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敲門聲傳來。
推開門,竟是許久未見的林慕,他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眼神落在脖頸處停留了片刻,有些黯然。
當初給他錢,讓他陪我做戲,只是為了找回一絲面子。
現在知道陸騁也是假的,我也就懶得再繼續這場無聊的遊戲。
陸騁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
他看到林慕,眼中升起一種本能的敵意。
「姐姐,他是誰,你不是說只有我一個嗎?」
「普通下屬,他是來送文件的。」
陸騁打量他一眼,忽然伸手攬過我的腰。
「送文件叫個跑腿不就好了,我看他是居心叵測,想勾引姐姐。」
林慕窘迫得滿臉通紅,不敢再看我。
「老闆,謝謝你給我工作,我想改天請你吃飯感謝……」
「你別想了,你誰啊你?姐姐只會陪我吃飯!」
「滾吧,別打擾我們休息。」
我試圖解釋林慕只是我民謠酒吧里的駐唱歌手,陸騁卻一臉委屈地盯著我,仿佛我是什麼絕世渣女。
林慕垂著頭,等待我的答覆。
他家境不太好,自己勤工儉學出來兼職。
我看他可憐,唱歌也不錯,就讓他在我新開的民謠酒吧當駐唱歌手。
「可以,等過兩天——」
砰地一聲,陸騁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他雙手撐著牆壁,將我卡在牆角,臉上有一絲受傷。
「昨晚才睡了我,今天就要跟別人打情罵俏,姐姐拿我當什麼。」
「我吃醋了。」
我回想起昨晚的激烈,心跳有點亂。
「只是吃飯。」
「吃飯也不行。」
陸騁的吻毫無防備地落到唇上,懲罰性地咬了一下。
濕潤的舌尖舔舐著唇瓣,帶著說不出的占有欲,長驅直入。
大清早的從廚房滾到了臥室。
他一下下親吻著,從唇到鎖骨,呢喃道,「姐姐是我的。」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
在這段日子裡,我好像,真的喜歡上失去記憶的陸騁了。
到最深處時,陸騁忽然在耳邊叫道:
「許念歆,別再找別人了……」
這熟悉的口吻和語氣——
他漆黑深邃的眸子,不再是那個失憶的全然依賴我的陸騁。
陸騁以前也會很不客氣地叫我許念歆。
我一瞬間僵住,想推開他卻已來不及了。
待慾望徹底解決後,看著爬到床上的陽光,我有些恍惚。
陸騁伸手勾住我的脖子,還想親我,我頓時覺得興致全無。
「怎麼了姐姐。」
「剛剛,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不能叫你嗎?」
我下意識推開他,「我不喜歡失憶之前的你,那時候你也會這麼叫我。」
陸騁眼神中划過一絲痛楚,很快又恢復了無辜溫順的模樣。
「好,我以後不那麼叫了。」
我挑起他的下巴左右審視。
滾動的喉結,大片露出的胸肌,還有脆弱討好的眼神。
怎麼看都不像以前那個陸騁。
可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早晚有一天會想起來,到時候……
12
陸騁陸續恢復了一些記憶。
我偶然間發現他偷偷和周特助對接消息,處理公司的事。
會在我呼呼大睡時,趁機給文件簽字,查看項目投標書。
當我質問他時,他一臉無辜地說自己甦醒了一部分記憶。
他進書房把書櫃後藏著的結婚照找了出來。
「姐姐,其實我們是夫妻對不對?」
「我們以前的感情一定特別好。」
「你隱瞞這個事實,是想讓我暫時忘掉自己的身份,好好放個長假,我知道你肯定是為了我好。」
看著他誠懇又略帶一絲試探的黑眸,我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應該很快就要想起來了。
陸騁這麼討厭我,他恢復全部記憶以後,我們之間會回到原來相看兩厭的樣子。
甚至他會更疏遠我,畢竟我趁人之危,在他失憶期間玩弄了他的感情。
思來想去,我開始躲著陸騁。
一連加班兩周,我躲在公司不回家。
陸騁的電話和信息就沒斷過,都被我以工作忙搪塞過去。
某天晚上下班時,辦公室門口赫然站著陸騁。
他渾身都淋濕了,看起來可憐又絕望,他眸光沉沉地將我堵在門口。
公司人來人往,員工都投來八卦的目光。
「姐姐睡了我就跑,是不想負責嗎?」
陸騁深情的桃花眼裡飽含譴責。
我心中哀嚎一聲,「能不能別老提這個事,這、這不是兩廂情願的嗎,說得好像你是被我強迫的一樣。」
「對,你沒強迫我,是我死皮賴臉想纏著你。」
「我哪裡做得不好,花樣不夠多?動作沒到位?你告訴我,我全都可以——」
在他說出更多虎狼之詞以前,我慌忙捂住他的嘴,將他拽進了辦公室。
關上門,陸騁迫不及待地抱住我。
枕在肩上的人微微顫抖,他好像在哭。
我錯愕地看著他,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過了許久,陸騁抬起頭,紅了眼眶。
「姐姐,我會改的,你別再對我不理不睬。」
我內心劇烈掙扎著。
既有些心疼此刻的陸騁,又怕他以後恢復記憶了,會怪我,與我形同陌路。
猶豫間,我還是沉溺於此刻的溫情,沒有推開他。
陸騁雖然沒有恢復記憶,但我覺得他逐漸變得和之前一樣。
從公司回到家裡,我拒絕過他幾次靠近後,他眼神晦暗臭著臉的樣子,和以前沒什麼區別。
一天林慕來跟我辭行。
他在酒吧駐唱,偶然被客人拍了視頻發在網上,意外爆火,如今簽了公司參加選秀節目,準備辭掉工作。
我也為他高興,與他約在餐廳見面。
我們聊得正深入時,林慕忽然對我說,「謝謝姐姐之前的照顧,你以前說過,想等家裡生意穩定的時候跟他離婚。」
「等你們分開的那一天,我能不能——」
他忽然鼓起勇氣握住我的手腕,眼神認真。
「家裡的負債我已經還清了。」
「念歆姐,我知道你以前都是找我演戲,但是如果有一天,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假戲真做。」
我看著他真摯的眼神,心中有些愧疚。
林慕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我一開始或許不該將他牽扯進我一團亂麻的感情里。
「你還小,我們的合作到此結束了,祝你早日爆紅,以後希望有機會去看你的演唱會。」
我舉起紅酒,委婉地拒絕。
他扼住我的手腕,「我是認真的。」
眼前一道人影沖了進來。
陸騁一把拉起我,聲音如寒冰:
「公然插足他人婚姻,你還要不要臉?」
13
林慕聲音發顫,「你們不過是毫無感情的商業聯姻,不是事實婚姻。既然你不喜歡她,為什麼不放過她?」
陸騁冷笑,他的眼神逐漸變得瘋狂。
「是不是事實聯姻,那天你在我家門口,不是看得很清楚嗎?」
「華影簽人都不做背調?藝人有道德污點,違約金需要賠多少,我想你應該很清楚。」
他的語氣帶了不易察覺的威脅。
我心中仿佛被潑了一盆冰水,寒冷刺骨。
他全都想起來了!
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才是真正的陸騁。
我冷冷打斷他,「夠了,我和林慕光明正大,沒什麼。以前是因為你在外面的緋聞,我氣不過才雇他找回面子,滿意了嗎?」
「他不容易,如果你要是因為我影響他的簽約,我不會原諒你。」
我讓林慕先走,他滿臉擔憂和不甘,但也不敢和陸騁對峙,忍著淚匆匆離開。
「念歆姐,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
「還不滾!」
林慕走後,我被拽上了陸騁的車。
狹小空間內,他強勢地為我繫上安全帶,我側臉躲開他的靠近。
這動作卻激怒了他。
陸騁關上車窗,狠狠吻住我,黑眸中是濃烈的占有欲。
雪松的氣味侵入鼻息。
綺麗的夢境結束,剩下的是一地雞毛的真實人生。
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你早就恢復記憶了,前幾天都是演的吧?」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那個把我當金主捧著的人,小心翼翼喜歡著我的人,不像你這麼討厭!」
我破罐子破摔,大聲和他爭吵。
陸騁眼底的偽裝徹底破碎。
他死死扳住我的肩膀。「你就那麼喜歡那個上不得台面的男模?我失憶那段時間,該不會拿我當他的替身吧?你可真厲害,許念歆,我到底哪點不如他!」
「你冷漠無趣,是個工作狂,從來不知道我的心思。對,我就喜歡林慕那種知冷知熱的,就連你失憶的那段時間,也比現在的你好一百倍一千倍!」
陸騁如遭雷擊,一點點放開對我的禁錮。
他眼底情緒洶湧,最終壓下憤怒,沉默著開車回家。
我們冷戰了好幾天。
想起那日的爭吵,陸騁還是討厭我的吧。
他一定很氣我趁人之危,把他給睡了。
所以才疾言厲色,接連幾天都不理我,睡在書房。
我們剛聯姻時,我本抱著一絲期望。
但陸騁給我的,卻是桃色緋聞,還有冷漠的放話。
他說我們各玩各的。
他說他對我一點也不感興趣。
他還說跟我聯姻,是因為我看起來不會糾纏他。
我逐漸習慣了他的冷漠。
可是他失去記憶那段時間,會真的像戀人一樣陪伴著我,知冷知熱。
會甜蜜地示好和撒嬌,會在我感冒時監督我吃藥,生理期時送上熱騰騰的粥和紅糖水。
我以為我要的是花不完的錢,但人總是貪心的,得到了錢卻還想要愛和陪伴。
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一個限定期的戀人。
周末,我約了朋友吃飯。
電話里,朋友興奮地談論著她看到一個高質量男模,讓我趕緊過去品鑑。
我心中興致欠缺。
但看到陸騁冷著臉經過時,我還是假裝感興趣道:
「行啊,有那麼帥嗎?等我,二十分鐘後到。」
陸騁突然搶過我的手機,對著電話那頭道:
「她身體不舒服來不了,以後這種聚會,別再叫她。」
14
我想反擊,被他一把按在沙發邊緣。
我怒視著他,他臉上的表情痛苦又痴迷。
「念歆,我恢復記憶以後,看著你對我笑,百般關心的樣子,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我甚至有些嫉妒我自己。」
「我想一直裝下去的。可是人或許都是貪婪的,我多希望,你也能喜歡真實的我。」
我愣住,「你、你不怪我趁你失憶……」
「全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看著他眼眸中快要溢滿的深情,我狐疑地問道:
「你……喜歡我?」
陸騁苦澀地笑了一下。
「嗯,夏瑩是我堂妹,我跟他沒什麼。」
我小聲道,「林慕也是我請的演員,沒有包養男模。」
真相大白,原來我們一直都在這段婚姻里作繭自縛。
「念歆,知道你被家裡推出來聯姻的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我迫不及待地跟你結婚,可是你那麼排斥我的靠近。」
「我發現你每次跟我說話,都只是為了家裡的生意和資源,漸漸地,我很難過。」
「我調查過,你喜歡那種得不到的男人,你的每一任前男友都是你主動追求的,你朋友說,越是冷淡的人你越感興趣,你討厭那種勾勾手指就能得到的人。所以我假裝對你很冷漠。」
「上次我開車送夏瑩被你看見,你發了火,那是我第一次見你這麼情緒激動,我一直忙於創業,沒怎麼跟女生接觸過,夏瑩說要做戲刺激一下你,你才能意識到對我的感情,她是我堂妹,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惱了,「我哪個混蛋朋友說的!我主動追求是因為我喜歡帥哥,談戀愛和結婚又不一樣,誰希望自己的對象是個冰山臉?」
「我以後會好好表現。」
他冷硬的表情恢復了失憶時的溫柔。
「念歆,我的家人不愛我,我最在乎的人已經離開,我只有你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離開我。」
他將車停在路邊。
溫熱的夜風吹拂,含著眼淚的眸子,比夏夜的滿天繁星還要璀璨。
想起那天在墓園裡對著別人的爸媽哭泣的他,心裡的某個地方忽然軟得一塌糊塗。
該死的, 愛上一個人不算什麼大事。
可是當你開始可憐一個人的時候,就證明, 你已經深陷其中了。
「嗯,你還有我, 我不會離開。」
我信誓旦旦。
他用力抱住我, 車窗外墨藍色的天幕靜謐得像一幅畫,黑色樹影晃動,路燈一盞又一盞地亮起來。
我們在月色下擁抱、接吻,再無隔閡。
誤會解除。
陸騁開始笨拙地和我相處,我們學著像普通夫妻那樣生活。
只可惜我們好像都還不太習慣彼此的角色。
我受不了他緊張兮兮地關心我和誰聚會,新招的男助理是不是別有用心。
他也受不了我總是提起他失憶期間的事。
陸騁很迴避那兩個月間的自己。
他覺得有些丟臉,一心要重新找回形象。
好幾次故意在家裡談起合作,要帶我一起做項目。
我向來不把工作帶到生活里, 看他侃侃而談的模樣,感覺一陣疲憊。
「陸騁,你這樣讓我覺得還不如失憶的好。」
15
我突然想起那日周至越在墓地里被打斷的話。
陸騁似乎很久以前就認識我了。
為什麼我毫無印象呢?
直到某天, 我在陸騁的書房裡,看到一枚被放在精緻玻璃框中的蝴蝶發卡。
有些熟悉。
很像是我去洛杉磯玩的那個暑假買下的發卡。
我後知後覺,該不會那年暑假在洛杉磯遇到的陰鬱少年,是陸騁吧?
我那時上大一, 正是人生中最熱血的時刻。
那年我和朋友自駕游,經過一處廢舊工廠時,發現一個俊美少年站在樓頂,他張開的雙臂,就像夜色中的寒鴉。
我旋風般衝上樓頂抱住他。
「別往下跳!很多跳樓的⼈中途會後悔, 跳下去不會馬上死,你會親眼看著自己的腦漿崩了⼀地, 聽到全身⻣頭碎裂的聲音……」
手臂下僵硬的身體慢慢轉過來, 看向我。
他有著油畫里的美少年⼀樣濃稠鮮明的五官。
一雙眼睛映著⻩昏里燃燒的夕陽。
「誰說我要跳樓。我只是上來採風。」
我順勢看向了旁邊的畫布,上⾯是正在夕陽下的城市。
「現在, 可以放開了嗎?」
我有些⼼虛地鬆了手。
眼前的少年⽩襯衫上是斑斕的彩⾊油彩, 看上去像個潦倒落魄的藝術家。
我⼤方道:「這幅畫我買了。」
隨即給了他十張百元美鈔。
「畫很漂亮,期待你的下一次創作, 藝術家。」
也就是那次, 我不小⼼弄丟了最喜歡的蝴蝶發卡。
思緒紛⻜, 回到眼前的發卡上。
陸騁逐漸接受了我更喜歡失憶期間的他。
他急於與我推進感情, 然⽽我們畢竟做了那麼久的怨侶, 我還是有些不習慣正常狀態下的他生硬地靠近我。
在又一次被趕出臥室後,他認真道:
「不管你喜歡的是哪個我,我的愛從沒變過。我會給你時間慢慢接受我。」
「念歆,早在洛杉磯的樓頂,你買下我那幅畫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
「那段時間我被家裡斷了⽣活費,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你的出現拯救了我,讓我覺得自己還可以去爭, 去搶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陸騁很少流露出這麼脆弱的一⾯。
我⼼⾥⼀軟,無聲地抱住他, 就像那年在大樓的頂層抱住他一樣。
此去經年,原來我們的相遇,始於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