣布下課。
他便抓起書包第一個衝出了教室。
連講台上的老師都對他的舉動感到有些錯愕。
凌涵立刻追了出去,只見裴致掃開一輛共享單車,徑直騎走。
她不敢耽擱,連忙攔下一輛計程車緊跟其後。
單車最終停在了一家醫院門口。
凌涵悄悄跟了進去。
看見裴致正被一個與他眉眼相似的中年女人緊緊拉住說話。
她立刻舉起手機,將攝像頭對準了不遠處的兩人。
13
我和知知在放學回家的車上,接通凌涵發來的視頻通話。
畫面中,裴致做完一系列檢查後。
和那個女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結果。
當女人拿到配型結果時,一把抓住裴致的手臂。
「小致,配上了!」
「真是老天開眼,你什麼表情,難道不想捐?」
「你就救救你弟弟吧,他還那么小,他不能死啊!」
裴致愣住。
他看向母親充滿期盼卻無比自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