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覆,開車前往會場。
宴會大廳里,我看見了賀景銘。
他旁邊站著的是秦霧,秦霧身著一襲粉色禮裙,親密地挽著賀景銘的手腕。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斐麗珠寶的總設計師,秦霧。」賀景銘向對面的人介紹著。
那人只是頷首示意,並立刻表示道:「我看過此次京州珠寶大賽的參賽作品,我很好奇,為什麼賀總沒有選擇林溪女士的作品,說實話,我更欣賞林溪女士的設計理念,古典和現代的完美融合,非常的端莊靈動。」
賀景銘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他隨即解釋道:「她的作品涉嫌抄襲,所以為了保險起見,我們放棄了林小姐的作品。」
這句話放在整個珠寶界,是無異於親手毀掉我的程度。
「我也很想知道,是誰舉報我的作品涉嫌了抄襲?證據在哪兒?」
賀景銘轉過身,驚詫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賀先生沒有進行調查核實便否決了我的作品,我也很想聽聽賀先生的解釋。」
說這話的時候,我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掃過秦霧。
她神色倨傲,握住賀景銘的手在我的凝視下堂而皇之地驟然收緊:「景銘。」
賀景銘沒有鬆開,他擋在她的身前,又重新恢復了鎮定:「集團自有集團的考量,這裡是公眾場合,請注意你作為員工的態度,承認別人ŧŭ̀ₑ比你優秀就這麼難嗎?」
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對我說這麼重的話,也是第一次強調我和他身份上的對立。
空氣中的沉悶將分秒拉長。
賀景銘突然變得那般陌生,仿佛我從未認識過。
就在這時,老師走了過來,和對面的那位男士親切地握手。
「詹先生,這位就是我向你提到的林溪女士,我敢以我的業界名譽擔保,我的徒弟絕對不會涉嫌任何抄襲醜聞。」
他很親切地向我伸出手:「我見過林小姐的很多作品,林小姐是一位非常優秀的設計師,我很期待與您的合作。」
秦霧端著一杯香檳遞到我面前:「原來你就是景銘的女朋友啊,他和我提過很多次,你好,我叫秦霧。」
我轉而看著賀景銘,他臉色很難看地將我拉到一邊:「這件事,我回去給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的手從他的手中抽出,沒多留下一句話。
06
賀景銘回家的時候,我早就坐在沙發上等著了。
比起揭穿他拙劣的表演,我更想聽聽他會怎麼來編排這個故事。
「溪溪,秦霧她只是我的小師妹,我是怕你多想才沒告訴你我和她的關係。」
我勾唇淺笑,「所以你才將第一名送給了她?」
「溪溪,秦霧也十分優秀,我認為她的作品不在你之下,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不是什麼難事,至少說明你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不是嗎?」
他很自然地遞給我一杯水,我沒接,他又繼續道:
「小霧走到現在不容易,她當初因為家庭變故輟學,後來摸爬滾打好不容易進了這個行業,我作為她的師哥也只不過是想給她一個體面,讓圈子裡的人不要看不起她,你知道這個圈子向來踩低捧高——」
「賀景銘,」我打斷了他的話:「你只知道她不容易,那我就很容易嗎?」
「我陪你創業,丟掉自己的專業,半路上再撿起來,因為你一句不想讓我靠你的關係,所以我也不介意從底層做起,我也受過白眼和擠兌,你有說過給我一個體面嗎?我憑自己的本事爬到這個位置,我不辛苦嗎?憑什麼她一句不容易,你就要碾碎我的夢想,你當我是巴黎院的聖母嗎?」
賀景銘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帶:「林溪,當初不是我求著你陪我創業的,也不是我讓你半路放棄你自己的專業的,那都是你自願的,所以你用不著將這一切都扣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我給你鋪路,你自己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嗎?你擁有的資源、人脈、關係網,難道不是我給你的嗎?我強調最後一遍,小霧的第一名名副其實,不是我給她的。」
我看著賀景銘在我的眼裡徹底爛掉了。
原來,在他眼裡,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妥協、所有那些為了他放棄的東西,都不是『愛』,不是『共同打拚』,而是『自願』,是『活該』。
我想起那些加班到凌晨的夜晚,他說「有你在真好」;想起他第一次拿到投資後那句「林溪,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想起我放棄自己的專業時他那句「再陪我一段時間,很快就能成功」......
結果現在,他告訴我,這一切——是我自找的。
胸口有一種涼意在慢慢蔓延,像冰水順著血管一點點往心裡灌。
在他眼中,我只是他順手用過的台階。
我可以接受他不愛我,但我不能接受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踩著我爬上去。
「賀景銘,你以為我沒找人調查過她嗎?高中畢業,大專讀的環境衛生管理,和珠寶設計沾不到一點兒邊,畢業後,也從未參加過任何珠寶展,一年前,讀了個人大,學的繪畫,我看過她的作品,和幼兒園手工作業沒什麼區別,要是她當真是名副其實,你又為什麼要誣陷我抄襲呢。」
他立刻喝住我:「夠了,林溪,沒想到你竟然會是這種人,你什麼時候也學會用一個人的學歷去評判一個人的能力了,在我心裡,小霧她足夠努力,足夠上進,她以後會是你的上司,請你注意你的言行!」
「那我呢?我這些年熬的夜、挨的罵、流的淚,都成了理所當然,難道我不該有情緒,不該質疑,不該——」
賀景銘在我話還沒說完時,摔門而出。
其實我不是在用學歷評判誰,我只是很想替那個被忽視的自己辯解一下。
可當一個人的心偏了,那他做什麼都會考慮到偏心的那方,他看不見我的難過,也聽不見我的訴求。
我在電腦上打好了辭職報告。
07
空降總設計師這件事讓整個集團內都沸騰了。
多是為我打抱不平的。
「林姐,你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
「林姐,你得小心那女的,我看見早上她和賀總一起下車的,賀總還給她帶了早餐,一看就是狐狸精的長相。」
我回到工位上,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小助理敲門,說秦霧要我去趟她的辦公室。
總設計師的辦公室和總裁辦離得很近。
我進門的時候她正吃著早餐。
「什麼事?」
她一改昨日那副矯揉造作的姿態,用極其輕蔑的眼光逼視著我:「我給景銘說了,讓你來當我的助理,你現在就去把你手上所有的作品都交到我的手上,作為你的上司,我必須要署上我的名字。」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的意思是,我的設計作品都寫你的名字?」
她神色倨傲:「當然,你只是個小助理,你的署名是上不了什麼台面的,我是總設計師,署我的名字,能讓珠寶的身價翻倍,我這也是為公司的效益考慮。」
我被她的這番言論聽得得輕笑出聲:「你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嗎?有病就趕緊去治。」
我轉身欲走,卻被她一把拽住。
緊接著她自己摔倒了地上。
「林溪姐,就算你不認可我的能力,你也不能對我動手啊,這都是景銘的安排......」
賀景銘從總裁辦走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林溪,你在做什麼!」
「景銘,林溪姐看不慣我,所以才——」
我被氣笑,蹲下身子,反手一巴掌甩到林霧的臉上。
「Ṱūⁿ你看清楚了,這才叫打你。」
她愣在當場。
賀景銘將她攙扶起來:「林溪,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你簡直就是一個潑婦!」
「讓你給小霧做助理是我的意思,你作品的署名我是希望加上林霧的名字,讓她能快速在這個圈子站穩腳跟,你幫她難道不就是在幫公司嗎?這點道理三歲小孩兒都懂,你為什麼就是不能理解呢?」
「算了,這件事本來也用不著你同意,你作為我旗下的設計師,我有權將你作品的署名讓給小霧。」
「你給她道歉,我就不追究此事。」
我第一次覺得賀景銘不是當老闆的料。
也第一次覺得褪下我眼裡光環下的他如此一般。
「要是我不道歉呢?」我玩味地睨視著他。
「要是不道歉,你也就不用在這乾了!」
「好呀。」我將離職報告拍在他的臉上:「老娘不幹了,如果她敢動我名下的作品,我告死她。」
「林溪!你——」他漲紅著臉,額前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回頭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將賀景銘送給我的一件天鵝交頸的擺件扔進了垃圾桶里。
電梯下沉。
在我抱著紙箱邁出大門之前給賀景銘發了一條簡訊。
「我單方面宣布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
「這個月工資記得打我卡上。」
拉黑刪除一條龍。
垃圾就待在垃圾堆里吧。
08
(賀景銘視角)
「你鬧脾氣也要有個限度!」他發出消息時收到的是一個大大的紅色感嘆號。
忽然間他覺得胸腔有點發悶。
他搞不懂為什麼林溪要為這件事發這麼大的脾氣,還將他從微信上除名。
既然他都同意和她結婚,賀太太的位置也是她的了,為什麼還要因為一個工作崗位和他翻臉。
他覺得秦希太貪心了。
「景銘,都是我不好,我是不是破壞你和溪溪姐的感情了。」秦霧委屈地擦著眼淚,還不忘拉著賀景銘的衣袖。
「沒事,她只是鬧脾氣而已,過兩天等她想明白就好了。」
他有點心煩。
離開公司的時候路過林溪的辦公室,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一眼就瞥見了被她扔在垃圾桶里的天鵝。
這還是他創業低谷期送給林溪的,因為賠了一大筆錢,窮得叮噹響。
所以只好在塗娃娃的地攤上,挑了這隻天鵝,自己給它上的顏色。
他送給林溪的時候還害怕她會嫌棄。
結果她說:「我很喜歡,雖然它很便宜,但真心從不廉價。」
從那時起他就發誓他這輩子不會辜負林溪。
或許是戀愛的時間太長了,長到林溪融進了自己生活的角角落落,他們熟悉彼此就像是熟悉自己的身體。
他開始感到無趣、沉悶,他急需一些新鮮的事物注入自己的生活中。
秦霧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看見秦霧就想起了自己那段如朝陽般的歲月。
在他看來,只要沒進行到最後一步,都不算出軌,所以他默認自己和秦霧的曖昧關係,允許秦霧踏進自己的親密圈。
那些藏在暗處的刺激感讓他無可自拔地上癮。
可當他聽到林溪要和他分手時,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
無邊的恐慌和無措朝著他席捲而至。
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說服自己,林溪只是在和他鬧彆扭而已,情侶間哪有不吵架的呢。
距離產生美。
讓子彈飛一會兒吧。
09
我從賀景銘的屋裡搬了出去。
一周後,好幾個陌生號碼打在我的手機上,我知道是賀景銘。
這還是我倆第一次鬧得這般難看。
一個星期後,他兄弟的電話打了過來。
「林溪,鬧幾天也就算了,你和景銘這些年的感情,你真甘心說不要就不要啊,他這一個星期因為聯繫不上你天天跑來找我喝酒,姑奶奶我實在是沒轍了。」
我淡然開口:「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不是,你來真的啊,就為了這點小事,你至於嗎?」說話的是賀景銘。
「小溪,我和她真的沒什麼,我只把她當我的師妹,也是看她可憐,想起了我剛創業的時候,所以才——」
「你和她都睡到一張床上了,還算是小事嗎?還是說非得我抓姦在床才是大事?」
我掛斷了電話後才發現指尖冰涼。
他的背叛只是讓我覺得噁心,而我憎恨的是他一邊品味著曖昧的樂趣,還一邊標榜著自己的忠誠。
國外那邊已經聯繫得差不多了,半個月後,我將飛往巴黎,斬斷和這裡的一切過往。
不知道賀景銘是怎麼知道我的住址的,連著讓花店送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厄瓜多玫瑰,還附贈各種經典愛情語錄。
【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吧。】
【我在你身後,回不回都在。】
【爭吵不能避免,相愛永遠能和好。】
我拍了照後,將它們全部放上了同城鹹魚,愛情其實挺便宜的。
聽閨蜜說,秦霧生病了,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賀景銘也在醫院照顧了她一個星期。
秦霧連住院都不忘記更帖,帖子最新一條是賀景銘照顧他的照片。
【因為我怕冷,所以輸液的時候一直為我揉著手背。】
【他煲的粥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喝。】
【這是他送給我的平安符,希望我此生平安喜樂。】
我的眼睛落在那個御守上。
前年,他胃部發現一個腫瘤,在等病理切片的那一周,我連夜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截階梯給他求了一個御守,後來檢查結果是良性,他也就將這個御守一直帶在身上。
我這個人不算大度,甚至在某些時候睚眥必報。
好比現在。
我將我和賀景銘拍過的合照,我送給他的禮物,還有他讓花店送的那些花以及贈語全都一一跟在了那張帖子的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