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啦你,什麼一家人,你這算求婚嗎?」
第二天一早,交接班的時候林曉梅就面色痛苦、啞著嗓子地對大家說。
「為了整理迎檢的材料,我都連著好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了,還得了流感。
「本來想今天請假休息的,可你們都不跟我調班,我只好輕傷不下火線來上班了。
「不過先說好哈,我這兩天不太舒服,有病人做治療的話你們多幫我分擔分擔。」
大家還沒表態,護士長先開口:「就你事多,那個,不過這種顧全大局的精神還是值得肯定的。
「既然小林不太舒服,大家就多干點,共克時艱嘛。」
領導都這麼袒護了,其他人也就知道多說無益,都開始忙了起來。
只有我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我狐疑地盯著林曉梅看了幾眼。
既然她昨天跟她男友拍了胸脯保證今天會去照顧,我還以為無論如何她今天都會想辦法不來了。
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還是來上班了。
真是不曉得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我搖了搖頭,實在有點不甘心這麼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低頭翻動著手中的資料,不小心眼鏡滑落到鼻尖,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扶。
霎那間,我明白了心中那點異樣的感覺來自哪裡了。
林曉梅不近視,可她今天竟然戴了副大黑框眼鏡。
她說她不舒服,但化了濃妝。
她今天臉色慘白,顯得那副眼鏡分外顯眼。
早上她說話的時候,還不斷地伸手去扶鏡框,引得劉宇問她什麼時候配了副眼鏡,黑色不太適合她。
想到這裡,我不動聲色地留意起林曉梅的動靜。
6
上午的治療剛開始,她就捂著肚子去了衛生間。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護士服的身影從衛生間閃身而出,緊跟著是一個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捂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從後面離開了。
好一出偷梁換柱。
原來林曉梅為了怕別人發現她找人代替,特意高調地來開晨會,說自己得了流感會傳染,還給自己加了個明顯的特徵。
大家都各自忙碌,她化了妝,又戴著口罩和眼鏡,只要替班的這個人和她身量相仿,不特意去觀察的話,的確很難發現。
可巧了,我就是那個有心人。
只是不知道,林曉梅從哪個科找來的人替班。
哎別說,背影乍一看跟她還真挺像。
仔細看能發現比她年輕一些。
昨天我特意跟她聊起我無中生有的表妹,的確是為了誘導她找別科的人替班。
本來我們內部串個班,護士長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若是跟其他科室互相串班,再被來檢查的院領導發現的話,林曉梅憑藉護士長的關係,就有點不夠用了。
少說也得扣發半個月績效,甚至還有可能影響明年的職稱晉升。
正想著,醫囑來了,12 床要輸液,我列印出醫囑單,特意起身交到「林曉梅」手裡。
她瞪大了眼,躲躲閃閃:「要打留置針啊,我不會……我不太舒服,讓其他人去吧。」
我心中疑竇叢生,林曉梅不會這麼蠢吧?
她不會真的找來個什麼都不會的學生來頂替她吧?
我們這種職業特殊性,哪怕其他科室沒有願意替班的,再不濟她也得從社區醫院之類的找個有經驗的人啊。
可這個「林曉梅」,從衛生間出來後,就只會在病房轉悠,要麼在護士站坐著,一點實際性的操作都不沾手。
糟了,我們科重症病人多,萬一她闖下什麼大簍子,說不定我們也得跟著受牽累。
得趕緊讓護士長知道這件事。
我拿起手機就要給王姐打電話,可轉念一想,以林曉梅睚眥必報的性格,肯定會把新仇舊怨都算到我身上。
還是得讓王姐自己發現這件事。
我來到王姐辦公室:「護士長,咱們上個月的培訓資料不是我整理的,現在所有的資料都齊了,就差上個月理論考試的原始數據。」
王姐頭也不抬:「應該是小林負責的,你找她拿一下,趕緊整出來,領導說檢查團馬上就到了。」
我為難道:「曉梅姐可能因為上次的事還生我的氣呢,我剛才問她要,她說自己不知道什麼數據。
「曉梅姐平時挺有大局觀的,就算有個人矛盾也從來不在大事上鬧情緒,今天不知道怎麼了……」
得想辦法讓王姐見到「林曉梅」。
王姐煩躁地瞪了我一眼,起身去病房找林曉梅了。
還好,雖然沒達到我的目的,但林曉梅私下裡肯定會挨王姐一頓說教。
聊勝於無吧,只能以後再找機會報我的補助費之仇了。
我沉下心整理其他資料。
忽然,病房的緊急呼叫鈴拉響。
有病人病危,需要搶救!
7
王宇氣喘吁吁跑來:「佳佳,6 床心臟驟停,咱們科的除顫儀充不進去電,麻煩你跑去其他科借一台過來。」
我顧不上其他,爭分奪秒地跑去樓上借儀器。
口袋裡不時傳來信息鈴聲,我也無暇去看。
等我把除顫儀推回來的時候,卻發現病房門口聚滿了人。
病人家屬情緒激動地揪著「林曉梅」的衣領。
「就是你,你給我媽推了藥,剛推完我媽就吵著胸口疼。
「我媽早上還吃了個包子喝了大半碗稀飯,醫生說我們今天就能痊癒出院了,怎麼就心衰得去什麼重症監護室!」
我心裡咯噔一聲。
環顧四周,卻並沒有看到王姐的身影。
剛才王姐明明往病房來了,怎麼沒發現林曉梅是假的呢?
我拿出手機準備給王姐打電話,發現王姐十分鐘前發來的信息。
【小林說把電子版資料發到你手機上了,你查收一下,檢查團已經到醫院門口了,我去迎一下。】
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王姐向來是不可能放過在領導面前出風頭的機會的。
病人家屬還在吵吵嚷嚷。
醫生勸道:「病人只是心臟驟停了兩分鐘,現在經過搶救已經恢復了心跳,只不過需要去 ICU 觀察幾天穩定一下病情。
「你現在鬧起來,只會耽誤病人的救治。」
家屬這才收斂了一些,抹了把淚,準備和我們一起把病人轉運到 ICU 去。
我冷眼瞧著「林曉梅」悄悄躲在後面,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氯化鉀的空藥瓶。
不用多說,我也大概猜到是什麼情況了。
剛才是我接的醫囑,6 床因為需要補鈉,醫生開了氯化鈉給藥。
而林曉梅手裡的分明是一支氯化鉀。
這兩種藥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藥效卻有著天壤之別。
林曉梅拿的那支氯化鉀濃度極高,如果不經過稀釋直接推注的話,病人當場就會心臟驟停。
現在如果讓「林曉梅」銷毀了證據,那傳遞醫囑的我,首當其衝就是要被問責的人。
哪怕我處理的流程沒有問題,護士長為了息事寧人,我和林曉梅之間也會被推出去一個去承擔責任。
到時候王姐會怎麼選擇,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得到。
電光火石之間,我明白自己只能自救。
「曉梅,你是 6 床的責任護士,怎麼不幫忙推床啊。
「哦,你手裡有東西啊,藥瓶是不能丟到生活垃圾桶里的,你怎麼忘啦。」
我嗓門大,病人家屬聞言把目光對準了「林曉梅」的手。
家屬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緊緊抓住她的手。
「你要是沒用錯藥,怎麼會心虛?
「這就是證據,快拿東西裝起來。」
其他家屬趕忙拿出袋子,還用手機拍下「林曉梅」攥著藥瓶的照片。
「我告訴你,要是我媽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
家屬情緒激動,拳頭幾乎要揮到「林曉梅」的臉上。
「林曉梅」終於繃不住了,哭出聲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哪裡知道這個藥會死人的。
「接單的時候說好的什麼都不用我干,光在那坐著就行。」
她說著把口罩扒下來,露出一張陌生的臉。
大家才驚覺,這根本不是林曉梅。
8
王姐笑著引領檢查團和院領導來到科室,準備展示我們這段時間加班加點打造的特色病區的時候,傻了眼。
護士站和病房一片狼藉,病人家屬吵嚷著說醫院招聘的護士連藥都分不清楚,草菅人命。
雖然病人沒有了生命危險,但是這種李代桃僵還差點造成重大醫療事故的情況,讓她眼前黑了又黑。
更何況,檢查團的人都在,哪怕病人家屬願意私下和解,這件事也已經不是醫院內部能夠解決的了。
病人住進了 ICU,家屬要求五十萬賠償,並且如果病人日後如果有身體不適,醫院要負責免費的終身救護。
院領導緊急召開會議,我作為當事人需要到場。
林曉梅被叫了回來,坐在會議室的另一端,眼神幾乎能將我吞掉。
「鄭佳佳,我就知道你搞的鬼,你就是故意把那個醫囑給徐麗麗的,你知道她只是我找來代班的衛校學生,對日常用藥一竅不通,你就是故意想讓她出錯,好抓住我的把柄。」
這屬實是冤枉我了,我的確發現了她找人替班,但我真的不知道她找的人是學生,也並不存在故意把醫囑給她,以促成這起醫療事故。
畢竟我跟她的矛盾再如何深,我都不可能將病人的生命棄之不顧,更何況出了醫療事故我也面臨自證的麻煩,弄不好得不償失。
可現在,我什麼都不能說,我只能咬死自己不知情。
我面向院領導,正色道:「科室的監控能夠證明,林曉梅早上是參與了交接班的,她也沒有跟任何人說明自己找了人代班。
「我正常接收醫囑,然後交給治療班,治療班再將醫囑給到責任護士,也就是林曉梅,我們的確不知道林曉梅是什麼時候變成徐麗麗的。」
當天值班的同事們都在,大家共同證明了我的話。
王姐還試圖袒護:「大家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中間換人了你們竟然發現不了嗎?可見你們工作的疏忽。
「這件事雖然林曉梅找人代班有錯在先,但一起當班的同事也存在失察,需要一起承擔責任。
「五十萬的賠償,今天值班人員一共六名,這樣吧,林曉梅跟鄭佳佳每人十萬,其餘的人平攤三十萬。」
這種無妄之災被賴到身上,大家自然不樂意。
可院領導們卻覺得這個辦法可行,畢竟讓林曉梅一個人拿五十萬出來,她不一定能拿得出來,而病人那邊又急等著賠償。
胳膊擰不過大腿,大家臉色晦暗又無可奈何。
畢竟現在找工作不容易,很多醫院已經開始降薪裁員了,如果離職也不一定能有更好的去處。
王姐催我們在責任認定書上簽字。
9
許是怕把我們逼急了,領導們許諾,這件事雖然屬於醫療事故,但不會記錄在檔案里,對我們以後的晉升以及就業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幾個同事姐姐們商議了一會兒,無奈點頭。
「佳佳,我們也是沒法子,家裡還有房貸車貸要還,孩子也還小,都是用錢的時候,工作不能丟。」
見幾位同事都默默簽了字,我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改變定局。
最後,王姐寫了檢討書,承諾再有類似事件她引咎辭職。
我們幾個則要在一周內湊夠賠償金,好平息病人家屬的怒氣。
從辦公樓出來,我翻出自己的工資卡。
上班五年,好不容易攢了十幾萬塊錢,本打算用這些錢給爸媽補繳養老保險的,可現在一切都歸零了。