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歲那年,我以為我嫁給了對的人,有了一個天使一樣的寶貝,我的人生使命就已經完成了。那個時候,結婚生子對我來說就像高考、考研一樣,是我必須完成的事情,是我需要給自己人生交的一份答卷。
「可是太多女人,一旦走進婚姻,就迷失了自己。把丈夫和孩子當成她們生命的全部,卻忘了,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也不例外,可有一天我醒悟了。
「當一段關係給你帶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內耗時,就應該終止掉它了。」
小雅給我豎了個大拇指:「姐,總結到位。恭喜你重新獲得自由!相信我,你以後的生活會更加幸福。」
這一世的小雅依然沒有結婚。
她自身條件很好,一張天生的模特臉和出色工作能力的加持,收穫了不少追求者,但她都拒絕了。
在三十歲出頭的時候,經常接到家裡安排相親的電話,公司里也有很多人主動給她介紹對象,而她一直撐到了現在。
「你的好消息呢?」我問道。
小雅神秘地從包里拿出一個平板,給我看了幾張圖片。
前三張是一個臨河的大院子,潺潺的河水映襯著田園美景,如世外桃源般寧靜愜意。後面幾張是一個雙層小別墅的平面設計圖和裝修效果圖。
小雅的興奮再也藏不住:「安媛姐,我在大理租到了我的夢中情院!我已經請好了設計師,準備建一個漂亮的鄉村小別墅,明年就辭職過去養老!」
果然,她的人生軌跡跟上一世重疊Ṭű̂ₒ了。
這是我前世最羨慕的生活。
存夠了養老錢提前退休,在如詩如畫的自然美景中度過餘生,這才是大多數人想要過上的日子。
可我們都在鋼筋水泥築造的城市森林中迷失了最初的夢想。
「安媛姐,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她像一個天使,看著我的那雙眼睛真誠明亮。
我來到北京已經有二十多年了。我在這裡求學、工作、落戶、組建家庭、買房,這裡已經成了我的第二故鄉。
我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編織成的星海像一場久遠的夢。
小雅看我沒有回答,有些失落,但還是繼續說:「我們可以在那裡一起種花種菜種果樹,養雞養鵝養小兔!」
我樂了:「你還單押上了。」
小雅道:「小院房租都我來付,你和我一起承擔日常開銷就行。到時候咱們可以去買很多種子,弄一個小菜園,再買點毛茸茸的小雞仔,搭一個雞棚。我們可以天天吃到有機蔬菜和土雞蛋!好不好安媛姐?」
「不好。」我微笑。
小雅一臉委屈:「那好吧,我也不強迫……」
「小院房租,一人一半。」
這天晚上,在北京繁華的 CBD,兩個老女孩作出了結伴養老的重大決定。
8.
梁塵貸款買了一個高檔小區的房子。
那天,我陪大學室友去售樓處看房。
她家小孩已經上大學了,前段時間他們夫妻倆剛剛把一直住著的老破小學區房賣掉,準備再加些錢置換一套新房。
好巧不巧,在精美裝修的樣板間裡,碰到了前夫一家三口。
要是算上他現任妻子肚子裡的孩子,應該是四口。
前夫梁塵和她有說有笑的環視著寬敞明亮的客餐廳,女兒梁安瑤跟在後面,目光像木偶般空洞。
「老公,我也出 20 萬首付,房本能不能也寫我的名字呀?」女人撒嬌似的開口道。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人。這個戶型的房子,首付最低也要 300 萬。
梁塵哄著她:「你那 20 萬是我給你的彩禮,你留著自己花,隨便花!不夠了再來找老公要。」
「可是老公,我想要房子加上我的名字,不然我跟你在一起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梁塵繼續耐著性子哄:「你看你,怎麼又沒安全感了。這房子不論是誰的名字,以後還不是留給咱兒子的。」
梁安瑤的拳頭握緊了,指甲深深嵌入手掌。
「那可不一定,」女人嗔怪道,「房子是你的名字,以後你的兒子和女兒可都是有繼承權的。」
梁塵道:「你就放心吧,瑤瑤不會和咱兒子爭的,她媽那邊不是還有一套房嘛。」
還沒等我說話,在一旁的大學室友姜雨先忍不住了。
「媛媛的房子,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安排了?」
梁塵一愣,剛要解釋,方舒亦主動走了過來。
她確實年輕漂亮,長長的卷髮慵懶地散著,皮膚細膩光澤。
即使懷了孕,依然打扮得很精緻。
她走到我面前,禮貌一笑:「你就是他前妻吧,很高興在這裡遇到你。」
你別高興的太早了。
準是來找事的,我心想。
果然,她話鋒一轉:「有件事,我一直想找你談談,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們約下時間。」
我說:「現在就方便,你直說吧。」
梁塵卻急了,他拽往方舒亦:「別在這裡鬧,回去說!」
方舒亦掙開他的手,看著我一字一句道:「你現在住的這套房子,理應有梁塵的一半。你們離婚的時候,梁塵覺得愧對於你,把房子留給了你。但我覺得這不公平。」
我說:「哪裡不公平?」
「他雖然是過錯方,但法律也不會支持你獨占雙方共同購買的房子。如果我們去法院起訴你,未必不會贏。」
「方舒亦,」旁邊沉默很久的梁安瑤冷冷開口道,「你搶走了我爸, 搶走了我爸給我留的存款,現在我媽給我留的房子你也要搶是吧?」
誰說這是留給你的?我心想。
但我並沒有說出來。
看起來女兒和她後媽關係並不好,我這時出言懟她,就是助長了方舒亦的氣勢。
方舒亦心平氣和道:「這不是搶,只是通過正當的法律途徑維護我的……」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好啊,你去告我。」
她沒想到我這麼乾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繼續說:「當年買這個房子,首付大部分都是我父母贊助的,梁塵只出了不到二十萬,這些錢在離婚後我已經還給他了。
「這些年,貸款一直都是我在還。還有什麼不清楚的,方小姐?」
方舒亦再也無法假裝鎮定,生氣道:「梁塵,你居然一直騙我!你不是說首付是你一個人出的嗎?」
梁塵見謊言被載穿,連忙安撫道:「別生氣,當心動了胎氣。你不是一直想要新房加名嗎?我答應你,新買的房子寫咱倆的名字,好不好?」
方舒亦臉上立刻有了明媚的笑容。
但梁塵的臉色明顯暗淡了下來。
9.
大學室友姜雨對這個小區和戶型很滿意。
她給出差在外的老公打了電話,當場決定把房子定下來。
在售樓處的大廳,前夫一家人坐在我們隔壁簽約。
方舒亦聽到姜雨是全款買房,帶著一絲嫉妒對梁塵說:「人家老公好有本事啊,這麼貴的房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款買了。我們以後房貸壓力可不小,老公要加油努力多賺錢哦。」
梁塵聲音冷淡:Ŧüⁱ「她是我前妻的大學同學,本科畢業直博,現在是 985 大學的教授。他們家買房的ţü₇錢,是夫妻倆共同奮鬥二十多年賺來的。」
方舒亦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卻還是撒嬌道:「但是老公,我比你小這麼多歲,你照顧我養我是應該的。」
梁安瑤忍無可忍,罵道:「大媽,都一把年紀了別在這裝綠茶行嗎?惡不噁心?」
兩人又吵的不可開交。
我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我們一家去看房時候的場景。
那時梁安瑤三歲,她在樣板間蹦蹦噠噠歡欣鼓舞的樣子,在裝飾可愛的兒童房裡捨不得出來的樣子,讓我當時就下定決心買下這套房子。
在那之前,我們一直租住在一個不到四十平的老破小里。
收ẗúₒ房的時候,女兒在新房子裡跑來跑去,像住進森林的小鹿。
那一刻,我的心因她而無比柔軟。
可等她上了初中,卻不滿意現在這個房子,要求換一個更大的。
她倒是有充足的理由。
「我需要一個舞蹈房、一個琴房、一個畫室,還有一個大衣帽間。」
「媽媽你這麼能賺錢,為什麼就不能給我換個大房子?多貸點款怎麼了,你又不是還不起。」
「我同桌家裡住的可是帶大院子的別墅!我還沒要求你給我買別墅呢。」
我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你憑什麼要求?」
那時,梁安瑤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簡直像個惡毒的後媽!」
而現在,她真的有了個後媽。
10.
半年後,我賣掉了北京的房子。
舊家具清運那天,梁安瑤意外的出現在單元樓下。
此時正值高考完的署假,她同屆的朋友們大多都在世界各地遊玩。
梁安瑤的成績遠不如上一世,只考上Ṫŭ̀⁵了個民辦二本,學費一年五萬。
前夫多次明里暗裡地告訴我,他要還房貸,經濟緊張,看我能不能負擔一部分女兒的學費。
我沒搭理他,卻在心裡無情地嘲笑了他。
這就是他一直想過的兒女雙全的日子。
還沒離婚的時候,他多次表示想要個二胎,想讓我再給他生個兒子,說兒女雙全才是家庭圓滿的體現。
現在真的家庭圓滿了,他卻養不起了。
樓下,梁安瑤問搬運師傅:「師傅,你們是在給哪一戶搬家?」
師傅道:「就這樓上,602。」
我坐電梯下了樓,拖著一個行李箱,對師傅道:「辛苦您了,東西已經齊了,我們走吧。」
梁安瑤道:「你別走!」
我沒轉身。
她繼續說:「鄰居妹妹說最近有很多人來我家看房,我本來還不相信,沒想到你真的把房子給賣了。」
「你怎麼可以擅自做決定,這是要留給我的房子!」
我把行李箱搬上車:「我從來沒說過要留給你。」
「那我以後住哪?我爸和後媽根本沒準備讓我一直住在他們的新țü⁺房!你也知道,現在這個房價,我靠自己根本買不起。你既然把我生在了北京,就應該給我留一套北京的房子!」
我終於回過頭,直視著她,一字一句道:「梁安瑤,我把你衣食無憂地撫養到 18 歲,我不欠你任何。從你上大學開始,我每年給你打兩萬塊錢學費,直到畢業。我們就此斷絕關係。」
可後來發生的事,讓我這兩萬塊學費只打了一年。
我坐上廂貨車的副駕,關了車門。
車啟動了。
後視鏡上,我看到梁安瑤在後面追著跑。
她哭著ṭű¹喊道:「媽媽,我再也沒有家了媽媽!」
小時候,她也是這樣跟在我後面跑,不小心摔了一跤,委屈地一下子哭了。我連忙跑回去抱著她,軟軟的一小隻,在我懷裡又哭又鬧。
那時候我在想,我的女兒啊, 不論你想要什麼, 媽媽都會努力給你實現願望的。
可你要的太多了。
媽媽不是超人, 媽媽也會累。
媽媽也想,為自己活一次。
這一次, 她哭的更大聲了, 而我再也沒有回頭。
11.
我和小雅在交接好工作後,同時辦了離職手續。
離開北京的那一天,她大包小包地背著, 還提前發了好幾箱快遞過去。而我,只有一個行李箱。
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坐著綠皮火車來到北京上大學, 背著滿滿當當的行李。
一整代人的年輕歲月落幕了。
我重重地來,又輕輕地走。
我和小雅很快就適應了在大理的小院生活。
小雅以前一直在兼職寫作, 現在變成了全職。
她每天清晨迎著第一縷陽光與晨霧,拿上筆記本在小院的涼亭里寫作。
涼亭旁,是我設計的溪流ƭů₁水系。
鯉徐徐在腳邊游過,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澈而靈動。
而我,徹徹底底的躺平了。
賣掉北京房子的錢, 再加上這麼多年的存款,我每年能收十來萬的利息。這對物慾不高的我來說,完全夠用了。
我們在院子裡種了兩顆蘋果樹, 一顆櫻桃樹和一顆石榴樹。樹下,是一條蜿蜒的花徑。錦繡繁花散發著陣陣幽香。
我用籬笆圍了一塊小菜園, 種了很多蔬菜。
之所以圍了籬笆,是因為總有不聽話的可愛小兔跑到我的菜園偷吃。
小雅主動承包了每天的一日三餐, 她做飯非常好吃,兩個月下來,我已經肉眼可見的變圓潤了。
我換了手機號,只和幾個要好的朋友保持聯絡。
再次得到梁安瑤的消息,是大學室友姜雨給我轉發的一組群聊消息。
是她新房的業主群。
在一位業主發的視頻中,兩名警察逮捕了一個年輕女孩。
在她身後, 一個打扮精緻的女人在發瘋一樣尖叫。
群里有人說:「刑事案件,這女孩把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從 15 樓推下去了。」
「可憐的小男孩, 連一歲都不到, 就這麼沒命了。」
業主群瞬間一片譁然。
一開始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激烈討論。
直到一個業主說:「出了這種惡性事件,咱小區的房價是要降了。」
大家頓時反應過來,紛紛開始對出了事的這戶人家進行指責和怒罵。
過了幾天, 姜雨又和我說, 前夫梁塵和他的現任妻子天天都在不分晝夜地吵架。
女人的尖叫聲、摔東西聲, 讓鄰居們不堪其擾,紛紛向物業投訴。
再後來, 那個女人徹底瘋了。
聽說她精神失常的前一天, 梁塵在單元樓下抽了一宿的煙。
然後去公安局簽了諒解書。
我放下手機,長嘆一聲。
小雅端著兩盤熱騰騰的菜,來到我旁邊坐下。
「安媛姐,你最愛的油燜大蝦,快趁熱吃!」
小院的黃昏寧靜而美好。兩個老女孩一起享受著豐盛的晚餐。
小雅養的柴犬憨憨地跑過來, 被她一把抱在懷裡。
她把小狗腦袋對著我:「來,給姨姨笑一個。」
錦鯉從腳邊的小溪游過,魚尾帶起一片漣漪。
天藍色的繡球花迎著夕陽熱烈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